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贸银行规范的业务和宏大的规模确实让刘益民佩服,业务涉及面的广泛,又让他如饥似渴的求知心里得到满足,在这里的确学到了许多农金社涉及不到的业务。入职七个月,在农金社干了三个多月,却借调农贸银行四个月。现在要离开农贸银行回本单位,他倒有些舍不得。舍得舍不得总归要回农金社,那才是自己的单位。同工不同酬处处都有,在大银行里更甚一筹。人家的转正名额是给城里人预备的,正式工都分成正式职工和以工代干两个身份,自己一个农村户口的庄稼汉只能去大集体的农金社当一名代办员,混好了也就是大集体合同工。好,美好谁不想呢。可自己天生就是个农民,而不是市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的?
星期天只办理存取款个人业务,没有对公业务缠着,要比往常早一会儿结账。临近下班,办好交接手续再与当班的农贸银行干部们一一道别后,刘益民坐在栅栏门里等运钞车。手续办妥,他已经不能再去摸款包和票据,坐在那里只是等运钞车一走,自己出农贸银行的门就算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后院传来运钞车喇叭声。他起身看着苑义栋和罗强拎了款包向后院走去,扭回身留恋地看一看已经昏暗下来的营业室,抱了棉大衣正待转身出门。后院一声惊叫,接着是罗强和苑义栋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抢劫啦!有人抢劫!……刘益民扔了棉大衣蹿出后门。后院里两名押运员拎枪下车正在四下寻找目标,罗强和苑义栋站在院子里还在呼喊。
灰暗的天色中一个人拎了帆布款包迅速地向院门外跑去。刘益民撇了院里人车直接追出去,眼看着那人跨上已经等候在路边的摩托车后座,车屁股喷出一股浓烟,车轮在雪地上打了几圈儿空转儿,摩托车忽地蹿出去,载着他的同伙行驶起来。摩托车性能还没发挥到极致,刘益民已经追到了车后,一把将后座那人抱着的款包抓住。摩托车再次加油一蹿,刘益民扑倒,可攥着款包的手却死死不放。摩托车在雪地上拖着刘益民左右甩动着后轮,已然难以把控方向。驾驶摩托那人喊叫一声:“撒手,快跑!”
押运员追上来的时候,摩托车已经跑远了。
刘益民抱着款包卧在雪地里呼呼喘着粗气,浑身抖个不停。罗强和苑义栋架起他,想从他手接过款包,那款包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怎么使劲也拽不脱。人们干脆连人带包架回所里,缓了好一会儿,刘益民才松开手。
刑警队勘察现场后,当即指出押运人员懒散警惕性不高,而且没有提前下车接款包;管库人员的交接环节有漏洞,尤其是门卫没有执行运钞车进门后即刻关门的规定,以致险些酿成大祸。警察临走时拍着刘益民肩膀:要不是你,俺们这个春节怕是过不好喽!白水市农贸银行领导们攥着刘益民的手不放:小伙子,好样的!谢谢你!边说边拉着刘益民去吃饭。闻讯赶来的乡党委书记康建设拦住了大家: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处理。应该大力宣传这种英雄行为!再说了,人被摩托车拖出去二三十米远,身上肯定有伤,应该先去医院检查检查再说。依我看吃饭的事先放一放,咱先安排一下……
刘益民先是被抬进市医院急救病房里,脑袋胳膊大腿缠了纱布后被转移到特护病房,然后像模像样的挂上一瓶葡萄糖水,缠了纱布的大腿被吊带悬挂在床头上方。他哎哎呀呀的直叫喊别这样,俺没事呀!他父亲刘有福急急地上前,拿个大苹果往他嘴上按:别胡说,听领导的话,要不扇你嘴!
