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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润泽拿走二百块钱后，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一个本单位电话打进来，没有一个同事和客户再走进他的办公室。这是他调回联社以来最轻松的半天。临近下班，付润泽再次走进来：刘主任，今天晚上食堂有安排。刘益民问，今天请哪个大客户？付润泽笑笑说，待会儿到大门口你就知道了。
联社是商业性质的业务单位，有专项营运资金搞商业应酬。为了节省费用，必要招待大都安排在单位食堂，标准按照客户体量大小设定。今天安排一把手陪客户，一把手当然要提前去门口迎接人家，这个礼仪不能失。
下班的铃声响过，看着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单位大门，刘益民这才下楼去大门口迎接客人。经过院子时，发现办公楼后门聚集着几个职工。刘益民高声问：都下班了，还不回家忙饭去！人群中的焦金慧回话：还有事儿，等一会儿！
在焦金慧这个等一会儿的时间里，刘益民等来的是开着面包车来到大门外的王立生。王立生握着刘益民的手说，咱也不玩儿那洋的，说祝你生日快乐那样的台词。今天俺家老爷子精心做的‘一帆风顺’奉送给你。说着拉开车门，指着里面两个多层食盒，招呼付润泽帮忙拎去食堂，便调转车头走了。
刘益民以为今天请大客户吃饭，付润泽怕自己食堂师傅手艺不济，就在一帆风顺饭店定了几个菜充门面。见王立生撂下菜就走，也没太多的客气话。走就走吧，你王老板送菜上门是服务到家，赠送一两个菜是会做买卖，赚头自然会在另外那些菜上找回来。
等到接款回来的押运车司机将两沓纸片交给焦金慧，在她带领下，人们来到刘益民面前：益民，大家伙总算是有个向你表示感谢的机会咧。姐姐代表大伙儿祝你生日快乐！
直到这个时候，刘益民才醒过昧儿来。闹了半天这是大伙儿给自己过生日！虽然对这种有预谋有组织的祝贺有些不屑，可他还是呵呵笑着接受了。嘴里说着谢谢，心里盘算着在场的大概人数：二三十人吧。嘿嘿，这个月的工资搭进去喽！付润泽瞄着刘益民，笑哈哈地说：刘主任别害怕，大家伙儿选了几个代表吃你。就安排了一桌！
的确安排了一桌酒席，三个老职工代表，三个青年职工代表和三个高管，外加付润泽。一共十个人。
看着大伙儿落座，付润泽指着桌子上的烟酒肴馔说，除去王立生白送的十个菜以外，咱自己做的几个菜和烟酒糖果都是大家伙凑钱买的。这么说着，把一个大白瓷盘子放在餐桌中央：焦经理，上大菜吧！
“这些都是大伙儿心里话，”焦金慧把厚厚一摞信封和明信片放在白瓷盘子里对刘益民说：“这道菜是从春节起，大家精心专意给你准备的，好好品品吧！”
刘益民探身拿起一张明信片：我是一个庄户子弟。先前，为了转正，我和我的父母家人求门子扒窗户，脸面舍了，钱花了，工作努力了。今年失望，明年失望，总是失望。而今你给我摘掉戴在头上八年的这顶临时工帽子，成为一名大集体合同工。我和我全家真心感谢你！
“咱也品一品这个菜，”李福生探身抽出一张看了看，呵呵笑着念道：“祝刘益民大哥生日快乐！俺本想着今天晚上当面给你敬酒祝贺。可是付润泽这个老死猫不让参加！还好我现在收入翻番，手里有余粮。改天，单独请你吃饭！”
付润泽骂着这是那个王八蛋写的！便伸手去夺。李福生早有防备，迅速将纸片合在盘子里，一起端给刘益民：拿回家自己去看吧！赶快开席！
焦金慧刚刚成功竞聘为城区一个新开网点主任，她首先祝刘益民生日快乐。刘益民举杯表示感谢时，焦金慧又缀了一句：俺想好咧。俺们这个新网点就来个巾帼青年岗，一色儿的全是女员工，这样一来就是在咱联社，乃至全市金融界的一大亮点儿！刘益民听了直夸好主意。待他畅快地把酒干了，焦金慧趁热打铁：那，俺明天就开始挑人。刘益民说你挑，济你顺手的挑。赵民高兴地说，焦主任绝对是个人才，你看看，刚竞聘成功就出了这么一个好点子。李福生和付润泽互相瞅了瞅，双双把脸撂下来。李福生撴了一下酒杯，说你们痛快，俺可难受了。
