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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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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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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沟》》连载

第四十一章

刘益民在培训班尴尬了半天,趁午休时间给康建设打电话,说人家别的学员都是县处级干部,全班就俺一个县级市下属企业的管理人员,根本算不上党员领导干部。怎么就把俺弄到这儿来学习了呢?康建设说叫你来学习难道不是好事嘛,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刘益民说顾虑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俺这个级别跟人家党员领导干部在一起学习,挺尴尬。康建设说你这种尴尬正是缺少正常的培训学习才产生的,不是领导干部就不能参加这个学习班咧?照你这么说,不是党员就不能上党校啦?略一沉默,话筒里继续讲:你先端正学习态度,来这里不但学习教员所授知识,还要向同班同学学习管理经验,班里每个人都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康建设要刘益民安心学习,不但学书本教材,还要学身边的活教材。

下午上课,教员还没开讲,校长走进来先讲:中午有学员在食堂说什么办班学习就是调虎离山,搞背对背调查,为整人做准备。饭后到处打电话询问自己所在单位有没有异常。还有人串宿舍给别的同学念机关经,把个学习班搞成经验交流会和横向关系联谊会。

临走,校长宣布纪律:上课时间交手机,课后少跟外界联系,实行封闭式管理。

五天的学习结束,学校通知刘益民接着参加行政管理培训班。换了同学,换了班,刘益民才听说,原来那个培训班有两个学员,学习结束便被调查组带走。新学习班开课第二天中午下课时,校领导在楼道里拦下刘益民,说是受委托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刘益民沮丧地说有什么可了解的,离婚三年多,女儿跟着妻子,自己单身一人。多次要和妻子复婚,人家不同意。校领导问他离婚形式?他说因为不同意妻子参与经商,多次劝说不听,闹得家庭不和,协议离婚。刘益民还想继续讲,校领导说你这个级别不属于党员领导干部,可以不上报婚姻状况,我们只是受委托了解情况。快去食堂打饭吧!

刘益民隐约感觉到家里出了事,摸出手机交给学校领导。校领导笑笑说你多想了,又把手机还给他。他当着学校领导的面把手机关掉,电池抠出来。

新学习班结业,下午总结过后,刘益民回宿舍收拾行李,打算当天离校回家。白水市委办公室打电话通知,要他下星期一来市委开会。刘益民立刻拨通康建设手机,把白水市委通知他开会和自己的担心讲说一遍。康建设说人家不是已经向你了解情况了嘛,你讲的不是很清楚嘛。我还是那句话,站位要高,眼光要远,不要有顾虑。回去后把城乡银行的工作整理整理,听白水领导班子安排。撂了电话,继续收拾行李。几个年龄相仿的同班学员拦住他:紧紧巴巴的这些日子光学习,光听教员讲课,咱们也没机会好好聊天。今天晚上好好认识一下,沟通沟通,乐呵乐呵!

朦朦胧胧中,刘益民走进一条泥泞而又狭长的河沟。他深一脚浅一脚挪动着步子,鞋上腿上烂泥越来越多,前面烂泥越来越深。他挣扎着往沟坡上爬,可无论怎么努力总是爬不上去。就在他满头大汗孤助无援的时候,一双满是老茧,枯瘦而又有力的手把他拽出泥泞,又把他推上岸堤。刘益民略缓一口气,回身望去,却见满身泥泞的母亲站在河沟里。他立刻伸手去拉母亲。母亲咬着牙不说话,推开他的手,示意他回到沟坡上去。看着母亲身子在泥泞中动弹不得,刘益民再次伸手去拉。母亲再次推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冲着他挥手,强烈示意他回沟坡上去。刘益民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喊了声:娘!把手递给我!猛地窜下去。

