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德周的头像

张德周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2/11
分享
《《关沟》》连载

第四十三章

白水市副市长,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刘益民来到开发区公安分局院门口。身后,亦步亦趋紧紧相随的迟敬山指着院子说,被逮的人全在里面呢。

刘益民向院里望去:七八个戴手铐的村民蹲在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大影壁墙下面。

开发区公安分局还是找准时机,抓了援兵迟闹事的两个领头人,迟敬山多次找张得运要人。张得运说征地的事归我管,抓人的事归警察管,你要人应该到拘留所找警察!迟敬山知道张得运还憋着那口气没出来,可自己又没能力给姓张的出气,干脆拿自己出气。说张主任你干脆把我撤了,换个可心的村支书,省得我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这草帽子官不当也罢,正好也不受这两头儿不讨好的夹板气。

听他又拿着辞职来要挟,张得运说你甭给我来这一套。你的官儿帽子是关庄镇给扣上的,撂挑子不干这话找你们镇领导说去。迟敬山说,人是开发区公安分局抓的,我跟你要人,你不给。那好吧,关庄镇我也不去,你们不是说这两个人袭警要判刑嘛,那就判吧,就是判死刑我也不管。我什么也不管咧!

迟敬山什么也不管了,市政府电话打到开发区和关庄镇:援兵迟村组织人进京啦,赶紧把闹事的给截住!

人截回来,更大的麻烦也来了。关庄镇和开发区干部们轮流值守,白天盯着人们下地干活儿,晚上在村子各个出口蹲守巡逻。

开发区和关庄镇商量着派出工作队进驻援兵迟。迟敬山见了工作队长,说声来的好,然后把两委会钥匙交了,转身离去。工作队招呼村民代表来开会。大喇叭广播了一遍,代表没来,那两个被拘留的家属来了。老老少少十几口堵门的堵门,吵闹的吵闹。工作队请求支援,总算是全身而退。

市政府调刘益民到开发区工作刚一宣布,援兵迟十几个村民在蹲守干部们的监视下,一大早开着拖拉机来到管委会门口静坐。干部们知道这是给新上任的刘主任来个下马威,当即报告给公安分局。警察来了一看,其中七八个是原来闹事袭警人员,说声来的正好,把人铐进分局。其他几个也被干部们架上车,拉回援兵迟。

实际上也用不着援兵迟村民来给刘益民使唤下马威。刘益民没直接去管委会上任,上班时间还没到,便开着自己那辆面包车来到援兵迟。进村打听迟敬山住址,村民和蹲守干部们都不认识他老哥是谁。刘益民顺利找到迟敬山,亮明身份说明来意。

“咱有事说事,”刘益民说:“村里总是这个样子,也不是长远之道。我是个庄户人家出身,祖祖辈辈土里刨食。土地是咱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跟任何一个庄户人家谈征地问题,都是涉及人家今后活路的大事。就是撂到我身上,我也得要他一二三或者说更多个条件。可现在是,咱村里人不管市里答应什么条件,就一句‘不行’给怼回去。这与国家政策总说不过去吧?国共两党夺天下还边打边谈呢,更何况咱内部矛盾呢,谈谈吧。”

刘益民不说迟敬山的不是,更不提他没有工作能力。而是先把自己农民的儿子这身份合并在援兵迟村民里,像和面一样绞和在一起后再向迟敬山发问。这就使得迟敬山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近许多。

迟敬山说这征地工作跟大伙解释了八百遍,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这不行那不行,有同意的,有反对的。弄得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气得我一直想撂挑子不干,村里一共有四个党员,听说上边要征地的消息后,那三个党员都跑出打工。镇上又非得让我当这受累不讨好的支部书记。组织村委会开会,村主任先是应着来开会,结果一转眼也跑出去给亲戚家帮忙。这一帮,到现在也没见人影。镇上指定别人当村主任,指定谁,谁不干。这不,我现在成了顶着草帽子的死木桩,也就是应着个名的村支书。村里人找我去要那两个被拘留的人,说了多少回,张主任就是不发话放人。村里人遇上我这样的窝囊支书,那里有好话给我听呀。迟敬山说着说着,手机响了。撂了电话,把手一摊:听说你第一天来上班,又有人去管委会门口给你添腻歪。叫公安给抓了!

