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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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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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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沟》》连载

第四章

九灵先生姓张,是张天师的后代。当年张天师奉旨来到此地,修三铡庙城隍庙和关沟时将自己本家侄子留在了当地,官立村名张官屯。清兵入关后,张官屯分成北村和西村。北村张家是掌门老大一支,得到了祖宗真传,一直保持着耕读传家的门风。到了民国年间,旧学无用,掌门一支的张秀才为了生计,不得不开馆收徒传授中医和堪舆风水学问。

旧学中,医卜不分家,张秀才即给人看病,又给人算命。他看病的手艺好不好没人评论,可就因为挂着张天师后人的招牌,卜噬算卦倒很受本地人信服。张秀才干脆弃医从卜开馆收徒,完全走上了算卦测堪舆看风水的道路。晚年的张秀才收了十个徒弟,这第九个就是西村的九灵先生。九灵先生道号是他师父张秀才给起的,因为这一行当的秘诀只能口授不能落于纸上,到底这九灵是哪个两个字,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别人算卦十算九不灵,他算卦比别人灵验一些,再加上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金粉,自称十卦九灵。算卦灵不灵的不说,人们怕他说出对自己不吉利的话来,见面时尊称其九灵先生。九灵先生的生意在十兄弟中最红火,可他的灵卦算到了四十岁上,也没能娶上媳妇。别人问他什么时候成家?听了这带有讥讽味道的关怀,他只是干干一笑,说快了快了。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是急的火上房。要说条件嘛,家有钱粮,五间瓦房。这个年月这个条件,愣是没娶上媳妇。九灵先生每天围着自己房子转圈,根据他的经验技术,自己没能娶上媳妇的原因就是这房子出了问题,而且问题关键在自家门楼的高度上。他转些日子便雇人把门楼上面的砖扒下一行来,可扒下一行还是没能娶上媳妇;然后再扒一行,再扒一行还是不行;再两行,三行,五行还是不行。于是又开始往上长,长一行,长两行,三行,五行。如此涨涨落落弄了多少个来回,媳妇依旧没能进门。四十三岁这年春节,他的师弟也是师父最小的儿子来到门前:九哥,你就别折腾了。问题确实出在这高度上,关键是你只管往上看不往下看。我来告诉你吧!你把门楼的基础层用土囤起两行来就行啦。师弟走时告诉他:二月的媳妇当年的孩儿。他试着依计行事,果然二月里娶上媳妇,当年便生了孩子。他立刻找到老十连发火带感谢:好啊老十,你知道这事早不跟我说。

临到孩子十二晌贺喜的人到齐,九灵先生指着老十嚷道:我折腾这么多年,没弄出个名堂来,最后叫你一句话点中要害,亏你我还是师兄弟,欠罚!欠罚!老十不与他辩解,只是提醒说九哥的技术手艺是没问题。只是这些年眼光出了问题,凡事只往前和上看!这可怪不得俺父亲,你那老师没传给你真功夫。眼看着你年纪越来越大,我迫不得已才出面告诉你关键点。

此事很快传扬出去,老十也如九灵先生一样扬名乡里,人们见了他都要尊称张先生。但是张先生平日里只好读书种地教育子女,极少出手为人帮忙。说起张先生的手艺,九灵先生总是摇头叹息:白瞎了一套好手艺!

不过九灵先生的大名可不是白得的,他仔细琢磨张先生那句‘凡事只往前和上看’。琢磨透了,暗自嘲笑自己以前的作为。自此不再出门给人算卦看风水,呆在家里等客人来求卦。不管来人身份高低卦资多少一视同仁,只将卦象解释个多半拉,绝不点透。这样一来,人们更觉得九灵先生神秘莫测。若有那不识趣的一定要他说个清楚,他便告诉人家:俺这也就是闲谝劝人方。

劝人方不劝人方的先不说,就是因为听了师弟的话没再往外跑,躲过了破四旧和文革这两道大坎儿。这就更让他佩服自己的师弟。

就在刘益民向父母讲说一天的工作经历时,主管信贷的副主任康建业,正坐在九灵先生堂屋八仙桌旁的圈椅上听老先生解卦。听先生说是吉卦,他便问应在何时?先生说应在九上,再问应在哪个九上?先生委婉道:这九九八十一天,至于哪一天就看你的造化,凡事要耐心等一等。康建业恳请九灵先生道破天机,却见人家端起茶杯。明知人家端茶送客,康建业还是追问。老先生只说相面算卦只是说个大概,人嘛: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书五德,要全看过了才有个八分准儿,说完又请他喝茶。康建业只得掏出五元钱压在点心盒子下面,谢了先生出门回单位宿舍。

