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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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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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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沟》》连载

第十章

刘有福父子早早起来,拿了扫帚自屋门至院门,由院门至过道开始扫雪。把过道扫出一条通道后,刘有福交待儿子:你在营业所最年轻,离家又最近,还是先给单位扫雪去吧。

自打儿子遭受挫折后,刘有福一改常态,不但一句责备的话没有,还时常给儿子鼓劲。没事的时候给儿子讲故事,故事的内容大都是人与人斗。某某如何突击提干,谁谁怎么升迁,某某谁谁有什么背景和长处。儿子听也罢,不听也罢,他总是讲。这个期间他曾多次找过李洪喜用烟酒交流。李洪喜说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到时候瞅准机会一定能转正。再说一个临时工干的时间长了,人稳当又有成绩,上边也要考虑优先转正的事。找过李洪喜,他又找过张得运,张得运说你家孩子是个好材料,我一直关注着小伙子。接下来的话大体与李洪喜相同。实际上刘有福心里清楚,是李洪喜和那个人事主管梁军合伙捣鬼给儿子使绊,才让儿子栽了跟头。可是儿子还得在人家手下吃饭工作,以后转正升迁还要靠人家。我与你梁军不认识,可是我经过乡书记认识联社一把手张得运,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有张得运这个大树罩着,以后再有风雨也能多少庇护一下。关于他和张得运的交往,他也不失时机地透漏给李洪喜。李洪喜对他的用意明白得很,只是不明说,便用有张得运这层关系等于上了保险,这样的话来对付刘有福。刘有福则说俺跟张得运只是个面熟,哪跟咱老兄老弟的关系铁,再说了县官不如现管,有事还得指望你!

关于刘益民的事,李洪喜的心里也一直觉得不得劲儿。可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又不得不违心地设计给刘益民使绊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庄稼汉出身的李洪喜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这个良好的习惯让他受益匪浅。二十五岁那年春天的一个早上,背着粪筐溜大道找屎的他,却在大道上找到了一个钱叉子,钱叉子的两个袋子里一边是现金,一边是账本。他把钱叉子往粪筐里一放,一溜小跑去了人民公社大院。就在当天下午,公社书记和农金社主任带领锣鼓队找到了正在给老农们算公分的李洪喜。把社员召集齐了宣布:为了表彰拾金不昧的社员李洪喜,特发奖状以资鼓励,同时决定将该同志借调到农金社工作。三十年过去了,李洪喜从借调到临时工,到转正,到提干,到农金社主任,他始终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也许是这个习惯给他带来了好运。今天早起看见满院子的雪,回头换上棉大衣去了司机家砸门。天冷,吉普车一时打不着火,司机用摇把费了一些气力发动了车。李洪喜看出司机有些不耐烦:爷们儿,越是这样的天越是表现的好时候。咱从城里跑到社里第一个带头去扫雪,大家伙跟咱干起来才有劲。司机一路哈欠着到了关庄,路过农贸银行营业所时,朦胧中看到有人在门前扫雪,车到近前一看是刘益民。车灯的照射下,小伙子已经甩掉棉大衣,脑袋上腾起热气。李洪喜让司机减缓车速摇下车窗爱怜地与刘益民打招呼:早啊,爷们儿!刘益民见了,忙跑来:俺想着早早地把这儿扫完,回咱社里去扫雪咧。没想到你们来这么早!李洪喜听小伙子语气真诚,话说的又让人可心,心里不免内疚:好爷们儿,你真的长大咧。有你这句话,俺就心领啦。你忙吧!摇上车窗,李洪喜说俺早就想着把小伙子调回来,农贸银行那边一直不放。司机说这么好的职工哪个单位也不愿意放,当初借调别人去就好了。这是一路上司机最多的一句话,可还多多少少有些抱怨的意思在里面。李洪喜听惯了抱怨,也习惯地用没办法,或是人家嘴大咱嘴小,咱是个小萝卜头之类的话来回应下属的抱怨。

到了自家单位门口,李洪喜见大门紧闭,心里对这个看门的亲戚有些不满:虽说咱是亲戚,可你更应该给我作脸,你一个看大门的庄稼汉早早起来扫雪,人家值班和住宿舍的也说你一声好。那样我脸上也好看。这可倒好,天都蒙蒙亮了你还赖在被窝里。

司机坐在驾驶位子上不下车,只管嘀嘀嘀按喇叭,李洪喜只得亲自下车前去砸门。

“我操!你的谱摆大咧!还让人开车送你回来!”门里人哗啦着钥匙过来开门说:“家里的事儿办妥啦。”

