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民三月初的生日不假,可不是阳历三月,实际是农历三月。
庄户人家不过阳历生日,生了孩子报户口时直接报阴历生日,村里统计上报时也懒得换算阳历阴历,直接把阴历生日报给户籍警。孩子年满十八岁,身份证也就是农历生日。村里干部不计较,户籍警也懒得管,庄户人家更不去理会。
阳春的早晨太阳还有些懒意,五点钟还赖在东海里泡澡。刘益民等不及沐浴后的太阳为他照亮道路,驾驶着自己那辆昌河面包车,来到灯火通明的蔬菜批发市场。
买了十斤鸡蛋,四把挂面,一袋儿小米和两包红糖,最后来到卖鲜鱼的摊子前。拣了四条欢蹦乱跳的红尾巴鲤鱼,放进灌水的塑料袋里。然后要摊主再给他挑两条身子顺溜,刚刚死去的大鲤鱼。摊主看看他买的其他吃食,用本地生意人专有的客套,笑呵呵地问:今儿有喜儿啊,您老?刘益民啊哈哈一笑,说今天的生日。摊主挑了两条大鲤鱼说刚打挺(死去),保证是新鲜。给您老道喜了!过称付钱的空儿,摊主叹口气说,现在像您老这样过生日的人不多了,大孝子呀!刘益民笑笑说,各有各的过法儿,洋的也不赖!摊主揶揄着说,洋的是不赖!弄个蛋糕插上蜡,点着了许个愿,然后一吹,拔下蜡来吃蛋糕。多洋气——吹灯拔蜡。嘿嘿,那叫散伙玩儿完!
出菜市场来到运河桥上,打开塑料袋将四条红尾巴鲤鱼倒进河里,听见河里哗啦一声响,转身开车回了关庄。他简化了一道放生的程序:先是嘴里念着天也大,地也大,大天大地去欢吧!然后把鱼鸟兽之类的活物放掉。他不念叨这句话,倒不是嘴懒。而是觉得只要心里有这份儿善意就行,何必念出来呢。
在白水市,在沧海地区,在华北平原,在整个中国,过生日的方法方式虽然各不相同。但,传统过生日绝对秉持一个中心:儿女的生日,母亲的苦日。这一天要完全以母亲为中心。
农历三月初是刘益民的生日。自打进城后,往年这一天他都要请上一天假回来陪一陪母亲。实在脱不开了也要想办法把吃食给母亲捎去。母亲多次劝他:进城了,还是工作要紧,别弄这老俗套子。现在吃喝不愁,谁还在乎那碗面条!尽管母亲这么一次次的劝说,他依然坚持着这个程序。今天恰逢星期六双休日,更要好好的陪一陪母亲了。
沐浴过的太阳快要从东海跳出来的时候,刘益民已经站在了老家的院门口。轻轻推一下门,门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嘿嘿!母亲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回来,提前撤掉门栓。他的两个嘴角立刻往上翘着,走进院子。只喊了一声娘,母亲便拎着刷炕用的短把儿笤帚走出堂屋门,轻快地来到儿子近前,却不去接儿子手上的吃食,一边岑怪地说大早晨的不在家好好歇着,来这么早干嘛。一边用笤帚从儿子两肩扫起,一直扫到两个没有灰尘的鞋面。
披着夹袄的刘有福向儿子身后看了看,这才走过来,接了儿子手上礼物,酸酸地对女人说,你看你这便宜怪卖的,还嫌他回来的早!头好几天就开始翻日历牌,掐手指头算,不就是想着早早的等他回来伺候你嘛?快别那么麻烦咧,进屋吧!
穆九凤也不去理会男人,直到扫得十分满意。这才回嘴怼了一句:“你那时候过生日,他奶奶不也是这样待你。”然后抬起头对儿子说,一年就讲究今天这一回,人家图个吉利给你洗一洗,就是为了图个喜。你看他那话说的!走,屋里去再洗洗脸!
