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香这些日子的心情像坐上了过山车,一会升上高空,一会摔下谷底,情绪大起大落,一波刚消,一波又起。
那天,因为拴儿的无耻和侮辱,王祥河毫不犹豫地夯了他一拳。哭着跑回家的顾兰香突然不哭了,甚至噗嗤一声笑出声。娘瞅着她的红眼窝,撇撇嘴喂猪去了。顾兰香躺在炕上,瞅着顶棚胡思乱想:“王祥河心里是有我的。他的毛病是总不表白,等我先说……好像也不是这么简单。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教人猜不透。”
猜不透,就自己跟自己赌气,老娘三番两次喊她吃饭,硬是当成耳旁风。
前旺院表姐来提的那主儿,可是少有的好茬儿,要说心里没起波澜,鬼才信哩。前不久,正逢镇上大集,清晨起来啥事没有,刚吃过饭突然起意要去赶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没有。没有要紧事就不兴到集上转转?谁赶集都是有要紧的事吗?……顾兰香翻来覆去坚定着去集上走一遭的决心,于是就去了。路上遇上本村的人,故意放慢脚步让他们头前走。好热闹的顾兰香,今天连开口说句话的兴致都没有。到了集上,人拥人挤的,心情更不好了,看哪儿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是味,草草地给侄儿毛蛋买了铅笔和本子,就往回返。
没想到,回家的路上倒坦然起来,眼里流光溢彩,又是平日里那个活泼泼的清纯少女了。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渴望碰见本村来赶集的人打个招呼啦句呱,分享突然而来的快乐。可是这么晚了,哪有才来赶集的人啊。走到前面的三叉路口,大脑没怎么细想就拐到左边这条路上来了。进了村才蓦地警醒:怎么村里全是一些陌生的人?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扭回头来看自己;有的刚推开街门就站住了,看得她很羞人哩。接着头脑清醒了:这是进了陌生的村庄,不是走在自己的村街上。返回去已经是舍近求远,干脆大步往前走吧。
走不多远,左侧一条胡同口出现了一座好像早就熟络的院落:青砖门楼,齐整的堂屋、厢屋,连牲口棚、猪圈也有模有样儿。最耀眼的是院门口那两棵家槐,枝繁叶茂,如伞如盖。这不是表姐称羡不已的那户人家吗?顾兰香被突然而来的热情擦亮的目光,探照灯似的聚焦到宅院上,半天哑口无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表姐所言的真伪。现在,她相信了。
“相信又咋着哩?相信了就是他了吗?”顾兰香高高兴兴地走出村,心情突然又变了,暗暗责备自己:“他长得高啊矮啊?胖啊瘦啊?白啊黑啊?他是勤快还是懒惰?是碎嘴子还是沉默老诚?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小肚鸡肠万事忧?脾性咋样?有祥河那样随和、幽默、让人亲吗?这一切,你摸得清吗?”不知不觉地,拿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与王祥河进行比较开了,并且武断地认定:“这个人上面有两个姐姐,自己是独子,也许从小就娇生惯养,百般呵护,肯定脾性好不到哪里去。再养成横草不拿、竖草不沾的坏毛病,纵有再厚实的家底,算得了啥哩?……”
顾兰香想到这里,不留情面地批评自己:“顾兰香啊顾兰香,可不能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呀。祥河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有志气,有理想,敢想敢干,哥哥打了几年的谱 ,硬是没敢下手的粉碎机改脱粒机,他一上手就干成了。全村人多么高兴啊,再也不吃黑面单饼霉面馒头了,再也不怕连阴天交不上公粮……”顾兰香像自己也亲身投入的技改中去一样自豪。不用说,她是为王祥河自豪,因王祥河自豪而感到自己也自豪。
这件事,在顾兰香心中有着不一般的份量,是决定性的。如果说,来自岛城的身份,大炼钢铁年代与哥哥同在一个区域;从小就羡慕哥哥那样的钢铁工人,羡慕纺织女工、女电车司机等是感情爆发的引信的话,那么王祥河在磨坊的杰出表现就是起爆的火药,是那么猛烈和不可阻挡。此刻,在一个不到20岁的少女的心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这个聪明顽皮的岛城知识青年了。
