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夏天秋天,这三季有忙不完的农活。等着坡干场净,麦苗出齐,天气渐渐入了冬,牛马卸套,骡驴除轭,锄镰上墙,和上紧的发条一样不停歇地转动着的勤劳的人们,突然一下住了下来,浑身象散了架似的,反而有些许的不适应。以前,每天早起劳作,有干不完的农活赶着,还觉不出累来。一个是想给家里添点进项,一个是尽快找点儿事情做,好让自己干惯了活的手脚,活动起来。于是,做买卖的,赶闲集的,说媒拉亲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村庄集镇以外的田野,庄家收割了,大树小杈上的叶子也都落光了。黄融融的麦苗,也还没有将土地盖严,地脊纤陌纵横八叉的,一眼望不到边。原先,掩映在树丛和庄稼里面的村庄,也在道路两旁远近地罗列着。村庄和集镇的形成,探究起来,几乎和中国的历史,一样长久。村庄的大小,人口来龙去脉,地理位置,在新旧的县志或是地方志上,大多都能查得到。村镇的兴衰,几乎都和改朝换代,大小战乱,疾病天灾等密切相关的。鲁北一带大小村庄人口的分布溯源,大多是明朝初年的几次大移民的后裔。而且,又大多和山西洪洞县老槐树有关系。不但地方志有记载,且各村宗族家谱上,也都有详细记叙。
赵店乡的建立和兴衰,依湖而设,靠河傍路而建,自然随着湖、河、路的兴衰而起落。建国前后,这儿是连通东西路陆,南北黄河水运的枢纽,人员稠密,交通繁忙,是极其兴旺发达的。之后,张北路建了黄河大桥,南北路陆改道,只有一条省道过境,车马的很少停留。所以,小镇的繁忙不再,可也不是很稀落。大小七八个村子拱卫着,是这个,下辖三五十个村庄小镇的经济文化的中心。除了雨雪天,一年到头,每隔五天的集日,是方圆几十里的做买卖的人,都要赶得。
今天,镇集上的人们,也是拥来挤去,挨肩摩踵的。
王大力和王小力,还有红燕,还在老地方的十字街口的东墙跟下,守着扯起的绳索上,挂着的各色冬季服装在卖着。正宗品牌的服装,在乡下的集镇上,很少看到。杂牌和质量较差的小作坊生产的衣服,可以说满集都是。其中有不少的衣服,买家去后,开线裂缝掉扣子是常事。再一集去,给换回来的也不咋样,大多还需二次加工缝制。精挑细选,也能买到几件好衣裳!随着生活水平提高,人们的需求和眼光,也越来越高。优胜劣汰,这几年,农村大集上服装的质量和档次,也是在不断提高。
芦芦照例去乡镇医院,到中药柜台,给爷爷抓了几副中药。之后,推着车子由东向西,在人群中穿行着。
“哥,这卖衣服的营生,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干。已经开集多时,才卖出几件不值钱的衣服。我看,还是回家做咱们家的豆腐去吧!”王小力有些抱怨地说。
“依我看哪,是你们两个还没有摸上,服装的大致流行趋势,没有提来农村姑娘小伙们喜欢的衣服。你们看,对面衣服摊子上的生意,不是挺红火的。”红燕指着对面多人围着的衣服摊子说。
“那人想不干了,在减价处理。咱乡下人,见不得处理物品的。”王小力说。
“哎,要是都减价,处理完了,卖衣服的少了,你们的衣服就好卖了。”红燕说着,看到了人群中推着车子的芦芦,就扬起手来喊道,“芦芦姐——这儿!”
