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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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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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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沟》》连载

第一十三章

刘益民在农贸银行办公室呆了半个多月,便被安排到农业信贷科当了信贷内勤。

在办公室的半个多月里,主要是详细将自己的工作经历,尤其是保护库款的事写下来,再由材料匠们加工整理上报。说是要弄一份金融卫士的汇编专辑在全省金融界搞一次宣传。

这个时间里他真正结识了一个人,主管人事档案的办公室副主任金平。不过同事们不喊他的名字,直呼她的外号瓷姐。四十来岁的金平,样子平平常常,一副好身材上架着一张终日毫无表情的面孔。眼珠好像是不会转动,看人和物时用整个头面带动着眼睛,角度大了便转动身子调整位置。工作辞令也是少得可怜,你说十句八句她也就是用行,啊,是,好,之类最简单的词素来回答你。手上的工作一旦停下来,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尊瓷像。同事们喊她瓷姐,她不喜不恼地嗯一声算是应声。

金平当年下乡插队时是一名活跃的宣传队员,在破除迷信的活动中得知村里一个巫婆偷偷供着长仙。长仙就是人们传说中成了精的长虫。宣传队员们为了抓现行,逼迫那巫婆请出长仙来看看是什么样子。那巫婆万般无奈让男小将们回避,让女小将近前来。金平和两个女小将近到巫婆身旁,那巫婆解开大襟一闪,一条黑粗的大蛇盘在她腰里。金平当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另两名女小将闪得无影无踪。巫婆以为金平不怕她腰间的东西,托着那条黑蛇在她面前念念叨叨自语一顿,又把黑蛇放在墙角处,转身再看女小将金平,眼珠定在那里,裤腿子下淌了一摊水。巫婆知道闯了祸,向赶来的民兵解释说夏天太热,抓了条蛇围在腰里纳凉。纳凉也好,搞迷信也罢,金平自此成了瓷人。家里人得知女儿被惊吓成这样,找到革委会要个说法。革委会被闹得没办法,让金平提前回城进了人民银行,不久又转来农贸银行工作。三十岁上找了个矮矮瘦瘦的武装部干部成家,听说她还挺佩服自己的男人。佩服的原因是男人在边境作战立过功,是个英雄人物。在单位是个瓷人,可听说一回到家,人就活泛起来。她有一句话:俺就喜欢英雄!跟英雄在一起有绝对的安全感!

刘益民进农贸银行机关第一天,办公室主任祁九雪把他领到金平的办公桌前,指着金平说这是金主任,你先配合金主任把你的履历档案建起来,然后把你的事迹整理整理报上去。刘益民保持着立正姿势郑重地介绍完自己,用请求指示的眼神望着金平,期望她给自己下一道命令。金平则抬着头,眼不错神地也望着他。刘益民被她瞅得不知所措,憨憨一笑直接请求指令:金主任,你看俺的履历档案怎么整?金平也不应答,站起来欠着身子把手伸向刘益民。刘益民紧着抢步向前与她握手。金平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了笑意:小伙子,有胆量!是个英雄人物!刘益民依旧憨憨地笑着说那都是应该的,不值得提。金平面带笑容绕过桌子,拉他坐在一旁的坐柜上:俺前几天就想去医院看你这个英雄咧。一旁的祁九雪呵呵笑着说,自打我认识瓷姐那天起就没见过她有乐模样,今天还是第一次。看来瓷姐最佩服有胆量的人呐!有你这个英雄给壮胆,瓷姐就不瓷啦。

金平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按下录音键放在俩人中间开始了采访式谈话。原来她早就准备好谈话稿,按照预先准备的内容一一提问。当她问到刘益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去追歹徒时,刘益民回答说自己的父亲常年开着代办站,也时时提防着抢劫和盗窃的强贼来光顾,因此一家人也对防抢反盗颇有心里准备。再者父子二人也都练习过拳脚,有这些底子,遇见突发情况可能要比别人处置的及时稳妥一些。金平问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歹徒手里有枪,伤着性命怎么办?刘益民说歹徒拿没拿枪当时真的没有想,就想着咱拿单位给的工资就应该保护单位财产。金平问:按说你当时已经办妥交接手续,本应该不去管这件事,可你还是第一个冲了上去?刘益民说手续是办妥了,可人还没走。既然人没走,就应该管这件事;再说,就是人走出单位大门,看见这样的事也应该管,就算是见义勇为吧。金平问:有没有想过因为保护国家财产而成为干部或是正式工?刘益民见她问的尖锐,直接说没有哪个傻子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干部正式工的名头!金平听到这话立刻拍手称好:俺就是想听你亲口说这句话!