在顾兰香眼前,铺开的前程是一匹光滑平整的七彩锦缎:进,可以去岛城,与迷人的海上风光相伴;退,有这个坚实的脊梁作依靠,谁不高看你一眼呢?……但是,一想到祥河不明不白的态度,她就闹心。她希望两个人的关系快点明朗起来,她希望全村的老少爷们都羡慕她爱上了一个岛城知青,一个十分优秀的下乡青年。
顾兰香突然不好意思从嘴里喊出那三个字了。他的名字变成一团炙热的火球,燃烧着她的心房。也许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一迭声地随便喊那个名字了。“那么喊什么呢?……祥河?河?咱农村人不兴那么酥人,都兴借小孩子的乳名叫……猫?……狗?……蛋……哎呀呀,想到哪里去了……”
顾兰香羞红了脸,脚下迈动得更快了。村西那道山岭,一口气就爬了上来。放眼四野,绿树环抱的村庄和满坡庄稼尽收眼底。啊,多么熟悉的村庄,坐落在洼地边缘;此时正是做午饭的时候,炊烟袅袅,像一艘歇在港湾里的火轮船。绿色的原野从脚下站立的地方缓缓沉落下去,然后一路升起,到东南方向又横亘出一片山岭,那是又一波浪潮的极顶吧?往东往北,是一马平川的潍河平原,真像一片汪洋大海啊。可惜没有自由翱翔的鸥鸟,但是有阵阵禾香和绿色庄稼散发出来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她丰满结实的身子倏地一抖,汹涌而来的快乐不可遏制地扫荡全身……
像一切这个年龄段的男女一样,在爱恋问题上顾兰香也是富有激情和想象力的,解决棘手问题的办法总是具有爆发力。还没有走进庄,就已经想好了让王祥河不得不表白的好办法。
这天黄昏,下班的副业人员陆续走出大院。顾兰香锁上库房,看准了王祥河停车不久,柴油机的轰鸣声还在耳畔回响。悄悄走到敞棚外面,顾兰香侧身往里面瞅了瞅,看见他正低头用一团黑棉纱擦手上的油污。顾兰香摸到身后,突然一声“啊”,王祥河身子哆嗦了一下。顾兰香咯咯笑道:“真小胆,天光亮亮的怕啥哩?”王祥河站起身,做样儿地朝她踢了一脚,没说话。他正在想心事。几天前,爸妈来信了,说岛城近郊寻亲的事还无着落,嘱他不要太着急,总会寻到好人家的。看样子,那边的姑娘眼眶子颇高,菜农的收入可能跟城市里的正式工差不了多少,谁愿意找一个农民身份的狗屁知青做丈夫呢? ……想起这些,不免有些泄气。再说这几天,少见顾兰香的身影,不知道忙些什么。上来一阵,心里升起无名火,哪怕顾兰香啥也不说,远远的在视野里闪一下身影也好。一会又怨自己不该生邪心,你的对象在岛城,不是在这里,不是顾兰香。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把那个丰腴性感的形象从脑海里彻底清除出去。每天上午,他一遍遍往麻袋场那边瞅瞅,不见那个身影;每天下午,也是一遍遍往那边瞅,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今天关车还在心里赌气:再不见你出现,就永不理你……刚想到这里,就被顾兰香那声诈呼吓了一跳,一颗石头在心里才算落了地。热烈的情绪随之像燃烧的火苗呼呼升起,心里说:“她来了,兰香来了。”表面上仍是慢条斯理的,不慌不忙擦着黑油手。
顾兰香的脑袋贴到近前,先瞅瞅他的脸笑了笑,然后背过身去,撮着嘴不高兴地说: “真倒霉,被逼着去相了个亲……”
说着,回头瞟一眼看他有啥反应。王祥河的脸上一下子阴了,像三伏时西北天上刮来的乌云。顾兰香不失时机地又加了一句: “俺说不去,可是……可是谁犟得过俺娘呀。”
王祥河擦着总也擦不干净的手,头也不抬一抬。顾兰香忍住笑继续说:“那人还不错,长得又高,身体又壮,听说快复员了。他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父母健健康康地守着这一棵独苗。五间屋,一个院,里外干净,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人家。男方和父母都同意,就等俺一句话……”
王祥河的身子蓦地踉跄了一下,狠狠地把棉纱掷到地上,转身就走:“这么好的主儿,还不赶紧!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俺走俺的独木桥!”