时下,农金社业务上由农贸银行指导并监管,行政上却是由地方政府管理。既是由农贸银行指导监管业务,自然是由农贸银行抽调干部来当充实农金社管理人员队伍,这些被抽调来的农贸银行干部在农金社逐渐形成了业务技术派;另一派则是由社队乡村成长起来的正副主任们,经过多年的轮换,这一派剩下的已经为数不多。关庄农金社主任李洪喜是这为数不多的骨干之一。他原是村上大队会计出身,几十年的技术经验磨练出来的人,总是把安全稳定放在第一位,业绩发展放在第二位。这样一来,关庄农金社员工的奖金相比其他农金社要少一些,这也让大伙背地里怨言颇多。大家伙儿少挣,他可不少挣,单位分福利房,又在市里买房子,孩子转吃商品粮。李洪喜的安全稳定第一,让乡政府领导很不痛快,书记乡长已经多次提醒他多向养殖铸造加工行业提供贷款。他却说农村农金社应该以农业为主,养殖铸造加工属于副业。他这样说弄得乡里干部很不舒服,可又奈何他不得。李洪喜在农金社多年,已经和市里主管经济的领导们交往过深。康建业由农贸银行调到关庄农金社已经两年,原本是想接管李洪喜当这个正主任的。可李洪喜看出他的心思,多次表明自己年岁已大,不打算再挪窝。这让康建业很难受,难道要熬到这个老家伙退休,自己才能扶正?他找到当书记的哥哥康建设求援,在哥哥的授意下向李洪喜透露出,要把李洪喜那农转非的小儿子安排到乡里工作。不想李洪喜却说孩子还小,先念两年书再说。一打听才知道,上边给了指标,秋后李洪喜的小儿子要到省银行学校委培班读中专,软硬两下都没得手。让康建业更不痛快的是信贷业务,本来自己管着信贷工作,哥哥多次找他说无粮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发。现在粮食绝对稳定,你们应该支持乡镇企业的发展,我这个乡书记干得好不好全靠你们这些财神爷来帮助。康建业俩手一摊:那老家伙攥着一票否决权不放,我也是干瞪眼。

农金社但凡发放贷款,要由信贷审批委员会通过。信贷审批委员会是由五名固定成员和两名流动人员组成。五名固定成员是联社三名正副主任和两名农贸银行的干部,两名流动人员则是各个农金社主任和主管信贷的副主任,每星期一固定审批一次;各个农金社把审批要件提前一星期报给固定成员,待到下星期一,例会时进行表决;市里五名固定审批委员只看审批报告的合规,和流程的规范这等文字功夫。

信贷业务需要贷前调查,贷款申请递上来后要过信贷副主任这一关。过了关便开始贷前调查,尽管康建业和两个信贷员把调查报告写的如何详实可靠,项目前景如何宏大,信贷资产如何安全。到了贷款审批报告往审批委员会上报前,需经过正主任亲自审阅并批准上报,这样就等于正主任有着一票否决权。也就说贷款能不能发放,能不能顺利发放,正主任一把手有着绝对的权力。

多年来,李洪喜注重信贷资金向农业水利,粮食收储,农资机具这类项目倾斜,康建业则主张向乡镇工商业倾斜。这样一来,康建业的报告经常被压下来。李洪喜压下报告的理由一般是信贷规模紧张,市场风险度高,实在没得说了,就以敏感性分析立论不足这等理由否掉。最近政府的施压,上级的点拨,加着康建业乖巧地与他商量着写报告,另外指点着贷款申请人去李洪喜那里走走人情。关庄农金社也发放了几笔小额工商业贷款,可规模一旦大一点就会被他否决:要稳妥,步子别太大。刘李洪喜要求业务发展稳妥进行,可是他自己最近却紧着跑联社,已经把他大儿子李福生提拔成城关农金社主管营业的代理副主任。康建业思量着:是不是这个老家伙想着将来要他大儿子来接他这个主任的班?那么九灵先生说的九上见喜是怎么回事,这个九到底是哪个九啊?康建业思谋着睡下不久,被后院里摩托车喇叭声吵醒。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