李洪喜一耳朵听出是老杨的声音。

昨天傍晚,李洪喜那看门的亲戚家里有急事要他回去,那亲戚知道农金社门房的重要性。不敢空岗,悄悄找到老杨要他帮忙看一宿门。那亲戚也知道李洪喜与老杨有间隙,买了一盒烟求告老杨帮忙:就一晚上,去去就回!老杨起初不愿帮忙,可看着那盒烟,便说好在俺这边的岗有没有的不打紧,替你一宿就替吧。早去早回啊,别让你那亲戚知道喽。老杨顶闲岗习惯了,睡懒觉也习惯了。听见汽车喇叭和砸门声以为是李洪喜那亲戚回来,穿了裤子,披上棉衣嘴里调笑着来开门。

那可恶而又熟悉的声音刚传到李洪喜耳朵里,也没经过脑子过滤,更没用心想一想是怎么回事儿。他的火立刻从离耳朵最近的邻居——嘴里喷射出来:你个老狗,不好好看自己的门!跑到俺门房来干嘛?门里的老杨自然听出那同样可恶而又熟悉的声音,也是厉声回话:你个狗杂碎,瞎汪汪嘛!是你那狗亲戚求老子替他班,老子才来的!李洪喜叫骂着要老杨把门打开。那老杨却哗啦着钥匙说叫你那狗亲戚自己来跟俺说吧,钥匙是他给俺的,俺还得还给他。说完回门房穿袜蹬鞋整理装束去了。李洪喜已是怒不可遏,自己的门自己却进不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先是用手拍门,再是用拳头擂,继而是用脚踹:啪啪啪!哐哐哐!轰轰轰!司机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先是敲门要老杨开门再说,后是跑到前面临街的营业室叫喊着拍栅栏门。值班的赵民和王立生听得声音不对,从值班室跑到栅栏门处听司机讲了个大概。立刻开后门来到门房,夺过老杨的钥匙去开院门。这时候门上的声音由轰轰轰,哐哐哐到了啪啪啪。待赵民一一试过钥匙把门打开时,连啪啪啪的声音也没了。直矗矗站在门口的李洪喜只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时地叨念着狗东西,狗杂碎……老杨手里提了棍子已然做好战斗准备,见赵民和王立生架着仇家进院门去了办公室,也不敢再计较,揣起那包香烟回自己门房去了。

气没喘匀,李洪喜问赵民晚上值班为什么不查岗?赵民愣怔片刻,说晚上值班从来没有提过检查门房的要求,自己也不知道门上换了人。李洪喜说你们拿着值班费就知道睡觉看电视,要是门房换成歹人怎么得了,这件事你跟王立生都有责任。王立生听了嘴里一路的是是是便溜出去。赵民说看门的是你亲戚,谁也没规定值班员晚上要查门卫的岗;要说负责的话,应该你和你那亲戚负责。司机听话头不对,往俩人中间一站说算啦算啦,都消消火。赵民说我没有火,是有人往我身上泼油点火。李洪喜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过了头,坐在值班室干哼哼,司机摸出烟给两个人发烟缓解气氛,给赵民点烟时示意他出去,赵民说这值班室本来就是我的办公室,说完坐在床上抽开了烟。司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人家刘益民把农贸银行的雪扫完,又来给咱扫雪啦。咱不能干坐着让人家自己干吧!李洪喜立刻接话说你们都看看,人家借调走的人还想着咱单位的活儿,可咱自己呢,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赵民听了立刻使出阴阳调,揶揄着说:哎呀,这么有责任心的小伙子,可有人存着心思把人家给调走呢。李洪喜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火烧的感觉:谁存着心思把刘益民调走的,是农贸银行一直要人帮忙才让他去的。再说了,调他走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赵民被司机推得趔趔趄趄,出门时留下一句:谁存歪心眼儿谁知道!

