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民的确是农金站代办员的儿子,上班第一天便把父亲传授给他的技能展现出来:规范的阿拉伯数字,娴熟的珠算手法,轻快的点钞指法,若不知情,丝毫看不出是一名刚入行的新员工。不仅如此,小伙子手里还有一张珠算协会的三级会员证书,这些技能是父亲见他复读无望后强迫他学的。之所以如此,就是想着将来培养他接班当一名村代办员。没想到,成了正式代办员。这个代办员干好了就可以成为大集体正式工。大集体正式工就有机会成为国家干部,就有……临上班前,父亲这样为儿子设计着,鼓励着……
再好的技能也要从储蓄会计干起,尤其是代办员,有那多年没有转正的代办员只能当储蓄会计,这是行业规定。储蓄会计当然要揽储拉存款,刘益民接待的第一个存款客户是他姐姐刘益梅。看到姐姐在等候办业务,他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上班第一天见到了亲人,而且是至亲的姐姐;紧张的是姐姐一旦攀着弟弟在农金社上班就加塞儿,让同事们看不起,又让其他客户不满。好在姐姐十分规矩,亦步亦趋跟在前面排队客户身后,直到柜台前,姐姐先是将一个长方形纤维绳编织的提篮放在高过她胸部的柜台上,从里面拿出脆瓜、杏儿、一包桑葚顺着铁护栏往里面递。刘益民忙站起身伸出双手阻止:“姐,俺这是上班呢,不能这样!”姐姐一脸的嗔怪:“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同事们吃的!”这么说着继续往里塞。小小营业室里,工作人员听了是新同事姐姐来,立刻放下手里活凑过来:“呀!一看模样儿就是亲姐俩儿!呀,连手表都是一样的上海全钢,又是万元户呗!”人们夸赞的同时,推开刘益民阻挡的手,接过递进铁护栏的瓜果满口道谢。刘益梅仰脸望着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说,俺兄弟年轻不懂事儿,大伙儿多照顾多担待。柜台里的人们嘻嘻哈哈地拿了瓜果,嘴里好啊好啊应承着回了自己的岗位。刘益梅这才从裤口袋里拿出一沓百元钞递进去:“这是五千,存个死期一年的。”刘益民点了钱递给对桌的女同事。那女同事接过钱没数,对着外面的刘益梅笑嘻嘻地说,还让俺们照顾你兄弟咧,我看还是让你兄弟照顾俺们吧。见刘益梅依然笑眯眯不明就里地望着她,女同事叹了口气说:“嗨!你兄弟上班第一天就当了储蓄会计,俺熬了两年多还是个储蓄出纳员。”虽是叹气,女同事说这话时依然是笑嘻嘻的。坐在后台的营业主管,副主任赵民用一捆十元劵人民币,在桌子上墩了墩:“别说些没用的,好好办业务!”营业室里只剩下点钞和算盘珠的噼啪声。
赵民原来也一家工厂的临时工,他那在农贸银行上班的父亲得到银行要考干的消息后,给儿子要了一个考干指标。他考进银行后学了两年业务,听说银行正式工只要答应调进农金社就给个基层副职干干。想着基层副职好歹也是个官儿,写申请调进了官庄农金社。实际上,他比几个临时工也大不了三五岁,可头上这顶副主任帽子却能压得临时工们不敢喘大气。
刘益梅今天来存钱一个是处于自愿给弟弟帮忙;另外一个是母亲前天亲自找上门要她带头去存钱,而且要体面一些。现在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工作人员发牢骚的原因她更不知道:什么出纳,什么会计,不都是光光鲜鲜的工作人员吗?那个不比俺这农村妇女强。她懵懵懂懂接了弟弟递出来的存单对着柜台里面说,大伙儿有空儿到俺家吃饭去,可别客气!人们又一次聚过来笑脸相送:“有空儿一定去!”
