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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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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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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三十一章

廖敬懿原来最佩服的人是曾垛。

刚考上中学时,每天早上到校,篮球场常常围了许多男女同学。助威声、叫好声、惋惜声不断,安安静静的廖敬懿也忍不住挤进去看上一眼,原来是初、高中学生联队跟教工队进行篮球友谊比赛。说是友谊赛,也争抢颇凶。有一次一个矮个儿老师的手,争抢中被伤流血 ,虽满不在乎,脸色并不好看。学生队中有两个大高个儿主力很引人瞩目,就是马瑜和曾垛。因为他俩比自己高一届,还不知尊姓大名。学生中有人议论,说高一点的叫曾垛,有人说矮一点的是;又有人说,哪个英俊秀气哪一个就是。于是又争论哪个英俊秀气,还是争执不下。这时有人说,哪个不戴眼镜哪个是。在场上打球,两个人都没戴眼镜,这引起了廖敬懿的好奇心,一直看到球赛收场,踏着叮铃铃响的预备玲声往教室走,那两个人在前面边走边擦汗,也没弄清到底哪个人佩戴还是不佩戴眼镜。廖敬懿在心里评判:还是稍矮的英俊秀气些,不止五官端正,还白呢,端正中透着一股灵秀之气。那个大高个儿,像高头大马,看上去怪吓人的。虽然脾性温和得可以,在他面前,总有点被覆盖的感觉。

当然,廖敬懿不久就把两个人分辨清楚了:马瑜是人高马大的那个,曾垛是英俊秀气的那个。分辨清楚之后,一天放学,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天走出校门,往常是左拐的,这天却鬼使神差地走向右边。这边的路到家,至少要多费时3分钟;中午回家吃饭这点时间,学生们谁不分秒必争啊。正后悔着,廖敬懿的心情突然多云转晴。她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英俊而秀气的身影。他走路不急不缓,肩膀往上一纵一纵的,两条长腿像踩在弹簧上。廖敬懿不禁小跑几步追赶了过去。从曾垛身边经过时,本想不卑不亢不停不看悠然超越的,不想没有拿捏住,步速突然变缓,高扬的脑袋转轴似的扭了扭,心中惊叫道:“我的天,高上大半个头呢!”廖敬懿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宿舍上坡的东西路上,心里如同揣了个小兔子,怦怦跳。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回望,曾垛停在路边正往这边看呢,廖敬懿急忙落荒而逃。一路上都在怪自己浅薄,经不起诱惑,有失大家闺秀本色。廖敬懿的榜样是小姨,那时还是省城医学院即将毕业的高材生,沉稳敦厚,动静有致,即使泰山崩于前也绝不花容失色。今天的表现,说明自身的修养正未有期啊。

教学楼门廊右墙的“上山下乡光荣榜”从空白开始,每天到校路过的学生都似看非看的瞭一眼,嘴角上浮现出轻蔑、不屑或跃跃欲试的复杂表情。廖敬懿想:“谁那么傻啊。”廖敬懿的人生目标,就是像小姨那样上大学,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本领,更好地为社会服务,这是坚定不移的信念。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光荣榜上就出现了两朵大红花,还是学校的名人呢:一个田屹耘,一个鹿萱姣;一个是才女,一个是校花。田屹耘的才气全校师生有目共睹:会唱歌,会跳舞,会谱曲。校园传唱的《王杰是咱学习好榜样》,唱到市广播电台《好歌大家唱》栏目,很为学校争光,据说歌曲是田屹耘的初试锋芒之作。鹿萱姣以美丽著称,全校知名度最高的人非她莫属。人美,穿戴又上档次;加上性感成熟,摇曳多姿,校园里一走,男生女生都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特别是演出独幕剧《100分不算满分》之后,背后常有人指指点点,也有人主动走上前来搭讪,以与之相识有交情为荣。这两个人报名上山下乡,要说作秀,美女有可能,才女绝对不会,因为那身文革风暴一起再也没有离身的黄军装、红袖章,明确无误地告诉你其投身革命的彻底性、坚定性和不可置疑性。 对上山下乡,要说在廖敬懿心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也不可能,不过像一阵风罢了,风过波纹平。又过了几天,廖敬懿可真的沉不住气了,因为上面出现了曾垛的名字,还有马瑜。刚刚上墙的两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无异于两颗引爆的手榴弹,在女生中反响特别热烈,一些人开始摩拳擦掌。廖敬懿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鹿爸权衡利弊后,无可奈何地表示同意。又征求小姨的意见,小姨与老父大同小异,只是再三叮嘱:“到了农村,千万不要丢下功课。”

