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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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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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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沟》》连载

第二十四章

张得运一身两职,联社主要工作便交给了副主任梁军。梁军主管人事多年,对新型业务已经生疏,尤其是康市长的弟弟康建业这一摊信贷业务更是插手不上,碍于康市长的权威,他只能在康建业面前退一步说话。开发区基建资金缺口大,要求各个银行放宽信贷政策,可大银行不听命于地方,要求用土地做抵押才能提供资金。农贸银行和几家地方金融机构的信贷政策虽然宽松,却也只提供合同抵押贷款,关于土地抵押的权利,县市级开发区没有。张得运只能冒险,做了几份儿合同从农贸银行和信用社贷了几笔款。再拿合同去,人家便敲敲打打地说合同的真实有效性要认真考察,这一点,张主任比我们更清楚,前几笔贷款我们已经冒着很大风险。张得运当然明白以前那几笔贷款合同的真实性,便知趣的回农金联社开会想办法。梁军虽然是抓全面的副职,可对信贷插手不上,他只能在信贷审批会上行使是否同意的权利,这样一来,会议发言人主要是张得运和康建业。张得运要康建业想办法,康建业说你现在能跟政府部门直接对话,不行的话就想办法实施行政干预。张得运说怎么干预法?康建业说可以给咱农金社提高揽储利息的权利,用高息揽储的办法很快就能吸收大量存款。有了更多的存款,人行就会给咱更多的信贷计划指标,到那时,就可以向开发区提供更多贷款。

农金联社在人行和政府的默许下,很快从其他几家银行那里挖来了大批存款,几家银行找到人行和金融办要个说法,得到的答复是谁支持地方经济,地方政策就倾向谁,谁要是未经允许变相高息揽储,查一个罚一个,绝不姑息!

康建业这个办法十分奏效,开发区的建设日新月异。张得运在开发区的工作也日益繁忙,干脆把康建业提拔成主管信贷的副主任。不仅如此,张得运主持农金联社会议时,经常念叨:你们几个副职平时要负起责任来,我是早晚要到开发区工作的,农金联社早晚是你们的!

有了张得运这个早晚离开的话头子,梁军和康建业各自的算盘便紧着扒拉起来。梁军觉得有资格当。康建业觉得有他哥这层关系肯定也能当。两人都想当一把手,谁不想当一把手呢,一把手可是庙里的正神呀!

现在,张得运很少来农金联社,即使来这里都是为钱,他几乎成了农金联社和开发区之间的资金调度员。时间久了,梁军把持着人事,办公室,储蓄;康建业则把持着信贷,计划,会计和出纳。等于平分了权力。

农金联社学着其他金融单位,随着业务发展,行业要求专业化,上级有的部门,下级也要设置对应的科室。有了这个红头文件,主抓人事的梁军首先把办公室的权力分解开,将原来办公室主管人事的副主任提拔成人事科长,把主管文秘的副主任提拔成文秘科长。康建业举手赞成的同时,也根据红头文件要求把信贷科分成工商信贷,农业信贷,个人信贷三个科室。两位副职在自己管辖范围内,把所有专业都成立了独立科室,几年间,农金联社又成立了,保卫科,出纳科,计划科,储蓄科,技术科,稽核科……大大小小十四个科室。筹划中的公关科,因为科长人选,两个副职还没专门碰头,暂时搁置下来。

白水市开发区升格为地区级开发区后,张得运公开表示:一旦时机成熟就彻底离开农金联社。

李福生在他父亲李洪喜去世后,转过年来的清明节一过,骑上摩托,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到刘有福家里,见了面,说了声给大叔拜个晚年,当场磕头。刘有福深深地作揖还礼,顺势将他搀扶起来,岑怪地说清明节都过啦,还拜个什么年!李福生起身自我解释说:青草没驴蹄,拜年也不迟。刘有福说这都哪辈子的讲说咧,还提的起来?

青草没驴蹄,拜年也不迟是讲本地老祖自山西迁到沧海一带后,每年要派儿孙们去山西老家祭祖拜年,路途遥远,从新年正月出发,绕开官府设置的关卡,一路徒步走到山西老家的时候,已经是青草没驴蹄的阳春时节。三直五服一过,在本地根深叶茂后,去山西祭祖拜年成了历史,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提醒后人:不论时间和路途长短得有一颗尊敬长辈的心。

自此李家和刘家每年都要来往拜年,问过了新年好,自然要闲聊。闲聊的话题主要是李福生讲农金社的情况,这样的话题对刘家父子多少还有些吸引力。自打刘有福把代办站转给村支书刘有德的儿子后,他再讲农金社的事,只有陪他吃饭的刘益民与他对话,两个年轻人都在城里工作,又是金融系统的同行。刘有福觉得儿子在城里多这个朋友,多少是儿子的帮手,招待起来很是殷勤。李福生不同于他父亲那样说话办事圆滑,畏首畏尾,他性情豪爽出手大方,而且颇有心机。李福生在刘家只聊些浮皮潦草的事,待到刘益民去他那里拜年时,只安排两个人的饭菜,这个时候他才开始真正聊单位的事。