整个营业室只有赵民一人是正式工而且是副主任,其他六个人都是临时工。一般情况下,新入职员工要从储蓄出纳员干起,主要是点钞复核。待到业务熟练后再当储蓄会计,储蓄会计主要是存取款记账然后给出纳员复核,这样做到互相监督双复核的同时,也减少了出错账。储蓄会计业务熟练后升级为综合会计,综合会计主管发放贷款和收息收贷,对公客户的往来账项,联行票据交换等复杂业务的账务核算,这样一级一级的晋升算是正常调岗。说是正常调岗,实际是向正式工一步步迈进。只有进步成为正式工,才有资格当信贷员,升职当主任。
关庄农金社一正两副三个主任,两个信贷员和一名内勤兼司机。正主任李洪喜是个五十多岁的本乡人,在市区有一套平房,还有一套市联社分的福利房。主管信贷的副主任康建业,是康建设的亲弟弟。他和赵民都是从农贸银行调派来的干部。总算起来一共六个正式工六个临时工。
今天早上一上班,李洪喜把俩个副手叫办公室交待说,新来的刘益民他爸本来就是老代办员,本人基础业务在家练过,小伙子又是预备党员又是高中生,我看就让他先从储蓄会计干起吧。康建业痛快地表示同意,可赵民却说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李洪喜说都是差不多的业务,也不用论资排辈。见一把手坚持,赵民点点头说待会儿你宣布这事儿?李洪喜一划拉白花花的头发,说你管营业室,你宣布吧!说完起身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个副手相视一笑:“这个老滑头。得罪人的事全推给别人!”
对这个结果最不满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刘益民座对桌的焦金慧。女孩子二十岁上,当民办教师的父亲跑到乡里,又是托关系又是耍老资格,才把没考上大学的女儿弄到农金社当了个临时工。干了两年多储蓄出纳的焦金慧,本来以为新来的人能把她从出纳顶到会计位子上,结果却是原地不动。今天一时没忍住,对一个农妇发了两句牢骚,人家赵民当时就拿话敲打她,自己一个临时工只能暗气暗憋。家里的老子常常点拨她,说别以为自己是个高中生,基础业务好!要忍住,咱是个临时工,知道吗!高兴了人家用你,不高兴了你的鸟食碗就没了。另外一个不满意的是去年才调来的姜艳艳,她从基金会跳槽到市农金联社,在联社里干了一段时间被下放到关庄农金社。本来基金会业务和农金社业务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基金会是市属单位,农金社是省属单位,两个单位有个名头大小之分而已。她在基金会里已经是业务尖子,为了工作牢靠,攀大树才来的农金社。本想着这回能让她当会计,结果出了意外,她也是暗自叹息:基金会农金社都是一个样!
下班回家的刘益民拨拉算盘子数练功钞,刘有福说听你姐回来讲你那对桌有牢骚。刘益民回说会计出纳都一样,有什么可牢骚的,人家也就是开个玩笑。刘有福却板起脸说你看你,甭看你姐是个庄稼人没念几年书。可看事听事就是有一套,她一个外行人都听出毛病来了,你却没看出个一二三来,书是白念啦。你那对桌是对你不满,更是对你们领导不满,人家不敢明说罢了。这事你得注意啊!不行就请他们吃顿饭,平平人家的心气,也好给你们主任堵嘴挡脸。穆九凤凑过来说,是啊,请人家吃顿饭吧。另外,我再去其他亲戚那里跑一跑,让他们给你弄点儿存款,你干好了,人家主任也会高看一眼。刘有福立刻止住了穆九凤,说你别瞎折腾啊,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想着管你借钱呢,你还去他们那拉存款,脑袋怎么想的!去去去,做饭去!穆九凤听了有道理,可嘴上还是不硬假硬的叨念着:他姐不是给他撑门面去咧,哼,就你心眼儿多!刘有福不去理会老婆的叨念,坚持要请大伙吃饭。