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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帝庙的东殿供着小号的包公和三口更小号的铡刀，西殿供着小小的城隍老爷。正殿硕大无朋的关老爷手握着一部竹简春秋，眼望殿门沉思。脚下长案上高高的灯烛下那口青龙偃月大刀横架在那里，煞有阵势。
这会儿，长案下蒲团上一个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的给关老爷磕头。
刘益民看一眼磕头男人的后背，刚迈进门槛的腿又收回来。本想着撤身回避一下，那人磕头已毕，转回身正看见他。再不打招呼实在失礼。刘益民喊了一声苑哥，把收回来的腿又抬起来，迈步进了大殿。
苑义栋挪开身子，将蒲团的位子让给刘益民：兄弟，先给关老爷磕了头再说话。
刘益民本来是想看看关帝庙，没有进庙磕头的意思。再说，即使想给关老爷磕头，也不好意思当着同事屈膝下跪。怕落出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名声传出去，更何况是当着个多嘴多舌的活电报。他略微一促，呵呵笑着说我也就是闷得慌，来这里看看。
苑义栋约是看出他的心思，嘿嘿笑着说你们这些当官发财的那个不进庙烧香拜神拜佛的。当着俺好还不好意思咧！刘益民说自打城隍爷搬到关帝庙以后还没来过，今天闲着没事也就是来看看。要说是真心来给关老爷磕头，俺本乡本村的怎么着也得是起早来这里，第一个上香磕头。
俩人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儿走出庙门，苑义栋鬼鬼一笑说你知道今天第一个来给关老爷磕头是谁吗？刘益民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将剩下的大半包烟递过去，说关庄这么多人，我哪儿知道是谁。苑义栋接了香烟习惯性地捏了捏觉得瓷实，白话起来更有动力了：“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一起给关老爷上的香……”
苑义栋虽是个银行老员工，可一直在出纳上工作。说是银行会计，实际平时也就是数数票子，对银行业务根本不懂。他在关庄营业所主任的位子上呆了没俩月，夏旺生亲自来到关庄所找他谈话，许诺他享受副股级待遇，给了个代办站督导员的闲差，督导关庄所有村级代办站工作。新上任的所主任约是得到了行里的指示，平时根本不约束他的工作纪律。苑义栋也知道自己的工作能力，管了几天所里工作，头疼的厉害，得了这么个降级不降待遇的美差，自然高兴。每天骑上小摩托在关庄闲逛。闲逛的时间一长，他那下岗在家开小卖部的老婆，要他没事的时候在关庄踅摸便宜货来卖。紧着催了几次，苑义栋开始注意关庄大集上的便宜货。有了乡镇大集上的便宜货，他老婆的小卖部逐渐红火。老婆趁热打铁，要他弄些俏货来卖。苑义栋踅摸来踅摸去，终于在关帝庙的庙台子下，一个地摊上发现了机制白杆子烟卷。试探性的买了几捆弄回城里去卖，老婆的小卖部更火。小卖部火了，他便与那摊主约定每隔几天到庙台子下交割一次。本来今天双休的他，早早来到关帝庙取货。结果烟贩子一直没来，却等来了康建业和李庆丰几个。苑义栋知道自己的买卖见不得人，远远地看见几个人下了车向这边走来，一时没有地方躲藏，转身去了庙里关老爷身后。
关老爷高高在上主盟，李庆丰，康建业和另外两个在关庄有头面的人物磕头起誓拜了把子。
听苑义栋说起这几人拜把子的事，刘益民心里舒坦多了：弄了半天，康建业拿着拜把子的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幸亏中午自己跟他扯了个淡，脱开这层关系。
