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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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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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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二十二章

鹿萱姣当上民办教师,上上下下更清爽了。穿的是当年最时兴的铁灰的确良、涤卡、凡立丁料子,式样由岛城的姐妹作高参买最新潮的;黑斜纹呢袢带白塑底鞋是绝配,都是又合身又合脚,更显娉婷俏丽。走进知青院,不管男知青还是女知青,都投来热辣辣的目光。这些目光除了赞叹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深意。每天,鹿萱姣收获着这些赞赏,轻盈地进进出出,光洁的琥珀色脸上越发春风无限。

她没有理由不快活,教师是她能想到的最理想的工作。学校里有4个40左右的男女老师,都是本村的民办老师。唯一的公办老师牛春庵被撵走之后,不但没有再派来新的公办老师,甚至把一个水平最高的年轻老师调的片区学校去代课,空下的名额,就由鹿萱姣来填了。

第一天上班,开了个小小的欢迎会。校长郑伟业作了热情的介绍,说了些互相学习互相尊敬的话。老师们都很谦虚,说如果鹿老师看到他们有什么做得不合适或者不正确的地方,千万别客气,马上指出来,他们保证及时改正,更好地完成教书育人的任务。鹿萱姣不会客气,没有学说他们的话。她觉得谁有不对的地方,看到了都要提出来,不必隐瞒,谁隐瞒谁就虚假了。老师们对鹿萱姣很尊重,他们跟她说话都是笑眯眯的。他们的笑容很憨厚,让人觉得这些老师还是彻头彻尾的农民。虽然他们的身份变了,他们的性格、脾气、思想、感情完全没有变。学校的体力活,比如去大井挑水、打扫办公室的卫生、冬天生炉子等等,老师们都抢着干,鹿萱姣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教学任务,就是低年级的几门功课,耍着玩着就干了。还有音乐课,简直就是给自己安排的娱乐活动。每天唱唱歌多好啊,什么不快,什么烦恼,一唱歌啥都没有了。真的,没想到农村还有这么好的职业,让人打心眼里高兴哩。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鹿萱姣回到知青院,只要跨进挂着横匾的门楼,两条腿总是自然而然地拐进厨房。进了厨房,也没有啥事好做。经过长期锻炼,每个女生都已能胜任办饭任务。这个时候的厨房,多半锅上冒着热气,满屋飘散着饭菜的香味了。小饭桌小板凳都已摆好,碗和筷摆放得整整齐齐,就等知青们从坡上回来开饭了。每天,鹿萱姣比下坡的知青回来早一点,值日的女生看见她回来都笑脸相迎。她们有点感动,鹿萱姣是何等人物,回来先进厨房看你,有活就搭把手,无事就说句话,多么大的面子,心里暖暖的呢。却没有意识到,鹿萱姣说话的当儿,会自觉不自觉地转到男知青门口,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里面瞅一瞅。其实,鹿萱姣也不知道转到这里时,为什么总要往里面睃眿睃眿才不辜负进来一趟。她发现男知青屋里不很雅观,比如被子是从来不方方正正地叠整齐,他们更喜欢卷成桶状,随便堆到窗前。有时候,谁的洗脸毛巾荡在炕头,谁的臭袜子落在地上,谁的脸盆里泡着没洗的破衣烂衫,散发出一股汗臭、老油灰和碱腥味的混合气息,难闻死了。如果恰巧办饭女生不在面前,鹿萱姣会顺手把被筒弄整齐,把毛巾搭到脸盆架上,把臭袜子泡进盆里。第一次看见盆里泡着没洗的衣服时,她蹲下身竟然往上面打开肥皂。打着打着,感到不对呀,为什么我来洗?这是哪个的呀?如果我贸然洗了,女生们会不会说三道四?男生们会不会说些调皮难听的话?……鹿萱姣越想心里越热乎,脸蛋不由得漫上红晕。

一天放学后,是个下午,时光还早,坡里还没收工。鹿萱姣回到知青院,办饭女生不在厨房,就走进男生屋里。嘴里哼着唱了一路的《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她非常喜欢这首歌,哼起这首歌就会想起在舞台上曾经扮演过红卫兵,边唱边舞,从后台舞到前台,像骑着马真的来到天安门广场,那感觉非常美妙。大串联时,父亲挨批斗,没有资格晋京接受伟大舵手的检阅,自从跳了这个舞蹈之后,感到像真的进了北京那样高兴。每次唱起这支歌,就把一切都忘掉了,完全沉浸在歌声里。