李洪喜坐在那里哼哼嗨嗨的手哆嗦不停,电话铃响了,他慢吞吞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康建业的声音:赵民呀,一会儿李主任来了,给俺几个请个假吧!下雪了,路不好走,晚去会儿。俺几个在我哥这儿等乡政府的车呢,你先给……李洪喜咔嚓撂了电话。他本想在电话里答应康建业可以晚来一会儿,可是伴着康建业的声音还参杂着其他职工的声音:李洪喜这个老不死的,也不等大家一下,自己坐着车先跑咧;这个老坏蛋,是存心耍咱们,大雪天让咱们骑着车子受罪;这个老……

李洪喜蹀躞着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了门瘫在椅子上:狗杂碎,歪心眼儿,老不死的,老坏蛋……。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一早晨挨的这个骂呀。尤其是该死的老杨,应该把这个老狗下油锅,应该炖了他吃肉,应该……。他的胃里有个狗头一样的东西往上拱,拱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发胀。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他欠着身子去拿话筒,拿了两次,第三次才抓到话筒。话筒里传来梁军的声音:给你家里打电话说你起五更就上班去啦。这不,一大早就给你报喜!你儿子那个事办妥了,本来张得运想让他当分管营业的副主任,最后是我坚持让他当信贷副主任,今天上午就去他们社里宣布!你家福生今年才二十四五岁,将来前途无量呀!李洪喜软塌塌的身子立刻直了起来:谢谢梁主任!这回不但提拔起来咧,还安排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啦。星期天吧,星期天咱见个面!好好聊聊!李洪喜撂下电话,突然哈哈笑起来:嗨呀呀,怪不得今天一大早被狗猫的闹了个腻歪呢,原来是喜事临门,狗猫的闹着要喜钱啊!他笑着笑着左嘴角开始和左眼角往一起凑,凑着凑着从右嘴角流出一坨黏涎。他忙用手抹了,甩一甩。嘿嘿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的发狂癫,要矜持要矜持!

他默念着走出门去,从赵民手里夺过扫帚:小赵儿,刚才我也是叫老杨给气懵啦,说话不中听,你可别往心里去呀。不待赵民回话,又扭头对司机说你再回趟城里,把康主任他几个给接来,大雪天就别等人家的车了。

车去车回,下了车的人们争先去抢李洪喜手里的扫帚:嗨呀,还是李主任想的周到呀,一看下雪了,就弄车接俺们来上班儿!快快快还是我来吧;哎呀呀!李主任你这岁数跟俺爹一般大,哪能让你抡扫帚呢,我来我来;李主任,看你满头大汗的,快回屋里歇着喝口水去吧……

李洪喜闪了大衣吩咐说:这么大雪天业务肯定不多,今天中午早会儿结账,弄几个菜就在办公室乐呵乐呵!益民呀,你也早会儿过来!

刘益民早早地清理手上的活儿想提前去农金社。向罗强请假时,罗强却说小刘俺们真的想把你留在这里,今天上午你们李主任来电话说让王立生来接替你回农金社,他这么一说俺实在没有再留你的托词了。两边已经说好,星期天结账后你把交接手续办了,下星期一就回农金社。刘益民依旧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在哪儿干都一样!罗强说可惜呀,农贸银行跟农金社的招工标准不一样,再强留的话就等于耽误了你。刘益民依旧笑着说谁让咱是庄稼人咧!罗强拍拍他肩膀,快去吧,可要少喝酒!

关于罗强所说的农贸银行和农金社代办员身份,及转正后身份不同的问题,刘益民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他没有奢望留在农贸银行,农贸银行代办员必须是城镇户口,转正后就是以工代干的国家干部身份。自己农村户口只能回农金社,将来才有可能转正为大集体合同工。在借调期间工作起来认真勤快,倒不是完全想表现自己,他认为自己干的活儿要对得起那份儿工钱,活儿干好了是人的本分,完全应该做的。再者点烂票子整残币再难也比庄稼地里的活儿轻松也干净;另外,父亲总是念经一样说不管走到哪里,一定要给人家留下个好口碑。

