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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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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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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二十七章

田屹耘听到柳香菊来相亲的准信,心里就盘算开了:一是要跟程收秋通通气,虽然对光棍汉来说是顺茬,烧香拜佛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也不能搞突然袭击。二是置买一身新衣,跛脚加样子老不可怕,可怕的是又脏又老。如果程收秋用香皂洗洗,穿上新鞋新衣裳,一新遮百丑,也是一表人才呢。三是他住的屋子也要拾掇拾掇,墙上裱糊的报纸已经黑了旧了,还有股子腐败气息,不把人家老闺女熏死?相亲,相的是人也是相家,没有一个舒适的窝,谈何美满婚姻、幸福生活?

田屹耘打好谱,嘴里哼着曲儿,高高兴兴来到技术队。她哼唱的小曲都是即兴之作,见到什么唱什么,出口成调,张口就来。有时套用现成曲子,有时是发自内心的旋律,也挺好听呢。

远远看见程收秋跟一个陌生汉子站在猪圈外面说话,田屹耘喊:“程收秋,程收秋!”程收秋还是指指划划说不完,连头都没回一回。田屹耘不着急,悄悄来到他们身后不远的墙角站定;瞅瞅那汉子,是外庄人,满脸络腮胡,说话粗声大气,看上去比程收秋大几岁。“络腮胡“喊:“快上呀快上呀,老傻子咋不快上!”程收秋笑道:“看把你急的。它不是你,人家也得酝酿酝酿感情不是?”“络腮胡”不屑道:“酝酿个屁,畜生又不是人。就是人,咱们刨土坷垃的,有几个懂感情,还不是捹过来就弄。”程收秋惊讶道:“看你说的,都是人哩,是人就得商量着办。”“络腮胡”笑起来,“你……真是雏儿,到时候娶上女人你去商量吧。你以为你是城市人,又是抱,又是亲,又是摸的穷酸不完。下一天坡,累散了架,谁不是速战速决,翻身下马就打开呼噜,你还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让哩!” 程收秋突然手指圈里说:“你看你看,上了上了。”“络腮胡”说:“俺说么,这么嫩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不上哩。好家伙,可捞着了,你看那猴急猴急的样子,像个老流球……慢着点慢着点,没人跟你抢。它妈的,压塌了俺的小母猪。”程收秋笑道:“就像你,一副无赖像。”“络腮胡”也笑道:“也就是你能喂出这样的老流球,越老越犟实,不输那些小种猪哩。”程收秋说:“你以为俺没白带黑的住在饲养院,在这里耍呀。”

田屹耘总算听出点名堂来了,这“络腮胡”是来找猪哩。找猪,就是给猪配种。田屹耘听出名堂就有点脸红,怪难为情的,幸亏没被发现,要不脸往哪儿搁。她悄悄回转身子离开。这些男人成天想些什么呀,多么黄,多么下流,对女人那么粗暴。人间的爱情应该是神圣的,美好的,想想都教人神往。听那莽汉的说法,像什么呀,那是爱情吗?难道农村人不讲爱情?小二黑,刘巧儿,李二嫂的时代都有爱情嘛,解放这么多年了,应该更追求爱情。也许男人不都像他那样吧?程收秋就文明些,不像他那么粗鲁。程收秋结了婚也会那样鲁莽吗?……

田屹耘走在田埂上,看着大片大片棉田,都长得枝繁叶茂,一会眼前模糊成一片浓绿,大海一样铺向远方。隐隐约约一个肩荷锄头的大高个儿走过来,不用猜就知道是马瑜。马瑜不多言不多语,是多么文明完美。脾性又好,他对婚后的女人肯定是一以贯之的好吧?哲言说得好:“知道他的昨天,就知道他的今天;知道他的今天,就知道他的明天。”马瑜在学校遵守纪律,团结同学,学习刻苦,助人为乐,热爱劳动,爱护公物,可以说一个学生应有的优秀品质,他都拥有。虽然,至今他连个团员也不是,那不是他的错,在她眼里,马瑜早就是一个合格的共青团员了。下到农村,重活苦活脏活难活可没少干,在知青院水没少挑,吃饭时递筷子拿碗舀菜盛稀饭乐此不疲,活脱脱就是组里的专职服务员,谁比得上他?再说他对自己,总是高看一眼;对自己的主张,他第一个支持;身体稍有不适,他马上嘘寒问暖,连自己都感到奇怪,他的感官怎么那么灵?刚下来那年搞土广播,木架子摇摇晃晃,是他主动要求保护;每次广播结束,下到最末一蹬木梯,必须往下跳,马瑜的大手立刻伸过来,有力地抓住自己的的胳膊。她真的好感动,也有点脸红,天天都这样,就觉得革命同志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应该给与无微不至的关爱。马瑜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不计回报的人,他不会像一般的俗人,也有其他想法吧?