王大力和王小力,听到红燕的喊声,也循声望去。
“芦芦姐姐,你赶集来了。”红燕过来,帮着芦芦打靠着自行车。
“嗯。”芦芦冲着王小力和红燕笑了笑,把目光落在了王大力的脸上。
“又给爷爷抓药去了。”王大力看到芦芦车子把上的提包里,又照例盛了几副草纸包好的中草药。
芦芦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集中心的大街上,正有一家结婚的车队,在嚣闹喧天的锣鼓声中,从人群中缓慢地驶了过来。约定俗成,娶亲的路线和时辰,是不能更改的。要不,结婚的车队会绕路,或是躲过集上人正多的时候。
集上做买做卖的人们,纷纷好奇地看着结婚的车队。指划议论着后面的平头卡车上,拉着的漂亮时兴的嫁妆。有真皮的黄色的单人多人沙发,有彩色电视机和油光锃亮的聚酯家具;还有是一垛垛一两辈子,也铺盖不完的花花绿绿的被子。当然,更让人瞩目的是车内披红挂彩的新郎和新娘子。车是桑塔纳牌的小轿车,车头贴了红双喜字。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大集上,有多少个大人孩子,就有多少个大人孩子,都认识的苟家庄的苟二呆,在镇集上常常现身出丑。今天也不例外,在迎亲的车队后面,直愣愣地跟着,并且,手脚不停地无序而固执地舞弄着。看到人群中,有个中年人将半截烟卷儿,扔在人空子里,还冒着烟儿。忙抢过去,弯下腰麻利地拾了起来,塞到自己嘴上含着,美滋滋地嘬吸了几口,叼在嘴上,又朝前急切地追了去。
一对新人坐着的小轿车,行至王大力他们面前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一身暗青色西服革履的新郎官,打开车门下了车。伸手将车内一身红段子裤袄的新娘,从车上扶了下来;并伸手帮着新娘,将戴在眼上的墨镜,摘了下来。二人并排站在小车前,有人给他们拍了几张留念的照片,另外有人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后,又双双上车往北去了。这是时下鲁北乡下,典型的婚礼的穿着形式。可以说,是土洋结合及现代与古典型的穿着方式。男的是一派和城市及国外结婚时的青年,一样的装束。而新娘则没有穿上流行的婚纱,拖地多褶纯白或是纯红色的,以求和新郎的西服相陪衬,而是穿着母亲及上辈们通行下来的红色的裤袄。有的,或是在别样颜色的裤袄外面,再套上一身红色的上衣和裤子。
人们在追赶新潮和时髦的同时,总是对过去的传统上认为好的东西,不忍放弃和留恋!就像人们行走的步伐,一步在前,一脚踏后。
站在王大力身后的芦芦,羡慕地看着前面过去的迎亲车队,将里面的一对新人,幻想成了她和王大力。她的思绪,也仿佛追随着那娶亲的车队,走远了。
车队行至王大力的家门前,停了下来。西装的王大力,将一身红衣新娘妆的她,从车上扶了下来。她幸福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卡车上漂亮的嫁妆。头顶上,即刻响起了长长的喜鞭。喜鞭炸响的纷乱的纸屑,在他们两个人头顶上,飘散着飞舞着。前面的王小力,给他们照了几张合影后,在挤上来的村人们的簇拥下,向新房里走了去。
镇集上,王小力和红燕,跟着结婚的车队向前看去了。
王大力回头看到,芦芦一脸的羡慕之色,看着往北而去的结婚的车队。伸手一把抓住了芦芦的手,动情地说:“芦芦,有一天,我也会让你拥有这一切的!”
芦芦让迎亲的车队,带走了的思绪,让王大力的一句话,扯回到了现实之中来,满脸绯红而羞涩地抽回了手:“去你的。”
这时,斜直着哇哇呀呀怪叫着的苟二呆,和一阵风一样,走到王大力和芦芦面前,站了下来。冲着王大力和芦芦嘿嘿地傻笑着,不知道转过去绕过去,而却非要从王大力和芦芦中间,过去不可。王大力举起拳头,在苟二呆面前,有力地晃了晃说:“二呆,我看你改一下名,叫直狗算了。老斜直着走,不管前面是井还是墙。看看你的方向偏了,要是再往前走,就撞到墙上了。”
如果,按照因果报应的说法,经书上也说,恶人和鬼刹身上也有佛性,招惹了,也会招致不好的报应!王大力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面对苟二呆无意间开的玩笑和戏谑,会招致苟二呆日后的羞辱。苟二呆没有得逞,也还是因为,王大力在羞辱苟二呆的同时,也还出于善意地提醒他再往前走,就撞到墙上了。
王大力让芦芦拽着,还是给苟二呆让开了。
苟二呆真就朝着对面的墙,走了过去。没走几步,真就咚的一声撞在了墙上,脏兮兮的额头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大的血包。没有招致同情,反而引起周围人们的一阵哄笑。苟二呆却没有觉得自己额头怎么疼的样子,只是抬起脚来,猛力地朝对面砖墙上踢了几脚;脚尖碰疼了,单腿着地地在地上转了好几圈,这次显然是知道疼了。之后,因为这一转,反而又找到了向前的方向。用手往前一指,直愣愣地往前去了。走下去不多远,到了一个烤地瓜的摊子前,顺手牵羊地从上面,抓了一块烤熟的地瓜,向前跑了去。也不走直道,也不怪叫了,哪儿有人空子,就朝哪儿钻。那中年男摊主,吆喝了几声,也就任他去了。还陪着笑上几声说:“你看,这二呆!哼,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