按照新的改革方案，尽快把安全保卫这套内部组织交给地方押运公司，实现社会化守押。新班子算了一笔账，两个司机和六名守押人员每年工资福利十几万，两辆押运车费用十多万，后勤保障和应付各级安全部门检查又要几万，粗略算下来每年耗费三十万不止。如果交给押运公司，每年只需十六七万即可。这样算下来每年不但节省十多万开支，还可以把撤下来的八个人充实一线业务部门。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一切安全保卫事故责任完全由第三方押运公司承担。本单位只留下一个兼职保卫专干与有关部门沟通即可。
春节一过，李福生和付润泽已经和政府安全部门及押运公司谈妥，只待将联社安全保卫设施设备完全统计造册后办理交接手续。俩人私下商量着将两名司机留在办公室，负责后勤和应急工作。另外六名守押员全部交给业务部门。这事儿跟赵民沟通时，赵民说这六个人当初是从业务部门抽调出去的老同志，可这两年业务变化太快。恐怕现在来业务部门也是白吃饭的主儿。他这话明显不愿接受这六个不懂新业务，而且年龄大的老保卫。刘益民最后拍板：等新网点儿批下来，大部分充实到那里去。
现在李福生撂脸子，撴酒杯，显然是对刘益民出尔反尔的话表示不满。
刘益民知道自己刚才被焦金慧和赵民拿话套住，心里懊悔不该脑袋发热应下人家，可又没法儿收回。只得陪着笑脸对李福生和付润泽说，那个事儿回头酝酿酝酿再说。
酝酿酝酿再说是刘益民的缓兵之计，现在只能拿这话应付着李福生。李福生可不是好惹的，这是当着职工代表，还有几个女人在场。如果不是这个场合，李福生那阴损和粗鄙的话会有一箩筐等着他。甚至向上一次那样，使出无法破解的绝招来。
焦金慧的网点儿人员组织计划顺利通过，散了酒席，把刘益民扯到昏暗处说，姜艳艳在联社本部大楼工作不方便，俺想着把她招到俺们网点儿去？刘益民听了立刻点头，说你看着行就行！焦金慧听他这么痛快，知道这事儿办到了他心里。接着说，姜艳艳也是老职工了，能不能让她当个授权经理？刘益民喔喔着说，你现在是网点儿负责人，这事儿你看着办。焦金慧得到这份支配权更是高兴，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塞在刘益民手上。刘益民像接到击鼓传花的大红花一样，立刻传回焦金慧手上。焦金慧咯咯一笑，说看给你吓得，不是给你送礼。大家伙儿都给你写了祝福卡和贺信，人家姜艳艳也写了封信，要我亲手交给你，说话时又将信封塞到刘益民手上。这回，刘益民像扔火蝎子（点燃的火药捻儿）一样，不顾男女之别，直接将信封塞在焦金慧怀里，向着光亮亮的门灯处奔去。身后传来焦金慧嗔怪地低吼：你心太狠啦！
刘益民来到保卫科以集体谈心的形式，说明改革的必要性。答应大家调到业务岗后，享受一年转岗补助，恳请大家尽快熟悉业务。保卫科几个大老爷们儿痛快得很：原来保卫科跟业务部门拿一样的工资，现在跟人家差大发啦！咱上班是来挣钱的，哪儿挣得多，就去哪儿！
金换粮拍着手喊好：老金现在是自己专干自己咧。大家伙儿各奔前程吧！看看刘益民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又继续与几个老保卫聊闲篇儿，便跑去找付润泽：付主任，你整天拉着我查账盘点器材，闹了半天这是为了把我弄成光杆儿司令做准备呀。你给我说说，别人转岗享受一年的补助，俺咧？付润泽说，你还是当保卫专干。没有转岗，享受哪门子转岗补助！听付润泽说话口气硬，金换粮揶揄着说，不似年前说话那等口气咧，脚跟站稳咧，办公室主任这把椅子坐定咧。付润泽不耐烦：对谁有意见找谁去！你要是对我有意见的话，最好去厕所提！金换粮挑着大拇哥：付主任腰杆子硬咧。金专干听话，这就去厕所放屁！