扑通一声,满身大汗的刘益民扑卧在床下。酒后酣睡的他做了个梦。他爬起身看看窗外:天,蒙蒙亮。

穆九凤原名穆二丫,娘家是关庄南边穆家坎村。十九岁上,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后一年。家里,生产队里都没了粮食,父母开始催着她找主儿嫁人。大家都挨饿,谁家在这个时候愿意多添一张吃饭的嘴呢。即使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捡个便宜媳妇,村里和生产队也不见得同意。为了保住儿子,老穆夫妇开始向女儿发难:别挑了,别捡了,有管饭的人家就行了!她知道父母嫌多她这张吃饭的嘴。便回嘴说,俺一天早晚两顿菜汤就行。见女儿不但看透了两口儿要撵她的心思,而且还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老穆那已经泛不起红润的脸更加苍白:那咱一家人都困在这儿等天上的老鸹野鹊给拉屎吃吧!她立刻回嘴说:不用吃老鸹野鹊屎,好歹俺也是块肉咧!实在不行就先把俺剁了炖炖,也好给你们省几顿口粮。父亲被噎的没了话,母亲则说还是想想办法吧。她说有什么办法,俺就是想出去要饭吃,还要看大队里给不给发路条,让不让出门咧。母亲拿出一枚银簪子交给她:等今儿晌午生产队里散工时,你到关庄大集上看看有卖吃的没?她说怎么不让俺哥去呢?老穆说让你哥去干嘛,要是让民兵和打流队逮着,以后还怎么见人,还说不说媳妇咧?你一个闺女家,就是让他们逮着,也拿你没办法,顶多把簪子没收。你去!

巧的是,那天生产队长看着有气无力的社员们,翻上一锨土,然后拄着铁锨歇一会儿,看看翻起的土里面有没有可以吃的芦草根,青青菜根,或是其他能吃的菜根。生产队长身子前倾,拄着铁锨把:早早地散了吧,少出点儿力,也就少吃点儿。社员们止住了铁锨的翻弄,拉着长声抱怨说,队长这样做就对咧。咱翻弄半年,等秋后收了庄稼还不是全叫人家公社拉去给工人老大哥吃。穆二丫有了母亲派给她的差事,自然不去听社员们的抱怨,拉着铁锨向关庄方向走。村界上的民兵发现她走反了方向,从土坎下探出头,问她干吗去?她看也不看地回说,俺解手去你也管呀!民兵嘟囔着,穆家坎两千多亩地,就没你解手的地方咧。可别到关庄集上搞投机倒把去!这么嘟囔着又缩回土坎下躺着。

榆树早在前年就被人扒了皮;地界上,沟坎里的芦草根,早已经被人们挖光,留下一个个新鲜的土坑,像野兔刚刚捯出的窝儿一样。沟坡边稀稀落落的柳树上,刚刚发出的嫩芽已经被人们摞去,只留下一条条像剥了皮的老鼠尾巴垂在那里。能吃的和大概能吃的还有像是能吃的都被人们吃了。穆二丫勒一勒唯一能为她抵抗饥饿的腰带,勾腰塌背拉着铁锨来到关庄大集上。少儿时期热闹的关庄大集没有了,三月的艳阳下,稀稀落落的人们个个像贼一样,互相用眼睛仔仔细细搜寻对方的衣袋和手,期待着发现能填饱肚子的粮食,那怕是一把野菜。穆二丫将拉着的铁锨拎在手上加入人丛,搜寻了整个大集,和其他人一样失望地各自往家里转。为了节省气力,她打算抄近路走关庄村里的过道回家。转过街口,走进一条过道后,在那里倚着墙根的老女人悄声地问她,闺女,换鸡蛋不?我的亲娘!这个年月还有谁吃得起鸡蛋这贵重东西?尽管买不起,她还是搭讪着说,俺只想换点儿吃食,高粱面子,红薯面子都行,就是野菜团子也行。老女人失望地倚在墙根处,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把脸转向街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期待着有人走过来与她交易。实际上那老女人不提换鸡蛋的事,穆二丫也许能坚持走回家去,听了久违的鸡蛋两个字后,肚子叫得更欢,肠子绞得更有劲了。

她虚弱地挪动两下步子,哀求着说:“俺拿簪子随便换点儿什么吃的都行。”

老女人看了看穆二丫手里的银簪子,老道地确认:“这可是你说的呀?”

穆二丫点点头,确认了刚才的话:“是俺说的!”

临近晌午,绕开民兵的穆二丫用大襟儿兜着一包菜团子回到家。一家人边听菜团子的来历,边就着稀粥每人吃了一个。

吃过菜团子的老穆叫上穆二丫:“拿运河里捞的苲草攥几个菜团子糊弄咱一个簪子。走,找那家换鸡蛋的去!”

穆二丫哀求着说:“已经讲好的事,找回头账,多丢人!”

老穆则不依不饶:“去了,你在外面等着。有什么话我跟那家人说。”

穆二丫领着老穆找到那户人家门口站下,老穆竟言而无信的硬把她推进人家堂屋:“你们家投机倒把糊弄人!说说怎么办吧?”

