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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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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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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二十三章

田屹耘干上了大队妇女主任,到队里干活更积极,起早贪黒,一天不落。同时,心事也比以前更重了。以前只管拼命干就成,现在除了拼命干,还得开动脑筋想点事。比如妇女劳动的事,出勤的事,同工同酬的事。总之,就是如何调动积极性,发挥妇女半边天的作用。除此之外,还要考虑解决男人打光棍的事,怎样让他们不打光棍,说上媳妇,成家立业,这样他们才会更热心集体的事。田屹耘每天考虑这些事考虑得头痛。她觉得既然干妇女主任,就有责任消灭村里的光棍汉;如果不消灭这些光棍汉,就是工作失职,就是没尽到责任。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妇女方面存在的问题,逐渐得到了解决。光棍汉的问题,部分得到了解决。要命的是程收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从外村给他介绍了几个,开始都挺有兴趣,一听说是个孤儿,还是跛子,住的是场屋,再怎么解劝,人家就是不想见。田屹耘拼命夸他怎么爱社如家,怎么积极苦干,怎么心地善良脾气好,任你说破天,硬是打动不了那些人的芳心,只留下一句“俺回家想想”,或者“俺回去跟父母老的商量商量”,就再无下文。田屹耘很是伤心,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硬是……唉!

田屹耘伤心没灰心,她想肯定有好人家会不计小节,心怀大局,注重品质,甘愿与程收秋结为连理。所以,她时时留心,处处留意,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稍有苗头,就积极扑捉,紧抓不放。还别说,有条线索还真的让她扑捉到了,而且进展到来村相亲的地步。

说起来非常偶然,那天公社召开各村妇女主任开会。会上,田屹耘做了典型发言,介绍如何调动妇女的积极性,发挥妇女半边天的作用,把农业学大寨运动推向新高潮。田屹耘没有准备详细的发言稿,只在小本本上列了几条,就简练而生动地打动了入会人员的心。散了会还不想离开,把田屹耘团团围住,问这问那。有的妇女主任建议到郑格庄去开现场会,还有心急的约定,第二天就去村里学习取经。

田屹耘走出公社驻地,已经天晌歪。她在公社食堂买了一个馒头,打了两毛一份的肉丝炒芹菜,学着公社干部蹲在院子里吃。菜碗放在沙土地上,一手持筷,一手掐着馒头,大口大口吃得非常香。在知青组,难得见点肉渣渣,吃碗两毛钱的肉菜,算是打牙祭了。自己跟一般女性不一样,喜素更喜荤,几天不见肉腥,肚里就空捞捞。马瑜真是熟知自己,那天不舒服,竟然买来那么多烧肉。可是,看看那些一张张缺肉少油的脸,自己一个人怎么咽得下。马瑜,对不起,没跟你商量,就给大伙一起享用了,你应该是赞成的吧?

几只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一只黑黑的家伙竟然不怕烫,爬到碗沿,探头探脑地拿不定主意是进还是退。田屹耘把饭菜吃得一丝不剩,连烫水都掺上热水喝个净光。看看那蚂蚁,还在碗沿上忙活呢。

现在田屹耘走在广阔的原野上,阳光普照,没有一丝风,庄稼都打了蔫儿。田间小路上,难得见到人影。田屹耘走得朝气蓬勃,也渴望有个人结伴而行,像早上来开会时那样多好,刚过前旺院村,就碰见这个村的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叫柳如花,四十多岁,是个能说会道的角色。她跟田屹耘是第一次见面,把她当成红土寺村的女知青姚志农了。田屹耘大步走得正欢,听见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哎哎,等一等,前面是姚志农吗?”田屹耘虽然不是姚志农,她还是站住了。柳如花小跑几步来到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眼说:“你不是姚志农,但是你跟姚志农有点像,从后面晃眼一看奇像。她也是一身黄军装,留短发,身高也差不多,但是她有点白,小鼻子小眼,不像你长得大方。”田屹耘笑笑,说:“我是郑格庄的知青,田屹耘。”柳如花说:“打老远一看,俺就知道你是知青。你们知青不管穿什么衣裳,跟俺们农村人都不一样。俺真把你当成姚志农了。红土寺离俺前旺院不过3里远,那个村的知青俺都见过,不像你们郑格庄隔着5、6里,难得见个面。俺还以为姚志农回来了呢。”