刘益民问分局在哪儿?走,咱俩去看看!

七八个中年男人蹲坐在影壁墙下,不用警察看管。两个人牵一副手铐,相互迁就着,正在那里边吸烟边嘻嘻哈哈聊天。

迟敬山走到近前,骂骂咧咧的说:都他娘的叫人家铐起来了,还好意思在这儿逗乐儿呢!人们抬头看看他,说你这支书要不回来人。俺们自己来找新上任的头头要还不行。迟敬山闪身把刘益民让到近前,说你们不是找新上任的刘主任嘛,这位就是!刘益民拍推着迟敬山后背说,走,咱先把这几个人的事处理完,有话回村再说。

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冯国友接住刘益民,分局长与市局通话后,确认身份。刘益民说老百姓有诉求是正常的,有时方式方法确实欠妥,可咱也不能动不动的就上铐子拿人。这么着,先把人放了,拖拉机给送回去。

分局长颇不情愿地引着刘益民来到分局院子里,说刘主任你刚来,你是不知道这伙人有多么狂,你看看那拖拉机上挂的牌照就知道了。几个人顺着分局长指向的院角处看去,一辆四轮拖拉机头上挂着一副白铁皮牌照,上面红油漆大字:PK110。

刘益民将自己那面包车钥匙交给迟敬山:你先把人拉回去,中午咱再见个面。

市里一班领导引着刘益民与开发区班子正式见面一过,刘益民拦下准备回城的政法委书记说:先给解决个难题呗,援兵迟还有俩人在拘留所呢。政法委书记说,难度不小啊。那两个人可是带头袭警!公安局正打算起诉呢。刘益民说要不我给做个保?总得让我在开发区踢开这第一脚吧!

刘益民去拘留所把俩人接出来,又送回援兵迟。迟敬山在俩人的的后脑勺上各拍了一掌,喝骂着:我操你娘的!还让刘主任亲自送回来。你俩章面大咧!待迟敬山介绍过刘益民后,两个人立刻跑去小卖部拎来酒菜,一左一右,用肩头掫着刘益民:走走走,咱到支书家里喝酒去!

刘益民成熟了,真的成熟了。他从两个刚在看守所出来的村民掫他这一个动作和力度上感受到,援兵迟的百姓没拿自己这个副县级干部当回事。他们根本不理会你职务高低,官威如何,高兴起来如评书中的梁山好汉一般直率。当然,有那不直率的地方,自己的前任已经领教过了。

援兵迟在关庄镇是个三千人的大村,全村三千多亩地。除了人均土地少之外,还有几个特点:全村没有高中生,能上完初中在本村是高学历;年轻人没有一个在本地开发区打工;男性村民人人习武。四名党员都是在部队期间入党。迟敬山说,年轻村民,尤其是有点儿文化的都同意开发区征用本村土地,征地后可以凭着本村人优势在开发区打工。中老年几乎没人同意征地,没技术没文化找不到工作,再失去相当一部分土地,生活没有保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开发区征用的村南这块地是村民唯一的口粮田。村子其他土地一直种枣树,这几年红枣市场波动大,病虫害又多,创收少用工多。

刘益民劝大家再想一想还有什么难处。临走把自己的面包车留下:迟书记,这车你先开着,有事及时联系沟通。征地的事咱慢慢来!