光荣榜上又出现了几朵跟风的大红花,廖敬懿才不抢这样的风头呢,她耐心地等啊等啊,直到学校宣布:“报名结束,静候上山下乡知青出发通知”时,才不慌不忙地走进报名处,笑嘻嘻地对老师说:“老师,这些日子光动员俺母亲了,如果她像俺爸那样积极坚决,我早就来报上名了。唉,家庭妇女不经常接受教育就是不跟形势。”廖敬懿的爸爸廖老师,是名播全区教育界的物理教研室主任,自此出了牛棚,由清厕匠重执教鞭,是全家人没有想到的。廖敬懿在歪打正着中热血沸腾,真是个好兆头,心头那个在路边伫立凝视的高大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而且越发清晰……

刚下乡,间小苗的日子是轻松快活和令人兴奋的。活不重,和风送暖,阳光明媚,田野上风光宜人,麦子、玉米、棉花地里绿色葱茏,一派生机,氤氲着透明的薄雾,蹲行间苗的人像浮游其中。

一看曾垛的像貌就知道是个和善人,脸盘线条柔和,眼睛总是闪耀着鼓励和肯定的光芒,交流起来毫不费事,第一天干活就无话不谈了。间小苗时曾垛多么听话,叫他快他就快,叫他慢他就慢,对这样百依百顺的人还有什么可保留的呢?……廖敬懿又失去大家闺秀的自控力了,嘴巴根本管不住,跟曾垛有说不完的话。她说高兴的,小姨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城的人民医院;也说烦恼的,大哥怎样不孝,怎样不讲理,怎样脾气火爆。曾垛就认真端详她的脸庞说:“我看你像小姨,含蓄,有教养。”曾垛是敬佩小姨的,小姨到知青组来的那次,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闺阁气和书香味,给曾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独具一格的坐姿,那双腿并拢、两手相扣、微倾腰肢、含笑温馨的面容,常被曾垛提起。夸她如小姨,无异于最高的奖赏,廖敬懿心里美极了。

可是,为什么不敢大胆地接近自己呢?是什么阻碍了他激情的喷发?那天,拿着从队里姐妹借来的长篇小说《乘风破浪》,刚一上眼,就被紧紧吸引住了。正好轮值在家做饭,抽空就看几眼,端着脸盆去猪圈泼水,也舍不得丢开。曾垛从公社开会回来,误以为已经看完,不给就从背后环抱过来,企图强抢。那是第一次接触异性的躯体,而且是零距离,那被环抱的感觉至今依然实在又清晰:温热的、坚硬的躯体和散发出来的烟、汗等充满异性味道的混合气息,令她晕眩和颤栗。身子瘫软如面条,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整个人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怎么会这样呢?这个时候,曾垛即使非礼自己也毫无还手之力,更不会恼羞成怒。特别令人奇怪的是,冥冥之中竟有所希冀,有所期盼,有所渴望。

没想到,曾垛竟然松开了搂抱的胳膊。廖敬懿心中的不满油然而生。她不能原谅他,“膈痒人”三个字冲口而出。她躺在炕上,胸口还在狂跳。“曾垛怎么这样呢?……”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曾垛对自己的轻慢,对自己的冷漠。廖敬懿这一夜失眠了,泪水浸湿枕头。她发誓,今后永远不会给曾垛好脸色,看你傲慢到几时。第二天从坡里回来,曾垛在村街上喊她,丝毫没有迟疑地警告他注意影响。她感觉到曾垛讪讪然落在后面,不禁昂首挺胸,又想笑又得意:“曾垛,你也有今天。”

廖敬懿得意了没几天,突然发现一个秘密,曾垛他,原来已心有所属。

每天吃饭,知青们围着小饭桌团团坐,大部分时间是各吃各的,没有多少话好说,但是心灵的交流是无时不在的。就拿廖敬懿来说,一口接一口地吃,不声不响,眼珠子却从来没有安静片刻。不管任何人,任何方位,一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目光。即使没有吸引人的时候,双眼也不曾有过丝毫闲暇。即使心里念叨:“不要看,不要看,不要往曾垛那边看……”眼珠子偏偏不听命令,偏偏在不经意间,目光就扫射过去。更多的时候是侧光,曾垛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自己的火眼金睛。