看着王祥河气哼哼的背影,顾兰香手捂嘴巴,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过了两三天,还是下班之后,顾兰香看到王祥河,开口就一本正经地埋怨:“那天你说的话真不像人说的,俺伤透心了。如果俺愿意,能跟你说吗?你呀你呀……”
王祥河蹲在地上,还是一遍一遍地擦着那双黑油手。顾兰香戳戳他的后脑勺:“那边给他回了……俺可不会那些洋词,什么阳关道,什么独木桥的,教人笑掉大牙……”
王祥河忽地站起来,张开一双黑油手佯装要抓她的脸,并学村里人的口气说:“我把你的!”顾兰香转身笑着跑走了。
顾兰香心里踏实了。虽说没有丁是丁卯是卯地敲得一清二楚,但是,当年纯朴憨厚的农村姑娘还要什么呢?有时候,那些言外之意,那些含蓄和暗示,比那些海誓山盟更让人安心。啊,纯朴善良的大“识字班”顾兰香,自这之后,铁了心似的一个人相守着那份没有承诺,没有言明的爱情,抵挡着一切诱惑,拒绝了一波又一波任谁都不能不动心的提亲,天天喜滋滋地上班下班,在村人面前来来往往……
下班之后那一刻是最幸福的时光,她可以大胆地走到机器旁边,看王祥河站着或蹲着擦那双黑油手,看得她脸热心跳,像有无数个小虫子,在她小小的心房里东奔西突。如果不是满手油污,这双手一定会揽住自己的腰,抱着自己的膀子,或者拉着自己的手,说一些悄悄话吧?转身往家走时,无数次回头看:他看自己了吗?他想自己了吗?……有时候回头,又完全是另一种心情,甚至是恐惧:生怕那个影子偷偷扑过来,冷不防把她抱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间冬天来了。凌厉的西北风把天幕擦拭得瓦蓝瓦蓝的,辽阔的原野上麦苗如毯,赤裸裸地袒露着暗绿色的胸膛。大雪节气不久,大地就冻住了,走在村街上、田间小路上、阡陌上,硬邦邦的硌脚。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村里到处流传着一个消息:知青们要进城就工了。
这是个谁都没料到的好消息。顾兰香为王祥河高兴:参加工作,拿工资,吃皇粮,又变成了城市人。后来又为自己担忧:他走了,自己咋办呢?王祥河还是原来的王祥河吗?一天,又是下班之后,她一声不吭地端详他,看他一遍又一遍把沾满油污的两只手擦来擦去,神态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在背后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听说……你们……要就工去城里了?”
“嗯。”王祥河应着,抬头看看她,安慰似地说:“大部分知青还要继续留下呢。”
“那……你会被招工……吧?”
“我……有那么好吗?需要贫下中农推荐呢。表现好的可以,表现不好的,像我,拴儿挨的那两次,可不是跟他闹玩的。”
“不管乎,他活该。”下面还想说几句安慰话,突然拿不定主意该说不该说。
“就是推荐上,我也不想去。”王祥河低声说,继续擦着黑油手。
“为什么不去?吃国库粮不好吗?挣工资不好吗?还是做个城市人不好?”