轮流蹲守的干部们撤下来,再派驻村工作队的计划取消。迟敬山支书村长一身两职。

“咱开发区的干部们每天在干什么呢?”刘益民来到办公室对主任冯国友说:“每天蹲在机关里,收文件发文件,收通知发通知,上午开大会,下午开小会。到现在为止,开发区企业具体情况也没有个准确的数据。有多少家企业,企业具体生产什么,生产规模,用工数量。都没有个统计。周围村子的具体情况更是知之甚少。开发区是搞实体经济的,我们的阵地不是开发区机关大楼,是全区的工厂企业,是周围的村子。从今天开始,除了办公室和各部门必要留守人员以外,全部下到工厂企业和周围村子去摸底,搞一次细致的调查统计。”

冯国友一脸难色,说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粗线细线前列腺,线线都是咱的政绩线,线线都在咱这个针鼻儿上穿过。随便哪条线扯一扯,咱这根针就得动一动。你扯一下,他扯一下,咱这根针就像织布机上的梭子来回窜。稍一怠慢,人家上边就说你不重视这条线,没拿着这条线上的工作当回事。遇到那线上领导好说话的也就罢了,遇到那较真的可就麻烦啦,大会上点,小会上批,甚至用本部门职权给你念紧箍咒上措施。怎么办?人家召集开会,咱就得去,而且还得派相应规格的干部去参会。A局的会得参加,B局的会得参加,CDEFJ局的会都得参加。人家发文件,咱就得回复;人家下通知,咱就得往下传达。咱开发区机关也就那么百十号人,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婆婆们呀?实际上,这些文山会海大部分都是应付事。有时遇上那熟悉的领导组织开会,人家以实相告:叫你们这条线上的主管来开会,接通知收文件,只是为了签个字。执行不执行是你们下边的事,反正是你们这些主管签了字,这条线上再出了问题与俺们主抓这条线的领导就脱开了干系,这叫尽职免责。嘿呀!刘主任,你知道人家管俺们这些中层叫什么吗?叫他妈‘会虫’!

听了冯国友的诉苦,刘益民也是苦苦一笑。笑里有讥讽,也有理解。但他还是用了用官威:该应付的应付,应付不了的交给我。你先组织各部门尽快搞好调查统计!

出了办公室,刘益民拨通李福生的电话:李大主任,交接办好没有?还等着开发区用专车去接你呀!

李福生瞅着鼻子里塞了药棉的赵民嘿嘿笑:赵行长上火咧,是升官儿高兴的吧?赵民说本来有个上火流鼻血的毛病,叫刘益民这个黑泥鳅突然把我往上推这一下,火儿更大了。要我当行长当然是好事,可事前也不打个招呼,让我准备准备。全乱套咧!你给我说说让谁顶替你原来的位置?

两人私下里管刘益民叫黑泥鳅。这个外号虽是全行公开的秘密,其他员工可不敢在背后这么称呼。李福生说你着急,我也是心里打鼓。黑泥鳅叫我跟他一起去开发区,你以为这对我是好事?告诉你吧,带我一起过去是给他当挡箭牌,擦屁股的。赵民说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好歹现在是由商转政了呢,在黑泥鳅的眼里你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我呢,成了给他接管包袱的人。你说咱俩在他心里谁重要?你就知足吧,开发区副主任大人!李福生呵呵笑着说,不管怎么说,反正咱俩跟着黑泥鳅算是有进步,在人前背后都能直着腰杆子喘口粗气咧。不说这些,我听说你想用老搭档康建业管公司业务部?赵民说让康建业回来当这个副职是市里的安排。我想着上边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告诉那些告状的人,你不但告不倒康建业,而且越告状康建业越安稳,甚至越坚挺。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猜测,不过我考虑着康建业刚刚受了处分,再回来的话,梁军一伙儿不明白上边的意图,会不会拧着劲的继续告状闹事?那样一来,康建业有麻烦,我这儿更麻烦。这不,求你给想个办法。李福生说收拾梁军有的是办法,这事你尽可放心。赵民说你可别胡来,弄砸了可没法儿收场。李福生冷哼一声说,梁军那儿我一句话就能办妥。赵民继续问谁接管你这一摊子?李福生说全行几百号人,难道选不出一个管二线的副行长来?你自己看着办吧,俺可不给你出这个主意。我只提醒你一句,别尽是提拔你在关庄时的老同事就行,闲话早就有了。这几年管人事,我有个小小的管理经验:维护整个单位核心利益的同时,更重要的是维护单位核心人物。把这个核心围成铁桶,任谁也别想攻破。见赵民使劲点头认可了他的经验,李福生嘿嘿一笑说,临走我给你治治流鼻血的老毛病,保证管用。赵民探着脑袋听他的药方。李福生说你家嫂子不是叫福玲吗,赵民说是啊。李福生说这就对了嘛,嫂子本身就是一副好药材!福玲(茯苓)剥衣洗净,揉捏酥软,夜夜奸服(煎服)。赵民跳过去笑骂着:福生你这个油滑鬼,竟敢拿俺家老婆子开涮!李福生知道要挨打,忙站起身攥住拍过来的手,说真有偏方治你这流鼻血的毛病:用七颗青青菜籽葫芦(小蓟种子)熬水喝下包好!转身逃走时又说,俺找梁军去!

