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安定下来,刘益民安排李福生暂时管着全面,自己和市里招商局长跑沧海,跑省里,跑广州,跑北京去招商。交待李福生:尽快组织召开一次凝心聚力共谋发展的全员大会。
李福生要冯国友下通知,周五下午全员开会。冯国友说大部分科室主管周五上午到市里各个相关部门开会。开完会,再来回跑不值得,干脆就顺便回家了。
第一次召集全员开会,便被冯国友用不软不硬的话给挡住。李福生说这不等于科室主管们每周才上四天半的班吗?冯国友说都习惯了,开发区离市区远。周五下午又没活儿,大伙开完会再跑回来,在办公室呆半天也没意思,干脆就算啦。李福生说,周五下午能来的尽量来,不能来的再另外转达会议的意思。冯国友说恐怕我也来不了。李主任你看啊,我周五上午到综治办开会,开完会马上到政府办公室拿文件,下午接着去市委开党务工作会。你看看,我这一天安排得满满的,别说组织大伙儿来开会,就是我自己也没时间开这个会。要不咱另找个时间开会?
李福生没有像刘益民那样使用权威,他摸出香烟递给冯国友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转过办公桌,斟了杯水递过去。冯国友抽烟喝水等着李福生安排新的开会时间。李福生没去办公桌后面坐下,递水时顺势坐在冯国友并排的沙发上叹了口气说,办公室一正两副确实应付不了政府各个部门的这会那会。你看你管着这么大一个办公楼,还要管党务,还要管总务,这事儿那事儿的确实忙不过来。冯国友吧嗒着香烟,颇有抱怨的说可不是嘛,政府整天这会那会的确实应付不过来。李福生点着头问冯主任多大岁数?冯国友说四十一了,再有几天过了阳历年就四十二了。李福生说,要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整天这儿跑那儿跑的开会,确实不容易。我看这么着,咱先从别的科室调两个年纪比较小的副职充实到办公室,缓解缓解你的压力。跑政府开会拿文件这等事儿,叫年轻人去跑。这样一来,咱俩就能有时间搭班子,专门儿管开发区的事儿!冯主任你看调谁来合适?听李福生这样一说,冯国友的烟不再吧嗒。
“李主任我可是健康体质,没有任何传染病,你喝水!”冯国友把手上的水杯放在李福生手边,呵呵一笑说:“哎呀,要说调一两个年轻人来充实办公室,这倒是个好事。可一般的年轻人不熟悉咱这工作,乍一调来恐怕耽误事。要不这么着,我把周五去市里开会拿文件的事先安排一下。马上通知各个科室,咱周五下午开会。关于调谁来办公室的事,等考虑周全后咱再说。”
李福生说:“也行,还是先开会吧。那个事你也考虑考虑,我也考虑考虑。”
怕权利被瓜分的冯国友,尝到红皮辣椒独头蒜的味道。李福生来,他有迎声;李福生走,他有送声。
周五下午,冯国友主持会议,刘益民和李福生先后讲话。
刘益民讲,我来开发区后有人劝我,管理机关不能像管理企业一样,单纯抓生产促营销;应该把着眼点放在运行国家职权上来。我说这个劝说词只说对了一半,行使国家职权当然是咱管理机关的职责。可我们开发区机关却与市政府机关不同,我们直接面对的是企业生产单位。政府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那我们就该围着企业转,企业是人民的,为企业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因此,我们开发区机关就应该帮助企业搞生产促营销,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不能整天坐在机关里统计数字上报数字,接受文件传达文件。走出机关,走进企业,走出去扩大开发区建设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李福生不讲政治,也不讲纪律,只讲开发区发展和企业用工问题。他说开发区是干实体经济的,是白水工业基础的基础。要打好这个基础,就要从企业质量和数量上提高。怎么个提高法儿呢?就得靠我们在座的各位去引领,去督导,去拉客户拉企业。不管你是那里的人才和企业,只要你能拉到咱开发区来就是咱白水的功臣。是功臣怎么办?就得给你记上一功,就是咱管理部门的人才,就是你进步的基石和台阶。想立功,想当人才,想进步,那就得甩开膀子,迈开步子去跑,像各个企业的营销人员一样去外地,外省,甚至外国去跑。只要你跑来了,你就是功臣,就是人才,就会得到相应政治待遇。