“不是不好……我怕……”
一股暖流霎时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搂住王祥河的脖子,在毛绒绒的头顶亲了一口,就快步离去。她心里激动极了,心窝里怦怦直跳。她知道王祥河怕的是什么。她要的就是这个心意,有了这个心意什么都有了。有这番心意,即使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也等于什么都得到了。顾兰香感动得眼圈红红的,站在自家院门外面小声抽泣起来。第二天,她步行8里路去镇上供销社,花光自己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扯了红花布和大白布,用刚分到手的新棉花,连续几夜赶做棉被和褥子,到就工那天让他带走,旧被褥留下拆洗。顾兰香平静的做着这一切,那么理所当然和心安理得,没有感到害臊,也没有脸热心跳,像跟王祥河生活了多年的恩爱夫妻,甜蜜而安详。
不久,知青参加工作的名单公布了。头一个是田屹耘,随后是曾垛,第三个就是王祥河。这样的名单是众望所归,谁也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当事人,田屹耘首先反对,她说:“这个工我不就,谁爱去谁去,我让给别人。”郑伟业哈哈笑道:“那好,让给我吧,我去。”田屹耘也学会开玩笑了,说:“就你去。你为什么不能去?我看能去。”郑伟业仍然笑哈哈:“那敢情好,可惜俺这辈子没有这个命,还是你去好。”田屹耘说:“我说不去就不去。”拍拍自己稍微突出的肚子说:“问问俺的小宝宝,他也不会同意。这辈子,我是不会离开咱们庄的。”
知青们的目光,全部转移到田屹耘的肚腹上,这才发现原来的扁平腰身成了圆桶状,胸脯上的深蓝衣裳绷得更紧。郑伟业说:“县知青办领导说,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办理,即使结了婚,也可以安排工作。如果你拒绝接受安置,下次就不好说了。”鹿萱姣说:“屹耘姐,为了下一代,也要赶快就工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田屹耘说:“我早就下定决心了,这辈子哪里也不去,就在咱庄到老。”
郑伟业无计可施,只好汇报给大爷爷,请示了公社和县知青办,决定由辛玲玲递补上就工名额。
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出乎王祥河的意料。回想两次揍了拴儿,虽说算不上“痛打”,总之自己确实发了火,手脚毫不客气,没有重创,也会痛疼难忍吧?再说,拴儿与郑家上层是没出五服的近亲,其父郑老拴是副业院的大拿,可以说,没有郑老拴,就没有麻袋场、鞭炮坊这些副业项目。在宗族气息浓厚的农村,一个家庭有事,等于一个宗族有事;一个人受欺负,会惹得一群人不满。而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可见脱粒机的功劳还被贫下中农所铭记。王祥河感恩老少爷们的厚道,觉得自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因此,当他跟曾垛踏着棉絮一样又厚又软的积雪,一大早顺着村街向副业大院走去的时候,心里畅快极了。他再三叮嘱曾垛办完户口早去早回,别在镇上绊住,晚上来个一醉方休。
王祥河目送曾垛爬上岭顶。从昨夜下起的大雪已经停了。副业大院里还没有个人影,站在磨坊窗口点上烟,放眼外面雪原,一片白茫茫。这场大雪把村前那条蜿蜒通往县城的土路完全覆盖。明天上午,金铢钩将赶着胶轮大车送他们3人进城,从此,将告别这个村庄,这个生活了近3年的第二故乡。在县城,也可能到某个公社某个企业、学校、医院或者商店、粮站安营扎寨,每月拿几十元的工资,吃着国库粮,当个悠哉悠哉,被多少农村人羡慕的国家正式职工。那个时候的自己,在这样路滑难行的大雪天,如果恰逢周末,是不是也会照回不误呢?……