李福生找到梁军,举了举手上的牛皮纸信封说:再闹事儿的话,就凭这个绝对能把你送到沧南监狱吃皇粮去!

梁军当然知道沧海市最大监狱,沧南监狱的厉害。更知道李福生手里牛皮纸信封绝对能把他送到那里去。

五七头上要给死者烧掉坟头上的引魂幡,说是这一天死者的亡灵会到生前最喜欢呆的地方看一看。在这个重要日子的前一天,刘益民早早回到关庄。父亲打电话要他提前回来时说,请了北村张官屯的张先生给看看你母亲的坟地,你当面听听人家是怎么给安排。

张先生是九灵先生的师弟,也是老张先生的儿子,集旧学新学一身的读书人。张先生当年给师兄九灵先生看过阳宅,因灵验之极,名声大噪。人们绕开九灵先生求他看风水,他却闭门不出。门被堵死,张先生不得不出来讲,当时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巧了。任人们怎么央求,张先生誓死不出手。直到文革开始,人们才明白过来,张先生是真正的高人。可是文革过去,牛鬼蛇神又跑出来,张先生还是不出手。只说是多少年过去,手艺全忘了。尽管他这么说,可还是有两种人能得到他的指点:读书人和交往至深的亲友。即使得到指点,也就是平安二字,若问功名富贵,张先生只字不提。

刘家与张先生是远亲,是那种远到可走可不走,只是说起来算是一门亲戚的远亲。张家祖上辈辈出秀才举人,这让周围村子人人羡慕。刘家也以有这样的亲戚感到颜面有光,走动起来亲近的很。

刘家女人大都长命,可偏偏穆九凤是个短命。刘有福觉得是自家坟地出了问题,早早跑到张先生那里要他亲自出手。张先生说你那内掌柜是远近闻名出力过日子的好手,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小病不在意,大病咬牙忍着。结果是小病大病加在一起成了要命的病,再加上遇事想不开,人就早早的走了。这跟坟地没关系!尽管刘有福认可张先生这话,还是要他出手给看看:既然是坟地没问题,你再给仔细看看,弄个顺上加顺岂不是更好。还有,俺家益民这些日子工作上一直不顺,你顺便给指点指点。刘有福当然知道张先生没做过官,更不会给人指点工作上的事。只是想让张先生给调整一下风水,好让儿子的工作顺利。果然,张先生呵呵笑着说,我要有那本事,当官的还不把我当神仙供起来。你看我那些师兄们,这些年给谁指点成县长市长省长咧?打板算卦看风水,也就是会说四六句那样的车轱辘话,左右逢源看脸色,说话两头堵。既然表弟这么看得起我,那就跟你走动走动,全当我是顺情说好话吧!

刘有福没有想到,八台大轿难请的张先生今天这么好说话。赶紧顺了一句:你就当是给俺刘家人去去心病吧!