换鸡蛋的老女人见找回头账的来了,也不示弱:“不换了也行,把菜团子拿回来吧!”

老女人嘴硬,可从里屋走出来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却和气的很:“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老穆抬眼看看,都是三里五村的老男人,虽然平时没有交往,却也有些面熟。缓和的语气中带有威胁的说:“说是用鸡蛋换吃食,却拿一个银簪子换几个菜团子,不太合适吧。这要是让公社里知道了,恐怕得上台辩一辩!”

辩一辩呢,就是把理论双方拉到广庭大众前辩论一下谁有理。被辩倒的一方,按时下话说要被批斗一番。老女人听老穆这么一说立刻没了话,老男人哎嗨嗨地直求告:大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告公社。锅里的菜团子全拿去,簪子也还给你……。老穆这时却蹲在堂屋中央一声不吭。老女人知道遇上了难缠的茬子,也开始求告起来。央告了半晌,老穆终于开口说,闺女在关庄丢了人,知道内情的还好。可传扬出去却是俺家一个十八大九的黄花闺女,舍着脸跑到你家门上要饭咧!俺姓穆的以后可怎么出门见人呀!老女人和老男人急于了事,像送瘟神一样鞠躬搭礼,问父女二人的最终条件?老穆哎嗨嗨地拍着大胯说,这闺女俺没法儿要咧,干脆给你家当闺女吧!穆二丫听父亲这么下作,说声俺不活啦,抬腿出堂屋。老女人一把拽住她,求告说俺刘家本来成分不好,你再从俺家出去寻短见的话,俺一家子可就全完啦。穆二丫挣了几挣,却没能挣脱老女人的手,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晕死过去。

她完全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刘家的大土炕上。

老女人问:“嫌俺家穷不?”

穆二丫答:“不嫌!”

老女人问:“嫌俺家上中农的成分不?”

穆二丫答:“不嫌!”

老女人说:“要是愿意给俺当儿媳妇,喝了鸡蛋汤,就跟着俺家有福到大队干部那里打个招呼?”

穆二丫坐起身子,溜下炕走到堂屋里:“这就去吧!”

穆二丫和刘有福去了趟妇女主任那里。刘有福回来后告诉父母,穆二丫改名叫穆九凤了。父母问怎么回事?刘有福说她跟村里干部打过招呼后,妇女主任先是为难,说村里口粮本来困难,再添一张吃饭的嘴,恐怕其他社员不同意。后来见俺俩不动窝,就问她愿不愿意参加村里妇女组织的平整土方小组?她说愿意!人家说要是愿意的话,那就是第九个自愿参加的组员。妇女主任说俺们都把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改成了凤,你也改吧!她说俺也改,就改成穆九凤!

关庄村在这个春天里迅速组织了一支妇女平整土方小组。最初,因为答应每人每天多给三两红薯干,满月不缺勤给十斤的缘故,有二十几个妇女报名参加。结果干了不到三天,累跑了大半。再坚持了十多天,还剩下七八个人。妇女主任散工后,磨破了嘴皮子总算又说回来五六个。十几个妇女起先把沟坎上的土推进沟里,麦收前,总算是填平第一道关沟的三分之一,玉米种子下了地。一场大雨,沟里灌了半槽水。种子泡汤,平整土方小组一下散了架。妇女主任再怎么劝,也只有穆九凤五个人跟她上工。这次,沟坎上的土用完了,再取土要到二三百米外的乱葬岗子去挖。六个妇女,每人每天八方土的工作量。腿跑肿了,手磨破了,没有一个退缩。渴了,趴在沟沿上咕咕咚咚喝上一通,听着肚子里哗啦哗啦水响继续挖土;饿了,勒一勒腰带。实在勒不动,便往肚子里填上一个菜团子。又黑又瘦的女人们,在乱葬岗子和关沟之间为了将来吃上饱饭不停地穿梭着。大秋以后,地净场光。忙完大田的男人们也加入了平整土方的队伍。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第一道关沟已经平整的比两边大田只矮多半个身子了。这一次,县里送来的优质春播玉米种子播下地,再也没有被雨水给泡汤。六个女人和被召唤回来的四个人,加在一起凑了十个人。公社里的宣传员给这块刚刚平整好的土地,起了一个美丽而又响亮的名字——十凤丰产方。宣传员每隔几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看,回去后便把十凤丰产方的情况写成稿子发给县里。人们经常能听到关庄村十凤丰产方的通讯报道。穆九凤在这段时间里,流过一次产,在家呆了两天,便复工生产。婆婆跑到工地上拉她回去,她不回!同伴们劝她歇一歇,她不歇!刘有福没办法,白天忙完了大田里的活儿,晚上再帮着她完成那八方土工作量。

