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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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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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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六章

翌日清晨,知青们还在睡梦中,曾垛起来去猪圈那边小解。两只老种猪一白一黑,分住两个圈,躺在地上打呼噜。曾垛把尿线射向白猪,它摇了摇耳朵,照睡。回到敞棚,看见廖敬懿端着脸盆走出来,曾垛见没有旁人,不由得问:“昨晚怎么回事儿,吓死人。”

廖敬懿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膈痒人。”

曾垛说:“好吓人。”

廖敬懿的笑容越发灿烂:“真对不起,吓着您了。现在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请大组长放心。”

曾垛听得心里怪舒坦。本来知青组长由田屹耘担任,她是高中生,年龄比其他同学大两三岁,又是革命先烈家庭出身,从哪方面说都比曾垛高出几个层级,她却要命不干。说还是曾垛合适,全组8个知青,有4个是同班同学,又是班长兼团支书,非他当组长莫属。曾垛不好再推辞。对廖敬懿,下乡之前并不相识,她是低一届的学妹。由她嘴里喊出大组长的称呼,听起来像抹了蜜一样甜。全组6个女知青,唯有跟鹿萱姣在一起感觉有压力。跟廖敬懿,好像面对的不是女生,而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自家姊妹。真奇怪,怎么面对鹿萱姣就那么不平静呢?如果女生的美对男生有压力的话,廖敬懿同样是美的,而且很出众。她与鹿萱姣身高相仿,胖瘦相近,怎么就没有拘谨的感觉呢?

早饭喝地瓜面萝卜丝疙瘩汤,吃煎饼,很香。饭后在队场东边地里间苗,这算是庄稼地里最干净最轻快的农活。地里点种的春玉米已长到三四指高,每墩只能留一棵又壮又旺的好苗,其余的全拔掉。在地头大伙呈水平线展开,一下手都不吭声,暗地里却开始你追我赶。没干到地当央,大部分人没劲儿了,速度慢下来。曾垛的腰受不了,奇痛难忍,只好蹲着往前挪,干一会就站起身捶捶腰,被落下一大截。听见身后传来喘息声,回头一看是廖敬懿,就暗自笑了:原来有人给作伴,并不孤单呢。廖敬懿追上曾垛,站起来捶着后腰说:“断了似的,好难受。“ 曾垛也站起来直直腰:“我也是,怎么那么痛啊,真像断了。”

廖敬懿向前面看了看说:“鹿萱姣真行啊,在前面当把头了。”

曾垛早发现了,鹿萱姣一直干在最前面,田屹耘紧随其后。

“田屹耘也很能干,看样子也长了个牛皮腰。”

廖敬懿斜了曾垛一眼,弯下腰干起来,曾垛跟在后面。廖敬懿回头小声警告道:“不准跑到前面啊。”

曾垛笑了,心想女生就是虚荣啊。

过了一会,廖敬懿回头看看曾垛落下两步远了,嗤嗤笑道:“哎哎,不要落太远,说话你听不见。”

曾垛加了把劲儿赶到一步距离,廖敬懿又嗤嗤笑,腮骨朵涌上潮红。沉默片刻,还是廖敬懿先开了口,问曾垛家里情况,他大都如实回答,但对二哥的情况有所隐瞒。觉得他不是很革命,不值一提。廖敬懿恰好相反,详细说了自己的大哥,怎么懒惰,怎么坏脾气,怎么不孝顺,兜底儿端,一点儿没拿曾垛当外人。可是曾垛,对二哥的“劣迹“就是张不开嘴,好像不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内心深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使他无法敞开心扉。

干到地头,队长掏出烟荷包,说:“歇番儿啦。”知青们坐在地阡上,无所事事地望着路北面的棉田。那是技术队的实验方,棉苗明显比生产队的齐整,已经开始打药。一男两女肩背喷雾器低头顺着棉垄往前推进,手里的喷头成扇形喷出水雾,在阳光照射下霓彩斑斓。他们那份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手中的喷雾器和地里的棉苗。特别是那个男社员,歪斜的身子显得有点别扭,一迈步往前一点头,给人不舒服的感觉。有力的左手却很协调,贴在腰侧一下一下抽压打气棒,右手擎着长杆喷嘴往棉花苗上喷出均匀的透明药雾。田屹耘说:“你们看,程收秋干起活来多带劲儿,谁相信他是个跛子呢?”

知青们了解到程收秋可谓苦大仇深。1942年不到两岁随爹娘逃荒,从南边走到这里,本打算从烟台乘船去闯关东,父亲连饿带病走不动了,不久死去。母亲改嫁本村,没过上几年滋润日子,痨病复发,解放后第三年也撒手归天。小收秋跟着继父起早贪黑家里地里忙活,一天晚上去岭上寻跑丢的小羊羔,不慎摔下深沟,伤筋动骨,又无钱治疗,成了跛子。继父死后,住屋年久失修,一场大雨淋塌。队里看他聪明老实,又是孤儿,就让他到场屋里睡,逐步挑起了一系列重担。程收秋不负众望,深知身上责任重大,干事特别仔细认真。特别是棉花技术员工作,打药时负责稀释剧毒农药,关系到人畜生命安全,尤其不敢有丝毫马虎;多年没发生一次安全事故,不能不说是程收秋的一大功劳。

田屹耘注视着程收秋的身影,对曾垛说:“明天我们要求到棉田打药吧?”