刘益民把一碗亲手熬的小米粥里加了两勺儿红糖端给母亲,又把蒸好的鸡蛋,剥了两个放在她面前。看着母亲抄上筷子,端起了碗。这才给父亲盛饭,端上了干粮和鸡蛋。颇有歉疚地问父亲,米粥里加不加红糖。刘有福自顾自地拿起一个鸡蛋,一边剥皮一边说,咱也就是跟着沾点儿光呗。刘益民听出父亲话里有些酸味儿,可一时又找不出让父亲可心的话。便嘿嘿笑着顽劣了一句:给你买的酒还在车上放着呢,要不你就大早晨的来二两?刘有福冷哼了一声:少贫嘴吧。孩子怎么没带来?刘益民这才想起母亲给自己掸尘土时,父亲看向自己身后那一眼。知道父亲因为没带两个孩子,尤其是没给他带孙子来,心里不高兴。忙打着哈哈腔说:头天放学就跟着他妈去姥姥家了。嘿呀!带孩子来干嘛,是你伺候他们呀,还是他们伺候你呀。
刘益民本意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可白桂敏说要是孩子们一起来关庄,她也跟着来。刘益民讨厌白桂敏每次来关庄吃的吃,拿的拿,临走时无论父母给多少东西,她都毫不客气全部带走。再就是怕白桂敏说起与南洋做买卖的事,让父母担心。
竟春:南来和风扫残雪,北渡艳阳荡余霜。嫩芽俏蕾蹬枝节,唤醒碧野竟芬芳。
枣树鼓芽儿,梨树开花儿,盛开的油菜花儿好似一块块金条元宝仰躺在返青的麦田间,像一张张碧绿与金黄银白相间的地毯,铺就在乡间小路两旁。田埂上沟坎儿里,青青菜和羊奶子草已经把地皮拱出一个个小土包,那小土包上裂开三道或是四道五道的纹儿。就在她们挣抢着想把嫩绿的头脸伸出来呼吸一下春天气息的时候,曲麻菜娘子和婆婆丁早已撇出两三片叶子,抖着春风在旁边等着欢迎她们了。
刘益民那双回力运动鞋轻快地在她们中间倒来倒去,每过几行果树,他都要去树上折一两节枯死的树枝,或去地上捡干柴棒放进纤维绳编制的提篮里。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鲤鱼也买不起红糖,每到父亲的生日。父亲便早早背上柴草筐在本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田地里转一圈儿,捡上满满一筐柴禾背回家,放在院门后面。等到晚上用这些柴禾煮面条儿卧鸡蛋给奶奶吃,然后烧水给奶奶洗脚。按照本地传统的说法:长长的面条儿圆圆的鸡蛋,祝愿自己的母亲寿命长长远远;这一天用儿女捡来的柴禾烧水给母亲洗脚,说是老人一年不犯腿脚上的病。等到刘益民大一些,奶奶告诉他,牛羊驴马刚生下来时,在母亲的肚皮下面不断地起立跪下,直到完全跪拜过四个方向以后才站起来吮吸母亲的奶头。人们看到牲口都有拜四方跪乳的天性,也就想着法儿的报答母亲生养恩德,等自己生日这天围着村子四周弯腰低头捡柴禾,用这拜四方求来的柴禾给母亲做饭洗脚慢慢成了习俗。奶奶去世后,父亲的生日简单了。每到这天一大早,父亲拿上烧纸去奶奶坟上烧了再磕个头,这个生日算是过了。自己和姐姐刘益梅每年来给他过生日,他都没精打采的来一句:老娘都没咧,过生日还有什么意思。弄得姐弟俩老大没劲,再来给他过生日只管做一顿好饭食,也不再提专门给他过生日的事。
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儿,刘益民转到村南自家在关沟的这块地里,这块地是刘家责任田里最大的一块。当初分责任田时,母亲找到生产队长:其他的地俺家可以少分一些,把这块地多匀俺家一些。生产队长和其他社员乐得拍大腿:行行行!只要你那当家的同意就行!母亲决绝地说:不用跟当家的说,俺进了刘家门儿,一辈子就主这一件事儿!量地打桩划线按了手印。忙完村里账务的父亲回到家听说这事后,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穷鬼,早晚得死到那块地上!爷爷哼哼嗨嗨地直摇头。奶奶指着母亲说:这些年,你跟那块地叫了多大的劲呀,腿疼腰疼怎么闹得?还不是改造那块地闹得。你是不是还嫌罪没受够呀!面对一家人的指责,母亲一声不吭。多少年过去了,积肥攒粪,填土保墒。自家关沟这块地,已经是村里最好的丰产田。当年的笑话,成了今天的神话,再也没有人笑话当年那个傻娘们儿了。