田屹耘不由得睁大眼睛。她也风闻红土寺有个知青回城探家不回,不知什么原因。柳如花说:“俺也不相信,人家姚志农下乡前才改名叫姚志农的,人家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是多么大呀,怎么下来才两年就打退堂鼓呢?再说人家参加过县里的知青代表大会,市里的知青代表大会,再参加就要出席省里的知青代表大会了,人家怎么能不回来了呢?所以,俺一看见你的身影,就当成姚志农回来了,俺就喊你。虽然你是从郑格庄那条路上过来的,姚志农就不能去你们郑格庄知青院串个门吗?”

“大姐,姚志农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屹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嗨,能有啥事呀。人家回城探家,时间一长没回来,就说人家不回来了,人家调回城去了,调到大机关坐办公室去了,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有人说,姚志农的父亲在地区当大官,办调动小菜一碟。人家下乡插队本来就是来镀金的,就是为了进机关的。你听听,都说了些什么,真是太缺德了,打死俺也不信。”

田屹耘突然有点堵得慌,心情闷闷的,不再说什么。到了镇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社大院,又次第走进会议室,才知道都是来参加妇女主任会议的 ,便坐在一起,更有了说不完的话。散了会,柳如花去村里看望三姨,邀田屹耘一块到那里解决午饭,但是田屹耘被入会人员围起来问这问那不得脱身。现在独自一人行走的田屹耘,想起刚刚认识的柳如花,越发感到了寂寞。

不觉得走进前旺院,正是歇晌的时候,村里静悄悄,难见一个人影。一条从西扯到东的村街,平展如毯,路面上星星点点散布着枯枝败叶和猪狗的排泄物。有的地方,路面被篦子篦过似的,一道道明晰的竹扫帚痕迹还在。从街道的整洁情况看,这个村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比较紧。这场文化大革命把贫下中农充分发动起来了,再也不怕社会主义江山改变颜色了。

田屹耘一路走一路体会着形势的大好,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感慨自己生在旧社会,长在新时代,终于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她走起路来特别有力,两腿迈得又快又大,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派。黄书包随着脚步的起落,一下一下打在翘起的屁股上,像快马又加鞭。走着走着,即将出村时,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前面走过来一个担着沉甸甸粪桶的人,从村东一户人家走出来,那户的大嫂又说又笑送到大门外,充满尊敬和感激。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是隔不断味道的传递。那人的粪桶有些重量,肩上的扁担一会由右转向左,一会又转回右。槐木扁担在肩头微微颤跳,歪着脑袋,眼瞅脚下,一手扶扁担,一条胳膊大幅度前后摆动。

起初,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穿着像男人,一身脏兮兮的老蓝衣裳;特别是脚上的鞋,是男人常穿的自制轮胎袢带凉鞋,庄户鞋匠的手艺,硌脚,但经磨耐穿。看身材,像女人,细苗苗,窄肩宽臀,虽然挑担足够有劲儿,但多了点袅娜之态。越走越近了,看清是短发,棕脸黛眉;脸上皱纹出奇得多,额头三道深沟,耳前几道竖纹。真不好判断她的年龄,30岁?40岁?……她担着粪桶走到老槐树下歇脚,田屹耘心疼地注视她一会。这人的脸上都是汗水,正顺着黑中透红的两颊往下淌,气也喘不匀,响起呼哧呼哧声。田屹耘叫了一声“大婶”,心里却对这个村的柳如花主任有了点意见,怎么能这样不爱护老年妇女的积极性呢?大婶干了多么重的活啊,大晌午的还在干。还没吃午饭吧?她挑担的两腿打颤,走路歪斜,都是肚里饥饿的症状啊。下次见到柳如花主任,一定反应反应。她走过去轻声说:“大婶,您老还没吃饭吧?”