第二天一早,新闻广播里报道了刘益民的英雄事迹:我市关庄乡党委政府一直一来狠抓安全生产这根主线,注重各个在乡企事业单位的安全工作。专门成立了安全工作小组,书记任组长,副书记、乡长、派出所长为成员。各个单位成立联防小组,实现联防联控。真抓实干出成效,昨天傍晚,联防队员——农贸银行员工刘益民同志,及时发现暗藏在营业所后院伺机抢劫库款的犯罪分子,并与其展开殊死搏斗……刘益民推开父亲举着收音机的手让他关掉。刘有福却说听听吧,听听也好配合人家的宣传工作,你先有个心里准备,今天电视台来给录像。刘益民听了,脸上立刻冒出了一层汗:刚才是关庄乡通讯员发的广播稿,一会儿还有市里的电视台。哎呀!俺就是想着把款包抢回来,俺就是个临时工,哪有什么联防队。一会儿怎么跟人家电视台讲话呀?刘有福看出儿子的难处,把收音机往桌上一撴:康书记说了,不用你说话,到时候你就躺在那儿眨眨眼就行。
一起因为工作疏忽,防范漏洞所造成的抢劫未遂案被改造成了群策群力,齐抓共管下的成功防范案例在白水市大力宣传起来,市里决定把关庄的联防联控经验在全市各个单位及乡镇推广。
刘益民躺在病床上接受了电台,电视台,联社内部小报,农贸银行内刊的采访。不管谁来采访,他只是用眨眼来应付,刘有福和康建设的秘书做讲解。刘益民躺在那里听父亲讲套话已经是出口成章,心里好笑,父亲自打捐钱修自来水配合乡里搞宣传,学到了很多新名词,站在麦克风和电视镜头前毫不怯场。只需一遍,摄像和录音便冲他举起OK的手势。只是联社领导来看望时,说我们正在研究给刘益民同志转正,刘有福说孩子有伤在身,等好些了再说。实际上刘益民有伤没伤只有农贸银行几个人知道,此事知情人都被告知内情不得外传。刘有福并不是不急着答应联社领导要给儿子转正这等好事,而是碍着当时的情景,不好意思立时答应罢了。总不能让人家背后说你儿子重伤在身,还有心思琢磨儿子转正的事。打发走联社领导,接着就是同事和闻讯赶来探望的老亲旧友。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捱到临近中午时分才彻底静下来,乡里的秘书交代几句也走了。刘益民实在按耐不住,跳起身拴上门走到窗前拿起一个大苹果啃了两口又跑回床上:哎呀,康主任和赵主任也来看我咧。刘益民装模作样的躺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刘有福问人在哪儿呢?刘益民说我刚才在窗口看见俩人拎着东西进医院大门啦,该不是走错了门?父子两个正说着,康建业和赵民两手空空笑呵呵地走进来:兄弟,受惊咧!刘家父子见俩人这个表情,心里明白人家已经知道真相,想着康建业是康建设的亲弟弟,弟兄两个肯定早已通报了实情,再表演也就没有意义。康建业直来直去地说,益民你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联社已经研究给你转正的事,可我在农贸银行的弟兄们也告诉我一个可靠的消息,他们也想着给你转正,你可想好了到时候答应那一头。赵民说那还用想,当然是农贸银行正式工好啦。康建业说:对,农贸银行!不过你先别着急,等农贸银行和联社沟通好,肯定要来个三头对面的谈话。到时候你别表态,让你父亲替你表态,那样既给联社面子,自己又得了实惠。俩人又扯了几句闲篇各自扔下一张大团结出门而去。
康建业不来透漏农贸银行要给自己转正的事,刘益民也已经预感到这一点。就在昨天晚上事发现场,农贸银行行长夏旺生已经当着乡政府和公安局以及随行人员表示过:我为我行有这样的职工感到自豪,我行将以刘益民同志为学习的榜样,在全行大力开展向英雄学习的活动!至于夏旺生怎么运作不得而知,那是人事关系的事,想也没用。他现在想着昨天晚上母亲和姐姐哭哭啼啼的场景:儿啊,咱快回家种地去吧。这哪是上班高人一头呀,这是玩儿命啊!听说领导们要安排刘益民住院,母女二人死活要来亲自伺候。刘有福一声喝令:老娘儿们家说话没个把门儿的,回家呆着去!两个女人气哼哼抽噎着被人送回家。刘益民拿起那半个苹果嚼着嚼着发现父亲两眼垂泪,他慌忙扔下苹果问怎么啦?刘有福抹一把泪水:民儿啊!记住,这是拿命换来的!太不易啦!
自打刘益民参加工作那天起,刘有福每天都在督促儿子好好学业务,团结同事,尊重领导。他时常以代办所业务的名义跑到农金社与社里几个头头拉关系套近乎,小恩小惠不断。帮着乡里搞宣传的空当,要康建设多在联社张得运那里替儿子美言几句。年近五十的人,也算是在村里有威望的长者。可一旦见了儿子的同事,不管男女老少都要高接远迎,尊称敬送。说不上放弃尊严,可也自贬三分。他盼着儿子出成绩,也帮着儿子出成绩。可是儿子的成绩出来了,又被人家巧取了名头给抹得个一干二净不算,还被扣上非法揽储的名义。这个老成稳重而又有心机的庄家汉忍着肚子疼,一边劝儿子继续安心工作,又一边违心地讨好儿子的上级。他想着经过不断的努力,儿子总有一天会成为正式工。忍耐,努力,再忍耐,再努力,为了儿子他从没想过放弃。昨天傍晚听说儿子在单位出事的消息,他差一点把尿尿在裤子里,强打着精神被人架着去了营业所。看到儿子安然无恙,他差一点儿喊出,儿子,咱不当这个不是人干的临时工啦!现在联社主动要给儿子转正,农贸银行也要给儿子转正。这个名额不是工作成绩换来的,是儿子用命换来的。想到这里,这个老成稳重的小老头儿心里泛起的潮气涌上了眼窝。刘益民红着眼圈把父亲腮边的泪水抹去:这个不易俺记下咧!