刘益民迈步下了关沟,绿油油的麦苗间稀稀拉拉套种的菠菜长势正旺。宽宽的阳沟里春茬油菜已经一扎多高。每年这个季节,母亲都要来这里给密实的油菜间苗疏行,把间下来的油菜苗和套种的菠菜送到城里去,自得地对儿媳说:一点儿化肥没上过,一滴农药没打过!前几年得空时多多少少跟着母亲来这里劳作。有一次看着长势旺盛的庄稼,母亲高兴地说,要是将来能落到这块地上那该多好。刘益民听了觉得母亲的话丧气,便说,哪辈子的话咧!这地里的土都是从乱葬岗子拉来的,多脏呀。再说了,谁家把坟地按在关沟里呀!以后可别说这丧气话咧!母亲听儿子这么说,便停下手里的活儿,脸对着关沟,眼神儿瓷在那里。
薅了菠菜,间了油菜。刘益民去对面沟坡上那墩已经长出新叶子的老马莲下面扯了一把干枯的老叶子,拧成两个草绳把菜捆好。
吃过早饭出门拾柴禾时,母亲说家里有的是柴禾,甭遥世界转去咧,到关沟薅些嫩油菜跟菠菜回来吃就行。母亲所说的遥世界转,实际就是绕关庄转。对于母亲来说世界也就关庄那么大,进了白水城也就是进了世外桃园。她从来没坐过火车出远门,看着飞机在天上过,便说那是神仙才能受用的坐骑。
刘益民看看提篮里的柴禾,笑一笑:家里有的是修剪下来的果树枝和劈柴。现在拜四方拾柴禾,只是围着村子转一圈儿做个样子罢了,提篮能盛多少柴禾呢?结婚后每次回家,父母便坚持用液化气做饭,土灶大锅只是他不在家时,老两口子用。有时回家正赶上母亲烧大锅做饭,她那老而弯曲的身子坐在枣木墩子上,拉着风箱往灶火堂子里填柴草,弄得整个灶屋烟气弥漫。听听锅里的水烧开,用两只粗糙变形的手攀着灶沿儿,努力撑起身子,伸一伸驼背,揭开锅盖。蒸汽混合着柴草烟气把她的上身完全罩住。只能看见她挪着两条O型腿去桌角处把暖水瓶拿来,用大号的铜瓢灌满开水,再放回原处。然后再加上凉水,把箅子按在锅里,边把干粮放上去边说:你回来咧,多熥俩干粮。每到这个时候,他便抢上前去添柴烧火,问母亲干嘛不用煤气灶?母亲则说烧灶火好,即把饭做熟了,还把土炕烧热了,吃过饭往热炕上一躺舒服。他劝母亲把土炕扒了按张床,床上铺电褥子,屋里烧暖气开空调。这个时候母亲便坚决反对:庄稼人,就是个土性。弄那洋的干嘛!电褥子漏电了怎么办?土暖气烧炸了怎么办?空调着火怎么办?家里有现成的树枝劈材不烧,扔了多可惜。不管怎么办,母亲坚持烧土灶做饭是不会改的。每年入冬前,他都劝父母去城里住,城里的三套房子都有暖气空调,住着方便。母亲说:都去城里了,俺的鸡怎么办?俺的猪狗怎么办?你爸有时还跟着忙村里的红白喜事,怎么办?用这些怎么办堵住刘益民的嘴。刘益民只得在冬天的节假日往家里跑。跑得勤了,父母一同责怪他:闲着没事儿,老是往家里跑干嘛?浪费多少油钱!俺俩又不老又不小的,还轮不到用人伺候的时候。快别往回跑咧,有事儿的话,自然会给你打电话。话是这么说,可两个老人极少给他打电话。他给父母打电话问候时,父母则抢着要听听孙子孙女的声音。可是电话打得勤了,两个老人又说,没事老打电话干嘛?得多少钱的电话费!刘益民心里明白,说一千道一万,老人恋家,疼钱!恋家的情结人人都有,可是要说起疼钱来,刘益民是不疼的。这些年,自己的工资奖金说得上是高收入,可从来没攒下钱,交朋友,跑关系,得了空闲遥世界的游玩儿,把钱全部花光。在城里买房子是父母掏的钱,单位集资建福利房也是父母掏钱。父母给,他便接着。自己从农贸银行调回农金社当上联社主任后,父母少有的打电话要他有空儿回趟关庄。他以为家里出了事,急火火地跑回家。母亲神神秘秘地向过道里左右瞅了又瞅,关上了院门。屋里的父亲拿出一沓子存单存折塞在他手上:这些钱一小部分是俺跟你娘攒的,大部分是台湾你大爷给的,一共是五十多万。现在,你当官儿主事儿啦,花钱的地方肯定比以前多,这些你就拿去用吧!我的天,自己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收入。按照四十年工龄退休的话,这要自己挣一辈子呀!他又好气又好笑的问父母,家里有这么多钱为什么平时不花?父母则反问他,家里哪用得着花钱?自己地里打的粮食够吃,树上结果子换钱花,完全自给自足,这些年在镇上某着差事还有份儿工资。俺俩这是用拾来的麦子打烧饼卖-—干赚。刘益民眼窝子汪着泪,坚持不要。父亲说,你现在独当一面,有一定的财权。