吃饭可以堵住大伙的嘴,还有利于团结同事。刘益民倒不是不同意请同事们吃饭,而是一向不满父亲对母亲颐指气使的态度,尤其是母亲的话从来不入父亲耳朵。他停止练功,把调门调高了两度说,就知道请客吃饭能堵住别人嘴,请客能把咱请成正式工?刘有福登时把调门调的更高,说临时工怎么啦,别人想当还当不上咧。请客怎么啦,请客还能请出仇人来!请客的事你甭管,这两天我就去找李主任,请你们全社同事吃饭!刘益民调门不减,说请客请客,好像我的工作是请出来的!穆九凤听声音不对,从堂屋又走回来,用拿饭勺的手撩着门帘对儿子说,你爸说的也对,请客能请出仇人来!听你爸的,跟同事们团结团结。刘益民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服了软。刘有福转身出去时念了一句:“仕途难行钱做马,愁城欲破酒为军。”
吃吃喝喝暂时堵住了人们的嘴,还有一件让社里人高兴的事。刘益民那辆嘉陵摩托成了社里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几个正式工,每天下班后跟他打声招呼便一个人驮着另一个人回城。原来要几个人挤一辆吉普车回去,有时吉普车公干没回来,或是被乡政府借去,大家只好骑自行车回城。现在,有这辆摩托车大家方便了许多。这样,几个正式工见了刘益民都要客气客气。起初刘益民不太情愿借车,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借。走回家后母亲问他摩托车呢?他无奈地说人家骑着进城咧!刘有福听出了儿子的不情愿,便说你甭小气,有没有那行子也不打紧!人家骑去了总该说你声好吧,可不能把不高兴带到脸上。人家说了借车你又不能不借,你高兴人家也是借走了,不高兴也是借走了,为嘛不给人家一个笑脸呢。经父亲这么一说,不管谁借车,刘益民都是笑着把车钥匙递给人家。
月底开工资,赵民把牛皮纸信封塞给他:“别跟人说开了多少,有人追着问的时候就说42块钱。”刘益民上厕所时悄悄点了点,整整80块钱。回来后,焦金慧见赵民出了门便问他开了多少?他慌慌地说还没数呢。焦金慧抿嘴一笑说你去厕所也没数数?真是大款万元户啊!刘益民知道这个鬼精的女孩已然看出自己刚才上厕所是假,便尴尴尬尬地说只看了四张大团结,零的也没仔细看。焦姐你呢?焦金慧压低了声音:加上毛毛费45块,临时工就这待遇。你看人家正式工,哪个月不得开百十块钱。刘益民心下一惊,自己刚上班就开了80块钱,快赶上正式工了。却听后面的姜艳艳说:百十块不算,洗理费,交通费,毛毛费,书报费,下乡补助……这些乱七八糟的加起来还有四五十呢,到年底还有分红!咱三个加起来也赶不上一个正式工,老实干活吧。刘益民问怎么个老实干?焦金慧说当然是办业务又多又快又准确,存款拉多啦。姜艳艳接话说,还得巧干,会干,敢干。焦金慧回过头去鬼鬼对她说,你敢干嘛?你比别人多一套啊。姜艳艳面有愠色:“你能,长得白又俏,天生比别人多一套!”实际上姜艳艳才真是天生比别的女孩子多一套,多的这一套就是:美又白!她说焦金慧长得白又俏,实际是个引子,说这话时斜瞟了刘益民一眼。
中午下班时,赵民悄悄对刘益民说,大伙用你那摩托车不能白用,社里给你点儿补偿,多给了几十块钱!他们几个也就是四五十块钱。刘益民说用俺的摩托车大家都给加油了,这让俺多不好意思。赵民摆摆手说,李主任几个都夸你能干,这个月你拉的存款最多。刘益民本想着中午回家将第一次发的工资先给父亲买两瓶酒,给母亲买些蛋糕点心,剩下的钱全部交到家里。听赵民这么一说,当即改了想法,给父母买东西的事放在晚上,于是拉着赵民下馆子。赵民也不客气,说声今天发饷应该喝一顿,便喊上几个人一同去了饭店。
