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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穆九凤去世后，听信了张先生所说的平一道关沟，刘家风水就会更好一些这话后，刘有福闲暇之余便去平关沟。男人总归比女人有力气，两三年间，自家承包的那节关沟，已经基本填平。
初冬的早晨。刘益民回到关庄，把老院子彻底打扫一遍。推上装满尘土粪肥的手推车来到关沟，从兜里掏出一沓烧纸在那堆马莲旁点燃。
一同跟来的刘有福问儿子：“不年不节的你点烧纸干吗？”
“中央开会，明年全面取消农业税啦！”刘益民跪拜在关沟里，哭喊一声：“娘啊！”
白水市换届选举结束，刘二震打来电话：刘大人，益民市长！这下你打破咱关庄刘家最大也就能出副县长的魔咒咧。嘿嘿，咱刘家打算着在清明节前，重新整理一下家谱。刚解放那会儿，因为分刘有才的家产，烧地契时把存放在他家的老家谱一起给烧了，咱老祖的名字到底是刘谋还是刘某谁也说不清楚。大家想着让你管史志办借老县志看看，到底是那个字。
星期一早上七点三十分，白水市委副书记，市长刘益民走进办公室。气吁吁跟进来的办公室主任提醒：咱有车队司机班。然后将一张表格放在案头上，说是本周工作安排。刘益民数了数，现场会，电话会，视频会，参观，调研……大大小小二十七个会议和活动。
沏茶已毕，办公室主任告诉刘益民，上班时间一到，马上通知秘书们把发言稿整出来。说完掏出手机当着刘益民的面儿发出口头通知：从明天开始，办公室所有人员七点半之前必须到岗，司机七点钟之前必须到刘市长的家门前等候。马上把这个通知传达到办公室每个人！
刘益民说自己开车方便，公务用车的时候自然会通知司机班，八点钟是法定到岗时间。提前到岗是我个人的习惯，不要轻易麻烦大家！办公室主任摇摇头说：刘市长的工作作风早就有所耳闻，别的部门先不说，至少办公室还是跟刘市长步调一致吧！刘益民坚持不过，只得说工作时间不能改，有必要的话可以单独通知。
开了一上午会，回来时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迈步进去，七八个秘书司机立刻站了起来。刘益民一看走错了门，便要撤身。一个秘书凑上来指了指门口挂着的牌子说，为了工作方便，刚才把您门上的牌子给摘了下来，这样就省掉许多麻烦。刘益民抬头看了看那牌子，前面写着大大的市长两个字后面缀着小小的办公室三个字，便问有什么麻烦？秘书说，每天来找您的不知道有多少。咱要是一一接待的话，什么工作也办不成。这样一弄，再来人找您，就由我们先接待。有必要的话，再把来人领到您办公室去。遇到上级或是检查的来，俺们随时把市长的牌子给您挂上。
深深的楼道里，秘书引着刘益民又过了两道门，指着没有标识的门说，里面的人等您好长时间了。刘益民推门进去，见李福生和赵民等在那里，转回身看着秘书一笑，说咱是新来的人，摸不着门儿呀。谢谢你！得到夸赞的秘书得意地转身回去。
李福生开口便问：什么时候到开发区给我助助威，打打气？刘益民拍拍案头的工作安排表，说这个星期是不行了。下个星期吧，下个星期再安排。李福生听了这话颇为不满，说刘市长刚进政府大楼就用机关腔对付老兄老弟们。合适吗！刘益民说整个市政府大楼里就连一个带手枪都没有，哪来的机关枪？李福生说不是当兵用的机关枪，是腔调的腔。刘益民干脆把工作安排表递给他，李福生看过后摇摇头说，我的事儿你尽快安排吧。
赵民紧着说，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不回。来找你，又被一帮秘书助理的拦着。见你一面真难呀！刘益民说刚才开会，没法给你回话。赵民说回不回的先不说，你给手下搭个话，让吃财政饭的单位都到咱那银行开户，把代发工资的业务都挪到咱那儿去办。刘益民说这事儿我可没权强压硬派。赵民说你只管给搭桥引荐就行，接下来的事儿我自己去办。刘益民说你的业务已经发展到周围县市了，还在乎咱政府这帮人的代发工资？赵民说，什么叫还在乎，是十分需要！咱白水吃财政饭的有多少你最清楚，少说也得有万儿八千的。这些人都是工资绝对不动，补助基本不用的过日子好手。你说咱银行能不需要这样稳定的客户群嘛？