两个人来到庙台子下面，苑义栋说这几个人拜把子还不是攀着康建业他大哥这个关系，听说他大哥康建设要去市里当市长。刘益民听父亲说过康建设要去市里工作，他本以为是当副市长，可苑义栋说是当市长。便紧着追问：按说一个镇党委书记要升级，也得先当副市长，然后才能当市长的，怎么会一步就升到市长呢？苑义栋说亏你家老爷子还跟康建设关系不错，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刘益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呢？苑义栋说当时几个人出了庙门并没有立刻走，我听几个人在外面说话，便走到庙门后面听那三个人给康建业说吉祥话。李庆丰说以后康书记去市里当市长，这回是一步迈了俩台阶。这样，你离着当联社主任也就不远了。当上联社主任以后，你想回农贸银行当行长的事也就有了着落。
苑义栋有好打听事，好传闲话的毛病。可今天他传的这个闲话却与刘益民息息相关。既是息息相关，就不再是闲话。康建设当市长对自己不太重要，重要是康建业设想着回农贸银行当行长，这件事对自己十分重要。他想着父亲要他有时间，多跟康家兄弟接触接触这句话，看来苑义栋所说也许是真的。
苑义栋见刘益民眼神游移，知道他怀疑自己的话里有水分，强调说俺活电报的外号虽然叫得响，可没有瞎话。再者说，就凭咱俩这关系，我更不能跟你胡说。你呀，以后多跟康建业亲近亲近吧！刘益民嘿嘿一笑说，你知道的底细这么准，还不赶紧给未来的康行长送个礼，也好日后提拔提拔你。苑义栋知道刘益民这是调理他的玩笑话，也不气恼，说就俺这个岁数和业务水平的就算咧。再说，你看俺给谁送过礼？当年俺一个普通百姓，就凭着俺家老爷子一句话，一张纸条，俺就进了银行。在农贸银行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也别想给俺穿小鞋！刘益民点点头呵呵一笑说：“你这话这倒是真的！”
苑义栋兄弟姊妹多，一家人为找工作到处求告。街道办安排不下，只能叫他父亲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父亲见求告不成，每天去街道办事处主任和劳动局长家附近转悠，也不进人家门，反正就是一个转。转悠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敲开人家的门，掏出一张纸递给人家：俺只见有人拎着东西进你家门，没见一个拎着东西出门的。你看俺记得这些时间和人数对不？主任也好，局长也罢，看都没看那张纸便把他老子按在餐桌旁：老婆，赶紧上酒上菜！
他老子用这个招数，将子女们工作安排妥妥的。
刘益民请他去自己父母那里坐会儿，聊聊天。苑义栋说那烟贩子早晨来时说货还不凑手，要俺下午在这儿等他，俺还在指望着那点儿货回家哄老婆高兴呢。
回到家，刘益民把苑义栋的话一说。刘有福点头：镇上干部们都传说康书记可能直接当市长。可问到康书记嘴上，人家也不哼也不哈，大概是默认吧。说这话大概是一个月以前……
一个月前，关庄果品公司大场院的水泥台子上，康建设手里举着一张大字报，对着下边的人群念道：“吹牛逼， 唱高腔 。吹吹唱唱奔小康 ，要问小康在哪里 ，就在老康逼嘴上。”念完了大字报，康建设对着人群扫视了一遍。
这是关庄由乡改镇后第一次扩大会议。所有镇政府干部，四十二个村的支书、村长、会计、村民代表几百号人集合在一起。
康建设放下大字报继续讲：有人说我康建设这几年除了吹牛就是耍滑腔，坐着汽车飞机绕世界的跑。大家看看我这几年是怎么吹的牛，怎么耍的滑腔，怎么绕世界跑的。自打关庄村刘有福给我们打开了南洋、广州市场以后，我们的小枣和枣产品、粮食深加工产品走向了国外，尤其是南洋市场，日本人、韩国人，甚至欧美各国都吃上了我们的农产品，还有我们精密铸造厂的铸件，不仅销售到全国各地，而且销往了整个亚洲地区，在欧洲也有了新的开端。这些靠什么？靠我们这个班子成员和有海外关系的同志们引领，通过我们这些同志的努力，下广州奔南洋，走世界去调研市场，开发市场得来的。我们走出家门为家乡做广告，把家乡的产品推出去，为国家换取外汇，造福咱本地。如果有人说我出去为家乡做广告是吹牛，我觉得这个牛吹得好；如果说我把我们家乡对外展示，把家乡的产品唱出了花样，我觉得这个高腔唱得好！我们不去宣传，不去歌唱家乡，难道还要装扮成叫花子，像讨食吃的乞丐一样年年管国家要钱花吗？