秋天,收获季节到了。公社和县里工作组住进十凤丰产方地头上的窝棚里。根据工作组的指示,这块地要单独收获,单独计算收成。最终,二十多亩地收获的四千多斤玉米被装上三辆马车。前面敲锣打鼓,后面的马车上十只凤凰和那四千多斤玉米,一起在全县各个公社转了十几天。最后回到关庄的只有一辆马车和那十只凤凰。社员们问那两车玉米呢?十只又黑又瘦的凤凰像遭了瘟的乌头鸡,低头垂泪:给城里工人老大哥交了爱国粮咧!社员们哀叹着:公粮交了收成的一大半。怎么又来了个爱国粮呢?哎嗨呀!还是城里人好啊!什么时候咱也当一回工人阶级呀!!!

自打结婚那天起,穆九凤便想着改变自己在刘家的地位。当时自己真有想死的心,可真要去死,又没那勇气。毕竟是父亲老穆使唤讹诈,硬把自己塞给了刘家。刘家人虽然嘴上没好意思说破这个结,可自己一个女人家,心里应该装着这件不光彩的事。之所以拼命的干,就是想着用行动改变刘家人对自己的看法,她的意思很明确: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婆婆也看出了儿媳这个心思,说不上安慰,更不能说是拿话敲打,应该说是善意地提醒她:“咱都是一家人咧!有什么话咱在家里说说就算咧!谁家没有个背人的事和背人的话呢。别出去瞎咧咧就行!”公公婆婆这么说也是这么做。这样一来,刘家这段羞于示人的故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但是村里人知道是,穆家坎的老穆夫妇,从没来闺女家走过亲。有婚丧嫁娶的应酬只是打发穆九凤的哥哥来。来了后,别说是享受一下烟茶这等待客礼,凉水也不喝一口,快事快办,应酬一过马上抬腿回家。

生下女儿后,穆九凤感觉在这个家庭里有了自信,说话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底气。直到儿子刘益民出生,她才真正有了底气。儿子满跑满颠开始淘气时,丈夫刘有福一发火儿,她便指使儿子:“民儿,快往你奶奶那跑!别让他摸着你!”公公婆婆去世后,儿子长成人。再遇上丈夫跟儿子发火或是使用武力,她便高喊着提醒儿子:“民儿,快往院外跑!别让老狗咬着你!”儿子的身子长高,他的家庭地位也随着长高。尤其是儿子进城当了国家干部后,每次回来都要给自己在丈夫面前拐弯抹角地打腰提气,更是让她气息顺畅起来。村里再也没人跟以前似的‘傻老婆’‘傻娘们儿’这样叫着与她开玩笑,见了面都是远远地恭敬地按辈分与她打招呼。她的腰背虽然呈俯角弯曲着,脸面却是呈仰角舒展着。

前几天听活电报跑来说,给她打腰提气的儿子出了事,被弄到沧海干部培训班学习,儿媳妇也被纪检委的人三天两头找上门谈话了解情况。穆九凤的心缩成一团儿,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租车进城,看着儿媳曾经白里透红的脸有些不自然。立刻把打听情况改为劝说:俺找先生给算过。先生说了,也就是虚惊一场。以后就平平安安大吉大利咧!她说这话倒是真的,听说儿子出事,她立刻跑到北村张先生那里,以刘家老表亲的名义,半央求半强迫地要张先生给儿子算一卦。张先生根本没像九灵先生那样掐手指头,更没像小九灵先生那样叫求主摇卦,便爽快地说了那句吉利话。一个庄户人家的老女人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自己心里忍着疼痛还要安慰儿媳。她怕,她怕儿媳想不开,那是孙子孙女的亲娘!可别再有……唉!