多年过去,因为与梁军的过节,李福生一直是城关社的副主任,他自己也清楚,有梁军在,自己不会有出头的日子。李福生的弟弟银行学校毕业后,找到张得运要求安排工作。张得运痛快的很:马上到人事科报道,具体怎么安排回头再说。李福生领着弟弟去报道,正赶上梁军在人事科指导工作。按说这是缓和两家关系的好机会,梁军只需点点头痛快的应下也就得了。可他还是习惯性的矜持了一下:先回去等等,等上会讨论后再说。李福生不愿意,他弟弟更是不愿意:一把手都痛快的答应了,到你这儿还要什么上会讨论讨论,分明是耍大拿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没有把持住留下一句‘去你妈的’摔门而去。李福生又去找张得运,张得运也觉得梁军有些过头,可是为了一个下属也不至于跟梁军较这个真。告诉李福生:信用社也不赖,我跟信用社领导说一下,让你弟弟去信用社吧!自此,李家与梁家结怨变成了结仇。

李福生也清楚刘益民与梁家的过节,他的话题由前几年梁军的霸道,到当下梁军与康建业互相较劲。两个人为了将来当一把手打基础,极力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影响力。现在,梁军每次巧立名目提拔一个自己的人,康建业也相应的提拔一个自己的人,农金联社的职工队伍已经发展到了五百来人,除去基层分社正副主任以外,仅机关干部和普通人员多达百人。庞大的机关和干部队伍已经让农金联社不堪重负,弄得基层员工怨声载道,都恨不能找个机会调进机关当干部,哪怕是进机关当个普通人员享清福也好。随着队伍扩大和技术完善,根据地方领导的指示,业务上要完全脱离农贸银行的监督指导。李福生说等过了年,农金联社就打算成立清分核算小组,把两个单位交集账目弄清楚后,马上就跟农贸银行彻底分家。

农金联社职工工资在整个金融系统最低,福利待遇最差,可管理层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基层农金社职工待遇更差,有那拼命投机进了机关的人也想着调出农金联社,或是干第二职业,或是公开经商做买卖。李福生哀叹说:照这样下去,农金联社即使不完蛋,也发展不到大处去!

张得运一心谋划开发区的发展,只要金融单位肯发放贷款,那,这个金融单位就是他眼里的财神爷,至于现在的农金联社状况,他已经不太关心。人事后勤工作到底怎么样,他并不是不知道,人心涣散,业务萎缩的情景他比谁都清楚,他更清楚的是,以现在农金联社体量已经没有能力再向开发区投放大规模贷款,他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农贸银行和其他几家国有银行。国有银行发放贷款的政策比原来宽松了许多,可是基层行领导怕担责任,只同意发放设备抵押和合同贷款支持企业发展,而开发区管委会以土地质押谋求贷款,扩大基建和规模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张得运把目光投向了政策比较宽松的农贸银行。

夏旺生在白水支行行长的位子上干了几年,把握实权后,满以为凭着自己的业绩升到地区中心支行副行长的位子,即使当不了中心支行副行长,也至少可以平调到中心支行当个信贷部门的主管。可这几年正是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当口,省里为了稳定队伍,冻结了支行一级的人事调动,说是等转型基本稳定后再放开人事调动。这样,他在白水一呆就沉了下来。最近,张得运总是找他要贷款。他起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张主任手里抓着农金联社这个金库钥匙,怎么跑到我这里来要钱啦。张得运则说,农金联社体量实在太小,撑破天也就能投放几千万的贷款,要想上亿规模的贷款还得指望你这大财神爷。毕竟人家张得运在政府挂着个开发区主任的头衔,夏旺生只得哼哼哈哈答应着去中心支行跑跑看,真跑假跑的去了几次中心支行,等张得运再来跑贷款,他则说上边的政策一会儿一个样,等有机会再说吧。张得运虽是身兼两职的地方政府官员,可一时半会儿也拿夏旺生摆的肉头阵没有办法,只得找已经是市委书记的康建设商量。

康建设虽然对现在的信贷政策不甚了解,可十分清楚现在正是搞活经济,向市场化迈进的时代。既然是向市场化迈进,信贷政策也应该比计划经济时代灵活,农贸银行主管这样推三阻四的搪塞政府,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告诉张得运先从侧面了解一下农贸银行管理层的想法。

张得运也觉得这个夏旺生有想法,可是直接去问人家又不合适;再者说,人家既然摆好肉头阵等在那里,也肯定准备好十足的理由来对付自己,这个时候最好听一听侧面和反面的信息,侧面和反面的信息真实度也许更高。他知道,几年前夏旺生一伙儿使了手段,把刘文平手里的信贷权夺过来。两个单位紧挨着,业务上有交集,人员之间交往自然频繁,关于刘文平被夺权的事,虽然不知道细节,但也有个耳闻。他拨通工会主席刘文平的电话,顺利的把他约出来。