鹿萱姣哼着歌曲,一脚迈进屋,门后突然神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往怀里用力一拉,面团似的腿就跟钢筋铁骨般的膝盖碰了一下。怦怦跳动的胸脯,只有一指之距就触到那个坐在炕沿上的人的下巴。事情来的突然,身体立刻紧锁,汗毛倒竖起来,吓得脸都白了。一个男声说:“你过来吧!” 如果不是这一声,真的会又惊又吓的瘫软过去。一听说话的是王祥河,马上有了力气,抗拒的反应非常迅猛,一下子就把对方的手甩开,敏捷地蹦到门外,厉声说:“王祥河,你干什么!讨厌,也不咳嗽声,吓死我了。”

“大天白日的怕什么,你不是找我来的吗?”王祥河无赖地扇动着嘴唇说。

“看把你美的,找猫找狗也不会找你。”鹿萱姣惊魂稍定,调侃道。

王祥河跳起来又要抓她,一闪身咯咯笑着跑进女生屋,过了一会心里才完全平静下来。这真是全新的体验,虽然被吓了一跳,却没有觉得王祥河有多么流氓,多么讨厌,她甚至有点喜欢这家伙的鲁莽。他是多么大胆啊,跟哪个女生都能聊上几句,连对自己都敢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每个男生都像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多好啊,那会减少多少隔膜,多少猜忌,大家真诚相待,生活该是多么有意思。

窗外传来水桶的碰撞声,是曾垛回来了,他挑起水桶去担水。从下乡第一天开始,这担水桶每天都要在他肩头进出两次,挑回满满四桶清凉凉的甜水,供大伙吃呀洗呀。自从干上大队会计,每天又多挑一担,他对马瑜说:“往后你不用去挑了,我的活轻快,时间也多,挑水的活我包圆。”马瑜当然不干,总是抢着去。曾垛说服不了他,回来就先摸扁担。两个人的挑水争夺战,都被鹿萱姣看在眼里。她非常钦佩曾垛的责任心和爱心,虽然是同龄人,但是他确实像老大哥似的呵护着组里的每一个人,连大他们3岁的田屹耘都说他早熟呢。他沉稳的性格,宽阔的情怀,英俊的容貌,还有说话的幽默和风趣,像越拉越近的镜头,不知何时起把少女的心房覆盖和包裹了起来。

“哎,我说老曾,刚才有人来找你……”  “谁?”

“还有谁,西屋的。”

西屋是女生宿舍,会有谁来找呢?自己回来先摸扁担,想必水桶的响声已经传过去了,怎么不见人出来?曾垛猜到王祥河在耍笑,也不揭穿,悠悠地担着水桶走了。

王祥河在男女情事上确有灵性,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呢,叫他这么一点,一下子戳中隐秘的心事。鹿萱姣脸上发烫,坐在炕上静听外面的动静,挑水的脚步声远去了,心里还不能平静。

每天回到知青院,还是先进厨房走一趟。进了厨房,还是转到男生屋,看看他们中的哪一个回来了,哪一个还没有回来,其实就是为了看一眼曾垛。以前,心里不好意思这么明确,现在明确了,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事情那样直言不讳。那个年代都这样,对男女关系的事讳莫如深。再说,曾垛喜欢自己吗?一点看不出。他太严肃,严肃得跟自己从未认真说过一句话。曾垛跟别人不是这样,跟廖敬懿就交谈甚欢。现在好像有些疏远,谁知道是真疏远还是假疏远?何况,自己是个清高、骄傲的人,这样的事不应该抢先。即使他是心仪的王子,也不能失掉自己的身价。