农金社后院是邮电所,税务所,种子站……多家单位合用,共同出钱雇了个看门的老杨,一到晚上其他几个单位工作人员便回家,只有农金社留有值班员。康建业睡眼朦胧地走到院子里,李洪喜正给派出所长递烟。派出所长摆着手说:现在不是抽烟闲聊的时候,还是快拿个处理办法来!李洪喜还是紧着让烟,派出所长拉着脸将他手推开,说老李呀,昨天晚上地区公安处电话查岗,给你们单位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上边要求你们立刻拿出处理办法来,赶紧报上去。李洪喜说俺们一直安排着人值班,只是值班室没有电话。派出所长说,老李你说那个没用,前天咱省里有一家储蓄所被盗,全省通报案情后,从昨天开始地区公安处电话查岗,可巧查到你们没接电话。就认定你们漏岗!现在就要处理办法,而且要落实到人。你就快点吧,市公安局治安科等着给上边回话呢!李洪喜抹着胖脸上的汗说:当班主任赵民罚款二十,让看门的老杨走人。旁边的赵民说,俺整个晚上就在这个院子没出去过,怎么就罚俺的款呢?李洪喜直冲他挤眼摆手,说小赵呀,咱的事回头再说,先弄完这一锅行不行!派出所长接过李洪喜签了字的工作记录,跨上三轮挎斗摩托嘟嘟嘟地出了门。门房老杨走过来,说李主任,俺看得这可是好几个单位大门,可不是只给你们一个单位看门,你凭什么让俺走人?李洪喜解释说刚才也就是为了应付公安局,说说就算了,上边也不会真追着要一个庄稼汉看大门的走人才罢休。不想这话刺激了老杨。老杨说俺一个庄稼佬看大门的,还不愿伺候你这臭毛病一堆的单位呢!本来窝火的李洪喜立刻回道:少说扯淡的话,不愿干走人啊!众人见他俩个起急,往中间一挤:算了算了,该上班啦!

前天本省一家银行储蓄所晚上被盗贼撬了保险柜,省公安厅立刻要求各个区市金融单位加强安全保卫工作,尤其是夜间保卫值班。沧海地区公安处接了通知,开始电话查岗,可巧昨天抽查到关庄农金社。社里共两部电话,营业室那部电话每天营业终了便被锁在里面;另一部在李洪喜办公室,白天办公合用,到了晚上成了值班专用。可值班人员晚上没事便用电话聊天,甚至打长途,每个月的电话费都让李洪喜发火。干脆下了班把自己的办公室锁上,不让值班人员用电话。可没想到,碰上了电话查岗,而且是地区公安处。昨天晚上值班主任赵民确实在岗,只是因为办公室的门锁着,没办法接电话。这也怨不着人家,只能怨自己太心疼电话费。李洪喜找到赵民,划拉一把脸解释说,刚才也就当着派出所长的面,拿话应付一下,你可别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赵民哼哼哈哈表示理解。

李洪喜原以为罚款,处理人就算应付过去。可派出所长去的麻利回的快:上边还要整改方案,立刻把方案一式三份报上去;社里,联社,市局治安科各一份。说完坐在那里等方案。李洪喜自然知道安全保卫的重要性,工作干的再好,安全保卫不过关,就会被这一票否决。他把原有的值班表找出来重新编排,扯了一部分机要求值班人员到办公室去睡,门禁制度也做了调整:晚上九点半以后不给任何人开门。折腾了一个小时算是交差。

让李洪喜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请派出所长吃完晚饭往回走已经是九点半,在大街上又闲聊了一会儿,被风雷声一催,立刻别了所长往回走。快到宿舍时大雨滂沱而下,急急地跑回单位砸门。铁栅栏门被砸得当当响,不见来人开门。又去窗口敲打,门房里灯亮了。老杨拉开小窗户看了看落汤鸡似得李主任,不紧不慢地问什么事?李洪喜急急地说快开门让我进去!老杨说刚刚规定九点半以后不给任何人开门,你自己就先破规矩。李洪喜气急败坏地说你先开门,有事我顶着。不想老杨把小窗户一关,灭了灯不再理会他。李洪喜使劲踹了一顿大门,无奈地跑到前街,砸了一顿值班室窗户把赵民叫醒。赵民强行打开院门后,李洪喜蹿进门房叫骂着抓起老杨的枕头和凉席扔进泥水里,要他立刻滚蛋。老杨啐了他一口唾沫,他打了老杨一个嘴巴,接着俩个老汉拉扯着在雨水里滚起来。赵民找人帮忙把俩人拉开时,两个老汉的脸面已经被对方抓破。

第二天一早,老杨那子侄们堵了农金社的门,叫嚷着要打李洪喜。赵民和派出所长出面讲和,给了老杨一百块钱人们散去。满脸抓痕的李洪喜坐在办公室里,接待着来探望他的本院其他单位头头们。人们的问候语几乎是一模一样,解释的也是一模一样:老杨是几个单位共同出钱雇来的,俺一个单位想辞他也说了不算,还是看看其他几个单位的意思再说。人们一个个进来,一个个走了,李洪喜愤愤地啐一口唾沫:那老东西不就是跟乡里头头们有点亲戚关系嘛。你们不辞他,我自己另改门!李洪喜与院里的几个头头打过招呼,便拉上墙头与其他单位隔开,在北墙上开门盖了门房。把自己的亲戚招来看门并负责做饭,又在办公室扯一个分机到门房,规定门房只有晚上和节假日才能接电话,这样两条线就可以确保电话查岗不漏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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