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高芝德的头像

高芝德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10/09
分享
《插队与初恋》连载

第二十章

磨坊在副业大院西头,前排5间门面;1台磨面机,1台粉碎机,柴油机在屋后向北的棚厦里。另一半棚厦再往北直通后排房,跟磨坊前后对应的是土鞭场。现在是淡季,门上挂着铁锁。说起郑格庄的土鞭,在县域北乡有些名气;响而脆,绝少哑炮。界河北面的安邱、高密老乡,过河来赶年关大集,重要的一项是必买几挂郑格庄土鞭。土鞭师傅是拴儿的父亲郑老拴。老拴这爷俩真是大样扒了小样,相貌像,连说话的腔调和脾性都如出一辙。爷俩偶尔站在一起,未开口大伙先就笑塌了,所以这爷俩轻易不在人前一块露面。拴儿在队里干够了农活,老拴硬是压着不准儿子进副业大院。本来,拴儿干副业是轻而易举的。老拴既是土鞭场长,又是麻袋场长;土鞭闲下来就把人马拉去加工麻袋,郑老拴是副业大院的大拿。郑老拴对儿子说:“只要我在副业队一天,你就甭想。”拴儿说:“顾兰香都去了,凭啥我不能去。”郑老拴只好搪塞道:“人家哥哥去公社水库看机器,攀什么伴。”拴儿撅着嘴,嘟嘟囔囔一肚子不满。

顾兰香上任麻袋场保管员,散发着田野气息的苘麻原料和成品麻袋都经她的手进出库房,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庄严感和责任感,说话行事有了更加成熟和稳重的味道。麻袋场在副业大院东头,占着8间北屋和整个东厢,有30几部纺机和织机。咔哒咔哒的机声响起来,加上柴油机的突突声和磨面机、粉碎机的轰鸣声,颇有点城市的味道。王祥河走进副业大院,有回到岛城的感觉。他新奇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也不知道瞅什么看什么,满心里都是傻哈哈的乐。 磨坊用着4个工:1个小媳妇,1个大“识字班“,负责磨面和粉碎玉米、地瓜干等;1名年过半百的老爷们是会计,管过秤和收款;顾兰香的哥顾兰平是司机手,管开机器。大跃进那年,顾兰平跟后来的大队长现在的大队革委主任郑金宝一起被招进岛城,在钢厂干过几年,大饥荒时期被精简回来。顾兰平好贫嘴呱啦舌,又在岛城见过世面,回来不久,在村里赚了个油嘴子和熊话篓子的雅号。比如,他知道岛城的海滨,岛城的教堂,岛城的春和楼。春和楼的酒菜好,春和楼的妓女也格外俊 。耍妓女可以大耍,也可以小耍;大耍是包宿,花钱多;小耍叫打茶围,五毛钱可以陪你吃盘瓜子说说情话…… 油嘴子仅见多识广也算不上真正的油嘴子,油嘴子的真正本事是说事论理抑扬顿挫,合辙押韵,一韵到底,从不卡顿,比说竹板书还好听。本来村民也不知道他有这本事,前几年批走资派让他发言,本想上去敷衍几句算完,谁知批着批着忽然想起曾经被老支书讥笑过“你穿破了几件黄褂子“时,不由得火从心起,越批越激动,越批越利索,竟然出口成章,有辙有韵。一口气批完衣裳汗湿,浑身轻松,非常愉悦 。场上热烈的掌声,让他尝到了油嘴子的快乐。而熊话篓子则是油嘴子的自然延伸,在当时文化和精神生活非常枯燥的年代,哪有多少正经话可说,你不说人家也知道,要说就说有味道的。什么有味道?情呀爱的这个都爱听,哪怕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韵事巧巴呱,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恰当的地点抛出来,总会引来哄堂大笑。顾兰平平日把浪言荤语挂在嘴上,隆隆响的机声中就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王祥河走进磨坊,顾兰平刚刚卷好一支喇叭烟,笑哈哈递过来:“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吃烟。”王祥河也不客气,顺手叼上嘴,先不点火,从兜里掏出一包在小社刚买的“红舞”,说:“你吃这个,专门孝敬您的,顾师傅。”顾兰平朗声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开柴油机没有啥巧奇,一层窗户纸罢了。”王祥河给顾兰平点烟:“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对我来说可不简单。”顾兰平叼着香烟走到柴油机前,像拍着儿子毛蛋的光头似的拍着机器道:“这是1台1140型卧式柴油机,你看它够威风吧?一边一个大飞轮,直径有1米,这么大一个铁家伙卧在地上,多壮观。1,代表一个汽缸;140,表明汽缸的内径140毫米;转速每分钟750转。这机器有个毛病,发动难,需要人工给它加热。现在天暖和,只要转动飞轮就行,转上几下,活塞顺溜了,摇把往后一带,卸下来,关闭打开的汽阀,砰地一声点火成功,机器就咣咣咣地转动起来。”