鹿萱姣坚信好事多磨,不能太急。虽然爸爸妈妈特别看好曾垛,也要慢慢来,等待水到渠成。

今年春节全组知青回岛城过年,正月初一相约到各家拜年。拜完年回到家已天大晌,母亲说饭热在锅里,却不想吃,歪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走门串户走累了,其实也不是真累,就是突然感到很没意思。一上午走在马路上,几个知青出了这家去那家,家家都大同小异,喝水、吃糖,问村里的劳动、生活、分配等等。有的人家的小弟妹,不解地看着他们,责问他们为什么跑到那么远的农村去受累,为什么不回来,回来上班不好吗?……问得他们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告辞出来,都没有了刚凑在一起时的兴奋劲儿,除了田屹耘依然情绪饱满,一个个板着脸,话都没有一句。路上走亲访友来来往往的人很热闹,心里却感到冷冷清清。这些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岛城人,咱是农村人。人家过完年到工作单位去上班,咱过完年回农村去修理地球。一想到农村,就有了畏惧心理,对岛城恋恋不舍的情绪开始漫延。鹿萱姣想着,无端地开始发火:怨收音机太吵,怨妹妹们唧唧喳喳没完没了,怨剁饺子馅的菜板声太刺耳……总之,什么都不顺心,翻来覆去不能合眼。她想,人真是怪物,在农村时,并没有感到多么别扭,在田野上干活,没感到有多么苦累,天天吃农家饭,也没感到有多么难以下咽。怎么一回到岛城,就这也不舒服,那也难受了呢? 妈妈站在床前看了一会,说:“睡不着是没有觉,起来坐坐,喝口茶。”鹿萱姣不想起来,眼也不睁,翻了个身,把平躺的身子背对着母亲。妈妈又问:“刚才他们来拜年,马瑜、王祥河、廖敬懿都来了,怎么没见曾垛啊?”鹿萱姣微微睁了睁眼:“回老家过年去了。”妈妈喔了一声,“那个曾垛……你们知青组的组长,又长高了吧?”鹿萱姣坐起来,脸上有了笑模样:“您老人家真有意思,都20岁了,还长?”妈妈一板一眼地说:“二十三,蹿一蹿;二十五,鼓一鼓。怎么不长?”鹿萱姣咯咯笑道:“再蹿再鼓,就戳破天了,快一米八啦。”妈妈见女儿不再焦心,扯过毛毯给她搭在身上,说:“暖暖和和睡一觉吧。”

醒来时爸爸坐在方桌前嗞儿嗞儿喝得正酣,满嘴酒气地叫了一声“姣姣“,说:“姣姣,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该考虑就考虑。有中意的,别不好意思;现在是新社会,自己说了算,我和你妈不干涉。”回村那天,妈妈一直送到长途汽车站,田屹耘、廖敬懿、马瑜、王祥河等早来了,妈妈小声嘱咐女儿:“记住你爸爸的话,好机会不要错过,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爸爸妈妈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懂。既然扎根农村一辈子,就要有一个一辈子相知相爱的人。曾垛的心里是不是也有自己呢?鹿萱姣有点儿摸不透。在学校时,她感到有许多双眼睛流连过自己,其中就有一双是曾垛的。那时候饶不醒事,只把那些目光看成是单纯的羡慕和欣赏,不过增加了点自豪感,平添了一些高傲,对青春期朦胧的向往并没有发挥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在想起来挺可笑。刚下乡不久,一天吃晚饭,在浑黄的油灯下,她发现一双双炙热的目光,在短暂的偷窥、斜视、慌乱之后,久久地、放肆地、贪婪地投射过来,定住似的罩在她的上半身,盯得全身热血贲张,很不自在。她不高兴地转过身去,低声嘀咕:“看什么看,讨厌。”

黑影里,3个男生都低了头,只有王祥河很快抬起来,说:“人长了眼睛就是看的,怕看别坐在这儿。是不是老曾?”

曾垛脸红了,不敢搭腔,三口两口吃完去了屋里。王祥河还想叨叨,鹿萱姣也起身走了。从这之后,曾垛的目光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再也不敢正视自己一眼。吃饭时总是盯住碗筷,只有在有事交待时,才偶尔暼瞥知青们。

鹿萱姣自然意识到,自己锋芒毕露的谈吐吓住了一些人,像曾垛。他对自己太冷淡,很少大大方方看自己,也很少大大方方与自己交谈。如果他能像王祥河那样大方一些,嬉皮笑脸一些,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瞎厉害。这天,鹿萱姣走进知青院,走进厨房,正好无人,接着走近男生屋,想往里面打量打量,突然门后又伸出一只手。她一惊,条件反射地跳到门外,叫道:

“王祥河,你又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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