可你得记住,公家的事花公家的钱,自己的私事一定要花自己的钱,绝对不能动公家一分钱。以后接触的人层次越来越高,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这钱俺俩留着也没用,你拿去有用场。俺跟你娘的意思是怕你在钱上受了难为走邪道。要说父母疼钱,这是疼钱吗?母亲有腰腿疼的老病,他拉着母亲去医院,看着医生开出一大张药单子,母亲说不用不用,平时穿厚点儿就行。自打在镇上得了个差事,父亲添了个喝酒的嗜好。他买酒给父亲,父亲不喝,坚持喝塑料桶装的散酒。他们这是疼儿子啊!!!每次回家探望父母,母亲总是交代尽量不要出去串门会客,更不要接受乡邻的邀请。开始时他不理解,慢慢明白了母亲的用心。之所以不让他遥世界的转悠,是怕有乡邻们求他办贷款,或是走他的关系办难缠的事。结婚后,村里有婚丧嫁娶,按照礼法,父母出一个份子,他也要出一个份子。除非特殊关系,父母都替他出了份子后,再找个借口推说儿子有事不能到场,只能随个份子。多少年来,父母为他挡下多少这等事,刘益民已经记不清。他只知道,这是父母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儿子遮风挡雨。
什么时候才不用你为我操心呢?母亲!沟坡上的刘益民长吁一口气,眼窝潮湿了。
你笑啊,那是开在母亲心头的花。你哭啊,那是扎进母亲心头的刺。你欢快的样子,是平展母亲心头的擀杖。你忧愁的面孔,是拧抓母亲心头的铁钳。
母亲,把镐头刨进泥土时身子一张一曲,那是将汗水挤压成乳汁。她用柔弱的心将灌满乳汁的行囊和儿子一同包裹,撑着空寂的身子依依不舍地送儿出行。送到遥远,送到永远,送到梦里……
我何时才能走出你的心,你的梦。母亲!!!
午饭炖鱼,晚饭长寿面,给母亲洗过脚,服侍两个老人上炕。刘益民躺在母亲身旁,听母亲念叨。父亲喝了些酒,催着母子快点儿关灯睡觉,头一沾枕头便打起呼噜。听着身旁呼噜声越来越匀称,母亲突然问:跟你媳妇是不是闹别扭啦?刘益民说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母亲说:你姐说两个孩子现在都在姥姥家住;你原来单位那个姓苑的同事说,你媳妇每天到单位打个晃,就跑去跟人家做买卖。刘益民说他姥姥两口子都退休正好管孩子,俺俩多省心;你说的姓苑的那行子外号活电报,整天价满嘴跑火车,别听他瞎嘚嘚!母亲说没事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家里的钱可别全让媳妇抓着。妇女家手里有了钱心野起来,可就没着没落。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城里的妇女一旦有了钱,比老爷们儿还野疯咧!刘益民说那些钱全存到联社啦,放心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有福像轰围着粮囤的鸡一样,催赶儿子回城。趁着老婆准备杂粮野菜,对儿子说,康书记对你挺器重,自己要掌握好分寸,别让你媳妇给拉了后腿!刘益民喔喔着点点头。刘有福以为自己的话不入儿子的耳,提醒说你媳妇和康老二那买卖干得怎么样,南洋那边你大哥他们早就跟我说了。我的意思是适可而止,别到时候因为买卖耽误你的前程。
以前父亲一直对康建业很尊重,人前背后总是建业兄弟长,康主任短的称呼。今天突然改成了康老二,刘益民知道这里面起了变化。
地方两会后,康建设把弟弟叫去,训斥说不好好工作,偷偷干什么买卖。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投资公司这个副经理也别干了!本来康建业没能当上联社主任就对哥哥憋着一肚子火儿,现在就连自己偷偷做个买卖也不行。他爆发了:康书记的官威越来越大啦,政府的事儿管着,自己兄弟的家事儿也管着。我做买卖影响你前途了是不是!好啊,你撤了我吧!康建设登时施展哥哥的权威:信不信我现在就撤了你!康建业说撤吧,撤吧!撤了我这个狗屁不是的副经理,你就显得更清廉更高尚咧。你看看你多能耐吧?整个康家祖坟的风水全让你给占了,没我康老二喘气儿份儿啦!康建设怒不可遏:滚!!!