按照辈分,刘益民应该管张先生叫表大爷。出于对风水先生的尊敬,刘益民重新戴孝嘴里喊着:麻烦先生咧!给张先生行了跪拜礼。张先生倒是不客气,没有作揖还礼,只说还是叫表大爷吧!

张先生不用罗经,也不掐手指头。站在穆九凤坟前说,你这坟地没问题。只是祖坟周围要多栽树,松树,柏树都行。身后的刘家父子应声:记下了!刘有福问:明天亡灵回家,表哥你看在家里那个方位祭奠亡灵好?张先生说,表弟妹自打进了刘家门,为了增加口粮田,努着劲的平整关沟,最后也是在关沟走的。就在关沟吧!刘有福觉得不妥,想请先生再给指点一个别的方位。刘益民已然呜呜咽咽地应着:谢谢表大爷指点!俺娘生前还说百年后把她埋在关沟呢,去那里祭奠正和了她心意。

话,怕说到心里。刘益民本来不信风水先生们的说辞。可今天,张先生的话说到了自己心里。本就打算去关沟祭奠母亲,结果张先生先给说了出来。

刘有福说,表哥给看看。孩子最近工作总是不顺利,只说是官儿当的比以前大,可捣乱添腻歪的也多了。明明给人家办好事,人家偏偏不领情,还找到单位闹事。这不是官运不通吗?刘益民拽了拽父亲衣袖,不让他提与自己工作有关的问题。刘有福却偏说,你不懂!还是让你表大爷好好看一下,是不是有那神儿鬼儿跟你闹事,你看别人当官儿上任都是敲锣打鼓有人迎接。你呢,上任头一天援兵迟的王八蛋就去添腻歪堵你的门。刘益民忙着制止父亲,说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别提啦。刘有福说,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呀。嘿呀!开发区离着咱村十多里地。公安又是抓人,又是扣车。这么大的事,咱关庄镇谁不知道?你好心好意把人给放了,又给送回去。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叫人家把车给扣下咧!你问问,天底下那个新官上任头一天叫人家把官轿给扣下的?你别不信啊,这准是咱风水出了问题。刘益民懊恼地问父亲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刘有福说,人家苑义栋早就跟我说了,你还跟我这儿装没事人呢。刘益民恨恨地说,活电报整天到处传瞎话,他的话你也信?要不是他给俺娘传瞎话,俺娘还出不了事呢!刘有福听儿子这么说话,立刻气儿粗起来,说人家苑义栋哪句话是瞎说啦?你被弄到学习班是真的不,人家背后调查你是真的不,有人告你是真的不?见儿子被问得没了话,刘有福继续央求张先生给调一调风水,好让儿子官运亨通。

张先生对刘益民说,堪舆风水也就是给人去去心病。用现在人的说法,勉强算是心理学一类的问题。对于一个自信心强的人,大可不必在意,这个话咱不提。不过,你们开发区征地牵涉到援兵迟的事,我倒是给你提个醒,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张先生这么一说,刘益民急着想听下文:表大爷你说,只要是对开发区有帮助的,你尽管说。张先生说,援兵迟有个活祖宗是梨树林的林老爷子,听你父亲原先跟我讲,还是你家旁系亲戚。刘益民说是亲戚不假,我每年还去给他拜年呢。张先生说,你要是能请动这个人,或许援兵迟的事能好办些。