李福生从鼓励机关人员积极挖人才,拉企业,讲到企业用工。关于用工,他鼓励企业用本地工人,尤其是普通技术工人。尽量招收本地,尤其是开发区周围村子的农民。这些农民工上岗前的技术培训费用由开发区补贴。对待使用本乡本土农民工较多的企业,给予相应的政策倾斜。企业生产资料也应该尽量从本地采购,凡是从本地采购生产资料的企业,给予财税上的倾斜。他说我们的开发区是白水的,就应该为白水本地人谋福利。有人会说你讲的这些政策是地方保护主义。那你给我说说,全国知名大学哪个不是优先招收本地学员?哪个不是对本地学员工作分配上采用优先优惠政策?为什么国家办的大学,就成了某个城市,某个地区优惠本乡本土百姓的乐园了呢?有的地区和省份,就是利用自己的政策优势,不许外地香烟,不许外地酒水到自己的地盘上销售。怎么啦,过去有军阀割据。那现在人家这些地方政策岂不是成了经济门阀啦?我这么说就是要跟大家讲清楚,我们是白水人,是开发区的管理者。我们开发区的政策往小了说,是让本地人有饭吃有钱花,平衡地方财政收支,充分就业。我们的政策如果往大了讲,是为了让白水一方人民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咱白水一方社会稳定了,就会让沧海市领导对咱这一方放心,就会让省领导对咱这一方放心,就会让中央领导对咱这一方放心。管好咱自己这一方就是等于为国分忧咧,甭拿大统思想和地方保护主义来考虑咱基层政策的制定。
李福生小的也讲了,大的也讲了。冯国友做补充发言:我们开发区一把手刘益民主任跑省里,跑广州,跑北京,跑国外,已经用实际行动引领开发区机关和企业跑动起来了。全国最大的环保设备整装基地和汽车模具生产基地马上就要落地咱开发区。大家跟上去,跑动起来吧!
经过几轮磋商,腊月初八,刘益民拉着迟敬山来到梨树林。
自打转干进城,刘益民每年都要来梨树林给林老爷子拜年。一年两年十几年过去,林老爷子对这个远门外亲越来越亲。不但他对刘益民越来越亲,他的儿子,已经在白水市人大任职的林洪海更是亲上加亲。刘益民在援兵迟遇上了难题,先是找到林洪海。林洪海爽快地跟他跑了一趟援兵迟。迟敬山当场答应:征地的事还要跟村民商量,那座桥可以先开工。
运河桥开工后,再找迟敬山谈征地,迟敬山没有把面子给林洪海,还是那句商量商量再说。林洪海知道自己的面子不够足,告诉刘益民亲自去趟梨树林。刘益民纳闷:援兵迟出了那么大的事,后来还被抓人。为什么不去找林洪海帮忙要人?林洪海说,这就是援兵迟这些犟种们的特别之处。除了要命的事,援兵迟这些年从来没有再麻烦俺家老爷子一回。刘益民只得请林洪海陪着自己一起去见林老爷子。林洪海摇摇头说,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去了反倒不起好作用。俺家老爷子正跟俺儿子较劲呢。
林洪海到市人大任职,他那二十多岁的儿子当了村支书。老林跑到镇党委骂了一通闲街: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毛孩子懂个屁,你们不就是看着他爹跑到人大当头了,才突击提拔他儿子嘛?老林这话让镇党委一班人闹不明白,林洪海的儿子可是你亲孙子。让你亲孙子当支书这等好事,你不领情反倒来这里骂街。老林骂街归骂街,他孙子该当支书还是当支书。
小林支书年初主持选举村主任。大家伙撇了候选人,一致选举小支书兼任村主任。老林听了选举结果,当时摔了马扎子,骂镇政府强奸民意,骂村民奴性不改。镇政府两套班子没喝上支书兼村主任的庆功酒,宣布完结果跑回镇上。老林的第三任老婆,也就是小林的亲奶奶质问老林:你二十岁就当上了县大队副队长。咱孙子都二十二咧,当个支书村长怎么啦!