严谨话题谈过,金平关掉录音机领着刘益民买饭票菜金,又跟着后勤主管一起来到刚安排的宿舍。宿舍是一个两人间的阳面,后勤主管说夏行长专门交代要给刘益民安排最好的宿舍,这间宿舍说是两人间,实际只有刘益民一个人住。那个人是会计科的杨国庆,本来已经结婚不应该给他分配单身宿舍,可这个人就是占着不让位。他家在市里有房子,只有天气不好了才在这里休息一下。后勤主管回去后,金平坐在杨国庆的床上换了语气说:咱全行包括各乡营业所,有一百七十多正式工。支行本部大楼这五十多人都是正式工,你现在进了支行本部就等于进了机关,机关不比你那关庄营业所。营业所就那十几个人,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分彼此,大家谁有个毛病都能互相原谅。在机关就完全不一样,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分帮分伙的明争暗斗。有老一辈少一辈的关系,有同学邻里的关系,有亲戚朋友的关系,有相互利用的关系,也有相互排挤的对头冤家。金平拍了拍杨国庆的床:就说这位吧,这关系那关系的不算,因为家里有钱,又舍得花钱交朋友。拉着七八个人拜把子,弄了一伙儿盟兄弟。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在机关里说话要注意。不知道那句话不中听就得罪人,甚至得罪一伙人。好在你现在是夏行长的红人,又是全行的知名人物,没人好意思,也没人敢跟你说三道四。刘益民问,自己怎么就成了夏行长的红人?金平说你这次的英雄壮举,把一件祸事彻底改变成了好事。不但是咱白水支行的好事,而且是咱地区中心支行的好事。当时要是那俩歹徒抢劫成功,不单单关庄营业所完蛋,就是支行主管营业的副行长,主管安全保卫的副行长都得完蛋,他们完蛋不算,就是当一把手的夏行长也得受牵连。弄不好他也得下台或是弄个记过处分。你这一出手,抢回了库款,也抢回了这几个人的官帽子。这还不算,有你这个正面教材摆在这里,大张旗鼓的一宣传,安全保卫先进单位的牌子就得给咱行挂上,三防一保教育出成效的名头也会按在行领导头上。市里,地区里,省里的各级奖状,奖牌都得给挂上。这些奖状奖牌都是行长们晋级的本钱和硬指标,你说夏行长能不把你当红人吗。刘益民点头喔喔着,继续听金平给他讲:你在办公室不是长久之计。咱银行是个业务单位,要想有发展就必须业务素质过硬。听说你在农金社当过储蓄会计,实际上那也就算是个会计罢了。银行经营管理的核心内容就是信贷业务,信贷业务弄通,过硬了,就有了在银行发展的基础。趁着夏行长现在高兴,你主动跟他讲想去一线学业务。他要是问你想学什么业务,你就说想学最难的,最核心,责任最大的。可别直接说想当信贷员,那样就显得你太冒失……

刘益民何尝不想当一名信贷员呢,他倒不是为那油水大到放屁油裤裆的肥差心动。说实话,家里有多少钱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转正进农贸银行前,父亲给了他一张万元存折,和两小沓红绿票子,还有一句话:“有事的时候别心疼钱,该花的花!”先不说那一万的存折,就是那两小沓红绿票子换算一下,就是三个万元户。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有这笔钱,别说是在农贸银行,就是在整个白水城也可以称得上有钱人。他想当信贷员的原因只有一个:进步快。信贷员岗位是一个通晓银行和企业两套财会业务的岗位,一个小小信贷员,拎着包一进工商企业的门,厂长经理们就像接财神一样迎着,敬着。被人尊敬当然是件体面的事。信贷业务又是银行经营管理的核心内容,掌握核心内容,也就全面掌握了银行业务。一个年轻人的挑战心理和上进心,促使着他去找夏旺生试一试。

年关将至,办公室忙起来。慰问老干部和困难职工由行里领导亲自登门,采买年货和职工福利则由办公室主任祁九雪去跑。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祁九雪带上刘益民跑了一上午,通过关系从粮油公司和水产公司弄到一车米面油鲜鱼。拉年货的拖拉机开进单位后院,营业室和办公楼的后窗户上贴满人脸,那脸上都是喜滋滋的样子。