顾兰平边说边摇动飞轮,白生生的脸上顿时涌上一片红紫。刚摇时飞轮迟迟不肯转,人与机器胶着着,似乎谁也不服谁。顾兰平脸上又加了一层紫,飞轮这才微微顺溜起来。他身子闪在旁边,让王祥河握住摇把,说:“你来试试。”刚上来没有使上劲,像一坨铅块蓦地砸在手上,眼看着飞轮转的慢了。王祥河憋了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才渐次加快。显然是年轻气盛,不断地用力,不断地加速,不一会就大喘气。顾兰平接过去继续摇,飞轮越来越快,说:“差不多了。你看我的手,摇把往后一带,要干净利索,不能拖泥帶水,一下出不来,飞轮带着继续转,有可能打伤手。”王祥河频频点头。  如此几天,师傅认真教,徒弟虚心学,王祥河基本掌握了柴油机工作流程和要领,能够独立操控机器了。顾兰平闲暇时,时不时地说些下三叉的荤话,王祥河听得合不拢嘴。顾兰平就越发爱说,恨不得把满肚子巧巴呱和男女那点风流事一股脑地倒出来。这几天真是王祥河既快乐又长见识的日子,顾兰平说要去公社水库报到,竟有些舍不得,一个劲央求再待些日子,到麦收时再去也不迟。无奈公社一个劲催,上命不好违,顾兰平就去了,临走时说:“我会常回来,即便不方便回来,有要紧事一叫我马上到。”  晚上再也不用去场院听活了,有了更多的自由,王祥河给爸妈写了信,汇报自己的新工作。两位老人得知消息很高兴,马上回了信,并寄来一本柴油机专业书。真是雪中送炭,白天泡在磨坊干活,晚上打开书认真拜读。两年没握笔的手重新拿起笔,买了本红色硬壳日记本作笔记。从柴油机的构造、部件、系统到工作原理、性能、保养、维修等等了解了个透彻。学着师傅拿个螺丝刀,一头顶在耳朵,一头顶着机器,监听运转情况,久而久之,也能听出点名堂来。又过了几天,父亲寄来一身徒弟贡献出来的工作服,蓝帆布,穿在身上正合适。每天与机器和油污打交道,又有一身正宗的工装,感觉自己真的是个工人了。

柴油机运转起来,也像人一样离不开油和水。机器开动之前,就要把这两样加足。运转中,要不断添加循环水给机器冷却。桶里没水赶紧去挑;没有油,就和那个小媳妇或者大“识字班”去镇上供销社油库去推。到供销社有8里路,都是些上沟下崖的岭坡,有一处地方坡陡沟深,叫相夫崖。有一次推着400斤柴油回来,走到崖上,一侧捆油桶的绳子松了,眼看要车毁桶破,王祥河急中生智,把小车往岭坡上一歪,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油桶,膝盖顶在桶底,拉车的小媳妇跑过来,帮着重新捆绑好。真是好险,干干净净的工作服前襟和膝盖上沾满油污。歇在崖上,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看着20多米深的沟底怪石嶙峋,心里一阵后怕,脸上浮现出惊恐后不无侥幸的笑容。

回到磨坊,天已擦黑。老会计相帮着卸下车,和小媳妇离去。王祥河脱下工作服,扔进盆里,想抓紧洗净,不耽误明天穿。一边从桶里倒水,一边朝静悄悄的大院里望了望,狗呀猫的也不见一只,突然感到好孤独,饥饿感一下子袭来,决定回知青院吃了饭再回来。直起腰,棚厦外面顾兰香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

“哎呀呀,听说喝了老油汤?俺看看工作服油得咋样?”