本来刘益民要请几个人去枣乡聚饭店的,那里是本乡最好的饭店,可赵民几个却硬推着他来到农金社西面的同聚饭店。饭店老板见几个人进来,喜眉笑眼地问了一句几位还是坐老地方?便去抹擦靠窗户的一张桌子。刘益民走到北墙上的菜谱前打算点菜,主管信贷的康建业把他拽到饭桌旁坐下,回头冲老板说弄几个拿手的来!老板应声好嘞,去了后厨。刘益民站起身说俺请客怎么着也得点几个大伙得味的菜吧!康建业直说你甭管。一旁的赵民见刘益民还在坚持,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说知不知道康主任管着信贷?信贷业务还了得,那可是放屁油裤裆的肥差,哪轮到你掏钱!康建业径直去了桌子后面正对饭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呵呵笑着点上一支石林香烟,顺手将烟盒子往桌子中央一扔,说小赵同志那嘴好啊,一张嘴就流油。可惜是臭油!说完将脸转向刘益民,说小刘啊,今天算你请客,可不许你掏钱。刘益民还是坚持掏钱请客,赵民冲他努了努嘴:算咧!你的摩托车给这几个人行方便啦,下次你再掏钱请客吧!刘益民环视一下,果然是几个经常用他摩托车的人,再坚持说掏钱的话已经没意思。
烧鸡烧肉十里香酒刚上桌子,一辆枣红色幸福250摩托车停在窗外,几个人隔窗看去是本乡倒卖小枣的老板李庆丰。
李庆丰一甩肥壮的大腿下了摩托车,趿拉着一双拖鞋走进饭店,一眼看见正对门口就坐的康建业。径直来到饭桌前看看,转身对着后厨大喊:“老板,怎么才上俩菜!”老板跑出来依旧笑嘻嘻地回话:后头正准备着呢。李庆丰说那就快点儿,然后又吩咐老板把这张桌子用屏风与其他桌子隔开。刘益民虽然刚上班没多久,李庆丰常来存取款也算是面熟,可不知道他与这几个同事的关系,忙去开瓶倒酒。李庆丰一把抄过酒瓶子,说哪能让你们这些财神爷斟酒。看到这架势,听了这话,刘益民陡地腰板直起来。环视一下几个正式工,又欠下了身子:人家李庆丰抢着斟酒说奉承话,主要是对人家领导和正式工们,咱是个临时工!
下午还要上班,刘益民不敢喝酒。父母早就交代过:事要多知,酒要少吃,凡事多看少说。好在几个人也没过多难为他。只是李庆丰敬他酒时强劝了三大杯白酒。六七两酒下肚,刘益民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众人暗自佩服刘益民好酒量,赵民发现刘益民的酒量不错,可还是担心他下午工作的事,便及时止住李庆丰。吃罢饭,柜台上噼噼啪啪算盘珠响过:一共52,零头不算,您给50整就行!出门时,李庆丰又追着给每人发了两盒石林香烟。刘益民一嘬牙花:要是算上烟钱,我这点儿工资也就一顿饭钱。
赵民红脸秃噜回宿舍睡觉。刘益民刚坐下办公,焦金慧说你跟他们喝酒去咧?刘益民知道自己嘴里有酒气,惹得女同事不待见,只能嗯了一声,算是回话。焦金慧说你又攀上高枝啦,这么说着俩手一撑办公桌,身子刚刚往起一直,见姜艳艳从后座绕过来,拿过刘益民的白瓷缸子去倒热水,嗓子眼儿里干干的轻咳了一下,身子又稳稳地落回椅子上。
姜艳艳倒了热水,回身把杯子放在刘益民面前:喝点儿水解解酒,办业务小心点儿!刘益民受宠若惊,腾地站起身:怎么敢劳动你呀!姜艳艳也不回话,扭回身去了自己桌后坐下。
焦金慧随手抓一把纸币,刷刷点着钞却冒出一句:别走神儿!
忙忙碌碌一下午,临近结账时和姜艳艳坐对桌的王立生发现少了四百块钱。算盘子打过三四遍,现金也点过三四遍,确认少四百元。两人顿时紧张起来:赶紧叫赵主任来给核对一下!现在这种情况同窗口的会计出纳不许离开座位的。焦金慧坐在那里只管数钱,不去理会俩人的求救。刘益民立刻封了账本去找赵民。赵民睡得正美,听刘益民呼唤很不高兴,可听说账务出现差错立刻酒醒:哎呀,你呀你呀,中午少喝点儿就好啦,怎么就不禁劝呢!刘益民说不是我们窗口出的错,是姜艳艳他们窗口。
赵民不愧年长几岁,掌管营业室有经验。翻着凭证,算盘打一遍,现金数一遍便断定:把账记反咧!肯定是人家取二百,给记成存二百,一反一正成了四百的差错。赶紧看一下今天有存二百块钱的储户没?