明初,援兵迟村是囤积粮草的军粮屯。朱元璋死后不久,北京和南京的叔侄俩为挣龙椅打成了一锅粥。北京调兵文书下到军粮屯,军兵闻风而动,集合队伍拉着粮草增援交汇县城。结果,半道上得知交汇县已经被南京兵占领,队伍拉着粮草又回到军粮屯。刚回驻地,南京调兵文书又到,队伍拉着粮草再次向交汇集结。半道上又得知,北京兵又夺回了交汇。队伍再次回到驻地,等来北京胜利消息的同时,来了一队北京兵围住军粮屯,以对北京不忠的罪名砍了屯长。又以延误军情的罪名解散屯兵,罚就地服苦役。屯兵多有不服:你们都姓朱,都有调动本屯的权利,听北京的不对,听南京的也不对。吃粮当兵嘛,谁管饭听谁的,你们爷儿俩挣天下,关俺们当兵的什么事,怎么就罚苦役呢?官司打到北京城,北京复查后,重新下来判决文书:免去苦役,就地为民。接着口头判词:官赐村名‘援兵迟’,村民全部改姓迟。屯兵们知道这是对告状人的侮辱,但总归是免了苦役,只得跪拜接受。

杂姓屯兵改成一姓村民,战斗友谊的感情变成了本族弟兄的亲情。援兵迟人丁兴旺,不改军队习气,耕地习武代代相传。有了这个传统,本地联庄会会首自然落在援兵迟人身上,援兵迟也仗着这个名号经常与官方唱对台戏。久而久之,得了个小梁山的外号。

这个外号传到1942年夏天。日本鬼子住白水工程兵部队长西村,带着他的警戒中队长角田来到援兵迟。把联庄会迟会长叫到近前,说要在援兵迟村东南的运河上架一座桥,征用援兵迟村南土地修一条东接津浦路,西接白河头的公路。迟会长说这事没得商量,征地不给。西村说给不给,你说了不算,马上召集人来领钱。迟会长敲了敲集合用大铜锣,各家各户家长来到村头上。角田命令小鬼子抬来一箱银元和几捆联合票对大家说,凡是牵涉到征地的人家,愿意要大洋还是要联合票马上近前来取。今天不取,明天一分钱也不给。家长们比迟会长还横:就是抬金子来,也不给一分地!

西村一声令下,把角田的警戒中队调来。按照施工图纸打桩划线,刨树砍庄稼。援兵迟的男人们抄了家伙来到村南一看,鬼子的长枪短枪机关枪早就架在了地头上。人们知道鬼子的狠劲,更知道人家手里家伙厉害。白天避了风头,晚上把鬼子拉来的筑路材料偷走。西村急了,命令角田按计划尽快把地征过来,必须保证施工顺利。角田带队围了援兵迟,要村民交出筑路材料和偷材料的人。迟会长见双方支起架子要开战,站在中间劝架。角田一枪打在他腿,接着一顿机关枪扫在村民们的腿上。人们扔了伤员一哄而散。鬼子冲进村子,抓走一百多人,强迫这些人修路。当天晚上,鬼子拉到运河边修桥的木料被烧毁。鬼子在强征的土地上挖了三个大坑,把一百多人投进去。传话给迟会长,立刻凑齐修桥的木料。一天凑不齐,杀三个人;两天凑不齐,杀十个人;三天凑不齐,全部杀掉。然后把全村房子拆掉,用房梁檩条充当修桥木料。

第一天没凑齐,第二天没凑齐,鬼子用马车送到村里十三具尸体。迟会长敲响了联庄会大钟,结果周围村子的联庄会员们一个没来。援兵迟的男女老少聚在大钟下准备拼命。迟会长说,大伙去了也是送死。我自己去跟鬼子交涉,你们赶快回家准备准备,有亲的投亲,有友的投友。大家记住俺的话,不管将来谁给咱村里人报了仇,谁就是咱援兵迟的祖宗。

迟会长没去跟角田交涉,骑上牲口找到住在白河头的交汇县大队,要县大队想办法救人。交汇县大队林队长听明白情况后,要迟会长马上回去准备几车木料。迟会长回家组织人,将村里临街的门板子卸了,装上马车。

傍晚,交汇县大队的手枪队来到援兵迟。林队长也不客气:援兵迟去个人和角田交涉。手枪队拉着马车假装送木料,等接近了就动手。迟会长你看派谁去交涉吧?迟会长知道找鬼子交涉的人是有去无回,便说当然是我去!林队长说:那,迟会长就先走一步吧。

