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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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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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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三十八章

跟曾垛一起分到高乐埠的还有一个姓石的女知青。小石矮扑扑的,爱说爱笑,挺招人喜欢。到单位交上介绍信,接待他们的是有了一把年纪的老所长。他介绍说,全所加上他俩总共6个人,5男1女,总算男女双全了。谈话中听出老所长心情挺好。老所长说现在是粮所淡季,征收指标早已完成,公粮都入了库,灭鼠防霉工作也已就绪,现在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老所长又说:“中午吃清汤排骨和馒头,你俩来了改善改善生活;下午自由活动,到镇上转转看看,以后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明天学习一天,熟悉熟悉业务;后天你们处理处理自己的私事,下周正式上班吧。“

曾垛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从见到老所长,就犹豫着如何请假回村一趟,原来老所长早有安排。第二天吃晚饭时,小石说不想回去,没有什么事,都交割清楚了。再说没有直达汽车,从高乐埠到城有20多里,从城到公社50里,下车还得走8里岭路才到村,太累人。老所长说所里有自行车,半天就到了。小石说没骑过,转脸对曾垛说:“麻烦老曾到我们村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我的信就行了。“曾垛忙答应:“没问题。”

说是没问题,从郑格庄到她们知青组,也有七、八里,又不顺路,来去路上得费一个小时,再加寻找、打听,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而时间对曾垛来说多么宝贵。人家既然求到自己,那就没说的。

翌日吃过早饭,曾垛上路了。今天是个阴天,雪原上灰蒙蒙一片灰白。积雪被推到公路两边,偶尔有汽车从身后驰过,卷起一阵冷飕飕的风,打一个寒颤,心里却滚烫。想到又要与鹿萱姣们同桌吃饭,脚上就有了力气,出了高乐埠到城里一溜漫坡如履平地,20里路不过用了一个小时。昨晚上就核计好了,先到城里新华书店买几本书作为礼物。 进了书店,自己是唯一的顾客。书架上品种很少,冷清清的。曾垛迈着很快的步子巡视一周,在样板戏柜前停下,打量着封面上飞腿劈胯的吴清华,心里一动,是新到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剧本剧照合集。没加思索,要了几本,每人一本留作纪念。

到郑格庄还有50多里,沙土公路很平坦,出城就起了顶头风,而且越来越猛,不用力气车轮子不转,比上坡路还费劲。想起鹿萱姣的好,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屁股抬高离了座,探首弓腰猛蹬,身子晃来晃去像跟谁比赛。

应该说,鹿萱姣对自己有点意思,要不,谁会在那么冷的天,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拆洗被褥呢?再说,帮助自己又不是头一次了,被蜂蜇是她掏钱买了鸡蛋。她为其他人何曾这样付出过吗?没有。又想到自己的工作,遗憾的是没有留在城里,她会不会感到不如所愿呢?……想到这,突然感到底气不足,登时腿上抽了筋似的无力,瞪着眼前灰蒙蒙的暗淡天光甚是茫然。

到达知青院已是下晌,知青们吃过午饭早已下坡去了。曾垛插好车子,走进厨房,见廖敬懿头上沾着一片草叶,从鏊子旁边站起来,盖垫上高高摞着刚摊好的地瓜糊子煎饼,满屋里散发着甜丝丝的煎饼香。

“回来了老曾?考虑你快要来了嘛,真是猜对了。”廖敬懿喜出望外道。

曾垛肚里饿极了,卷了一张热煎饼咬了一口,廖敬懿说:“慢点儿,别呛着,先喝口热水顺顺吧,肚里舒服。”说着,抢过煎饼,逼着喝水,曾垛嘿嘿笑着不得不照办。廖敬懿又说:“一会馇小豆腐,留着肚子晚上吃煎饼小豆腐。往后,我就天天办饭了。”曾垛问:“为什么天天?”廖敬懿说:“你看谁有空闲?鹿萱姣当老师,屹耘姐大肚子,两位女生,一位闹肚子,一位接到电报家里有情况……”曾垛说:“办饭好,近水楼台先吃热乎的……”廖敬懿头一低,讪讪地说:“俺爱上坡干活……”

