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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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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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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四十二章

正月初一,大哥风尘仆仆从老家赶来。他是遵祖父祖母之命才姗姗来迟。早在腊八节不久即接父信,要他护送祖父母来岛城参加婚礼。祖母是何等精明之人,对大孙子说:“要去你去,俺们老了,去不了了。那么窄巴的地方,住哪儿呀。“又说:“你就是去,也不能赶他们的婚礼,年前家里这一大摊子交给谁呢?就年后去吧,待一天半日看看玩玩。”祖母这样说,大哥唯有照办。带上大嫂子和祖母蒸的大馒头和豆沙包,祖母又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黑如羊粪蛋的软枣,说老三爱吃,就悠悠地来岛城了。

曾垛吃着枣,想起3岁跟母亲坐火车到了岛城,此后年年回老家过年。见了面,祖母总是从上了锁的矮柜里端出一瓢黑软枣,还有皮干皱裂的大石榴,或者一串风干的龙眼葡萄。这些果品都是自家出产:龙眼葡萄是自留山上的,大石榴是窗外石榴树上的,黑软枣是自家场院西北角那棵软枣树上结的。暑期在老家,除了跟小伙伴到西河逮鱼玩水,就是打软枣,用石子或者弹弓把青果子打下来。青果酸涩倒牙,里面的果仁去壳可吃,就每人在地上拣上一把,到河边用鹅卵石砸破,枣仁剥出来嫩白如玉,经河水冲洗,不涩不苦,倒有脆生生的丝丝甜。

曾垛最佩服一个大一、二岁的玩伴,身高体重都比自己大一号,但得叫他小叔。他的名字叫斗儿。他说:“你得叫我叔,我跟你娘一辈。”曾垛总是直呼其名,说:“斗儿,你得叫我叔,我跟你爹一辈。”回家跟母亲、奶奶叙说跟斗儿玩耍、爬树、打软枣、斗嘴,祖母责备说:“别斗儿斗儿的,他是你小叔。没形式。”没形式就是没规矩、不懂礼貌。母亲也附和道:“别没大没小。”

曾垛总是记不住,还是一口一个斗儿地叫。可能斗儿没有当叔的样儿:上面赤身裸背,下面光腚赤脚,小鸡鸡翘着,尿来随地洒,在地上泚出一个尿窝,用尿和泥,把臊乎乎的烂泥抹进碌碡凹槽里。

天热时曾垛也光着屁股,坐在碌碡上很凉快。他俩在碌碡上搓麦粒吃,吃得像大肚子蝈蝈。有一天没想起来玩什么,斗儿就玩自己的小鸡鸡。斗儿的小鸡鸡跟自己的不一样,自己尖尖的像一段刚出土的嫩姜芽;斗儿圆圆的露出半截红头,像发了霉的去皮芋头,手指扒拉来扒拉去,硬挺挺的丑死了。 斗儿玩自己的小鸡鸡不过瘾,又来玩曾垛的小鸡鸡。曾垛不让,他凭力气大,一只胳膊搂住肩头不让动弹,一只手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曾垛的小鸡鸡就变得硬如祖母攮鞋底的铁锥。斗儿这还不算,得寸进尺,把小鸡鸡的尖头往上撸,撸得曾垛喊痛,斗儿还是撸,也给撸出圆圆的半截红头,斗儿拍着手跳高:“我说一样就是一样嘛!”

这时,红头包皮洇出鲜红,斗儿慌了,拔腿逃走。曾垛感到了痛,哭着跑回家找奶奶。奶奶给他把小鸡鸡泡进清水里清洗,抹上老白干消毒,把一条破长裤改成裤头,每天穿在屁股上,天再热也不许脱。奶奶说:“丑死了,尿尿要背人,不能教人见,忒丑了!“

奶奶的话就是圣旨,全家人都听奶奶的号令,连爷爷也听奶奶的。曾垛更得听奶奶的,自此不在人前洒尿,上厕所严防被人偷窥。有时自己低头看看,那物儿的确是丑,忽地软,忽地硬,有时把裤裆撑出一座山,难看死了。