白水人有个规矩,下午不探望病人。说是下午阳气开始下降阴气上升,伤病员都是阴气偏重,探望的人容易把外面的阴气带进病房,使病人的阴气更加偏重。宣传工作也配合的差不多了,刘家父子草草吃过东西,躺在床上休息。朦胧中听见有人在病房外喊刘益民的名字,护士阻拦着说病人在休息不能打扰。那人吵得更急,直喊刘益民的名字。刘有福起身去门外探看,见是儿子的同事苑义栋,忙对护士说没事呀,让他进来吧。
苑义栋站在门口把装有罐头水果的网兜递给刘有福,却不急于进屋,扭头对着门边的墙角呸呸呸!干干地啐了三口。然后对着刘益民病房的门大声说:大门开,二门开,大鬼儿小鬼儿全躲开,太公你往近前来!护士和过道里的人们见了哈哈笑,他也不理会,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两个裤腿角,又掸了掸两个袖口。双手使劲向后理了三下头发这才进门。刘有福放下网兜,啊嗨嗨地抢步向前双手攥着苑义栋的手拉他进门:苑老弟,咱庄户百姓没那么多的讲究。快快快,进屋说话!苑义栋立刻攀着刘有福的手说:刘叔,你是我的亲叔。你可不能这么称呼我,咱是爷们儿关系。你要是这样称呼,我可不进门啦!刘有福忙着改口:苑会计,叫苑会计总行吧!
苑义栋关了门,扭回身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刘益民,俩手一拍:兄弟,好事来啦!刘益民当然猜到了他要讲的好事,待到苑义栋细细一讲,他的心里更加高兴起来。夏旺生上午已经命令人事部门加班,把刘益民借调人员的人事关系改成了正式调动,至于联社那边由夏旺生自己去协调,同时又让办公室组织材料,向上级申请给予刘益民金融卫士称号。苑义栋眉飞色舞地讲着,转正那都是小事一段,要是金融卫士称号批准喽,那可就大发啦,直接涨三级工资呀!这回咱关庄出了两大新闻,都出在咱金融部门啦!刘益民问还有什么新闻?苑义栋拍着刘益民的大腿:你还装不知道,这一上午就没人跟你说说,农金社来人也没跟你说?刘益民摇摇头说康主任和赵主任来过,也没说什么新闻。苑义栋俩手又是一拍:你那老主任李洪喜呀!哈哈哈……
李洪喜本打算星期天中午当面感谢梁军和联社的几个领导,提前安排家里人准备酒饭。结果到场的只有自己约来陪酒的老同事和城关农金社一班人马。再打电话给梁军,梁军却派弟弟梁勇到场。李洪喜觉得扫兴,便和几个老同事一桌,安排儿子和几个年轻人一桌。酒喝到一半,年轻人来老一辈人桌上敬酒时提议让李洪喜亮一亮老底子,拿瓶老酒出来。李洪喜命儿子李福生到下屋里取了几瓶老酒放在桌上,让小伙子们挑,梁勇挑出一瓶标签白的辨别不出名字的老酒说就是这瓶吧!用嘴咬开瓶盖儿先给老前辈们斟了一盅。老同事们夸赞着还是李主任老底子厚实,看这酒颜色已经有黄头儿咧,不知道放了多少个年头啦!李洪喜听了夸赞带头品了一口,捏着酒盅回味说不怎么样,又酸又涩还冰凉。其他老同事品了也表示同感。他儿子李福生说大冬天在下屋放着肯定冰凉,再好的酒太凉了也品不出味道来,说着拿来热水烫酒。觉得温度合适,又给老前辈们满上一盅。这回酒的味道混合着酸骚味道一起从酒盅里挥发出来。李洪喜品了品玩笑着说这老酒还不如刚才那新酒呢,一股子马尿味儿!老同事们品后个个摇头:不好喝,大概是洋酒。梁勇接过酒瓶子仔仔细细看那酒的标签,怎么也辨别不出酒的名字,待他转过瓶子,透过玻璃看标签背面的时候,发现几个英文字母。自己不认识英文字母,递给身旁的一个小伙子:来,你这高中生给咱念念是什么玩意儿。那小伙子接过去看了看,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说这根本不是英文,是汉语拼音。梁勇说你倒是拼呀,小伙子支支吾吾不肯拼给众人听,又把瓶子递回来。梁勇接了瓶子说早知道是汉语拼音还用的着你,是个小学生就会:“niao jiu”。梁勇的拼音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李福生几乎是夺过酒瓶子,看了又看大骂一声摔在地上,满屋里腾起白酒和尿骚的味道。