一个下午有五个存二百元的客户。姜艳艳和王立生谁也没记清楚到底给谁记反了账。眼看着就要结账,赵民命令二人:先自己想办法把账款平了再去找客户要钱。俩人你瞅我,我瞅你,都说没带钱。刘益民跑去后院骑摩托车赶回家,管父亲要来存折取钱先给俩人平账。待到全社把账务轧平上交农贸银行金库,赵民已然把这五户存款人所在村庄的名字列出来,写在纸条上吩咐道:长款归公,短款自负!这是会计出纳的原则,你们两个要对这事负全责。尽快把钱找回来给人家刘益民还上!另外这件事不能让李主任知道,如果让他知道,弄不好就得算是一次业务事故。要是那样的话,你们两个当事人罚款不算还要写检查,我也得跟着挨他的批评。
刘益民自告奋勇:俺骑摩托快,又是本乡人,对这几个村子熟悉,每个村里都有俺同学。赵民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人分两组出去找还快一些。焦金慧一脸歉疚的望着姜艳艳说家里有事,父母要她回去一趟。赵民只好和王立生一组骑自行车去南乡,刘益民驮着姜艳艳从西乡开始转。
金融单位下班早,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刘益民一组转到第二个村子,便在沿河村找到错账储户。有同学的引领,那储户拿出存折一看说:哎呀,俺也没看怎么回事,拿了二百块钱就跑去买了化肥农药。这不存折在这儿!直到这时姜艳艳才猛地记起就是错在这个人手上。接过存折一看,确实是给人家把取款记成了存款。那储户说钱已经花去一百多,可这么办?姜艳艳说这好办,俺们再给你取出四百块钱正好平账。出手续记账签字已毕,谢过客户。上摩托车时同学笑嘻嘻地对刘益民说:你看你,家里有钱,还有了工作,刚上班就有对象咧!刘益民将努成吹火状:去去去!少胡扯,这是俺同事!这么与同学解释着向姜艳艳看去。却见姜艳艳低着头把账本子放进手提包里,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摩托车刚一出村子,姜艳艳娇嗔地说乡村的路一点儿也不平整。嘴里责怪着乡村公路颠簸,一只手轻轻搭在刘益民肩上。
刘益民用摩托车驮过刘二震和几个男同事,有的在后座上搂住他腰,有的用手搭在他肩上,那时只是感觉到那手的力道,再也没有别的感觉。此时美白女同事轻轻搭在他肩上的手,却让他感觉温热到每个汗毛尖儿,心尖子则突突突乱颤着开始摇摆不定。
回到单位,刘益民又跑去把赵民一组找回来,把底账和戳记补齐,这场危机完全解除。只待第二天从款箱里拿出刘益民的四百块钱,便万事大吉。
王立生要请客吃饭。姜艳艳说俺一个女的跟着去不方便,今天算咱俩请客,到时候花多少钱咱俩平摊。转身又对刘益民说,你中午已经喝过酒了,晚上少喝点儿,早点儿回家!
一场危机解除,赵民心里舒坦了许多,把嘴一撇,揶揄着说:哼,俺中午喝得比他一点儿也不少!姜艳艳笑嘻嘻地剜他一眼:你也少喝酒,早点儿回宿舍去打呼噜!
吃过晚饭,看着王立生掏出钱来结账。赵民按下他的手,说吃回公款吧!便从上衣兜里取出钢笔,在菜单上签了字。字签的很特别,大大的赵字盖住菜单主题,民字的捺勾变成了下拉的圈圈,将金额完全圈在里面。刘益民心里佩服:这个签字还真有水平,防止饭店篡改内容和金额。
王立生觉得过意不去,跑去商店买烟。赵民见他走远一些,对刘益民说这小子是个滑头!见刘益民没有反应,又说下午要求他俩自掏腰包平账时都说一分钱没带,你看刚才吃饭结账时却把钱掏出来了。这俩人瞎话都说不圆,今天刚开资,总有那四五十吧;再说了,两个人的存折上总有钱吧。倒是你这旁观者一副热心肠,又是垫钱,又是跑腿儿。以后碰上这样的人和事,先观察观察再出手也不迟。刘益民呵呵一笑:这才多大的一点儿事儿呀!