两个人说着话,廖敬懿端起瓦盆,把泡好的黄豆往磨眼里舀了一勺,曾垛拾起磨棍推起来。廖敬懿说:“你刚回来就干,也不歇歇。我不用去队里借驴了。”曾垛越发推得卖力,咧咧嘴笑道:“我就是驴,你尽管使唤。”廖敬懿咯咯笑道:“俺可不敢,使坏了俺赔不起,人家找俺算账。”曾垛脸一红,抬手拍她的脑袋,廖敬懿轻灵的身子往旁边一闪打了个空。站在磨道外面呆了一会,石磨夹缝里流出乳白的糊汁,一勺一勺刮进泥盆。忽然想起5年前,放学走到升安路上,忍不住回头看,他站在宿舍旁边看自己,也是呆了一样。那时候是多么美好而又甜蜜啊,那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心仪的异性对自己的关注。从此,做梦都是玫瑰色的,满天盛开的桃花、杏花和樱花,满天的白云、朝霞和晚霞,真是浪漫极了。现在注视着这个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人,心中除了遗憾之外,更多的则是感动和期待。她期待这个自己一生唯一注入深情的人,生活之路能够平坦通达,不要像自己受制于太多的限制,被人另眼相看。她自己有时候感到很屈辱,很悲哀,却经常想到曾垛的一生一定要一帆风顺。她不像马瑜那样乐观,总是追求进步,积极要求加入组织。她没有这样的抱负,但也不甘落后,对得起良心是她始终如一的追求。

刚开头几圈并不太累,走着走着两腿开始打颤,步速放慢。他暗暗咬着牙,不让廖敬懿看出来。她把铁勺塞进曾垛手里,说:“你体验体验往磨眼里填豆子和清理糊子吧,怎么又快又准又干净,以后写文章不说外行话。”曾垛还想坚持,廖敬懿说:“我是为你好,往后你可没有多少机会体验呢。”曾垛只好借坡下驴喘口气,当然也心知肚明她的真实用意,不觉一阵感动。

吃晚饭时,大伙亲热的了不得。虽然分别才几天,都待曾垛像客人似的。唯有鹿萱姣话少,埋头只顾吃,脸上却掩饰不住笑意,且蒙上了红晕。灯光暗淡,也没有瞒过曾垛的眼睛。饭后,村里的一干好友陆续来看望,吃支香烟,说些热心话,到送走最后一拨人,夜已深,女生们早回屋睡去了。

曾垛颇感疲乏,50里路的顶头风耗尽他的体力,瞪着空洞的眼望着屋顶。在这样静谧的夜晚,两个真正有情的人应该有心灵的感应吧?鹿萱姣进入梦乡了吗?还是也像自己夜不成寐?侧过身去,静听隔壁有无动静,啥也听不见,一会他也发出了鼾声……

觉得过了很久,听见有人轻轻喊“曾垛,曾垛……”睁眼一看,窗纸已经发白,厨房里传来廖敬懿忙活早饭的声响。曾垛起来还是先摸水桶,一连挑了几担,水缸和水桶都满了。廖敬懿擦萝卜丝,做地瓜面疙瘩汤。曾垛喝了两碗,吃了两个煎饼。田屹耘问:“上午咋安排?”曾垛说去给小石拿信。田屹耘唔了一声。鹿萱姣平静地小口喝汤。  饭后,知青们前脚后脚走出大院。曾垛有点后悔,后悔说了实话,应该回答在村里转转,这样也许鹿萱姣会从学校里回来,而自己最盼望单独跟她相见,聊聊各自的心事。这样想着,还在侥幸鹿萱姣能半路回来,连吃了两支烟,外面并无动静,就想快去快回完成小石的嘱托。走到院里看看太阳已高,现在人都在坡里,不如午饭歇晌时去,好找。这样想定,还无盼望的人影回来,就往队场上走去。会计远远看见他来了,扬手吆喝来支取决分的现金。曾垛问今年收入咋样?他说:“日他姐,紧干慢干还是跟上年差不多。你,58块。”曾垛说了由顾兰香代支的意思,会计说你留下字据吧。又随便说了些话,走到牲口棚,槽上拴着几头黄牛,还有一匹内蒙大马。曾垛诧异,会计解释道:“这是大黄的头生,叫咱队买来了。你看多么壮实,过了年就可以驾车了。”曾垛摸摸马脖子上的鬃毛,真像匹大黄马了。

回到知青院,上坡干活的都回来了。曾垛卷上大葱和咸菜条,吃了几个煎饼,抹抹嘴,蹬上自行车走了。到了小石知青组,人都在,曾垛说明来意,果然有她两封信。一个王祥河似的快嘴知青说:“看样能成。”一个说:“也许是绝交信呢。”那个驳斥道:“你就不盼人家有点好。”知青们都笑。往回走时,曾垛有点闷闷不乐。路上坑洼不平,洁白的雪地变成褐色的冰壳,车子被坚硬的车辙别倒两次。平时自己并不迷信,今天听那知青说出绝交信三个字倍感刺耳,觉得不是好兆头。