死一般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有那沉稳至极的老同事说今天来的一个外人也没有,这个事儿就当没有过,大家伙儿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都记住了!人们点头的点头应声的应声,黑头灰脸地出了李家院子。
梁勇和顺路的小伙子没精打采地推着自行车回家。小伙子似有抱怨地说,勇哥你当时用嘴咬酒瓶子盖儿的时候,一点别的味儿都没闻出来?梁勇正暗自腻歪自己咬瓶子盖儿的事,小伙子却用话给点明,他更加腻歪起来,立刻辩白自己一点儿也没沾那脏东西。小伙子说没沾不能往外说,真的沾了更不能往外说。梁勇的脸已经铁青眼珠子冒红线:就是说出去我也没沾!小伙子见他这样,不敢再言语,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梁勇推着车子每走几步干呕一顿,走到公共厕所旁闻到了屎尿味大口呕吐起来。直吐得嘴里流出绿水,脸色由铁青变成煞白,强努着劲直起身子,扶着自行车趔趔趄趄来到宿舍前的街角,丢掉自行车倚着电线杆再也走不动。相伴而行的小伙子劝他回家:回去睡一觉就好咧,那个事你不说,嫂子也不知道……。如果这句话不再重复,或许梁勇还能坚持住,可这话又被重复一遍。梁勇彻底爆发了:我没喝尿!一滴也没喝!!!我没喝……
那小伙子只听说梁勇有狂躁症,却没见识过。长了见识的小伙子跨上自行车跑得没了影。梁勇却站在原地向围拢过来的人们辩白:我没喝尿酒,我只是咬了开了酒瓶子盖儿!李洪喜他们喝了,而且还喝了两口……。围拢过来的人,有的劝梁勇赶快回家;有的则对他进行对话式采访。
很多时候大街上出了乱子,积极主动围拢过来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帮助解决问题;一种是看热闹的不怕乱子大,用激,引,逗这等嘴上功夫,使乱子向更乱的方向发展。看出殡的不怕丧事大嘛!
姜艳艳调入办公室当天,主任便把一大串钥匙交给她:这是后勤上所有的钥匙,以后你就负责后勤管理上的事。后勤事物主要是采购办公用品和日常消耗品,多多少少有些额外收入是小事,主要是这个工作清闲自在,上下班随便一些。她的新家就在联社后面的职工宿舍楼。每天到单位晃一晃,没人领办公用品了,便回家收拾家务做饭。她现在唯一怕的是梁勇发狂癫,时时提醒丈夫在外面少跟人接触,尤其是不三不四的人。一旦丈夫回来的晚一些,便刨根问底要他说出干什么去了,跟谁在一起。每天晚上她都将一个精致的手压式喷水壶放在床边,生怕梁勇在她身上折腾时情绪过于激动发作起来。梁勇每次急急地给她脱衣服时,她先把那喷壶故意在他面前晃一晃,梁勇则下气地说你甭扫兴。有时候梁勇见把她使唤的咿咿呀呀高兴了,便趁机说你要是把喷壶扔了,俺更厉害!梁勇的确疼她,每天跑完联行交换直接回家帮着做饭忙家务,哄着姜艳艳看电视遛大街逛商店。
梁家老夫妇每个星期天上午都要到儿子这里看看,梁父进了屋便去小客厅里坐着抽烟,梁母则放下吃吃喝喝先去厕所看一看,看看纸篓里手纸颜色有没有变化。看完了拉着儿媳去卧室:艳艳呀,过了年大勇就二十九咧,不是小岁数了,得赶紧的要孩子。看着儿媳点头,开始介绍自己当年怀梁勇时的经验。待到儿媳频频点头,又领着儿媳到厨房,一边教儿媳怎么生孩子,一边指点着儿媳怎么做饭。生孩子这事在回娘家时母亲每次都面授机宜,用不得婆婆来指点,婆婆的指点实际就是催促。自己是普通工农家庭出身,当姑娘时已经能娴熟的操持家务,洗衣做饭这等事更不在话下,婆婆之所以指点她如何做饭,无非是指点她做出来的饭菜要合乎她儿子口味而已。今天上午和往常一样老公母俩看看没事起身出门,临走梁父掏出五十块钱给儿子,说李洪喜今天请你哥去他家里吃饭,你哥说还有别的事去不了。正好你两口子一起去谢一谢人家这个媒人。老公母俩走后,姜艳艳冲着梁勇伸出俩个指头勾了勾。梁勇乖乖地把五十块钱递到她手上,颇有不悦地说总得给人家买两瓶酒吧。姜艳艳说给他买两瓶尿!把结婚待客剩下的酒给他拎两瓶去,就满对得起他。然后推说自己不舒服,让梁勇自己去。梁勇知道媳妇不悦,去厨房择菜淘米已毕,眼看着时候不早才出了门。