刘主席失去了实权干着闲差,工资待遇没有丝毫的减少,他也不像其他闲职一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刘文平每天风雨无阻来上班,坐在办公室里读书看报,行里有会议要他参加,他去了只是看着夏旺生点头,他便点头;夏旺生举手,他便举手。眼看着自己当年培养的手下,一个个被替换下来,找他说抱怨的话,他总是说:都是银行工作嘛,听行里的安排,该干嘛干嘛!虽是工会主席,包括夏旺生在内,全行上下依旧称呼他:刘行长!

刘文平被约到开发区管委会食堂的招待客房里,张得运亲自抄起酒瓶子给他满酒,开门见山地说,咱是多年的老兄老弟,都是白水本地人,我就直来直去的说。虽然咱俩都是金融系统,你们农贸银行监管和指导俺们农金联社多年,你的经验和业务水平比我高,这个自不用说。现在开发区要搞大规模扩建,资金紧张。农金联社小门小户的已经不能满足这么大的资金缺口,这些你是知道的。我今天就是想请刘行长给介绍介绍农贸银行现在的信贷政策。刘文平听了哈哈大笑,说张主任你真逗呀!我原来是分管信贷,也确实了解一些信贷政策,现在是个吃闲饭的工会主席,还谈什么新的信贷政策。我呀,再等个七八年就退休啦。张得运说七八年还远着呢,说不定还能干上一任两任的一把手呢,我听说你每天都要读书看报,尤其是关注现代金融方面的知识。刘文平听了,知道人家对这次谈话有了十分的准备,一个开发区主任,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毕恭毕敬地递烟敬酒,自己再遮遮掩掩的耍肉头阵也就没意思了。

“你这些日子跑俺农贸银行的事我也听说过,”刘文平接住张得运递过来的烟说:“我平时没事也就是了解了解各地兴起的开发区,对各地开发区的信贷政策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土地抵押贷款是符合咱本省的政策;不仅如此,还可以用开发区财政收入做信用抵押贷款,只是这些要政府出面做担保;还有贷款政策更宽的啦,向大型优质企业投放技术改造贷款就是其中的一项,咱白水的很多企业符合这项贷款政策;再有,大型优质企业可以为第三方提供担保…… 不过这些都要看金融部门主管们怎么掌握,重要的是人家那些主管们愿不愿意放贷款,敢不敢放贷款。

实际上张得运这个多年的金融界老手何尝不知道上边有这些政策呢,只是不如刘文平掌握的这么详细,尤其是对农贸银行的信贷政策,只是弄个一知半解,毕竟自己是个农金联社这等不入流的金融机构负责人。现在,刘文平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他继续问这等贷款的具体操作流程?刘文平详细介绍完贷款流程后,哀叹一声:“一个外乡人,人家怎么可能为咱本地着想呢?你本地的经济发展跟人家有多大关系!人家就是想着信贷资金安安全全的不出问题,呆上几年拍屁股走人,光想着自己升迁的事咧!

本来,张得运是想着找刘文平了解一下农贸银行具体信贷政策,等下一次再找夏旺生跑贷款时,也好破他的肉头阵。听刘文平刚才这么一说,再加上平时对夏旺生的耳闻和接触,他改主意了,我不破你姓夏的肉头阵。刘文平说的对,你姓夏的一个外乡人怎么会实心实意的为白水经济出力呢,这些年你经管着白水农贸银行,只是一味的拉存款搞储蓄,有一点儿风险的贷款你就推三阻四不发放。把俺白水的储蓄存款全部交上去,被你的上级行投放到所谓的安全领域里,吃俺白水喝俺白水,尽想着自己的升迁,却不给俺本地输血。你想的太美啦!他端起酒杯示意刘文平一起干掉,待刘文平举杯将酒送到嘴边时,他忽然问了一句:那年小金库的事儿都弄利索了吧?刘文平一口将酒干掉,杯子墩在桌上:“小辫子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张得运知道这话在他心里炸开了口子,也不问具体怎么回事,干了杯中酒,也把杯子墩在桌上:“出来干工作的人那个没有尾巴,他能攥你小辫子,你就能薅他的尾巴!五十浪荡儿岁,身体又好,怎么着临退休也得想办法弄一任正行长干干!”

凭着经验,刘文平从刚才的话语中已经听出张得运态度与刚进门时有了变化。弄不弄一任正行长当倒是不打紧,出这口气,弄回那个黑账本子倒是真的,可又怕自己被张得运当枪使。哎嗨了一声说,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冻豆腐——难办(拌)呐!

张得运笑笑说:“不见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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