再往细里想想,其实也未必。那次偶感风寒,食欲不振,马瑜立刻去副业大院买来热乎乎的烧肉。真是怪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肉?从小,养父养母把最好的饭菜摆在自己面前,生怕不吃,还不断往碗里夹肉夹鱼夹炒鸡蛋,这三样精菜,最爱吃的是猪肉。养母每次都多买一些,五花、里脊、后肘、心肝肠子蹄子尾巴棍儿。养父的战友、部下多,只要张张嘴,一般都能买到。每样轮换吃,真是无一不爱。养父乐呵呵地说:“我们不是你的养父母,老猪才是你的再生父母。”养母瞪一眼养父:“看你说的。”小一秀说:“妈妈,爸爸没有瞎说,我就是喜欢猪……猪……”说着,泪花扑闪扑闪的,养父才醒悟:“一秀的生母朱琴,一口说不出两个音啊。“

田屹耘不能不感慨,这么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如果不是有心人谁会知晓呢?田屹耘身上发烫,胸口扑通扑通跳。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个男生,一个疼自己、爱自己、无微不至关心自己的大男生,突然离得这么近,就像坐在面前,促膝谈心一样亲密。自己特别向往这样的画面,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想想都激动得浑身颤栗,幸福的暖流汹涌澎湃,真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田屹耘从沉思中醒来,也像从梦中醒来,她重新回到平时的自己,回到要强的自己。她不知道哪个自己更真实,哪个自己更可爱。她还是更喜欢平时的自己,平时的自己才是一个纯洁的人,一个无私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她深为刚才走神儿女情长而脸红,心中开始对自己进行无情的批判。自己怎么会这样?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变了吗?多么可怕。怎么突然就想到马瑜,想到爱,自己还年轻,不到考虑这些私事的年龄嘛,这是多么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应该趁着年轻多为革命做点儿贡献,应该多想想大爱,爱党爱国爱人民,想想解放全人类的宏伟目标,以防陷入男女私情卿卿我我的泥潭。她告诫自己:警惕啊田屹耘,私心杂念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千万不要舒舒服服做了俘虏,轻轻松松缴械投降,那是多么可怕。你给自己改的名字,不就是永远不改初心,永远扎根农村,永远做一棵凌霜傲雪的青松吗?

田屹耘把自己批了个体无完肤之后,感觉浑身轻松,可以轻装上阵了。她感到有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这时候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来自远处,那熟悉的乡音不是马瑜是谁?田屹耘没有理会,没有回看一眼,像没听见。田屹耘把目光投向饲养院,远远地看见“络腮胡“赶着母猪走了,就急忙向技术队走去。

程收秋从牲口棚牵出“大黄”,“大黄”高兴地甩着脑袋,发出哼哧哼哧的鼻声,顺从地在场院上遛弯。“大黄”走得很慢,像怕不平的地面,怕一脚踩空,也像带不动沉重的肚皮。田屹耘瞅着下坠的马肚子,滚圆滚圆的没有一丝皱褶,上面血管暴突如爬满蚯蚓。转了几圈后,在一片干燥松软的沙土上站住,跪下前腿,铺下后腿,四条腿朝天,舒舒服服打了几个滚,爬起来甩甩脑袋,打着响鼻,是彻彻底底的放松,是心满意足的舒服,连在一旁观赏的田屹耘都替“大黄”舒服。是啊,阳光多么好,多么温暖;沙土多么松软、干净,自己都想在上面翻个筋斗竖个滴溜呢。

田屹耘把来意告诉了程收秋,他的脸一下子变成红布,嗫嚅着说不出话。田屹耘想,这样的汉子怎么能对女人不好呢?田屹耘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尽快给我个信。”程收秋还是没吭声,布满老茧的大手搓来搓去,不认识似的看着田屹耘。他没想到这个上任不久的妇女主任,竟然揽下这样棘手的任务,解决全村的光棍汉问题,而且,第一个想到自己,想到一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权势,没有任何亲人的光棍汉身上,这是多么大的关怀,多么大的幸福。田屹耘见程收秋光看自己,就说:“如果你看不上眼也跟我说,不要勉强,咱们再找。”