曾垛回来已是下半晌,躺在炕头闭目养神,听到院门哗啷响,轻快的碎步一路响进女舍。曾垛从窗格玻璃往外看,人已不见。少顷,田屹耘和鹿萱姣走进来。田屹耘说:“曾垛,萱姣回来了。”曾垛翻身一跃而起,连忙让坐。鹿萱姣犹豫着,偏腿坐了,低头看着门外。田屹耘看了曾垛一眼,笑道:“你们好久没说话了,谈谈吧。”说完,颠着肚子走出去。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曾垛急得搓手,鹿萱姣只顾看门外,都窘得要命。曾垛半天憋出一句:“今天你、你们学校放学挺早……”鹿萱姣简单答了个“嗯”字,再无下文。曾垛紧张得想不起说什么好,急得满头是汗。过了一会,才不着边际地说:“吴琼花那舞跳得真、真好……”鹿萱姣没有马上接,低了低头说:“演员长得也好、好看……”曾垛又没词了,如果她是廖敬懿,会毫不犹豫地逗一句:“再好,也没有你好。”这是鹿萱姣,自己心中的女神,无时无刻都高高地顶在头上,对女神怎么能随便开玩笑呢?他解开两个领扣,挥打着巴掌往里面扇风。鹿萱姣坐立不安,起身不声不响地走出去。曾垛以为她一会回来,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天落黑,外屋正拾掇晚饭,曾垛躺着没动。从小石那村回来在街上碰见郑伟业,叫去他家吃饺子。曾垛不愿意麻烦人,却推不掉。郑伟业说:“不是单为你,家里有客,谁教你碰上了呢?”满脸真诚得由不得你不去。曾垛爬起来去小社买礼物,知青们已吃完饭,相跟在身后,不知里面有没有鹿萱姣。现在村街上夜黑无人,跟她单独走走是个好机会。到大门外,曾垛站住,回头看见鹿萱姣就在身后,就说:“你们回吧,我去趟小社。就是拿不定主意买什么礼物好。”廖敬懿推了鹿萱姣一把:“让萱姣帮你,她才会选呢。“曾垛巴不得有人添油加醋,向身子踉跄了一下的鹿萱姣恳求地笑着,不想她掉转身跑回女舍去了。

郑伟业蹲在炕头燎酒,蓝色火苗跳跃着,满屋飘散着老白干的酒香。刚出锅的放皮饺子在传盘里热气腾腾,郑伟业说:“吃饺子,喝小酒,从来有。快上炕来坐。”又吆喝在灶前烧火的外甥上炕,原来这就是客,不过十四、五岁。挨个斟满盅,嗞儿嗞儿喝光一壶,又燎。两壶见了底,郑伟业话稠起来。曾垛只听不说,只是笑,传盘里饺子剩下一些,就说饱了。郑伟业不依,硬逼着又塞进几个。此时夜已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街上,人畜皆无。拐进胡同,远远看见有人站在门匾下,轻声喊道:“是鹿萱姣吗?”那影儿不应声。曾垛再细看就是鹿萱姣,遂快步上前,影儿飘进院里;紧跟紧撵,影儿闪进男屋;再追,却里外不见人影儿了……

第二天早上醒了酒,想起昨夜情景,不禁哑言失笑。早饭后回单位,曾垛不愿意兴师动众麻烦人送,特别是跟鹿萱姣八字没有一撇,心情黯然,待到上坡的走了,默默拾掇背包,摸出给鹿萱姣的信,犹豫着不知如何处理。干脆咬咬牙递给田屹耘,让她转交,成不成听天由命吧。恰巧田屹耘笑容满面地走进屋,先递过来一封沉甸甸的信,说:“萱姣上班去了,这个让我给你。”曾垛心头一热,颤抖着手接过来,又把自己写好的信塞进她手里,嘴里蹦出两个字:“给她……”

走出胡同,向站在门楼下的田屹耘和廖敬懿挥手告别,就迫不及待跨上车子,铁链子打得链盒嘎啦响,一阵风似的冲进空旷的原野。快到地界处,跳下车,跑到背风的沟底,匆匆看起信来。看完一遍,把几页信纸捂在热乎乎的脸上,努力平静着怦怦乱跳的心窝,又傻了似的狂吻信纸,无比激动地喃喃道:

“姣姣,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过了一会,仍然颤抖的双手才重新展开信,一字一句小声读起来:

曾垛您好!