王祥河注视的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一会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是个回家度假的公家人。他在难以分清哪是路哪是原野的雪原上,推着自行车艰难跋涉。他戴着深蓝色护耳棉帽,脖子上围着檀色长线围巾,把整个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艰难地行走着,从厚厚的雪地上拔起一条腿向前迈去,再拔出后面的腿又迈出去,如此循环不已……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似乎看到了以后的自己。自己也是这样吧?每逢周末就风雨无阻,即使大雪封地也不惜长途跋涉,像候鸟一样按时飞回老窝……
副业人员陆续进入大院。有的小“识字班”比较调皮,打着雪仗,追逐着跑进鞭炮坊。每年立冬前,鞭炮加工就开张了,从麻袋场抽调了一些伶俐心细的小织工加工鞭炮。她们盘腿坐在里屋的土炕上,有的往旧报纸上涂浆糊,加工成蒛子;有的将干透的蒛子卷成细柱状;有的往柱眼里装火药,插引信;然后把做好的鞭炮引信编成长辫子,挂到背后的墙壁上。
鞭炮技术员郑老拴在外屋炒火药,锅台烟道通进里屋大炕,为的是炕上有点热气,干活的小“识字班”不那么冷。壁子墙像一般农家一样,有放油灯的洞口,一灯照两屋,里外都有光。自从做了鞭炮坊,就成了摆设,油灯再也不敢点,倒方便了里外两间说话。透过洞口,看得见里面墙壁上挂满一串串的成品鞭炮。
炒火药是个技术活,粗心的人、心事多的人干不了。一步走错,就可能发生意外。下锅前,需要把硫磺、苘杆灰和硝酸钾混合均匀;上锅炒时,每次只能放一捧,不能贪多求快;火不能太大,往锅底续柴要少,要勤,不能让火星迸出灶外。
郑老拴乌脸白发,细眯的目光尖锐明亮,精明中不乏沉稳,一看就知道是个炒药的老把式。他苍黑的左半脸有一片怎么也变不黑的惨白皮肤,看着让人尤其心安,都说这是他炒药永不出事的保证。这些日子天寒地冻,有人说郑老拴晚上耍猴戏着了凉,浑身高烧无力,打发拴儿临时代他炒药加监工。 拴儿今天走进副业大院时的气势不凡,先到各个场坊视察似的转了转;最后走进磨坊,朝面向雪原瞭望的王祥河哼了一声,颇有点骄傲和瞧不起的意思。看看曾垛没有什么反应,跺着脚哈着白汽走进土鞭作坊,瞅瞅炕上坐满忙忙碌碌的小“识字班”,推了推炕头上的领班班长小花的后背说:“闪开闪开,没见师傅来了?真没有眼色。”小花闪身站起来,朝拴儿的头顶凿了一暴栗:“我把你的,就知道欺负你老姑。”其他小“识字班”纷纷嚷:“打得好,打得好!再打,再打!”拴儿深知这帮小妮子不好惹,抽身走了。他在外间地上拌好了火药,捧了一捧放进锅,用木棍搅拌一下,升火开炒。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严格按照要求操作。小花透过窗口往外间瞅了一眼,从炕上跳下来,白嫩嫩的一张小脸贴着门框说:“拴儿……”欲言又止,干脆走出来把锅台近前地上的火药盆端到墙角;返回来又把灶前地上的干柴弄短,堆成整齐的一堆。四处看看再无隐患,才不声不响坐回炕头忙活自己的活计。
快天晌了,毛蛋和几个调皮小子跑进大院,轻手轻脚地猫在鞭炮坊门外,他们想弄点黑火药玩耍。毛蛋说:“拴儿叔,拴儿叔……”拴儿佯怒道:“好小子,你也敢叫拴儿,打死你。”毛蛋们跑出去几步远,见拴儿并没有追出来,又返回去,不料被躲在门后的拴儿逮个正着。毛蛋蹦跳挣扎脱不开,拴儿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说:“叫姑父!快叫,叫——姑——父!”毛蛋不叫,还是蹦跳不已,小脸憋得通红。拴儿说:“快叫,快叫,再不叫就给你个小头看大头。”说着,把毛蛋的秃瓢夹进裤裆下面,毛蛋拼命抵抗,拴儿手拤脖梗往下摁,毛蛋杀猪似的嚎叫。顾兰香站在麻袋库房门口往这边瞅了一眼,喊叫着跑过来:
“毛蛋毛蛋,你跟谁耍不好,偏跟他!” 拴儿逼得毛蛋更紧,声音更大,手上使了更多的劲儿,痛得毛蛋蹦跳加“哎哟“。 王祥河从柴油机那边走过来,站在敞棚口看了一会,心里干着急,不好插手,见顾兰香跑过来,急中生智,喊了一声:“兰香!”顾兰香以为王祥河有事,转身跑到跟前,冷不防被王祥河兜腰抱住,脸也贴上去做亲吻状。一张棕脸和一张桃花脸亲密衔接,朝那边大喊:
“毛蛋,毛蛋!姑父在这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