午饭后,姜艳艳在家等的正不耐烦,楼下有同事喊她快去路口看看梁勇。
街角处的梁勇正倚着电线杆,自行车倒在旁边的雪地上,一群人围在那里有说有劝。姜艳艳顿觉脸面无光,气哼哼走过去对着脸色煞白的梁勇喊:是不是猫尿喝多啦!梁勇听了尿字,又来了辩白劲头:我没喝,我真的没喝!姜艳艳闻了他嘴里的酒气,火气更大:还说你没喝!满嘴的猫尿味儿,还不承认!回家去!姜艳艳说着干脆拽他回家。高大的梁勇被她一拽竟然扑倒在地上,身子像一包失效已久的水泥僵硬而又沉重,嘴里依旧高一声低一声的辩白。人们帮忙把梁勇架起来的空当,姜艳艳回身抓了一把雪捂在他脸上,梁勇俩眼直直地看着妻子:艳艳我真的没喝,那尿是李洪喜和几个老头儿喝的……梁勇说着说着双眼紧闭声音开始减弱,人们正要把他送医院。闻讯赶来的梁家老夫妇只摸了摸儿子僵硬的身子,扒了扒紧闭的眼皮,便把大拇指狠狠地掐在儿子人中上。少时,梁勇紧攥着的手和僵硬的身子开始松缓下来,眼睛也慢慢睁开。略一缓醒,他嘴里又开始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梁勇被架回宿舍楼。随后赶到的梁军铁青着脸环视了帮忙的人们:“没事啦!”大家听出领导撵人的口气,匆匆下楼而去。
梁军看着父母那心疼儿子的眼神在弟弟脸上扫一遍,再换成乞丐般的眼神在弟媳脸上扫一遍,双双低下头去。他只得代替父母歉疚的解释说,梁勇这是发病发过了劲才出现的症状,再用凉东西敷面不管用,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就掐他人中……姜艳艳依旧僵坐在那里,眼看着电视机上方墙上大大的红双喜发愣,愣着愣着起身径自出了门。此时此刻,公公婆婆和身为大伯哥的梁军不好问她干什么去,更不好伸手拉她回来,只得由她去了。
姜艳艳出门径直来到单位办公室,抄起电话拨通了李洪喜:李主任,你办的好事啊!你把俺家梁勇给灌成神经病啦。欺负俺家梁勇傻呀!你们一帮老东西喝尿就喝了,让俺家梁勇以后还怎么见人呀!你怎么把这些倒霉的事全推到俺身上,你……
电话那头的李洪喜声音颤抖:艳艳,不是俺让他开的酒,是他自己非要开那瓶酒,结果……
结果对方把电话撂了。李洪喜老婆拿开贴在他脸上的话筒时,他左面的嘴角和眼角紧凑在一起,已经不肯分开。
风,从梁勇吼喊的气流喷射出去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一点多钟。两点钟已经吹满了联社宿舍楼,三点的时候便吹遍了联社。再由联社吹向街头的时候,随着街道的方向不一,风的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变来变去变成了旋风。风速越来越快,风力也越来越强,卷起的尘沙落叶随着残雪飘散飞舞起来……
“听说了没,农金社的一帮人喝尿啦。”
“我也听说咧,有人送礼时把十里香酒瓶里灌了尿送去,收礼太多也弄不清谁送的,稀里糊涂就喝啦。”
“不是十里香,是茅台!弄了个茅台瓶子灌了尿送去的!”
“哎呀,不是,的确是十里香。我听农金社的哥们儿亲口说的呢!”
“唉,咱犟那个没用。真的假的有人给送,咱是连个送二锅头的也没有啊!”
“那就赶紧的送礼,弄个官儿当当。当了官,到时候也有人给你送尿酒。嘿嘿嘿……”
旋风带着邪气很快转遍了整个市区,又向外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