祁九雪向夏行长汇报采买年货的经过:哎呀,真是比求爷爷告奶奶还难呀!俺的能耐也就这么大咧!夏行长说能不能再弄些额外指标?这些米面油之类的东西咱自己发福利。还有一些关系需要跑一跑,最好再弄些稀罕东西。祁九雪为难地说外贸倒是有额外指标,但那要相当硬的关系,要不就得用外汇券。夏行长说你先跑跑看,就是多花钱也行。祁九雪领着刘益民又跑了一下午,空手而回:夏行长,我是没办法咧!

夏旺生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这是什么事呀,有钱没处花!唉,买个东西不是要这票那票,就是要指标批条子。祁九雪提醒说刘行长主管信贷门路多,要不让他去跑跑?夏旺生摇摇头说等等看吧。祁九雪知道夏行长与刘副行长不对付,也就退出来。

星期六下班,刘益民便忙不迭地骑上摩托车回到家。简单告诉父母工作安排的事,然后又说单位想买些稀罕年货,现在派发的指标已经用完,再要多买就得用外汇券去外贸公司或者去友谊商店,要不就得让市领导给批条子。刘益民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告诉父亲,自己想动手上那笔外汇券。

刘有福略一思忖,说家里还有点儿外汇券,想着买些稀罕东西酬谢那些给你安排工作的人,也好补个人情。穆九凤知道丈夫要拿外汇券给乡里的头头们买东西,抢在前面说给康书记他们花钱买些议价的米面油就算咧。把那稀罕的洋券让孩子拿去给单位用,人家不但换给咱现钱,领导们还能高看咱孩子一眼。刘有福说你这老娘们儿,越老越短见识!当初不是康书记搭话,咱孩子哪有今天。现在用不着人家,就好歹弄点儿东西把人家打发打发算啦!穆九凤嘟囔着有金不往脸上贴,尽往腚上贴,一扒拉棉门帘出去。

“你这是用人时靠前,不用人时靠后。”刘有福对着棉门帘说完,坐在那里思谋好一会儿,对儿子说:有个往脸上贴金的路子,不知道走的通不。刘益民问什么路子?刘有福说明天支点儿现钱去梨树林跑跑看。

星期一早上,刘益民赶到办公室。不时地去门口向楼道张望一下,直到各个科室的人到齐了,也没见夏旺生出现。他不好意思再去门口张望,只得用耳朵听夏旺生的脚步声。

“夏行长上午不来咧!”金平走过去把门关严,转身对刘益民说:“过年咧,中心支行的各个关节要疏通一下。他得提前跑年,还有市里和地区相关部门的关系也要跑一跑。”

刘益民的脸红了一下:这个瓷姐甭看不爱言语,看事情却准得很。她竟能从动作表情中看出我找夏旺生有事。既然人家看破,又拿话点出来,肯定有下一句相告。刘益民抄起暖水瓶给金平满了杯水:“金平姐,俺想着跟夏行长说说当信贷员的事。”金平把脸转过来,眼睛瓷瓷地盯着他说,跟领导谈工作上的事还用得着跟刚才那样专门儿找机会?刘益民的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儿:人家已经完全看出自己要耍小把戏。想着第一天上班时金平跟自己交待的那些话,觉得她是自己在农贸银行中可信赖的人,金平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说明她没和自己见外。既然不见外,那就来个听人劝吃饱饭,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家,也好让人家给自己拿个主意。刘益民把星期六回家拿了一些外汇券,又托关系弄来平价紧俏货指标,想着给单位职工发福利的事告诉金平。金平听了将脸转向门口说,你在全行人面前买个好,大家伙对你有个好印象,你就有了跟行长要求当信贷员的本钱?这想法太简单啦。职工们有紧俏货能过年,没有紧俏货照样过年。用你家的外汇券,还得换算成人民币还给你,这些只能说明你家有关系搞到外汇券和紧俏货罢了。大家伙也就是见到你夸一声好。这一声好有什么用,能给你推到信贷科去?兴旺一群,不如兴旺主事一人!这是银行,不是在学校里。学生选班长时,看谁的人缘好选谁。就是人缘好选上班长,还得班主任拍板呢。维护好同事关系当然重要,可要进步的话还得跟领导搞好关系。依我看,你还是把这层关系理顺排好再说吧……。