顾兰香是磨坊的常客,凡是得了空闲,有事无事就过来走一遭。与两个年轻女人聊两句,跟老会计逗个乐,最后总是转到柴油机这边。看见王祥河不怕脏不怕累,脸上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跟着高兴。其实,自从王祥河下到村里,特别是前年麦收治燎泡开始,他那傻傻的样子和信口开河的性格,就博得了她的欢心,每天总想见一面,哪怕说几句有也搭无也搭的废话也好。早在村剧团排戏的晚上,有一次聊到岛城,聊到岛城的钢厂,特别是五钢,大跃进时哥哥顾兰平和大爷爷就在五钢干活。后来哥哥他们被精简回来,多少次说到岛城,说到五钢,那时候像听天书,觉得隔着非常遥远。现在听王祥河聊,好像在五钢干活的不是哥哥,而是自己,王祥河就是自己的工友,感到无比的亲切。

后来还聊到海池子。哥哥也多次说到苍口的海池子。哥哥说天热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瓦凉瓦凉的,里面的海水碧绿碧绿的。因为海池子很深,有4、5个人那么深,游泳干净又方便。大海就不行,刚迈进去只没到脚脖子,只有不断往里去才能逐步加深。浪潮一波一波涌来,把海水弄成透浑透浑的黄汤子。钢厂建在海岸上,撒尿就往海里泚。洗海澡近在眼前,还是喜欢多走几步去海池子洗。海池子东面有一道围墙,围墙拐角有一座红砖岗楼。解放前,日本鬼子的哨兵背着三八大盖子就在上面站岗。哥哥上去过,几个岛城小伙从上面往下跳,冰棍似的直不咙嗵扎下来,激起一个个水柱,激起一片片水花,扑通扑通响,下饺子似的好玩。哥哥顾兰平也往下跳,跌得肚皮通红,痛了两三天,不过哥哥是真高兴。还聊到岛城的国棉厂,聊到工厂门前的大马路,是岛城有名的繁华街市。平时就够热闹,人来人往像赶集,逢年过节更热闹。机关、企业、商店、学校的游行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军乐队来了,锣鼓队来了,跑旱船的来了……扮戏的人喜欢男扮女装,扮媒婆,拿着长烟袋在队伍夹缝里穿梭,做出各种滑稽动作。路两边的市民你拥我挤,有些人只好贴着商店的玻璃橱窗走……

这些,王祥河都知道,都见过。他说常跟在军乐队旁边,专看高过头顶的黄铜大喇叭咕嘎咕嘎奏响。往东一拐就来到另一条繁华街市震华路,游行队伍从这条路去广场。广场很宽阔,有上百亩,平展展的,可以打篮球,可以踢足球,可以开运动会。他说三伏酷暑广场上最热闹,绳网一拦,买票才能进去。里面有演戏的,有唱曲艺的,有露天电影,爱看什么看什么;嘴馋了还有卖西瓜的,卖甜瓜的,卖冰棍冰激凌的。他说他的家就在广场边上,没上学时,坐在自家院子的小凳上,看广场上彩旗飘飘,人山人海……娘说小孩子不能出去,随便到广场上去容易被人踩成肉酱。王祥河很听话,稳稳地坐着。顾兰香不相信,撇撇嘴说:“你咋会那样老实?谁信哩。”王祥河说:“爱信不信。俺吃着海瓜子,哎呀那个鲜……”顾兰香瞪大了眼:“海瓜子?你真能扯胡。海里长瓜子?”王祥河笑道:“你又不信。就是一种瓜子样儿的小波螺。吃海瓜子得会吃,先咬掉尖屁股,再亲它的嘴……”顾兰香脸红了,猛地打他一下,起身便走。王祥河说:“你别不信。就是亲它的嘴,使劲一吸,滋溜一下,一坨又鲜又香的肉就滑进嘴里。俺娘为了忙家务,下来海瓜子就买一盅给俺,她老人家说吃着海瓜子能安稳半天呢。”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