金专干没去厕所，转头去了李福生那里。李福生早有防备，也不听他在那里歪东歪西耍毛包。直接问他去年这个时候工资是多少？他说一个月六七百。李福生又问他现在工资是多少？他说一个月一千二三。李福生再问他来上班是为了摆官威，还是来挣钱？金专干晃着脑袋转身出门：李主任嘴大俺嘴小，好孬全凭你的嘴咧。
每天回到家，刘益民便翻看那一摞信件。明信片大多数是俗套子祝福话。他找到李福生当众念过的那张明信片，最终也没看到‘可是付润泽这个老死猫不让参加！’那句话。刘益民揣摩半天才弄明白，李福生加上那句话，是为了择清这次给单位一把手写贺信，完全由办公室主任组织操纵，单位高层没有参与更没有指使。弄明白李福生的用意，刘益民更加佩服这个副手。
李福生当众与刘益民说话拐弯儿抹角，可背后说话直来直去。焦金慧把组建新网点儿的人员名单和拟任职务，以书面形式交到李福生手上时，特意提醒：姜艳艳这个授权经理是刘益民点头通过的。李福生把这份名单拟任书扔在刘益民面前：你年前给了姜艳艳口头警告，年后就让她当授权经理，是不是想给自己找麻烦？我这个人事主管没事算了算，除了姜艳艳以外。凡是从关庄农金社调进本部大楼的，现在都是管理人员。你最好别让大伙儿说出闲话来！李福生的话直戳要害，刘益民的黑黄脸完全变黑：我的错，我有责任。我找焦金慧谈这件事！
刘益民找焦金慧谈过姜艳艳不适合当授权经理的事，又找赵民谈了关庄社调进本部大楼人员，几乎全成了业务主管的事。赵民嘬着牙花直点头：当时就觉得熟人用着顺手，我想办法调整一下！
三个高层抱成团儿，这是最成功，也是最重要的。关于那些信件内容，刘益民也拿出有特点有启示的，隐去写信人名字讲给两个人听：
无名氏之一。自由是有边界的，法律法规就是自由的边线。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小雀气赳赳地跑到凤凰大王那里抱怨说，自己每天三顿各吃一个虫子的食禄不合理。凤凰听了抖抖翅膀说那好，给你九个虫子吃，这可是三天的食禄。小鸟听了，高兴地磕头谢过大王，展翅飞出凤巢。
一天三顿，每顿吃一个，和三天吃九个，从数量上说是一样的。小雀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它可以在这三天之内的任何时间自由享受九个虫子。就是这么一点儿自由，让小雀感激的磕头谢恩。我盼望着新班子领导打破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制度，给新业务的开展松绑！
无名氏之二。同工同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整天挂在某些人嘴上。实际行动中，某些人却用所谓政策把人群划开了阶层。政策成了这些人给劳动法强加的一个变调夹。就是这个变调夹，产生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新班子敲响了平等，公正，法制的鼓声。这鼓声让我自然而然的热爱起我的本职工作和这个集体，让我觉得更有尊严。愿新班子领导将这鼓声敲得更响，更远。
虽是一次有组织的活动，但也真正反映出一部分职工的心声。刘益民梳理过这些信件，不住地摇头叹息：基本的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在这个小小的单位是那么的难得。长久困在硬壳里的人们，一旦拿到本应得到的东西，是那么兴奋，那么满足。我的兄弟姐妹们呀，你们就这么高兴嘛，还有很多你们应该得到，而又没有得到的东西呢！等着吧，这个厚重的壳儿一定会像抽丝剥茧一样慢慢地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