有人就着和王大力说:“你可别看二狗(苟)那个劣瓜样,可是,却惹不起的。他的哥哥大狗(苟)那可是咱们镇子上,建筑公司的一把手,大经理,钱和权势大得很呐!连乡长和书记,也都让他三分。”由于苟立光的姓氏与狗同音,加之弟兄二人的品质为人很差劲,背地里的人们,则叫他们为大狗和二狗。
王大力听了那人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吱声。他怎么会不知道苟立光,这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呢!两个村子,只相隔十几里的路程,一个镇子上过来过去的,今日不见明日见的;何况,苟立光的名气也太显赫了。苟立光还和王国子哥哥是朋友,经常有来往的,自己早就认识他苟立光了。只是见面彼此点个头而已,并没有说过话。至于那个苟二呆,更是方圆几十里的大人小孩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经常地打着花花绿绿的万国旗子,到各村各镇里溜来串去的。镇上这个大集,更是每集必赶了。阳历农历他都不懂,不会掐算不会打问,可是,五天之内,东西南北,哪儿有集日,他会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你说怪不怪啊?到集上人多凑热闹以外,拾个烟头,抓个水果吃的,还是小事。
有时,不定走到哪个衣服摊子前,会抱起一堆衣服就跑。小件物品,一口吃的就算了。可是,要是抱走了衣服,或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摊主为了顾及生意,撵不上苟二呆,就常常是找到镇里,苟立光上班的地方,跟苟二呆这个兄长讨个说法。有的时候,苟立光找到苟二呆,将他抱走的东西要过来,没有损坏的还给人家;损坏了的,苟立光还得照价赔偿!听人说,这苟二呆得的是神经上的毛病,从一落生到长大就这个样,叫什么神经强迫症。大小医院,都没有办法治。能看的话,苟立光有的是钱,早就给他治好了。那样,不省得给他惹下一些麻烦!可不是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强迫自己斜直着走。多暂见了他,都是溜溜的,像一阵风一样。
这是有形的看得见的,精神病人的典型症状。生活之中,离我们的视线不远,都能看到这样情形的人。像哇呀怪叫,或不停地手舞足蹈,亦或沉默不语;还有的则赤身露体,不管男的还是女的,在广庭大众面前,并无羞耻的感觉。他们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强迫自己去干某件事情的症状。一切健康正常的人的身上,无形的看不见的强迫自己,非要撞到南墙不倒地去干某件事情,又有多少啊!在现实生活之中,这种正常人的隐性“强迫症”,看上去,要比有精神病人的外在的强迫症,更可怕,造成的损失,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也更加巨大!小镇大集上的人们,往往是吃了早饭以后,上来得快,购得各自所需的物品后,走得也快。太阳刚刚攀升到头顶没多会儿,拥推不堪的情形,争抢地盘,叫卖叫买的声音,渐渐消退了。大街上,已是集散人稀了。
芦芦帮着王大力他们三个人,将衣服摊子拾掇好,再帮着他们,把装了衣服的箱子,在他们的车子上封牢。
“小力,红燕,你们两个人先走着吧!”王大力。
“唉。大力哥,俺先走了。”红燕笑着说。
“大力哥,芦芦姐姐,今回你们,该不是又去芦湖里逮泥鳅的吧!应该是泥鳅逮了。”王小力说着,冲着王大力和芦芦神秘地笑了笑。知道二人多时不见,会有说不完的话,和红燕骑上车子知趣地走了。
之后,芦芦和王大力两个人,各自推了车子,向集外走了去。路上,散集的三三两两的人们,或骑车或赶着牛车,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偶尔会有一辆汽车,或是摩托车的,从他们身边驶过。
王大力从包里,掏出一身女式的坤装牛仔服,递给了芦芦:“芦芦,这种款式的女装牛仔服,姑娘们挺喜欢的,都卖净了,这是我给你留下的一身。和我穿的这一身,是一个颜色的。”
“不,我不能要。很贵的吧!”芦芦推拒着不要。
“看你!我知道,爷爷长年有病,打针吃药的花不少的钱,你从来不舍得,往身上买件时兴的衣服穿。等一会儿,到了芦湖那边,你到里面穿上试试,如合身的话,你就穿着吧!都啥年代了,谁还像你那样,老是穿着不随时的衣服;不合身的话,你再还我。账目清,好弟兄。我少分了一百元钱,给你掐出来的。”王大力说着,将衣服袋子,夹在芦芦的车子后座上了。芦芦也没有再拒绝,“红燕说,我和小力还没有摸上时装的流行趋势,提不来乡下姑娘小伙子们,喜欢的衣服。我认为,是因为,政策搞活了以后,跑服装生意的人们多了。你没看,整条南北街,都快成了服装一条街。小力跟着我跑够了服装生意,挣不了几个钱,我一个人,也不愿跑下去了。回家和小力,再磨舅舅家的豆腐去。舅舅家的豆腐,做多少年了,闻名乡里,供不应求呢!”