我们有产品有优势，就得把我们的产品推出去，为家乡谋福利，为财政创收。我们增加了财政收入，老百姓腰包也鼓了，我们的财政也有结余了，有这样的好结果，我们再也不像往常那样为上缴国家利税发愁啦。我们各个村的会计和乡财政所的同志今天都在，大家都应该感受到这几年我们的财政压力减小许多。之所以减小了压力，就是因为我们把拳头产品换成了外汇，增加了收入。我们乡财政的结余多了，三提五统工作也不似往常那么艰难。往常为了收三提五统特产税，拉老百姓的牲口，搬老百姓的粮食，拆老百姓的房梁，甚至抓人这等事都出现过，大家可以回头看看，这几年我们关庄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等事。这是因为我们把财政截留补贴到农业上的结果，这也极大缓解了紧张的干群关系。可是昨天就有人把这张大字报贴到镇政府门口上，在我们当中还有这样一批人，他们总想着完成上级交给的三提五统任务，可从来不想走出去为老百姓解决问题，解决实际困难。而是坐到办公室里把表格一填，把数据分摊，分到各个村里。然后再跑到村里找上村长支书吃着肉喝着酒催办任务，这样的官样作风是普遍存在的。就说我们的政府食堂吧！除了早晨能看到大伙在这里吃饭，中午晚上几乎就没人啦，他们去哪里了呢？去了自己包片的村里，去了自己包干的乡镇企业里，去了沿街的商铺里。去那里吃，去那里喝，去那里拿！想想你们吃的谁，喝的谁，拿的谁？都是老百姓血汗钱哪！上翻三代都是农民，现在兜里工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怎么就对农民下得去这个口，伸得出这个手呢！
今天开会就是要告诉有些干部，管乡镇企业要钱要物的住手！管村里要吃要喝的住口！巧立名目，收税收费伸向企业和农民的手要打住！
经过镇党委和镇政府领导班子商议决定，今年三提中的管理费，五统中的优抚款、民兵训练款从镇财政截留中支出，我们初步核算了一下，仅这三项今年就可以免去我们全镇农民三提五统款项的三分之一！
掌声首先从村民代表中响起，随后是全体村干部的鼓掌，继而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他接着讲：我们今年春天，又组织了一支考察小组再次出国。经过这次考察，发现我们传统的针织绣品在海外有着广阔的市场。结合全镇剩余劳力多的优势，我们决定成立全区最大的绣品基地。这样一来，我们极大的发挥出妇女劳力多的优势。经过初步测算，仅绣品加工一项，全镇每人预计增加收入二百元。二百元呐！同志们想一想，这是多么可观的一笔家庭收入。还有我们准备开发的新产品……
康建设在那里讲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会场门口的几个中年人，正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他。大会还没结束，几个人先去了镇政府。
改革开放初，为了经济发展，上边将工业基础雄厚的工业重镇白水升格为白水市。工业基础好，可政府班子基础薄弱。随着经济快速发展，急需一大批思想开放，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干部。市政府的老领导们打算按部就班的将副市长推荐为市长，副书记市长则推荐为市委书记。沧海地委领导开始时碍于老同志的面子，没有表明态度，只是应承着说等等看。白水市委等了等，没看到地委的态度。却等来了地委组织部要来考察班子的队伍。书记市长有意安排副书记副市长接触上级组织部的考察小组。地委考察组浮皮潦草地听取了两个副职的述职报告后，只说是这次来白水是例行年度考察调研。亮明了来意，便不再接触这两个副职，每天开着车在白水转。转市区，转工厂，转乡镇……。转够了，便回到招待处互相交换意见，向地委汇报工作进展。地委指示：考察要严谨，一定要着眼那些经济发展快的乡镇，被考察人员要口碑好，觉悟高，有经济头脑，思想要开放……连日来，考察组多次以闲逛的形式来关庄了解情况。五年前，还在白水二十一个乡镇排名第十七的关庄镇，现在已经是第一了。镇委书记康建设四十岁刚出头，要口碑有口碑，要觉悟有觉悟，要头脑有头脑，要思想嘛，还要进一步的考察。
