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来天喜搭在屋檐下大门口一张饭桌上那盏煤油灯亮起来了。会场上一阵鸦雀无声,只有浓浓的旱烟味和纸烟味弥漫在会场周围,烟雾似乎包围了前来参加村民小组会议的全体村民。传达这次乡政府会议精神,全靠张友奎村长坐在饭桌边那把木头椅子上,向村民宣传这次乡政府要在全乡非耕地上栽植树苗的计划任务。驻村干部陈世宽偶尔穿插一些张友奎村长说掉了的内容。当张友奎村长讲道栽植树苗时,还真没有向村民讲清楚栽植树苗的成本由谁出的话。
来天喜的大哥来天神,坐在一根干枯的木料上,嘴里还衔着旱烟锅,浓浓的烟雾,在他脸上直直的上升着。来天神一会儿,把吸完剩下的一锅烟灰,向坐在屁股下面干枯木料上一磕,慢条斯理地发言道:“栽树的苗苗,是乡政府掏钱买,还是老百姓掏钱买?”
来天神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好了,因为张友奎村长和驻村干部陈世宽,只是重点强调了为什么乡政府,要求村民把非耕要退耕还林,大面积栽树就是为了保护自然环境,不能让水土不明不白地流失掉了,破坏了生态环境如此等等一些鞭长莫及的大道理。
坐在饭桌边一条板凳上的驻村干部陈世宽,听到来天神这么一提醒,几乎快要从板凳上弹起来,但陈世宽还是压住了快要爆发的情绪,急忙向开会的村民说道:“天神这话问得好,他不这样说,我和村长也差点忘记说了。这次栽植树苗是由国家直接出钱,发放松树苗到各家各户。现在开会主要是落实栽植树苗的任务!”
木匠曾胜也开始在村民中小声议论着,但被张友奎村长的大儿子张大金,一口就接过去了,便大声说道:“乡政府这次不叫老百姓给树苗的钱,该不会是骗人的吧。要是把树苗栽下地,政府要钱怎么办。过去,政府叫老百姓带贷款去栽泡桐树根,长起来的一块块泡桐树,到现在有谁来购买?乡政府也不管了!”
张友奎村长对大儿子张大金的发言,大声斥责道:“你当着村民的面又在胡说。过去是过去,现在国家政策变了,国家无偿出钱让村民栽树苗,栽在非耕地上,树木长大了自己受益呢!”
来天神同张大金坐在同一根干枯木料上。来天神带着讥讽的口吻,扯了扯张大金的衣角说道:“老子在批评儿子了,你一直跟老子在会场上斗下去,我们给你鼓掌!”
张大金也不是省油的灯,瞅着来天神一眼,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在骚什么情?”
于是,张大金和来天神他们俩在尴尬之间,似乎又相对笑了起来,互为敬了一支烟。张大金掏出打火机给来天神主动点燃一支烟。会场再一次保持了安静。
驻村干部陈世宽,在饭桌旁亮出了一副笑盈盈的脸色,抢在了村长张友奎的话语前面提说道:“我们是乡里乡亲的干部,乡政府栽植树苗的政策,是国家无偿发给大家栽植的......现在国家号召退耕还林是把土地慢慢退化了的,在不能复耕的土地要栽上树苗,保持水土流失,就是保护了我们的生态环境,保护了我们的长江!”
“啥叫生态环境?”木匠曾胜只是小学文化程度,他现在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到底把驻村干部陈世宽一下子给难住了。
“啥叫生态环境?”会场上的村民见驻村干部陈世宽一时回答不上来,一些在心理上忍不住情绪的村民,硬要驻村干部陈世宽向村民讲清楚,什么叫做生态环境。驻村干部陈世宽没有及时回答,而是清了清嗓门,在饭桌上端了一茶缸水喝下几口,抿了抿一张嘴解释道:所谓生态环境,说得通俗点就是生长在地球上具有生命力的动物和植物,还包括土地河流等等。譬如一个地方滑坡了坍塌了,哪里的树木是不是少了,为什么杨子明沟河坝变宽了,水涨大了,想想看过去的杨子明沟山上是不是树木多,现在树木少了,反而杨子明沟的水大起来了.......我想这种道理大家在坐的都懂吧!
驻村干部陈世宽一席话,参加会议的村民不少人还是没有听明白,不是道理太深奥了,而是陈世宽把为什么要在土地上去栽树,这个生态问题没有给村民演绎清楚。但常常在这个时候,还是村长张友宽给村民简单地解释道,国家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这都是没有错的。你们想想那些种在土地上的庄稼,一年到头能收多少粮食,在土地上花了钱出了力,还没有好的收成......我们这次在乡政府开会,政府号召我们栽树,成功一块验收一块,以后国家还有补助款......
村长张友奎一说到在自己分到的土地上栽树,国家以后还有补助款,参加会议的村民们就此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张友宽村长讲话的道理。
吴天亮一直坐在和张大千一条板凳上,默默无闻地专心听取村民们的议论声,和村长张友奎以及陈世宽开会所讲的主要内容。吴天亮这是第一次参加村民小组会议,他直接在潜意识里认识到:农村工作好难啊,当干部更难啊!