金平给他把关系摆开排好后,拎上她那罩着葱心绿毛线套儿的玻璃水杯走出门去。她没事儿的时候便去档案室,在那里清静的呆上半天。

刘益民坐在那里想着金平的话,行里主事人当然是夏旺生。要是给夏旺生一人送去,就算是夏旺生折算了现钱还给他,这样的结果虽算不上行贿,可也算是有意巴结人家。他给亲友们送过节礼,也给同事和上级送过吃吃喝喝的土特产,也请他们下过馆子。可像今天这等动钱的事却从来没有干过。这可是真金白银呀,如果人家当场拒绝了怎么办?如果人家收下了外汇券,不兑给自己现金怎么办?如果人家要我把外汇券直接交到办公室,要祁九雪直接兑给我现金怎么办?刘益民脑子里一连串怎么办还在继续,苑义栋推门进来。

他总是不敲门,脚下没有声音的到处乱窜。刘益民起身相迎,苑义栋冲他摆摆手,示意甭客气小点儿声。屁股还没坐稳就问过年了,咱行里除了给大家发米面油鱼以外还发什么玩意?刘益民说我知道的也就是发这些。苑义栋又追着问发不发紧俏货,见刘益民摇摇头,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听说了没?”苑义栋神神秘秘地说:“有关你去哪个科室的事?”刘益民摇摇头,说这事儿还没听说过。苑义栋继续保持着神秘姿态说上个星期三,夏行长在会上跟主管信贷的刘文平刘行长顶了牛。夏行长的意思是让你去信贷科,刘行长说一个刚入行的新人,怎么着也得把银行基础业务学的差不多后再考虑进信贷。夏行长坚持说你上进心强思想觉悟高,又是高中生又是预备党员,这样的人放在重要岗位上放心。关于业务的事,小伙子还年轻,可以慢慢的学。刘行长说现在信贷部门需要补充一个业务全面的人进来,弄一个只会点票子的人进来,会耽误工作进度。夏行长见僵持不下,就说马上要过年了,关于人事调整可以再等等。苑义栋说着清了清嗓子,刘益民忙把自己水杯递给他:“刚买的保温杯,一次还没用咧,你拿着用吧!”苑义栋一把抄过水杯:“你是大款,不在乎这个水杯。”接着说,现在能把你安排当信贷员的只有夏旺生,还有主管信贷的刘副行长这两个人。夏旺生是一把手,他有权力把你安排到信贷科去;刘文平分管信贷,他也能找个理由把你要到信贷科。其他科室的职工谁不想去信贷科?会计科的杨国庆,就是跟你一个宿舍的那个。人家跟刘文平的关系铁的很,他早就想着从会计科调到信贷科。只是夏旺生一直压着他,不同意罢了。夏旺生说是一把手,可他是个科班学生出身的干部,是中心支行派他来当这个行长的。刘文平是本地干部,本来他是有希望当一把手的,可夏旺生一来就坐了一把手的椅子。夏行长调来已经大半年时间,这一正一副说什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甭看夏旺生是一把手,他只是在中心支行有些面子,在咱白水就施展不开啦。一旦遇到地方政府找银行的麻烦,还得请刘行长这个副手出面解决。听说这次研究你工作安排的会后,夏行长提出要刘行长出面弄一些稀罕年货,到各个有关单位跑年用。不知怎么的,刘行长当即回绝了夏行长这个一把手。

王立生敲门进来对苑义栋说,刚才罗强主任把电话打到了出纳科,要咱俩赶紧出库把钱拉回去。说是关庄营业所取钱过年的群众已经挤满了大厅,再取不到钱就要闹事啦。苑义栋说你嚷嚷嘛?就他妈你着急!还关庄营业所着急用钱,我看是他妈的你们农金社急着要钱吧。罗强再打电话来就说我在办公室有事情要和领导们谈!谈完了,马上就回去。王立生冲着刘益民点点头,苦苦一笑下楼去了。

听着苑义动对王立生一口一个他妈的说话,再看到王立生那苦苦一笑,刘益民的心抽动了一下:临时工受得这气呀!人家还是借调来给你活电报帮忙的人。

看看苑义栋还没有走的意思,刘益民说过年啦,老百姓们急着用钱。既然是来调款,那就赶紧的忙工作吧,有时间咱到关庄再聊。苑义栋见刘益民撵他,起身说还是咱俩在一起的时候好,农金社把王立生这个滑头调来纯粹是个摆设,过了年就让他滚回农金社去。他拿上保温杯出去的时候,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夹香烟的动作:“刘文平喜欢外贸的。嘿嘿!男人进步钱开路,女人进步解衣裤。你是大款,遇事大方点儿!”