“磨豆腐,也没啥不好。凭劳动手艺赚钱,也没啥不光彩的。”芦芦说着,没有看到王大力的脖子上,围着自己给他织的那条羊绒毛线围巾,就问他,“我给你织的那条围巾,不合适吗?咋没见你围着?”
“我没舍得围。在柜子里锁着。”
“你呀,宁肯让风吹。围坏了,我再给你织吗!”
“嘿嘿……”王大力嘿嘿笑了几声说,“走南闯北的,这几年风里雨里的,我的身体也摔打出来了。这几年,要说不满意的,就是有过两次闪失,让我不能原谅。”王大力。
“是吗?说说听听。”芦芦好奇地看着王大力。
王大力沉思着,想了想。
“不好意思说,就算了。是不让外边的浪妮子骗了?”
“你想哪儿去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头一次,是在广州回来的列车上;另一次,是在北京的街头上。先说第一次。在回山东的列车上,身着制服的车检员,说我的行李超载,非要罚我二百块钱。我身上留足饭钱之外,哪有钱让他罚了。我把身上仅有的三十块钱,掏出来,放到他的桌子上,随他罚去!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象征性的批评了我一顿,钱也没罚,放了我。这次还好,没啥损失。第二次,是在北京。我将提好衣服的行李,放在人行道上,去饭店里要了口水喝。就这么一进一出的功夫,我的一大包衣服,踪迹不见了。那可是我刚刚提好的,价值两千多元的衣服。当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当时,听说北京挺乱的。小偷小摸的,说是都结成一帮一伙的。一个人偷走了之后,再就手转到另一个人手上,根本没有办法找!报了案三天,也没有给我找着,派出所的人,说还要我等。我问,还要我等多长时间?回答说没有准头。也可十天,也可半月,也可能永远也找不着。我一看,再等下去,饭钱和路费都吃净花光,人也回不来了。算了,就算我招了砸杠子断道的,自认倒霉,狼狈地跑来了家。还好,姥爷舅舅妗子的,不但没怨我,还高兴得没法。说人回来啦,比啥都强!”
芦芦也松了一口气地说:“有惊无险,还真让人为你捏着一把汗。要让我,置身在千里之外,碰上这样的事情,怕只会哭鼻子了。”芦芦没有因为王大力的龌龊事,而瞧不起他,反而,因为他的真诚坦露,更增加了一分对他的爱慕之情。
是啊,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即使是短处和缺点,也是那么动人和可爱。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爱乌及乌,和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来到芦湖边上的芦苇丛前,芦芦走了进去,将王大力送给她的那身牛仔服,试穿在了身上。觉得合身得体,非常地满意,王大力的眼力,还真的不赖。大小肥瘦的,要多么合身,就有多么合身!好像他用尺子,比着自己身子量过一样。就穿在身上,也没有往下脱,收拾利落。伸手扒开身边的芦苇,从芦苇的缝隙中,看到路上的王大力背对着自己,点着一支烟在吸着。诡秘地一笑,轻轻神秘而又十分缠绵地喊了王大力一声:“大力——”
王大力猛然听到身后芦苇丛中,传来了芦芦充满温情异样而又缠绵的叫声,愣怔了一下,转身看到芦芦双手扒开芦苇,现出了她的半个笑脸。
“大力,你来找我吧!啥时找着我,和你说个好消息。”
“好来。我看着表先让你二分钟!”王大力抬起手腕看着手表,将嘴上没有吸完的烟卷,猛吸几口,即摔在地上用脚搓灭了。之后,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时候,既兴奋又好奇地冲进了芦苇丛里。
芦芦则在前面的芦丛里,欣喜忙乱地用双手扒着芦苇,向前躲藏着。一时间,惊起了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唧唧喳喳地叫着,冲天而起拔高飞远了。
王大力在后面,分着芦苇急切地向前搜寻着芦芦的身影。过去好一会儿,找不到芦芦的身影,半点也听不到芦芦的声息,只听到风吹得芦苇唰唰的响。王大力不得不停了下来,茫然四顾着。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心头掠过一丝恐惧,仿佛被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一下攫住了他的心一样!