当罗强拍着他肩膀批准他去原单位聚会,又叮嘱少喝酒时,刘益民已经不再是原来那样简单的依令而行了。现在听到这话后,他脑子里立刻列出了这么几条:领导关心我的身体;领导怕酒后误岗给他闯祸;领导怕我在酒桌子上说不应该说的话。有了这几条思路在他脑子里转悠,他兴匆匆去赴宴的路上开始琢磨着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跟谁说什么,一一过滤后再把话发放出去,大家都顺耳也舒服。刘益民现在听了人家的话,立刻把人家话里的意思分出轻重缓急,真假虚实几个意思来。能这样老道的考虑问题,那还是在姜艳艳转正当天,回到家里将事情的原原本本告诉父亲。他原以为父亲会责怪他甚至动手打他,结果父亲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劝说咱资历浅,上边的关系又不硬。总起来说还是咱考虑问题太简单,把工作成绩放在了第一位,把各种关系放在了第二位。我也是一听红头文件上说拉存款多就能转正,急三火四的投门子扒窗户帮着拉存款,就是没有想到找关系问问里面的套路再说。以后办事还是得多考虑,凡事都要想个一二三再去做。父亲的自责反倒比打他一顿耳光还要难受,他懊恼地低头叹气。母亲进屋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嚷着明天就要去找农金社和联社要说法。刘益民劝母亲不要去,母亲抬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让那个骚货迷了骗了,连个扁屁都不敢放!说完坐在炕沿上呜呜咽咽抽泣起来。自打记事以来,他只记得父亲的拳脚耳光,从来没又挨过母亲一指头。现在,母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扑通跪下去:娘!有这一回俺就记着啦!父亲的自责给了他压力,母亲的耳光和抽泣让他感到更加羞愧。他开始回想着在城里上高中时,每次得到全校赛跑第一名,总有一两个女同学主动亲近自己,待到赛跑第一的热闹劲一过,那些亲近自己的女同学又去亲近有权有势的男同学去了。当初自己刚一入社,姜艳艳只是给自己倒杯水,递支笔这样的同事感情,自己刚挂上揽储状元头衔,她就主动要求和自己一组。自己当时只是个揽储第一,如果把当时的自己换成王立生,姜艳艳会不会也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王立生呢?若说李洪喜和梁军合伙给她施压,家庭给她施压,她才被迫从了梁勇。那么姜艳艳如果真心真意爱自己,也就会义无反顾地跟自己走下去。可她还是从了梁勇,这只能说明姜艳艳对自己的爱有水分。有水分的爱情已经成为过去,留给自己的只有父亲无奈的自责,母亲恨自己不争气的耳光,这份亲情的爱。

有心思放在肚子里藏着,仔仔细细地揣摩,有话先打扮漂亮了再用嘴送出去。慢慢来,别着急,刘益民从那时起就这样锻炼自己了。

说是赴宴,实际是在饭店叫了几个菜,自己买了猪头肉花生米再炖俩菜凑了一桌。李洪喜高兴劲儿一时压倒了一大早的晦气,心里暗骂这帮狗儿猫儿的同时,嘴上却是另一番风景:先从康建业开始夸起,一直夸到王立生刘益民。把大家夸了一遍,又开始单独和每个人讲三环套月的关系,反正是据他讲,每个员工都与他有私人关系,三环套不上就四环,四环套不上那就五环……套着套着两个副手就成他的哥们儿,其他员工就成了他的爷们儿或是闺女。见人们附和了他,就端酒干杯。刘益民发现今天李洪喜总是情不自禁的使劲挤一挤左眼,而且笑起来左眼越来越小,小的成一条缝,最后干脆两个眼皮挤在一起,好像满是褶皱的鸡屁眼儿,酒后的红晕染上去更像十分。李洪喜笑,他也笑。李洪喜笑,是儿子升迁从内心往外笑;他笑,是恭维的赔笑和李洪喜那鸡屁眼儿似得眼,逗得他心里发笑。李洪喜笑着笑着,那鸡屁眼儿一样的褶皱里露出了眼球儿,眼球越来越圆越来越大,一本正经地说:农贸银行那边说什么也不放你!我好说歹说,让王立生去换你回来,他们才勉强答应。益民呐,你干活儿太实在啦。你是借调给他们帮忙的,帮着帮着成了他们的业务主力;那帮小子把你当牛用,还讲借不讲还,说什么也不放你回来。你呀,你呀!这一点儿你不如王立生会干!刘益民听了这话,心里立刻想到要么是自己干的出色,农贸银行不放人;要么是李洪喜怀疑自己想跳槽;要么是李洪喜眼气自己给外人干的太多,给社里干的太少。可当初你把俺借调农贸银行是存着歪心咧,有了这样的一二三,掩饰住那个可是,他开口道:哎呀,俺当时就想着快点儿把他们库房给整理干净快回来,哪成想他们给俺开始加活儿,而且越加越多。其实俺早就想回来!在他们那儿干的再好也是给人家干,总归俺是咱社里的人,农金社才是俺的家,俺一直要求回来,他们却一直不开这个口。王立生拍着胸脯对李洪喜说:爷们儿你放一百个心!我保证到农贸银行干不了俩星期,就让他们腻歪喽!到时候他们撵我回来,咱就说没有可派的人!李洪喜左嘴角和左眼角又开始往一起挤: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下星期一你就把益民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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