田屹耘转身走了,程收秋终于张开嘴巴。他叫了一声“屹耘“,说:“谢谢你屹耘,你说的那个柳香菊俺听说过。几年前她庄有人给俺提过,人家不愿意,人家说一个全毛全翅的大识字班,咋要跟个跛子?这次你硬是把冰心人说动了心,屹耘你是咋打通她思想的?你真是能哩。”田屹耘说:“俺也没有什么高明法子,就是如实把你热爱集体,爱社如家的好思想好作风反复强调了强调,人家就同意了。程收秋,你同意不同意?”程收秋嘿嘿笑道:“俺咋能不同意哩。”田屹耘说:“她比你大三岁呢。”程收秋说:“再大几岁也不管乎,要是真能成,俺永远忘不了你这大媒,永远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田屹耘咯咯笑道:“那好,你就准备准备,等着人家来相吧。”程收秋犹豫起来:“可是,俺这几天要进城去……”田屹耘忽然悟道:“大黄又要生了吗?太好了,又要添大牲口了。”程收秋说:“是哩,你看那肚子,一定能下个大骡驹子。”田屹耘高兴极了:“是吗?下骡驹子也很好是吧?”程收秋说:“论驾车干活,还是骡子泼实,特别是马骡子,身高力足,比驴骡子又强多了。”田屹耘充满敬意地又看一眼程收秋。他跛着一只脚,挖了一瓢精料倒进大石槽,用木杈细细搅拌一番,说:“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下个大胖骡驹子。”   三天后,程收秋牵着“大黄“,坐在金铢钩的大车上进城了。怕程收秋分心,拾掇屋的事没有透露给他。等从城里回来,给他个惊喜。田屹耘把打算在知青院一说,大伙纷纷要求晚上加班加点,让老屋早日旧貌换新颜。田屹耘很高兴,托书魁去镇上提货时带回几斤老报纸和大红纸。大红纸是榆梁嫂子点名要的,天晓得她怎么也得到消息,高兴得像给自己操办喜事似的。她说用报纸糊了墙,又扎了糊棚,屋里就亮堂了,再配上几副窗花,屋里会又亮堂又喜气。走进这喜气洋洋的屋里心情好,好事更易成功。田屹耘更高兴了,心想榆梁嫂子真是个灵巧人,还是个热心人,以前真是轻慢她了。不止是轻慢,直接是看不起,一个农村妇女,整天把自己搞得机关干部似的,像什么话,不就是男人下煤矿吗?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知青就全部到场。田屹耘、曾垛、王祥河、鹿萱姣几个不用到场院听活的先到先下手,后来马瑜、廖敬懿、辛玲玲等知青陆续赶来,随后顾兰香也来了。她来的时候田屹耘正要打浆糊,小铁锅里燎着水,雪白的新麦面往黑瓷盆里倒了半盆,顾兰香忙制止:“不要不要,打浆子地瓜面就行。”说着,把盆里的面粉倒回面袋子,换上地瓜面。她说:“这里不比岛城,动不动就用麦子面。”田屹耘有点怀疑,顾兰香让她放心。“社员家糊墙都用这个,抓点碱面一掺和,十年八年塌不下来。”王祥河说:“这样好,省下的面粉多吃顿白面大饽饽。”

真是人多力量大,当天半夜糊完墙,第二晚给天棚加固梁子,第三晚糊上报纸便完工大吉,整个屋里被白生生的报纸包裹得又整洁又亮堂。榆梁嫂子的剪纸也剪好了:一副红日普照高挂窗户上方,一副喜鹊登枝和一副红梅迎春分贴两侧,红色一映,果然是满屋喜气。榆梁嫂子还把家里珍藏的伟人像和一张李铁梅高举红灯的年画贴在迎门墙上,给人浓厚的时代气息和庄严感。顾兰香说:“柳香菊大姐来一看,肯定挪不动腿了。”王祥河不错过任何开玩笑的机会,故作严肃道:“嗯,说不定就不走了。”知青们大乐。

田屹耘说:“为了庆祝胜利完成任务,犒劳大家喝杯薄酒。”事出意外,大伙跳高欢呼。田屹耘走进东屋杂物间,大伙喊叫着跟在后面。田屹耘的脚刚迈进门坎,突然退回来问:“谁的衣服落地上了?”知青们纳闷,没有人进这屋,怎么会有衣服落地?田屹耘弯腰拾起,刚一接触,被火炉子烫了似的马上松了手,只听“喵呜”一声,一只老猫嗖地跳出门外,消失在场院的黑暗里。田屹耘笑道:“坏了坏了,烧肉喂大狸猫了。”

炕头上油渍麻花的纸包,撕开一条口子,肉香扑鼻;掂掂份量,少说吃了半斤。好在田屹耘多买了些,所剩足够打牙祭。还有半篮子黄瓜,于是洗的洗,切的切,七手八脚、你呼我唤一阵忙活,吃喝完已七星偏西了,喷着肉香酒气说说笑笑回了知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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