“大力——”这时,听到在很深处的芦苇里,又传来了芦芦的呼唤声。
王大力听到芦芦的叫声,又转身朝着芦芦呼叫的方向,找了去。一会儿后,又找不到芦芦的踪迹了。王大力站下来喘息着,身上和头上,都出满了汗水:“芦芦,芦芦——我承认我输了,找不到你了。再这样找下去,咱们会在这万亩芦湖里,走不出去迷了路的。”王大力的口气里,明显地带有害怕的气息。
谁知,这时,就躲在王大力身后芦苇里的芦芦,强忍着笑,悄悄地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捂住了王大力的眼睛。王大力反而吓了一跳,翻身将芦芦捉入了怀中,兴奋地说:“好啊芦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尔消得人憔悴。暮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她在丛中笑。”说着,将芦芦抱了起来,兴奋难抑地在地上转起了圈儿。二人爽朗的笑声,充盈着头顶上蓝莹莹的天空。之后,将芦芦放在了地上。芦芦伸出双手,在地上茫然地惯性地旋转了几圈,去抓王大力。王大力却笑着躲闪着,芦芦抓扑不着他,终于没能站住,整个人倒了下去。此时此刻,浪漫得就像电影电视里的慢镜头似的。王大力也假装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躺在了芦芦身边。王大力抓过芦芦伸过来的一只手,把芦芦拉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拥吻着,在地上翻滚着。两个人的身子,像碌碡碾子一样,平实实地轧倒了一大片的芦苇。就像打麦的场院一样,干净得犹如铺了一张天然的席子。
过去了好久好久的一会儿,芦芦才用力地推开了王大力,喘息着说:“你……要把我憋死啊!也不让人喘口气儿。”芦芦说着,一边从地上坐了起来,刚才让王大力揉搓吸吮过了的胸脯,丰满坚挺,随着芦芦的喘息起伏着。芦芦用手摘去了身上的芦苇叶子,和芦絮啥的。
“芦芦,你的脖子嘴唇哪儿的,红的红,白的白,迷死个人。”王大力仍然躺在地上,嘴里咬着一节芦苇,陶醉地说。
“去去,没出息。”芦芦脸上的红云仍未退去。
“芦芦,你的口头禅也该改一改了。不是去去,就说去你的!去我的,去我的,我真的去去了,谁跟你好去?书上说,女孩子,在恋爱的时候,话都是反着说的。翻译过来,你说的去去,就是来来;去你的,就是来我的!哈哈哈……”王大力让自己的自圆其说,逗得哈哈大笑。
“美得你啊!你可真会瞎联系。和你在一起,那手就不老实。哪儿哪儿,都能用手去抓用嘴去啃的。”
“男人都这个德行!给你找个动嘴不动手的,你还会不要了。”王大力又说,“芦芦,刚才你也太苍了,让你二分钟你能跑到哪儿去!谁曾想,还真的让你差点跑丢了。只一会儿,就找不到你了。这么大的芦湖,这么找下去,咱们真会迷失了方向,永远也走不出去的。”
“永远,永远是多远啊?”
“你不信啊?你没听说哪儿的一个在这湖里,打了一辈子鱼虾的老头,在这湖里几天也没走出去。村里人们找到的时候,已死在这湖里。”
“听说,离着湖外边的公路,没有五十米了。”芦芦惋惜地说。
“哎,人啊,有的时候,是需要再坚持一下的。也许,再坚持一下,啥事就成功了。可也怪,你说,区区五十米,咋就没有走出去呢?”