曾垛说:“我没意见。不过,是不是得征得队长同意?”

田屹耘说:“那当然。”

鹿萱姣说:“你去问问队长嘛,我看挺好的。肩上背着喷雾器,走在碧绿的棉田里,多棒。住些日子棉花长高了,屹耘咱们背着喷雾器照张打药照啊。”

田屹耘走到队长身边,请求明天到棉田打药,队长呵呵乐着,没说什么。田屹耘又问队长行不行,队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说:“这事儿,听大队的吧。”田屹耘急了,讲了一番大道理。道理再大,队长乐呵呵的就是不松口,磕磕铜烟锅吆喝一声:“下手了。”

队长不是技术队的队长,是第二生产队的队长。知青刚下来,郑伟业觉得第一天干活安排得越简单越轻松越好,这样的活技术队没有,正好二队有块没间苗的春玉米,就让队长领着知青们干。傍晚收了工,知青回到技术队,程收秋正蹲在地上拾掇喷雾器。田屹耘走过去问:

“可以用吧?”

程收秋没抬头,说:“拾掇拾掇我看可以。上年出了点毛病,正好打药到头了,就放起来。今天我看糜虫子不少,再加把人手。”

田屹耘说:“正好我们知青可以上。”

程收秋直摇头:“可不敢,剧毒1059,药三辈呢。”

鹿萱姣问:“为什么药三辈,那么厉害?”

程收秋说:“这么说吧,兑好的药水打在棉花叶上,老鼠吃了,死;牲口吃了药死的老鼠,也死;人再吃了牲口肉,又能药死人。”

“啊啊,我天!”鹿萱姣转身跑走了。

程收秋说:“可不是闹玩儿哩。你们平时不要随便动喷雾器,特别是吃饭前,更不要动。”

田屹耘说:“让我们明天去吧,啊?”

程收秋忙摆手:“不行不行,危险。”

田屹耘说:“正因为有危险,我们才要求去干的。如果平平坦坦没有风险,要我们知青干什么,是不是呀同学们?”

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应声。马瑜的声音最大,他说:“说得对,我报名。”

田屹耘说:“看看,我们的马大个第一个报名,按说,他打药最吃力,弯下那么高的腰,不比其他人付出得多吗?”

曾垛想:这是个技术活,又是个危险活,弄不好出问题就麻烦了。看到田屹耘热情这么高,不好泼她的冷水,脸上笑咪咪的没吭声。

田屹耘说:“我去找郑伟业。”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朝村里走去。马瑜紧扒几口,站起来走进睡屋转圈,犹豫着跟去不跟去。去,不能空手,拿着语录本或者报纸,上面登载的最新指示也可以念一念,让田屹耘定。拿定主意正要走,田屹耘返回来,喊马瑜。马瑜应声走过来,田屹耘说:“你找张报纸,拿本语录,今晚开播。”

马瑜扬扬手里的东西让田屹耘看:“有了。”

田屹耘说:“嗬,你早想到了。”

马瑜说:“我也是刚刚……”

晚饭后,夜色苍茫,万籁俱寂,只有牲口棚里“大黄“和大犍牛咀嚼草料的声音和种猪的哼哼声。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曾垛顺着田间小路散步。走了一会,身后有动静,回头看,百步开外屋山下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辨不清是鹿萱姣还是廖敬懿,只有她俩的身材这样娇小玲珑。他不敢招呼,独自往村里的方向走去。这时,田屹耘的广播开始了,念最高指示,一字一字往外嘣,拖了长腔,中气十足,异常清晰。要是连续广播半个小时,嗓子会受不了。好在播完最高指示就没有声音了。曾垛想黑板报也要尽快搞起来,不能落下太久。走到村口崖头,不由得朝路北墙头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路南副业大院,黑洞洞的一片死寂。庄里走出几个人,说话声音挺响,听不清谈论何事,又是因何起了纷争。一会听清是郑伟业、田屹耘他们,一时都不再说什么,只听见脚步踢踏踢踏响。曾垛转身往回返,他不想让他们撞见,大步一甩就没了影儿。

郑伟业专程来传达大队革委会的意见,其实就是大爷爷的意见。大队革委主任郑金有不足四十岁,但辈份最高,在庄里一言九鼎,他说什么基本就是个什么,没人敢说个二。有大爷爷支持,郑伟业等于领了圣旨,说起话来的腔调跟平常大不一样。他说:“大爷爷说了,知识青年干什么活都中,就是打农药谁也不准干。”

说完郑伟业笑起来,两颊上的酒窝特别显眼:“大爷爷都说了,我们就不要争了。农活多得是,干点什么不好?打药可不是闹玩儿,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天天打,三伏天也打,天天要带口罩,一次忘了带,就有可能中毒。中了毒,重则要命,轻则留下后遗症。”郑伟业扫了知青一眼,“谁想打农药举手我看看,写下生死文书,立下军令状,咱事后不吵吵。来来,哪个先来?”

郑伟业又扫了一眼。知青们叫这番话震住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只有田屹耘边往外走边嘟囔,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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