刘益民和迟敬山走进林家院子时,老林正在屋里骂街。老林身体好,声音洪亮:亏着你们几个还是咱梨树林的出头(拔尖)咧!念书念到狗肚子里去啦。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孩子会干吗,又懂个吗?你们说,你们那个不比他强,那个不比他更了解咱村的情况……
迟敬山高喊着,活祖宗!这是跟谁着急呢?迈步直入堂屋。
刘益民高高地喊了声:二爷爷!跟了进去。
堂屋里几个人好似得了赦令,起身告辞:家里来客了。爷们儿你先待客,等有时间了咱再说那事儿。说完这话,呼呼噜噜涌出门去。
迟敬山问干吗发火?老林说,支书村长全让俺那孙子一个人当咧。一个小毛孩子能干嘛?不就是仗着老子的势力,能给村里到上边要个好政策,弄个优惠条件嘛。村里人就是因为这个,才选举他当的村长。迟敬山说,谁家放着河水不洗船呢。咱村里有这样的干部,老百姓都能跟着沾光咧。老林说表面上看是沾光,可往外头看就是不是那么回事了。俺家洪海当村干部这些年,除了给村里要好处以外,就没帮着村民们办过一家工厂企业。你看人家周围村子的干部,这些年帮着大家办了多少工厂企业,开了多少买卖铺户。村民们都能沾光去村里的工厂企业上班挣钱,人家那样的村干部才是好样的咧。你往咱这村里看,吹着喊着是小康示范村。实际上大家这些年一直靠着几棵梨树混日子,几个梨蛋子能卖几个钱,受一年的累,还不如人家轻轻松松打工半年挣得多。现在俺那孙子顶上去,还是跟他爹一个样,整天除了跑镇上就是跑市里要好处。这样村官能带着大伙发家致富吗?这不,今天我把村里几个有头脑的老高中生叫来,是想着劝劝大伙重新选举村干部。结果这几个小子一脑子的糊涂糨,一脸的奴才像。算咧,儿大不由爷咧!
俩人劝他别生气。老林说我不生气,就是觉得人们接受新教育新思想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当家做主的思想。奴性不改不说,还添了个指佛穿衣,赖佛吃饭的懒毛病。要是再这样下去,三五年后梨树林这小康示范村就得给人家周围村子当垫底。
让过烟茶,老林问俩人怎么凑在了一起?刘益民说因为母亲去世,年后不能出门拜年,今天来是提前给您拜年,另外有件事还要老爷子给帮忙。迟敬山则干脆说俺俩是一个事,都是来求你的。
迟敬山讲了开发区征用援兵迟土地和村民闹事的经过。老林听了,一拍大腿:开发区征地是好事呀,人家不来征梨树林的地,要是来的话,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迟敬山说本来我也是赞成的,不但我赞成,村里的年轻人都赞成。可每家每户当家的老人都不赞成,说是年轻人都能到开发区打工,瞎字不识的中老年人没了土地,又没有地方打工,可怎么活?这不,每次一提征地,这些当家主事的人就跑出来闹事。老林听了点点头说这倒也是,这些人总得有个长远的活路。土地补偿款是死的,今天吃,明天用,早晚得花光喽。没了地,没了钱,怎么养老?
刘益民说,开发区打算免费对村里年轻人搞一次培训,然后以自谋职业和行政干预两种形式尽快促成这些人找到工作。中老年人可以安排到新成立的劳务公司。有体力的,可以安排到工厂打杂当壮工。体力差的,给工厂企业看看大门,做做饭。其余的安排到管委会环卫部门打扫街道,维护环境。再有那特殊情况的,就特殊对待。
迟敬山说,这样的安排倒是不错。可中老年村民就是怕工作不牢靠,终归是个农民工,今天有活干,明天兴许就没了饭碗。仅凭嘴一说,大伙儿不相信。工厂企业有好有坏,谁敢保证没有倒闭关门的时候。总得给这伙人一个长远的饭碗吧。
老林听到这里,听出迟敬山的意思是要刘益民这个官方代表给个保证,看刘益民的意思又不敢给人家这个保证。老林试探着问俩人,来找我这老头子干嘛,是不是让我在中间给撮合撮合?
俩人齐声夸赞:老爷子真是明白人!
刘益民说这件事毕竟是政府行为,可村里人硬是扛着 ,征地工作推行不动。我们俩来的意思是让您出面开导开导村里的中老年人,您也绝对有这个能力说服这帮人。
老林说这等好事,我倒是愿意出面给援兵迟的兄弟爷们儿解释解释,可没把握说服大家。这么着,咱吃着饭再详细说。
迟敬山去车上收拾礼品往厨房里搬。待他走后,老林对刘益民说,你让我去说服那些不同意征地的人,总不能让我凭嘴一说吧,你给我说说政府的底线是什么?
刘益民暗自赞叹老人的精明。问老爷子眼神儿可好?老林说耳不聋眼不花!刘益民掏出一个信封:等我们走后您再看看,到时候保证能让您能把嘴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