时间过的真快,今天又要分别了。在分别的前夕,我的心情是无比的难受。在第一次分别的时候,我几次想找你谈谈,但总是提不起勇气来,见了面,嗓子眼里就好像塞着块石头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总之,到现在我的心情都在沸腾;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点体会,我想你也一定是有的吧。

昨天晚上,同屹耘交谈了一下,她对我讲了很多。本不想在你走的时候写这封信,因心里难受,提起笔手就打颤。说句实话,咱们的事在上年过年回家母亲就对我提过,妈、爸爸都表示赞同。但当时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我是始终没有使它表露出来。第一,我这个人太厉害,思想又落后,怎么能配得上你。再说,你从来对我都是那么严厉,在我思想上连想都不敢想。但是在近几个月里,自己本人心不由己的,你的身上好像有块磁石一样,使得我一有时间,见了你就非得到你们宿舍走一趟。在你做自己事的时候,多么想提出替你做,但是总是没有提起勇气来。怕你如果不用我,那我的手怎样收回来;人家说闲话怎么办等各种想法,促使着我没有办。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在生活上对你帮助的太少了,这些以后我坚决改。 曾垛,听屹耘讲,你分配后在高乐埠,当天下午守着炉子掉了一下午眼泪。说实话,自分别后,我的眼泪也不知道掉了多少。晚上觉也睡得少了,只要脑子一停下,你的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有时我也这样劝自己,算了吧,还不知人家有这些想法没有,真不知丢人。但是心不由己。

时间不长了,七点半到了,等以后通信或见面时再详谈吧。望你回去后安心工作,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饭要多吃,粮不够就来信讲,我来帮你点。我没有什么送给你,只送给你一颗真挚的心,请你相信我吧!!!

我这还有八斤粮票,你先收下,用吧;一丈六尺布票都先收下。布票我家够用的,我这里也还有,都收下吧。我也不知你还需要什么,望以后来信时谈谈。再见了,亲爱的同志,我渴望收到你一封长长的来信,对我多多的进行帮助。别不多谈。祝

一切顺利!

    你的同志 萱姣敬上

     1970.12.23日早

看完信,曾垛的心潮仍难平静。手掌里托着几张薄薄的小纸票,就是信上所说的粮票和布票,似乎有千斤重。萱姣真是细心的人,她知道你今后每月的定粮不够吃,把仅有的粮票送给你,讨好你。她还知道讨好你的父母亲,因为家里多次来信让你在农村黑市上买过布票。一丈六尺,当年一个成年人一年的供应量。一次买过三五丈,三毛二一尺,贵时三毛五,在岛城能卖到三毛八,四毛。萱姣知道家里缺布票,同时也知道,没有父母的同意和支持,再有缘的有情人也不可能结合到一起。萱姣同时讨好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和继母,拥有多么深情的爱才能考虑得如此细致和周到。

但是,曾垛仍有所担忧,那就是在东海舰队当兵的韩奎 。在学校宣传队曾经与鹿萱姣同台演出,刚下乡那年两个人飞鸿频繁,他不能不有所顾虑。韩奎强壮的体魄对他形成难以消弭的压力。还有身份,在崇拜绿军装的年代,无疑具有胜人一筹的优势。韩奎会拉一手好二胡,听说现在常在舞台上独奏……想到这些,曾垛就不能不谨慎小心。 回到高乐埠,马上提笔写回信,而且是长长的回信。主要写鹿萱姣的好,回答为什么爱。不用说,最主要的是美,无与伦比的美;不但生得美,还有一身好皮肤,风吹不粗糙,太阳晒不黑,总是白里透红,润泽美艳。二是善良,有爱心。那年队里分来一条大鲤鱼,谁也不敢做,谁也没做过,其实你也不会,但是你勇敢地承担下来。味道不敢恭维,总归都吃到了肚里,没有浪费。三是多才多艺,手巧心灵。会演话剧,会唱歌跳舞,会缝被褥,会补衣裤。虽然你从来不穿补丁衣服,但是你给知青们缝补的裤子、褂子,连大婶子、小媳妇都竖大拇指……

曾垛一写起来,就停不下笔,唰唰唰,写满几张信纸才结了尾。他斟酌称呼应该再亲密一些,学小说《青春之歌》开头单用一个“姣“字,彰显亲切、亲爱、亲密无间。结尾属“曾垛敬上”,学的是她,回敬的是对最心爱的人最真诚的敬意。曾垛想,下次去信就写“你的垛”。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们永远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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