曾垛和大哥、二哥围桌而坐,吃着黑软枣闲谈。父亲、继母串门去了,新娘子二嫂坐在沙发磕瓜子。自从老大被留在老家替父照顾爷爷奶奶,三个亲兄弟就很少能聚在一起。曾垛看着两个哥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也有点感慨:如果大哥也在岛城有多好。大哥原来有个媳妇,曾垛记得是个矮矮的麻脸,脸上的坑那么多那么深。大哥看不中,越过越别扭,想离。祖母不答应,孙媳是她外甥的女儿,亲上加亲。大哥坚持不合房,最后只好遂了大哥的愿。离婚第二年,邻村一个小大哥六、七岁的妇女队长相中大哥,不在乎年长又是再婚。妇女队长个子高又苗条,人喜相,不笑不说话,娶进门连生二子,大哥喜得整天合不拢嘴。

二嫂脖子拉得老长,在一边吃着瓜子也插几句话。正说着,突然恶心涌上来,跑去院里吐酸水。就听干咳几声,喊二哥倒水漱口。二哥讪笑着立在身边伺候,进屋重新坐下不见二嫂回来,二哥说回家躺着去了。大哥问:“有了?”二哥点点头。大哥说:“结婚就这样,很快就当爹。”二哥满脸是笑,问曾垛:“听说你有对象了?”曾垛不提防,闹个大红脸。二哥说:“听说很漂亮?”曾垛点点头。二哥又说:“要是真心满意,千万别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特别漂亮的女人难寻,你看你嫂子,找了多少才碰上她。人美,又出身革命家庭,咱家这条件按说不配,但是咱有咱的绝招,得把她拴住,再有多少人来追也不怕。”曾垛隐约听出二哥所谓绝招并不光明正大。大哥嘿嘿笑着,看看曾垛,似乎并不赞成,起身去了院里。

初二大哥执意回去,说前海风光挺好,每次来都去看,这次就不去了。二哥嘴上说陪,其实也不想去,各行各业都关门歇业,肚子饿了没地方填,照张相也没人照,光去看海看栈桥看水族馆?……曾垛听他俩这么说,与萱姣逛前海的兴致顿无。虽然年轻恋人随便走走也好,总不能饿着肚子游玩吧?寒冷的冬天吃自带的凉馒头,喝不上热水,怎能行?可是,好不容易盼来过年,都信誓旦旦好好玩玩,明天初三要返回工作单位了,总不能只跟萱姣见了一面,还没说几句话就分手吧?

无论如何要陪萱姣到二哥家走一趟。站在南益冈大院西墙高崖头上一望,胶州湾里渔帆点点,浪卷云飞,萱姣一定喜欢。再说,新房婚嫁用具一应俱全,桌椅橱柜都是“一木”所产,色泽凝重浑厚,光可鉴人;屋里粉帘红褥,充满喜气。刚回来那天,二哥带曾垛来参观,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曾垛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带萱姣来观摩一番,等于向她宣示将来我们的新房也是这个样子,只有更好,更完备。萱姣也许会搂住脖颈亲你吻你……曾垛想着想着就笑了。

如果这时候萱姣出现在面前就好了,和她立刻去二哥那里。自从腊月二十九跟她见过一面,现在已经是第3天。腊月三十忙年,没时间去看她;正月初一大哥来,又是接站,又是陪伴,一天又过去了;今天初二送大哥走,从车站回到家已近晌。曾垛想也许萱姣已经来过,问两位老人都摇头,继母说:“我们一直守在家,没出去。”曾垛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萱姣应该来,但是没有来,只有自己再上门去。曾垛边穿衣服边问两位老人:“大哥带来的馒头、豆包真好,还有吗?”父亲看看继母,继母说:“是不是想给小鹿几个?”曾垛说:“还有是吧?”继母说:“有倒是有,不过都派了用场:你二哥的岳父岳母那里,是不是得给人家尝尝?你二姨为你二哥的婚事,买这个弄那个 ,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结婚征,只能买一件大家具,买了大衣橱就不能买写字台,是你二姨仰情托面的弄来购物票,是不是也得送几个?”