刚开始,廖敬懿是高兴的,甚至是兴奋的。因为曾垛的目光常常向自己这边扫射过来,有时甚至是肆无忌惮的,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脸上,看自己吃,看自己喝,看得廖敬懿脸热心跳,不由得转过身去。侧转了身子的廖敬懿看不见曾垛了,心里吃了蜜糖似的无比甘甜,无比得意。曾垛是有自己的。那些日子,廖敬懿真是无比幸福。有一天,曾垛又一次上演“暗送秋波“的好戏时,廖敬懿突然冒出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膈痒人!”然后身子转动90度,心里的甜蜜却更加醇厚。那天特别好奇,她想知道曾垛是什么反应。如果曾垛还往这边瞅,说明什么也没有;如果曾垛低头红脸,说明真的动了感情。

廖敬懿缓缓转动过来身体。当她可以用余光向曾垛那边扫瞄时,她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曾垛竟然还在朝这边看!而且坐姿都没有动一动,目光单纯而又呆滞,完全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廖敬懿向左边瞅了瞅,那边紧挨自己坐的是鹿萱姣。她谁也不看,正在埋头大快朵颐。

原来,曾垛看的是她。

廖敬懿难过极了。她为自己这些日子的自作多情而羞耻,更为曾垛目中无人而气愤,也为鹿萱姣横刀夺爱而嫉妒。廖敬懿又一次失眠了。当她想到小姨,想到小姨即使泰山崩于前也不花容失色的从容时,廖敬懿开始责备自己:浅薄、狭隘、无教养等等贬义词,一齐朝自己劈头盖脸砸来,羞愧得简直无地自容。

她终于弄明白曾垛从背后抱住自己又突然松开的真相,是因为他爱的是鹿萱姣,从来不是自己,自己充其量仅仅是他的异性朋友而已。廖敬懿泪眼模糊,既为自己悲伤,也为自己庆幸:“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能有这样行止有矩、人品高尚的朋友,不也是求之不得吗?”

自此,廖敬懿开始在心中为他俩祝福,美滋滋的自说自话: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儿。她甚至诚心诚意为曾垛着想:鹿萱姣没有家庭背景所累,对曾垛的政治前途没有不利影响。只要走对路,靠对人,应该有个光明的前程。 这天晚上,廖敬懿以悲伤和气愤开始,以安谧和祝福结束,满含笑容进入了梦乡……

在小姨那里,她搜到了全套的初、高中课本,而且都是五六成新,除了偶尔有几处娟秀的钢笔字,可以说整套课本基本没有瑕疵。啊,小姨,你留给我的可不仅仅是一套课本的价值啊,你的品格,你的修养,还有你的教诲和希望都在里面呢,任谁面对这样的课本,都不能不肃然起敬。

廖敬懿首先想到了曾垛。曾垛需要这样的课本。曾垛的才气她非常佩服,常为他骄傲,也为知青小组和母校出了这样一个才子而自豪。无论早上、晌午、晚间,也不论在路上、场院、厨房,只要广播喇叭开始播音,耳朵就会支楞起来,一个音节都不曾漏掉。她最喜欢听开头那句:“下面广播本站通讯员曾垛的来稿……”听到这熟悉和令人尊敬的大名,比听到自己的名字还高兴,笑眯眯的目光扫过去,曾垛有点得意的目光扫过来。现在,他们都能平静理性地面对感情,目光纯洁而又真诚,透露着真正的赞美和真正的祝福。如果,曾垛能在文化水平上进一步提升自己,他的通讯报道会写得更加漂亮;辛苦创作的作品,会进入地区级、省级甚至全国级别的媒体。对此,廖敬懿坚信不移。

当曾垛收到她的课本,第二天进行交流时,廖敬懿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谈了出来。曾垛微笑不语,廖敬懿颇感失望,但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对自己有恩。如果不是他在“一打三反”运动中为自己和马瑜力争,他们几个“黑五类“出身的知青,可能今天都不会抬起头来吧?

廖敬懿对曾垛就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感情,常常感到怅然若失,恨铁不成钢;也恨自己纵然有志于全面提升文化水平,却苦于无人指导。直到有一天遇到榆梁嫂子,才仿佛进入一片新天地,每一天的时光才有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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