那人脸色倏地一变,说:“你喊俺啥?……俺、俺有那么老吗?”

田屹耘忙道对不起:“大姐,我没看清楚,眼近视,别放心上啊。”

“嗯嗯,这还差不多,俺才30挂零呢。您是郑格庄的知青吧?“

“是啊是啊。”田屹耘笑嘻嘻地说,“大姐,天都晌歪了,好收工回家做饭了吧?” “做饭有老娘呢,俺只管在队里干活就中。”

田屹耘“唔”了一声,心里疑惑:招了养老女婿?可能是只有女儿的无儿户,否则是不会招婿上门的。这样的话题在农村比较敏感,不好再问。田屹耘拾起扁担试了试,说:“哎哟,好沉。大姐一天挑多少担?” “不多,我们队46户人家,隔几天挑一次。再是推垫栏土,每户一年用不了几车。”

“大姐,您干的这活,俺村没有呢。”  “粪便管理员呗,俺们每个生产队都有。这样一管,没人把粪尿去浇自留园了。”  “是啊是啊大姐,真是个好办法。不光堵住了走资本主义道路,还能多积肥多打粮呢。我们要学习你们的好经验。”

“快别谦虚了,你们郑格庄搞得更好,都说要向你们学习呢。”

“大姐,我们没有什么可学的,比你们差得远呢。”

“我们柳主任说了,你们的妇女工作就很值得学习,还说要组织各队妇女队长去参观取经哩。可惜,俺不一定能去得了。”   “如果真来我们村,您可一定来啊,我们欢迎您来检查指导工作呀大姐。”田屹耘真诚地邀请道。

“好,俺答应您。只要有机会,俺一定去。”脸上的沟壑在笑容的聚笼下更加显眼。“从说话俺听出来,您是个好人,不会回城探家就不回来的。大妹妹,叫啥大号?”

“大姐,我叫田屹耘。”

“名字真好听,俺叫柳香菊。一听您的大号,就知道要在农村干一辈子,不是蜻蜓点水。红土寺的姚志农,听听,志农哪有屹耘坚决呀。”

田屹耘爽朗地笑起来,这大姐真有意思,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这么多呢。她说:“大姐,放心吧,我们下到农村的知识青年,都是好样的,不会轻易打退堂鼓的。姚志农回城待的时间长一些,也许家里有事,也许自己有事,都说不定。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可别毁了知青的好名声啊。”  “大姐,不会的,放心吧,十匹大骡子也拉不动俺们扎根一辈子的红心哪。”田屹耘挥挥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香菊大姐还在注视她。她又挥挥手,香菊大姐才挑上粪担,招招手走了。

田屹耘走在路上有点后悔,怎么不落实一下,为什么是母亲做饭而她不做饭呢?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是只有女儿的无儿户吗?再是,30挂零,是30整还是30多呢?……这些,都是不能含糊的。后来,又笑自己太迷,见了年轻未婚女同胞,总是与解决村里的光棍汉联系起来。细想想,不能不迷啊,程收秋都28啦,年龄越大,越不好对付呢。你看他过的是啥日子:住场屋,与牲口、家畜为邻,那个刺鼻气味呀。还得自己做饭,有时煮地瓜喂种猪,就跟着随便吃点。也就是程收秋,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啊。

几天后,柳如花带着前旺院村的妇女队长来参观取经,独独少了柳香菊。田屹耘拉着柳如花的手寒暄起来,没说上几句就打探香菊大姐。柳如花惊讶道:

“哎哟,你俩这是咋啦?香菊临走前千叮万嘱,要俺一定告诉你她不能来参观学习的原因,还要说声对不起。香菊对别人可是冷窖子,怎么对你这么热乎呢?”