赵民拍拍他肩膀说,钱这个东西最能品人性!刘益民觉得赵民拍他手很有力道,心里明白赵民刚才这话是关心指导自己的真心话。
乡镇商店关门早,砸开三四家商店的门,刘益民买了两瓶酒一条烟,拎着蛋糕点心回到家,把剩下的工资全部交给父亲,又拆开点心包儿将一块到口酥递到母亲面前:开工资咧!
穆九凤岑怪地说尽乱花钱,接过点心仔细端详一番,便一小口一小口美美地品起来。
刘有福问你同事那账的事怎么样了?刘益民说已经弄平了,又顺带着讲了一天的工作见闻。刘有福边听边点头,算是认可儿子的做法。刘益民得到父亲认可,讲得愈发精神。待他讲完,刘有福说你们主任发工资偏待你,是因为存款拉的多,大伙儿白用摩托车。可是你没把真实工资数目告诉其他同事,人家也不见得把真实的工资告诉你,这是当官的一种笼络人的办法,能跟你说给你加薪,也能跟别人这样说。这是会当官的两头瞒,不会当的两头传。行啊!咱也不缺你那工资,以后可不能跟同事们讨论工资的事。记住:咱是个临时工,只有干活的份儿,还没有说话的份儿!说完将剩余的工资又推给他:今天那四百块钱你也留着用吧。大小伙子咧,在外面吃吃喝喝交朋友要花钱。
刘益民推说不要,咱一个临时工总不能每次发工资就请客。再说了,今天说是我招呼着请客,可人家李庆丰进饭店门看见俺们几个在那儿坐着,主动抢着请了俺们几个。刘有福淡淡一笑,说人家那是看见康建业和赵民在场才抢着请客。一个农金社主管信贷和主管营业的头头在饭店里坐着,你知道有多少做买卖的小老板巴结着要请人家,李庆丰这这小子大概早就在远处瞄着你们进了饭店才跟进去的。刘益民说这倒也是,康建业也不跟赵民谦让主次,直接坐了正对饭店门口的座位,把一盒石林烟放在桌子中央,人家李庆丰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刘有福食指一勾,敲敲桌子说,康建业这是摆大牌,等着别人来请他。他往那儿坐明明是亮将!亮将知道不?就是下象棋时明知道对方要来将自己,因为自己心里有底,故意把将帅亮给对方,等着人家来将军!就你们今天中午这个酒场来看,咱以后跟康家老二远不得,也近不得。他是个好炸翅爱显摆的人,将来弄不到大处去。不如他哥康建设即聪明又厚道,下次再有这样的场合咱积极地掏钱结账。刘益民听了父亲的话,说声记下了!
后来,刘益民用父亲这套见识,仔细品味过许多手里握有一定权力的小人物,几乎都应验了父亲那句话:这样的人弄不到大处去。
穆九凤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抹一抹嘴角,顺势舔了舔沾在手上的点心渣子,说你姐今天来过,她想把他们村长的闺女介绍给你。人家闺女比你小一岁,他爹又是村长又开着买卖,条件挺不错。
不待儿子说话,刘有福截住穆九凤的话头子,说现在还不是搞对象的时候,等等再说吧!
穆九凤却不予理睬,继续说咱是临时工,人家是村长闺女,家里还有钱。我找九灵先生算过咧,人家九灵先生说咱民儿就应该找个南面的媳妇,小一岁最好。你看看,今天他姐来提的这亲事正合九灵先生给算的卦。刘有福不屑地一笑,说九灵先生给自己还算不了灵呢,还给别人算卦。他闹的笑话谁不知道。穆九凤反讥丈夫:人家要是算的不灵,你当年还要俺跑去找人家给你儿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