金平十一点半回到办公室,刘益民把外汇券和一张盖了红戳的条子放在她面前:“金平姐,俺要是把这些东西给大家伙儿用了,行里该折算多少钱给俺,俺接着,这是为公。可这要是拿去给某个领导,那是个私呀。金平拿张报纸把外汇券和纸条卷起来放进自己抽屉,说夏行长在咱白水没有多深的社会关系,可他还要维护方方面面的关系。靠着米面油的平常货,送到中心支行那些头头脑脑们那里,人家肯定看不上眼。若是弄紧俏货给上边送去,相关部门高看他一眼。上级领导高看他这一眼,咱全行下一年的工作压力就小许多,职工待遇也会相应提高。这样算起来,你不也是给行里做贡献了嘛。

金平这话说完,没听到刘益民回嘴说话,便说夏行长下午就回来,你要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我来给安排安排。还大英雄咧,连个顺情话都不会说!

夏旺生总是提前十分钟到岗,从上到二楼的楼梯口开始,便掏出钥匙哗哗啦啦掂着走向自己办公室。下午哗啦着钥匙路过主管人事办公室的时候,金平从开着的门里喊住他:“夏行长,有个事儿跟你说!”夏旺生进了门,金平冲着刘益民扬了扬脸,用手一指敞开的门,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对折的报纸打开,将外汇券和一张纸条摊在他面前。关好门站在夏旺生身后的刘益民说,这是从家里拿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刘益民没说这些东西咱单位有用不?也没说这些东西你有用不?而是用了一句含含糊糊,分不清公用还是私用两可的话。

夏旺生看见外汇券已经有了喜色,再去看那条子,不禁笑出声:好啊小刘!这条子是怎么弄到的?刘益民憨憨一笑说这是俺表亲给搭了个话儿弄来的。本来是想等俺大爷回来过年用,可他又来话说不回来过年。村里人过年也用不上,这不就拿来给你看看嘛。夏旺生呵呵笑着连声说好。金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俺还有个材料要急着赶出来,说完扬起头将眼神瓷在夏旺生脸上。夏旺生说那就不耽误你工作,然后卷了报纸叫上刘益民去自己办公室。

条子是梨树林支书林洪海帮忙办的。林洪海给市领导打电话,说是弄些外贸货,等过年时招待客人和送亲友用。市里值班人员依照领导的意思写条子盖章。刘益民按照林洪海的指令,一早跑到市政府值班室取了条子才来上班。

夏旺生领着刘益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稳了止住笑,鼻翼和嘴唇交替翕动着,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么着,现在就去财务室支钱,然后拿着条子去外贸,你和祁九雪去就行。这些外汇券回头折算现金后兑给你。咱呢,这是公干用。