“秘密可大了。”田屹耘笑道,“首先,一见如故;其次,我们有约定啊。你倒是说呀,香菊大姐忙啥去了。”

“喔,不过是一对刚认识的朋友,怪不得没跟你细说。她去墙夼水库工地了,加固堤坝,迎接汛期,每队都要出个工呢。香菊争着报名,队长想香菊能推小车,能搬石运土,干活不比男劳力差,就有点同意。但是,她去了工地,谁来收尿水拉粪土呢?香菊说,当然还是俺啦。临走之前,给各家各户多拉些垫栏土,早收净尿粪,水库工期半个月,啥事误不了哩。队长一听高兴极了,说香菊啊香菊,吃亏你是个女将,要是个带把的,这一队之长哪有俺干的哩。”

田屹耘终于逮住机会把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香菊家大哥,一定也是个好样的吧?”

柳如花放声大笑,说:“这你可看错了,人家压根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哩。”

“什么,没结婚?天下的男人真是没长眼啊。”

“你又看错了,不是天下的男人不长眼,是她的眼光太高了,一般的人瞧不起哩。” “不会吧?香菊大姐不是那样的人啊。”  “说起来话长,听俺细细给你说吧。”柳如花卖着关子,“咱们边走边聊,别忘了俺是来取你的真经的。”

田屹耘陪柳如花走在前面,身后稀稀拉拉跟随着妇女队长们。一路从坡里转到副业大院,从副业大院转到村里看村容村貌,到处有秩序,有干劲儿,讲卫生,平整的村街上难得见到猪屎狗粪。妇女出勤齐,这个柳如花一眼就能看出来。搞了同工同酬,确实调动了积极性,许多妇女跟男壮劳力干一样的活,有些方面倒比一般男人略胜一筹。柳如花看在眼里,嘴上却没耽误说柳香菊。看完现场,听完介绍,送走参观队伍,田屹耘就全弄明白了。

柳香菊20岁时,与同队青年杨福松好上了。杨福松是个铁塔似的汉子,一表人才,性情又好,不多言多语,又特别灵巧。地里的活,耕耪耙锄,无不精通;上房能披屋挂瓦,下湾能捕鱼捞虾,抓起木匠家什能打桌椅箱柜,说是乡下能人,一点不为过。那些日子,柳香菊想起杨福松,就半宿睡不好,翻来覆去都是杨福松,杨福松英俊的脸庞,杨福松洁白的牙齿,杨福松的音容笑貌,无一不完美。想完杨福松,又想自己的爹和娘,他们能同意吗?如果不同意咋办?说实话,不怕娘,怕的是撞破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爹。他老人家能没有反对意见吗?

真让柳香菊猜着了,任她说破天爹也不松口;娘俩联合起来,磨破嘴皮子,爹还是那句话:

“村里村外有多少好青年,咋就单单看好那小子,就那么好?”

柳香菊嘤嘤地垂泪,突然大声说:

“除了福松,再好的人俺也不嫁。”

“菊啊,别傻了,他就是能下天来,只会给你罪受,不会教你享福的。听爹一句话,赶快死了这个心吧。”

“俺不,您不答应,俺谁也不嫁。”

“你爹还没到发傻的时候,还没忘性,那年八月十五他老子怎么待我,俺一辈子忘不了。”

娘笑道:“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记得,把心放宽点好不好?当年,你就是年纪小么,吃顿红高粱煎饼怎么了?人家干活的把头吃干黄的米煎饼,人家有那个资格,攀比什么你。”

“不是俺攀比,是俺看不惯他那穷酸样儿。才吃了几天香的辣的,就对刚出五服的兄弟这么算计。你算计成个大地主也好,算来算去还不是刚踩边的小地主?老天有眼,一解放报应来了不是?俺家的闺女可不能去你家倒楣受罪,门也没有。”

柳香菊说到做到,真的谁也不嫁。转眼10年过去了,任你说破天只当听不见,开口闭口一句话:

“爹啊娘啊,俺说过,除了福松……俺在家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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