【4】
还不到晚上十点,村民小组会议就结束了。分布在光福村一组的村民,大部分摸黑沿着山间小路回到家。走夜路似乎是村民们的一种生活习惯,东奔西跑一定不会在夜间出现危险性。这种生活习惯的出现,大都体现了长期以来村民对生活环境的山山水水,特别生我养我踩在脚下的那一片神秘土地的熟悉程度。
吴天亮没有摸黑回家,而是参加完村民小组会议之后,就打着手电回家了。回到家里的吴天亮,看到母亲张欣荣还在屋檐底下忙着推磨。张欣荣在石磨上加工出了两升新鲜苞谷的浆粑。浆粑可以人食,也可以是猪饲料搭配使用。这是一家一户在粮食加工方面,多种用途的好办法。如一锅蒸熟的红苕,煮熟的苞谷糊糊等,即可以是人的饭食,也可以当作猪饲料来使用一部分。
张欣荣又忙着在磨盆里向一个木盆里装浆粑。闪烁的一盏煤油灯光,放在一个高木凳上,光亮小了。吴天亮很知事,在屋内拿了一个装煤油的瓶子,给高木凳上一盏煤油灯添了煤油。霎时,煤油灯光就亮堂多了。
张欣荣一边向木盆内装浆粑,一边问吴天亮:“这样快,会就开完了。开的什么会?”
吴天亮把装煤油瓶子的封口,塞上一卷纸疙瘩,轻轻地放在地面回答说:“栽树。”
“栽什么树?”
“栽松树苗子。现在开会是落实任务。”
“朝什么地方栽?”
“会上说,有非耕地栽非耕地,有荒山栽荒山。”
“松树苗子要不要钱?”
“开会说,国家免费提供苗子,树长大了自己受益。”
“你听清楚没有,是不是免费苗子?”
“听清了。老师讲课我都能听清楚,开会我还听不懂。”
“我这里不要你帮忙,洗了澡好睡觉去。”
吴天亮也听话,就提着装煤油的瓶子进了厨房。厨房那盏煤油灯,发出来的光点很耀眼。吴天亮赶忙把这盏煤油灯,和他母亲身边的那盏煤油灯掉换了一下,但装煤油的瓶子仍然提在吴天亮的手里。张欣荣见了,对吴天亮说:“你真啰嗦,还换什么煤油灯,我又不是看不见!”
吴天亮在厨房门口,一只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装煤油的瓶子落到了地面,瓶子破了半截,所幸还有半瓶煤油没有损失掉。虽然煤油瓶子摔破了一半,但吴天亮手里的煤油灯,还在一只手里放心地端着。
张欣荣一看吴天亮在门槛上把煤油瓶子摔破了,最关心的是瓶子的豁口伤着了吴天亮没有。吴天亮及时回答:“没有伤着,瓶子只摔破了半截,煤油倒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了。”
张欣荣在磨盆里快要向木盆里装完浆粑了,便提醒吴天亮说:“厨房墙角,还有一个空瓶子,把剩下的煤油装进去。”
吴天亮在灶台上放好那盏煤油灯之后,在厨房墙角里找上空瓶子了装了煤油,把摔破的半截瓶子,顺手又丢在了厨房墙角里,便匆匆忙忙在锅里舀了一盆热水,趁着夜色把一盆热水端在院坝边沿,把脱掉的衣裤又挂在一棵构树的枝桠上,吴天亮就开始在木盆内洗热水澡了。
吴天亮在睡觉之前,喜欢亮一会儿煤油灯光看看小人书——连环画册,家里买有三十多本连环画册书,这都是吴天亮在上高中时,省吃俭用结余下的钱,在县新华书店时不时地买上几本,就这样在学校看完了带回家,放在了木头桌子抽屉里连环画册书,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其实吴天亮在上学期间,也有钟爱买书的好习惯,有时苦于经济紧张,在上高中时需要买的书籍,只能在县新华书店常常驻足观望,随手翻看直至一饱眼福了。
在需要买书的日子里,吴天亮心里总也忘不了有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他为了买上我国四大名著,当时家庭经济非常拮据。吴天亮的母亲张欣荣让他把家里,一只公鸡带到县城市场上卖了。卖下的钱吴天亮自己决定,为了减轻家庭不必要的经济负担,他除了留足自己在校生活费之外,渴望买齐四大名著的吴天亮,只是买了其中一套《三国演义》简装读本。另外,吴天亮还在学校期间,挤出时间练练书法,这种练习书法的习惯从没有间断过,现在就是回到家里,有时吴天亮晚上还拿上毛笔在报纸上练习写字。尽管吴天亮的毛笔书法字,进展不大水平一般般,但他坚持学习的精神值得肯定和赞扬。
吴天亮在今晚没有写毛笔字就坐在床沿边,凭借身边桌子上的煤油灯光,翻看了《洪湖赤卫队》、《孙中山》、《小兵张嘎》等连环画册书之后,吴天亮的瞌睡虫似乎就爬上了脑门间。吴天亮摇了摇头,试图在木头桌子抽屉里,伸手再找来连环画册书翻看。此刻,零星飞进睡房的那些蚊子嗡嗡直叫唤,一只蚊子却趴在吴天亮的大腿上猛叮猛咬。吴天亮飞手一巴掌拍去,端着煤油灯一看,大腿上留下了一大圈血印子。
吴天亮睡房门“吱”的一声开了,是张欣荣端着煤油灯查看吴天亮还没有睡觉,便督催道:“睡得觉了。明天早起,乘凉快砍柴啊!中午太阳又大。”
张欣荣把吴天亮的睡房门一关,吴天亮就放下了蚊帐,吹灭了煤油灯光。睡在床上蚊帐内的吴天亮,还拿着一面蒲扇,扇了一会儿凉风,才开始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