阴沉沉的午后,那罗盘上的指针,会不会显得更透亮些呢?
墓坑稍早前就挖好了,长两米多,宽约一米,深近一米,大致上可算是一个长方体。当地人习惯把挖坑说成打井,粗略一看,这样的坑跟水井倒也有几分相似,当然,这儿地势稍高,近一米的深度,尚不足以见到地下水。至于将挖坑说成是打井,会不会与“背井离乡”有着某种关联,梁晓静哀哀欲绝之际,也就无暇细想了。
这小土坡的正前方(东边),是一片可以种庄稼的旱地,此时,秋收时节早已过去,春耕春种的季节尚未到来,因此,就显出一片荒芜来。这小土坡方圆数百米,高树灌木点缀其间,参差错落的数十个坟堆旁,黄土无语,杂草丛生,倒也算不上一片荒凉:“千里孤坟”,可就凄凉多了。
看了一阵罗盘后,那风水先生面向东南,右手拇指食指在比划着什么。
扫了那风水先生几眼后,梁晓静眨了眨眼,暗自思忖道:嗯,这风水先生,现在是在定位置找方向吧?这动作,倒有点像炮兵指挥员的手势。其实,这位风水先生,我也不至于太陌生。他跟我妈妈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当初,我家还在龙潭边的时候,他就住在我家偏西一侧。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他的二女儿,还跟我是同桌。而他家的水田,就在我家那一亩三的东侧。近几年,大概是忙于看地算时辰吧,他家的那块水田,比起别人来,在耕作和收割方面,总是要慢上五六天。当然,谁都知道,帮人看风水算时辰,主人家都会打上一个不菲的红包,再加上某些可以带走的猪头和公鸡,那延迟了的五六天,根本就不算一回事。还是队里的社员的时候,他还略显精瘦,现如今,吃喝用度无忧,早就是膘肥体壮了,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就有点像某些连环画里那些肥头大耳三大五粗的土匪头(按,几年之后看《乌龙山剿匪记》的时候,梁晓静突然觉得,当初的这位风水先生,还真有点像膀爷)。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于风水,人们还是较为相信的。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风水先生,不愁没人请。
当地人有这样一种说法:“跟得好人学好样,跟得道师调鬼相。”这里所说的“道师”,也就是跟白事有关的风水先生。从这句话来看,人们对“道师”,其实是敬而远之的,不到相应的时间节点,是不会轻易往来的;而且,后半句几乎就是“跟得坏人学坏样”的一种委婉的说法。也就是说,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人们是不希望孩子这一代去做什么“道师”的。
佛家有“净土”的说法,大概是说“往生极乐”之后,就会来到佛门净土。那么,眼前的这一片土地,可不可以也算净土呢?仔细想来,这片土地,跟尘世喧嚣确实有点距离,只是,千百年来,它未必就不是一代代人的埋骨之地,而我们眼前所见的这些坟墓,或许也只是冰山之一角。如果真有黄泉的说法,那么,这片土地的下面,会不会早就拥挤不堪了呢?更何况,眼前看似荒凉的这片土地,千百年来,未必就没有上演过生杀予夺血雨腥风的一幕幕。哦,记得《红楼梦》里那位冰清玉洁的林黛玉,曾吟出这样的诗句: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抔净土掩风流。
这样的诗句,会不会只是林黛玉一厢情愿的想法呢?既然多年以来,尘世间上演过无数次的征战杀伐生离死别,那么,这样的“一抔净土”又在哪里呢?撇开人世间不论,动物界里的弱肉强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吗?这样一来,你脚下所能达到的每一寸土地,还有洁净可言吗?或许,尘世间向来就没有那种纯而又纯的那片土地,“净土”的说法,只在一个人的臆想之中,只在那玄而又玄、虚无缥缈的幽冥世界里。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人们还是希望,在红尘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里,远离了苦难、血泪、纷扰、病痛......
“嗯,就这样了——”风水先生的话语响起。
在风水先生的指挥下,那几个帮工的大人,将棺木缓缓地放下墓坑。将方位调试完毕之后,风水先生手持罗盘,站在了棺木东南一米开外的地方。那些帮工会意,拿起铲子、锄头,开始行动了。
随着第一铲泥土撒落在棺木上,梁晓静心头一紧:这阴阳相隔的最后一刻,就这样,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