从儿子家里回来,刘有福呵斥她:“在家呆着!少出去给我添乱!你还嫌知道这事的人少是怎么的!”丈夫近年来少有的暴躁,又一次像暴风雨一样扑打在她已经有伤痛的心上。她知道丈夫连日来吃不下喝不下,也在想办法打听儿子的情况。可又不敢问他有没有眉目,有没有进展?他也是疼儿子的呀。他只告诉她:康书记回短信咧,正常培训。

穆九凤每天天麻麻黑便打电话给女儿,问她去城里打听了没?有消息没?去过你弟弟单位没?去过你弟弟家里没?俺那孙子孙女怎么样了?女儿开始还耐心地跟她讲些让她可心又宽心的话。最近几天也开始多少有些不耐烦:我天天都去城里,人家还是那句话,正常问询了解情况。你别老是惦记他咧,惦记半天有什么用,能给他帮上忙是怎么的。你老实在家呆着就等于给他帮忙咧!别老是学习班,调查组的整天叨叨。不似你年轻时,一提办班就整人,一说调查就抓人咧。新社会了,兴许这还是好事咧!

好事。要是好事,为什么打电话不接,找人又见不到,问谁都说不清楚。这跟过去背对背调查整人不是一样嘛!

人常说:疼的着,起瞎心。很多时候,亲人之间一旦一方出现异常,甚至没按往常时间回家。另一方就会把心思往不吉利的方面想。想多了,就会生出莫名的焦虑。现在,儿子多日没有信息,风言风语灌满了耳朵,穆九凤当然焦虑又心疼了。

天蒙蒙亮,穆九凤拎上铁锨来到十凤丰产方。往常来这里都要用手推车,或是用背筐捎带脚运一些土填自己承包的这块地。多年过去,她的这块地已经高过其他几家半米。再有两掀土的高度就能彻底填平这一段关沟。儿子去学习班后,她觉得自己那么的没有用处,除了种庄稼跟土坷垃较劲以外,还能给这个家干点儿什么呢?她已经懒得或是没有心思再填关沟。地里没活儿,又不填关沟,那来这里干嘛?噢!这里是村南,从这里就可以看到通往市区的官道,是儿子每次回来都要走的官道。她慢慢地在北坡田埂上转,望一望远处的官道,再看看脚下的关沟,走着走着发现母亲坐在南面沟坡的地界上。她抖得来了精神,多少年没跟母亲见面。大概是母亲想俺这当闺女的,又不好意思进俺的家门,跑到地里来等俺了。穆九凤下了沟坡,扔掉铁锨轻盈地迈步走向母亲。母亲则晃着手招呼她过去。她跪在母亲面前哭喊着娘:俺想你呀!母亲自责地说当年俺和你爹不应该那样待你,让你一个人在刘家这辈子抬不起头来,都是当娘的不好。穆九凤哭着说快别这样说,多少年都过去咧,还提那行子干嘛?走,跟我回家去!母亲问回谁家?她说到关庄俺那家里看看!母亲说那是你的家,见了你公婆,俺的脸往哪儿搁呀。俺不去丢那个人咧!穆九凤哀求母亲到她家里去,哪怕是看一眼也行。她使劲去拽母亲,母亲像是焊在那里一样任她怎么使劲也不起来。拽的她自己都没力气了,母亲轻抚着她花白的头发说,你当年不该努着劲的平这关沟呀,你们从人家乱葬岗子拉来多少人的骨灰骨殖才填成这样,人家那些找不到自己骨灰骨殖的游神野鬼能不找你嘛?你看你,为了平关沟把头胎孩子都给糟践了,腰也累出了病,腿也累出了病,累得浑身都是病。最后,打下的粮食几乎全让人家拉走。这都是人家游神野鬼们使得招数,报复你们这些平关沟的人呐!咱一个庄户人家,小小的平头百姓,怎么能平得了关沟呢。这些年你家过得人丁兴旺,是俺把你这些年给俺的钱,全孝敬给各路神仙大老爷咧。有各路神仙大老爷们保着你全家,那些被你填了关沟的游神野鬼才不敢动你刘家男人。穆九凤听到这里,忽地抬起头说,娘,那你赶快领着俺给那些神仙大老爷们再去送一回礼。俺有钱,有的是钱!求他们再帮帮你那外孙子,求他们赶快把人放了吧!母亲说,俺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的,你那宝贝儿子很快就没事啦。而且今天他就回来跟你见面。穆九凤听了兴奋地抬起头,亲亲地喊了一声娘,便扑在母亲怀里。

天光大亮,吃过早饭下地的人们。发现穆九凤的身子跪卧在自家那段关沟里,头脸埋在沟坡地界上那丛茂盛的马莲中。双手死死地抓住两束马莲叶子。人们把她翻转过来,她的脸上还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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