“人们说,那老头逮一辈子鱼,也累了,也彻悟了。自己逮了一辈子鱼,末后,让鱼也逮了一回,算是还了债。也有的说, 那老头,是让湖里的仙女,迷得走不出去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相同的故事,不同的人,能够编出不同版本的结局。还是后面,那个人编的好!”之后,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王大力又好奇地问,“芦芦,你叫芦芦,又姓芦。因为你叫芦芦,而姓了芦,还是,因为你姓芦,而叫了芦芦呢?”人说,处在恋爱中的人,智商低。常常会问出,或是,想出近乎白痴的话及话题。
“去……去……不说去你的了啊!人们的姓氏,有随便姓啥的吗?都是从老辈子那儿,那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问母亲,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娘每次都是说,从这湖里捡拾家去的。还有你芦华哥,和村里的孩子,都是父母,不是捡,就是打鱼抡网从水里拉上来的。”
“哼……”王大力哼了声,不屑地说,“这是,典型的中国人的小聪明。一个外国孩子的父母,就会和孩子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学校的教育更是开放,甚至给小学生,电视直播分娩的全过程。中国孩子,成年后遇到的种种的心理、精神、撒谎,甚至包括性的问题,在孩子最初纯洁得像一张白纸样的心田里,恰恰就是自己的父母给种下的。”
“其实啊,我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湖里的一根芦苇。细想一下,咱们人,不都是这大自然中的一根苇子吗!有的,就那么不经风雨……”
看到芦芦,一忽儿又多愁善感起来,王大力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攀在芦芦的肩头:“纤细的芦苇咋的啦?它生长在这荒洼野湖里,能够适应红花和绿树,所不能够适应的盐碱恶劣的环境。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听老人讲,这数万亩的芦湖,在当初,也不过在是在沼泽里,野生的几簇苇子草,经过几百上千年的生长,才长成了芦苇,并蔓延成了今天的规模。苇子的浑身,都是宝。打成的工艺草帘,大都出口卖到了国外,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也给国家换回了很多外汇。说不定啊,哪个国家王公贵族,或是大公司等的楼堂馆所的门窗上,挂着的就是咱们湖里出产的苇子,让咱们的乡亲姐妹们打出的秀美的帘子。苇子的用处多了,说不完啊!这铺得少了,早先多少辈子,谁家的炕上不铺顶苇席。用不上的下脚料,烧火做饭取了暖。”
“不好不好,就是不好。”芦芦固执地说着,吟唱起了一首歌。不知是自己编的,还是从哪个老人的耳边学来的,“小芦苇,小又小,地里生,水里长。叶子长长,身子高高,大风一吹,点头哈腰。没有人为它动一锄,没有人为它犁一耕,待到十月芦花飞,你来往家割一背,他来套牛拉一车,烧成个火来做熟了饭,打成帘子挂门间,为谁辛苦为谁凉?”
“词好曲好,人唱得更好。”王大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嗳,芦芦,开头时,你不是说,等我找到你时,要和我说个好消息的吗?有啥好事啊?”
“你猜……”芦芦故作神秘地说。
“我……朝着哪儿猜呀?提示一下!”
“出来时候不短了,不和你闹了。爷爷说,咱们两个人都不小了,我也不想让你再等下去了。”
王大力敏感而又兴奋地问:“真的?”
“我说过,爷爷对你的印象,还是不坏的吗!爹在家里,又不主事。爷爷说,他在,娘还不能说个不字。又知道,母亲从心里,压根就反对我和你的来往。爷爷说,想看着咱们两个,把婚事定下来。”
“爷爷真好,爷爷死不了。爷爷能活一百岁呢!啊——”王大力喊着,从地上跳了起来,“我宣布,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我回去以后,就让姥爷找上个人,到你家里去提亲的!”
“爷爷脾气倔犟,没有几个人能和爷爷说上话。你回去后,让姥爷去东陈村,找找他们的老酒友,陈同寿爷爷去俺家里提亲的。”
“哦,就这么办。”王大力说着,拉着芦芦的手,欢笑着从芦苇里跑了出来,二人又轻轻相拥着,匆匆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