镇政府办公室里，考察组与康建设正式对了面。白水市组织部陪同人员介绍完双方的身份关系，主动回避出了门。考察组成员直接问康建设对白水市以后的经济发展有什么想法？康建设憨憨一笑说自己是个乡镇干部，还没有那么大的远景规划。考察组领导说我们是来考察调研，了解一下基层同志对本地经济未来的看法，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大胆的讲一讲。我们来白水考察调研了一顿，总不能弄一大篇又红又专的口号和套话回去给地委领导吧。咱白水市领导都回避了，我们组织部门还是讲究考察调研这等谈话原则的。就跟刚才在大会上讲话一样，你就讲讲嘛。
考察组领导已经讲明这次谈话不会传到白水市领导耳朵里，只是在这儿之前用了一段中性语句，让康建设弄不清刚才自己在大会上讲的好呢还是不好呢。刚才那讲话对不对领导的胃口呢？不过，官场打拼多年的康建设略一思谋，凭着经验听出领导那句‘你就讲讲嘛’的语气，多少带有一点儿迫切性。他略微直了直身子，依旧保持着谦恭：那我可就信口开河啦！
白水市地处津南，是首都的南大门。两纵两横国道和津浦铁路穿境而过，交通十分发达。白水市又是华北工业重镇，精密仪器仪表和铸造是传统产业，近年又凭着雄厚的工业实力开发汽车模具和铁路机车主配件，尤其是环保整装设备的开发投产更是迅猛地占领了国内市场。有了这些良好的拳头产品和产业，不愁白水市有更大的作为和发展空间。可以想象，在不远的将来，白水市这个工业重镇，将会成为整个华北乃至全国的工业新星。只是现在白水市大部分工业产业分布过于散乱，市区内老工业区的改建扩建已经没有了空间，而散布在各个乡镇和村庄的民营私营工厂个体小作坊又形不成拳头，而且污染严重也浪费资源。这样一来给今后的总体发展和治理造成很大的困难。我觉得，白水市应该把老工业区和乡镇民营私营工业企业尽力整合起来，成立一个便于集约化管理的工业开发区。即方便了管理，又让本地对口企业得到有效结合。把白水市的工业企业攥成一个拳头，把更优质的工业产品推向全省全国，推向世界市场。这个开发区的设想是……
康建设对白水市未来的一番即兴演说已毕。考察组成员们互相对视一番，提出要在关庄镇多待两天。
经过两天的多方面考察后，临行前考察组长握着康建设的手说，以后还想听听建设同志对白水市工业开发区进一步发展的演说。凭着职业的敏感和组长握手的力度，一股豪气鼓荡着康建设胸膛：俺关庄是白水市的关庄。关庄镇也好，白水市也好，一定会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白水市政府换届选举提前举行了，沧海地区行署临时调来一个水利部门的副职作为候选人之一，加上本地候选人康建设，一共两名候选人。临投票前，沧海地区领导专门交待：康建设同志是白水本地干部，有群众基础，这样的同志对白水今后发展是有利的。
换届选举结束，那水利部门的候选人依旧回沧海本单位的任副职。市长康建设上台表示了对全体代表的感谢，也对地委和市委给予自己的信任表示了感谢，感谢完了，也没讲一讲施政要领便回到座位上。接着，地委书记讲话说在考察康建设时，康建设提出建立工业开发区的设想是符合经济发展需要，更是紧跟时代步伐的。白水市应该先从建立市级开发区开始，时机成熟后可以升格为地区级开发区，按照循序渐进的步骤一步步发展，地委和地区行署将给与大力支持！最后，祝愿白水市开发区早日成了，将来努力成为省级，国家级开发区。
有了地委和行署支持，白水市开发区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从筹划到实施，顺利成立。开发区设在白水城北四公里处，东西横跨运河，链接104国道和津浦铁路，大都征用关庄镇最南面几个村里的土地。考虑到资金筹措问题，康建设把农金联社张得运调来当了开发区主任，依旧兼任农金联社主任一职。张得运这手里有权，这手里有钱，修桥铺路搞基建得心应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