刘益民哼哼哈哈着对赵民说，一人卖保险，全家不要脸；一人在银行，全家跟着忙；咱整天使出花样搞储蓄拉存款，弄得各个银行使出各种花样进行无序竞争。我看有些西方国家的办法不错，人家官方专门成立一家储蓄银行，百姓储蓄存款全部存那里。其他银行只能凭着自身实力吸收理财和项目投资这类有风险的资金。遇上大的信贷资金缺口，凭着自身实力和信誉到储蓄银行拆解资金。人家这办法得省多少人力物力，得避免多少无序竞争。嘿呀，咱现在等于你给我挖沟，我给你挖沟，这么胡折腾老百姓手里的存款。
赵民撇撇嘴，说你甭关心那么大的事！我这儿是你的根据地，你是吃这锅里饭成长起来的。反正你得给根据地做贡献，可别头里不吃这锅饭了，后头就砸这口锅。
刘益民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根据地的工作我还是要支持的。
刚送走俩人，白桂敏来电话问中午回不回家？刘益民说工作忙，中午吃完饭在单位休息休息。白桂敏说爱回家不回家吧，你跟财政部门和大企业的头头们通个话，让他们来咱农贸银行开户办业务。你可得挑那有钱的，有实力的联系呀！刘益民说白五儿你跟着瞎折腾嘛？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得了。白桂敏说以后不许叫我小名儿啦，叫我白行长。知道吗！刘益民呀了一声，说你当行长啦？白桂敏哧哧笑着说，今天宣布的！一把手不敢当，只是个主管业务的副行长！跟你说啊，咱儿子的户口挂在大姐名下这么多年，给帮了大忙。我打算把大姐家那外甥给安排到关庄营业所上班，有机会再把他调到市行来当个部门经理。怎么样，我这当妗子的还可以吧？还有啊，我大哥都五十来岁的人了，现在还是个普通科员，你得给想想办法。
刘益民把手机从耳朵根处端到面前，对着屏幕说：以后工作时间不许给我打私人电话！
秘书拿着一部新手机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说刘市长，这是给您新办的一部红色号段办公电话。这部电话可以自动阻拦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和骚扰电话。另外，您手上这部电话是不是也设成红色号段？
刘益民接过新手机，说我自己这部电话就这样。以后工作时间，我办公室的门还是敞开吧；另外，咱是同事关系，以后甭那么客气。秘书脑子来得快，立刻把您换成了你，说声刘市长你忙吧。转身拉开门出去。
忙忙碌碌一个星期。周六中午，刘益民坐在办公室套间的床上看老县志。
国有史，方有志，家有谱，人有传。
老县志是明朝洪武年间编纂的交汇县志。县志记载：交汇为河间府治下中县，因土白二河交汇得名。润泽生民九万四千三百余众，年捐贡七万石。官员三人：县令，县丞，主簿。属官一人：典史。吏员：巡检以下六人。衙役九人，帮役一十六人，白役三十一人。漕兵，三十三人。
刘益民好问。借阅县志时，史志办的老陈解释说，过去一个中等县正式吃官饭的也就是二十人左右。帮役都是辅助官员工作的编外人员，就像现在的辅警协勤一样。白役则是不拿薪水，专吃官民之间调节和沟通的那一类。交汇县有漕兵，是因为治下有个白水镇运河大码头。漕兵管漕运和码头，主要吃军粮。地方上根据漕兵对本地贡献大小也给一些补助。刘益民问老陈，像你们史志办这样的人员，过去怎么开资。老陈说轮到县级一般不设专门机构的，像俺们这种活儿一般由县学的老师们来干，县里按照工作进度分步发放费用。包括县里的其他工作，都是用这种外包形式来完成。专门机构的设立只是在上级或是更高层。层级越高，机构划分的越细。不像现在，上边有的机构下边也设立专门机构和主管人员。
合上县志。刘益民推开窗户，看着政府大院里整齐排列的两行公务用车，拨通了刘二震的电话：二哥，县志我看过了。那上面记录着咱老祖的名字，不是你说的刘谋，也不是刘某。是牛叫时发出哞哞声的那个哞，全名叫刘哞儿。
刘二震说怎么可能呢，堂堂一个县丞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多难听呀！
刘益民说的确是这么记录的，过去老百姓起名字也就那样。什么狗儿呀，蛋儿呀的。大概老祖觉得自己像牛马一样的过日子，干脆起了个刘哞儿吧；即使后来发迹，想着改名字也不敢呀，皇上发圣旨时专门指定的名字谁敢改；再说，咱总不能因为不文雅，修家谱时给老祖宗改名字吧！
刘二震认了头，说谁让咱老祖是个庄稼人出身呢。就像现在咱村里人进城务工一样，再怎么好听还是个农民工，八辈子也赶不上人家城里正式工滋润。你说这老祖宗起个名都土得掉渣儿，也就这个水平咧！哎呀，多难听，哞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