傍晚,鬼子吃饭的时候,眼看着迟会长下了牲口,一瘸一拐地走进角田支在运河岸边的帐篷。远处跟随的手枪队员们驾辕的驾辕,推车的推车正好路过那三个大坑。一顿枣木棍子将看守大坑的鬼子撂到,顺手把车上的门板往下一丢,搭在坑沿儿上。运河堤岸上警戒的鬼子发现时,人们已经爬出大坑跑远了。鬼子拖着迟会长尸体再到援兵迟时,村里空无一人。第二天一早,西村从城里赶往援兵迟时,半路上被一顿乱枪打死在摩托车上。桥没架起来,公路没修成。

两年后,交汇县大队重新夺回白河头时,林队长枪挑了角田。

援兵迟外出避难的一部分青年投了国民党沧南抗日先遣队。抗战胜利后,为争取这只队伍,林队长只身前去谈判,回来时被枪击成重伤落下残疾。解放后,工作队进驻援兵迟,调查林队长被枪击一事时,参加过先遣队的村民全部被抓。在家休养的林队长出面证明后,人是放了,反革命坏分子的帽子一直戴到政治挂帅结束。这期间,每每遇上运动,这些人便把林队长给搬出来:林队长可是俺们的活祖宗,他能证明俺们是抗日的。

林队长是援兵迟的活祖宗也好,大恩人也罢。一直以来,逢年过节,援兵迟都要组织人前去给上礼。尽管林队长,也就是现在的林老爷子从不接受邀请,援兵迟每年都邀请他去村上过元宵节。你不来,也要给你挂上林司令的旗子,戳在村子中央。

听张先生讲起林老爷子与援兵迟有这么一层关系,刘益民的心里开朗起来,想着请先生到家里详细讲一讲这段渊源。便夸张先生知天文晓地理,乡土民情历史风貌了如指掌。不愧是天师留在咱这儿的正宗一脉,耕读传家的好榜样,真正的好先生。

张先生听出刘益民的奉承话,也不去点破。却说,你母亲是咱这三里五村能干的好女人,平了一辈子关沟,也就平了那么一小节。她努着劲的平关沟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弄口顺心的饭吃,弄件子可心的衣裳穿,在人前背后喘气顺畅些嘛。可平到最后,她真的把那节关沟给平了吗?没有啊,她只是用土平了关沟的表面,不止是她平了关沟的表面,先前那些被平掉的关沟都只是平了个表面。关沟里面百姓的冤屈,尤其农民的冤屈大着咧!是一群平头百姓想平就平得了吗?平不了呀!新中国以农村为基地,攻伐城市得天下,用的是农民;建国后搞生产大建设,掏空农村底子打下工业基础,用的是农民;改革开放拉走廉价农村劳力,提高工商业发展速度,用的是农民。过去农民记工分,工人记工时,而今农民进城务工也记工时。都是一个工,怎么这个工和那个工就差了一天一地呢?起初,庄户人家饿着肚子,从烂泥潭中把沉重的工业推入快速轨道。而今,工业扬眉吐气一溜烟儿往前跑着,竟连回头看也不看还挣扎在烂泥潭中的人们。更惨的是留在农村那些曾经交皇粮国税的老人们,他们都被人家给丢了,忘了。甚至被人家说成是累赘。

张先生的话虽然带有个人色彩,却说得刘益民频频点头,望着穆九凤的坟头又说,我之所以答应你父亲来看风水,主要是觉得巧了。你母亲在关沟里去世那天,正好是俺家祖上张天师下令开挖关沟的日子。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这个倔强的人,官家不与你肩膀头平齐,永远平不了这关沟。你把你一辈子,甚至把自己的身子都撂在关沟里也白费。张先生把脸转向刘家父子:你们不是要一个好风水吗?那就尽自己的力量平官沟吧!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