刘益民和祁九雪拉着满满一吉普车稀罕物,直接开进单位后院的车库里。祁九雪回自己的办公室,让刘益民一个人回到夏旺生那里交差。夏旺生看看货单放进抽屉里:“小刘啊,工作的事有什么打算呀?”刘益民心下一抖:好厉害的瓷姐!按照金平所授,刘益民说俺还年轻,不想在办公室呆着。咱银行是个业务单位,俺想着学业务。夏旺生夸赞说年轻人这么想就对了,跟我说说想学那方面的业务?刘益民本想继续按照金平教他的话说,又怕不合适,便将自己琢磨的一套托词讲了出来:俺想着从基础业务学起,学那综合业务性强,又是核心的业务。当然啦,俺还是听从领导的分配,不管安排到那个岗位,俺都会尽心尽力的工作。夏旺生听了并不急于给他答复,从办公桌上拿起香烟,取出二指打火机一推红红的按钮,一股蓝色火苗从喷口上哧地蹿出来,点燃香烟深吸一口,说行里这几天也在研究你的工作安排问题,大体上的意思是安排你在支行本部工作,不再考虑去下面营业所。至于去哪个科室,行领导班子里声调不一。我本人的意见和你一样,先从业务学起。不过有的班子成员觉得你安全意识比较强,去保卫科比较合适。可我觉得去保卫科不太合适,保卫科岗位大都是留给复原转退军人的,他们不需要再经过专门的训练,一上岗就能得心应手。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定准安排你去那个科室。听到这里,刘益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一步跨到夏旺生办公桌前:“夏行长,俺知道俺来农贸银行的原因,本来俺的人事关系是在农金社的。是你一手把俺提到农贸银行来的,而且给俺转了正,成了国家干部的身份。俺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能有今天,全赖夏行长一手提拔。那敢再让你为俺操心费神,现在也别说让俺去保卫科,就是让俺去看大门,只要夏行长一句话,俺马上就去门岗。绝不给你添一点儿麻烦!”夏旺生抬眼望刘益民,待他说完,立刻举起夹烟卷的手冲他摆了摆:小刘,别那么说!这都是你自己努力换来的,我也就是来了个顺情说好话,偏巧你有这个福气。功劳哪能全算到我身上呢!刘益民立刻使出十分真诚的面孔说:俺的话是真心话,不但俺这样说,就是俺父母也说夏行长是刘家的恩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喽!还说要专门到家里谢你咧!夏旺生笑着说你看你,越说越走板儿,以后可别说这话,我可承受不起。这样吧,你先在办公室呆着,我再跟中心支行相关领导通个气儿,等今天下午行领导班子会上研究过了再说。刘益民听出夏旺生要结束这次谈话的意思,说声夏行长你忙着,转身要走。夏旺生冷不丁说了一句:“跟着你那金平姐进步挺快呀!”刘益民扭回头去看见夏旺生笑吟吟地望着他。他也笑嘻嘻地回望了夏旺生一眼,出了门。

此时此刻这个刚走进机关的庄户小伙子,并没有意识到刚才自认为的感谢词,在夏旺生听来却是一番表忠心,主动向自己这边站队。这也更坚定了他,要把刘益民按照自己划定路线进行安排的决心。

刘益民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去了厕所。解了裤带蹲在便池上,眼望着对面的白墙:我的天呐。这都是人精呀!咱在人家这两个人面前就是个透明的玻璃人,这俩人眼睛简直就是透视机,一眼就能看出你心里装着什么。金平教给他走出一二三,人家夏旺生也看出我刘益民这几步走是金平教的。他蹲在那里琢磨了好一会儿:如果金平和夏旺生没有什么默契或是特殊关系,那么人家金平对我刘益民就是百分之百的好。即使俩人有特殊关系又怎么样呢?自己一个刚入行的新人,有谁会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帮这样的忙呢?恐怕只有金平一个人吧!刘益民从心里感谢金平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今天用这种方式给夏旺生送礼,从人格上来讲有些那个。直到有脚步声向厕所这边走来,他才提上裤子。

进厕所的是祁九雪。祁九雪边解裤扣边说我正着急找你,你呆在厕所不出来。明天咱俩跟夏行长出差去北京,你准备一下吧。刘益民说着行行行,出厕所门时又说先回关庄老家拿两件出门穿的衣服。

出门用的衣帽实际就在办公楼后面自己宿舍里,刘益民之所以托词回家,是想跟父亲说一说今天的情况。

回到家,刘益民将原原本本告诉父亲。

刘有福听完嗨了一声,说咱庄稼人的脑袋就是不行啊。然后骑上自行车去康建设那里,编了同样不同名的故事讲了。康建设说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领导没拿你说的这个人当外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求对方办事,成功率最高。刘有福回家又把康建设的见识讲给儿子听,刘益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暗自赞叹康建设的老道。

刘有福哀叹着说,我的脓水就这些,再也挤不出来啦。你那同事金平说的对呀,不似咱村里人,都是一家一姓的好相处。单位上是有厉害冲突的,都是为权为势的斗。不管夏旺生处于什么目的,可咱是人家一把手给拉上来的,有事还得靠着人家,现在咱不想不站在人家这边也得站在人家这边,有事就得按照人家夏旺生的意思去办。以后有大事小情的最好找人家金平商量。我这脑子,只能在咱庄里庄乡混的能耐咧。跟城里人比,咱心眼儿差着一节。跟机关里的人比,咱就是个傻子。自己在城里多长心眼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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