滚出去的康老二还没走出市委大门,康建设的电话打到刘有福那里:俺家老二跟你那儿媳妇做买卖的事儿传到市委啦。别因为挣俩小钱儿,耽误了益民的前程!
刘益民把母亲给的杂粮野菜直接送给岳母,要岳母两口子劝劝白桂敏放弃买卖,老老实实上班。老白夫妇听了嘬着牙花说,买卖现在挂着你四姐夫的名义悄悄干,按说也不会影响你两口的工作。再说了,你四姐两口子现在下岗在家也没收入。老五给安排这个活儿干正好给她两口子解决困难。你这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得耽误你家少挣多少钱。老白两口子说着说着,竟然用话压自己的女婿:俺老两口子还指望你跟老五挣了大钱,好好孝敬俺们呢。你说你倒是先往后撤咧,你哥你姐他们都是上班挣死工资的主儿,这要是将来俺两口子老胳膊老腿的动不了了,手里又没钱,拖累了你们可怎办?你说说怎么办,你倒是跟俺说说……。
刘益民不敢再往下听,扯了个谎打算带两个孩子回家。老白两口子也不客气,抢过去把孩子揽在怀里:孩子跟着你耽误工作!
白桂敏不在宿舍楼,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去了北街平房。刘益民追到那里,白桂敏正在门前擦抹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刘益民问谁的车?白桂敏得意地一笑:接了个合同,转手一卖。赚辆车!
刘益民拍着汽车说:“野疯了你,白五儿!”
“就是野疯咧!”白桂敏拨开他的手说:“你那点儿破工资,十年八年的才挣这么一辆车钱!”
康建业两口子曾劝过刘益民:咱俩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有业务了,叫你家属和我家属出面。有了麻烦,叫你那连襟顶着。谁也抓不住咱小辫子!他老婆则胸有成竹的说,俺和弟妹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绝对连累不到你们俩这当官的。
白四两口子也曾经一个瞪眼鼓腮,一个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有事儿俺两口子顶着!
刘益民知道几个人已经钻进钱眼儿里,回不了头。
看着白桂敏继续抹擦汽车,威胁说要给南洋大哥打电话,把买卖撤了。白桂敏黑眼仁儿喷红火,白脸蛋儿泛黄光:你敢打电话,我就敢喝1605,不信你试试!
有机磷农药1605,因为做了一千六百零五次实验才成功登顶农药中的毒王。刘益民怎敢逼着白五做第一千六百零六次实验呢!
真喝药也好,假喝药也好。生活多年的夫妻,刘益民知道白桂敏的脾气和手段。白桂敏不但在这个小家里说了算,而且在娘家门上说了更算,父母和哥嫂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一切都是因为她有钱,而且舍得花钱,更会花钱。白桂敏又耍又闹又喝药折腾的刘益民彻底软下来。只得提醒她少显摆,别露富。白桂敏知道男人软了,气息更加鼓荡:咱现在不显摆也不行咧。告诉你吧,政府规划着把咱门前这条通往开发区的路,拓宽成双向六车道。我简单量了量,等新的公路拓宽后,咱这平房和空地正好临街。到那时候,咱脚下就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啦!刘益民问她怎么知道政府有这个规划?白桂敏说康建业到开发区找张得运办事,正好在张得运办公桌上看见了规划图。回家抱怨说当初不该把这房子卖给咱。他媳妇倒是个爽快人,前几天倒卖合同的事一成,就着高兴把两口子的话告诉给我。刘益民说这么大的事,张得运也不知道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