曾垛无话可说,都是不能不还的人情。

皮棉鞋一脚没蹬进去,脱下重穿,使劲往里伸,往下压。两只都穿好,脚在里面空空的打逛荡,也沉,像低标准年代浮肿的腿。那时候想跑也不能跑,想快也不能快,因为有病。现在也是病,伤感的病。这几天,曾垛没有一处顺心。买礼品没处买,要东西都有安排,想玩没地方,就是最廉价的时间也不够用。转眼,明天就要返回,至今没有跟萱姣痛痛快快玩一场。曾垛穿好行头突然有点悔,去二哥那里是不是有点远?至少五、六里路,没有公交车,快走也得半小时。这么远,萱姣会去吗?萱姣累不累呀?如果很累,肯定心情不佳,会不会适得其反?…… 走在路上,脚步更慢了。半天来到遥望萱姣离去的电线杆那里,能看到萱姣居住的房屋。那晚他隐在电杆后面,一直注视着萱姣头也不回地走进绿栅栏小院。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鹿母对高乐埠到郑格庄距离的追问,鹿父对他工作和招工的关切……曾垛注视着那趟高大的房屋犹豫起来,看看自己晃晃荡荡的皮棉靴,和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再也鼓不起勇气推开那扇绿漆斑驳的栅栏门了……

回到高乐埠整整一周,没有接到萱姣的任何信息。他很想继续节前的飞鸿传书,享受精神的愉悦和爱情的甜蜜。他觉的再经历一段这样的恋爱,才是万无一失的。从岛城回来的当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了年后第一封情书。他说,年假已到,初三回到高乐埠,解释了没有再去约她的原因,以后一定补上。当然,他没有谈到对鹿父鹿母的疑虑。 按照年前的规律,3天后萱姣就能够收到,一周之内可收到回信。他打算再用一年的时间,充分摸透各自的思想和脾性,才有可能进入热恋。因此,萱姣的回信对曾垛来说至关重要。下午,他沉不住气,跑去邮政所打听,邮递员告诉他当天的邮件,上午10点就全部送到,如果没有,全天就不会再有了。曾垛不放心,第二天下午又去了,听说又没有,脸色立刻煞白,身上发冷,像打摆子。邮递员看他摇摇晃晃走出门去,想再次告诉他如果上午报纸送到单位而没有信函,那就是今天没有了。但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曾垛回到所里,草草吃过午饭,把萱姣所有的信件都翻出来,一封一封重新看了一遍。字里行间充满浓情蜜意,每一封都表达了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曾垛的心情大好,连田屹耘的来信也重新看了一遍。没想到这一看,竟然很有意思。他想起来,刚收到她的信时,他是粗粗浏览的,里面的内容早已忘却。现在细看,不禁洋溢起满脸的笑容。

战斗在粮食战线的新战士曾垛同志:    您好!工作辛苦了。近来忙不忙?思想情绪还好吧?萱姣给您的信已经收到了吧?初恋时的心情怎样?说实话,我真替你们俩高兴。遗憾的很,新年之日,我们盼望了您好久,也不见您的踪影。这个萱姣比我还着急,她这时的心……哎哟哟,简直没法说。哈哈……对于您给我的来信表示衷心的感谢。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您要知道,萱姣为了盼望您的来信,一连病了好几天,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骗人。说,咳,简直没法说。不过,我可以丧失我的立场,我是凭良心说话。我只好安慰她,不用着急,明天就会来的。初恋时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何况你们不能天天见面。所以萱姣在您走后第二天就得了相思病。30号那天晚上,我刚喂完猪,我们的萱姣又唱又跳,连蹦带跳地走了进来。我一看她这个高兴劲儿,就知道您给她来信了。可不,事实证明了。这几天她的情绪可好了,还在给您赶制一件好东西,这个,我先不说。曾垛同志,我的为人怎样?够朋友吧?

这几天,咱庄治山治岭建队20人,方案已经公布了。萱姣这几天光盼望春节快来,当然她是有目的的。辛玲玲新年也没有来。元旦社论发表了,革命形势一派大好。

现在萱姣和我啦起呱来就谈到您。写到这里我抬头望了望萱姣,她正在高声朗读元旦社论。我想您也会听到她的声音的,因为她已经占据了您的心房……哈哈哈!

这封信写于一九七一年一月三日,曾垛已经接到萱姣两封火辣辣的情书。信中透露的初恋少女得到心上人的回应,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兴奋之情,此刻看来异常动人。萱姣收到他的回信,一扫沉闷和焦虑的心情,从外面“又唱又跳,连蹦带跳的走了进来”,“光盼望春节快来”,“高声朗读元旦社论”,而且,“还在给你赶制一件好东西”。是什么好东西呢?信上没说,曾垛也猜不出。围巾?绒帽?手套?……他笑眯眯地合上眼皮,尽情享受着爱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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