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还和自己说:“自己这一辈子,到世上来一遭,不是享福来的,就是受罪和还账来的。也不知道,哪一辈子做了孽?自己背负了诺言,背弃了自己的恋人;没有为丈夫家,尽一天妇家的责任;没有为儿子,尽一天母亲的责任;没有为生身的父母,尽一天孝道的责任!总是感觉,亏欠了别人很多很多。如果,活下来的儿子,随了我还好,就是长得丑一点,起码个子不会很矬。要是随了他的父亲,那真是,又丑又矮又黑的!没得看的,怕是连一个媳妇,也讨不上的。我就是,因为不满老爹给强压的婚姻,才离家出走的。你说要报恩,有意做我的儿媳妇。因为我的不幸,所以,我不会强迫你的!这一次,去大陆,空闲时,帮着打听一下,我这个丢在大陆的儿子!如果,老天保佑,有幸找到这个儿子,你看看,是黑白,还是俊丑?之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记得当时,自己就打包票地说:“我谈过恋爱,吃过以貌取人的亏,也为此,受尽了痛苦和折磨。不是妈妈,碰巧救了我,那还有我的今天。所以,我懂得了很多。再找爱人,只在乎这个人的心好,我是不会在乎,这个人的黑白俊丑的。”
王妈妈又说:“总之,好和坏的几率,各占一半。书上这么说,生活中的实例,也确实是这样的!父母两个人,个子都矮的,生下的孩子,这一窝,个子都很矬;要是父母有一方,个子是高的,那孩子里面,个子就不都矬了。孩子,你的心好,相信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想到这儿,坐在王大力床边上的艾华姑娘,嘴角抽出一丝儿笑来。王妈妈说对了!在济南宾馆里,和王国子支书,洽谈投资项目时,见到王大力的第一眼,自己就差一点,惊奇的叫出声来。第一感觉,告诉自己,王大力的面相,怎么这么熟?像极了一个人!因为太离奇,当时竟没有想起,王大力的个头和面相,究竟像谁?事后才想起,王大力长得太像,自己的王妈妈了。即使这样,不是在自己这次来大陆的时候,王妈妈要自己帮着寻找她的儿子,自己也不会联想到,王大力怎么,那么像自己的王妈妈。
这么说,诚如王妈妈说的那样,自己的心好,感动了上苍。王妈妈的儿子,王大力不但活了下来,而且,生长得还人高马大的。模样儿,还挺英俊的!可以说,除了知识,没有自己以前的男友多以外,其他的,都盖过了自己的前男友。现在,正处在受苦受难之中的王大力,一脸满身的沧桑之中,更透射出一股,男子汉遒劲成熟的魅力。谢天谢地,如果自己和他,能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的话,那老天就待自己不薄,没有亏待自己。
窗外的天,已经有些明快了。鸡叫了数遍后,也已经息声了。屋檐上,天井里的树杈上,落了一帮家雀儿,在唧唧喳喳地欢叫着,在迎接着,新的一天的太阳的升起。
看到王大力退烧了,王耀堂提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熬了一夜,整个人,也感觉困乏得不行!心说,自己毕竟是老了,没有多少精神头了。稍一坐夜,第二天,就打不起精神了。哪是年小的时候,自己可以三天三夜地连轴转,也感觉不到一点困乏。
可是,回到自己西边的家里,躺倒炕上,人却翻来覆去的,咋也睡不着了。想起艾华,昨天傍晚,守着村里的人,和台湾母亲的通话,更加焦虑担忧了起来。就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忆往事,即使是美好甜蜜和幸福的,也会让人,唏嘘感叹,因为时光的不再,而让人留恋,感叹和无奈。更何况,往事还是辛酸,甚至是让人难堪的。
有的时候,人又不得不生活在,过去和现实的纠缠之中。想把一团乱麻一样的思绪,和把没了秩序的生活理顺。结果是,把那一团乱麻,弄得更乱;将生活,和人事,挑弄得一团糟!把整个人,逼进了墙旮旯,进退不得,狭仄难行。犹如被绑猪的绳扣子,束缚起来的那一口猪,越挣扎,越蹬踏,扣子就越往肉里杀得,越紧了起来。
王耀堂躺在自己炕头上,屋里虽然没有拉灯,眼睛瞪得挺大,看着漆黑的屋顶,就像看向无尽的岁月的隧洞。屋子里虽然是黑暗的,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亮堂堂的,跟明镜儿似地。以往的岁月里,所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犹如电影胶片,随着那一束亮光,投射在眼前的幕布上,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五八年一场大跃进,人们的热情,过了头。精力和财力,都超了支!仿佛一下子进入共产主义,人们的精神,一夜之间都得到了升华。紧接着,又吃开了大锅饭。自己家的金属,包括灶眼上做饭的铁锅,都捐献给公家,大炼了钢铁。什么都成集体的了,都没有了私心。
以往勤俭节约的人们,秋上锅锅腰,强自冬里转一遭。即使走路看见个粮食粒子,也会急忙弯腰,捡起来。可是,这个时候,人们本末倒置。种地的,炼钢铁;自己家的东西,要充公,能吃的吃了,能穿的穿了;吃用不了的,就瞒着院墙,往外扔。地里的棉花,开的棉絮,都当啷到地上,也没有人采摘;坡里庄稼熟了,也没有人收割,都瞎到了地里。
人们没富先奢,挓挲过了头,暴殄天物,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紧接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大饥馑,使得整个华夏大地,哀鸿遍野,饿殍覆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死过人;全家死绝了的,也是有的!几乎每个村庄的人口,都缩减了三分之一,亦或是一半的人口。自己的村子,六百多口子人,只剩下不到三百口子。经过二三十年的繁衍,村里的人口,才又接近早先的人口数。但是,也还仍然是,没有达到早先的六百多口子的人。
如今想来,那真是叫人心寒,和恐惧得不得了!比饥荒更让人心寒的是,为了让人们在家里,搞农业生产,外出讨饭的人们,又让政府的人,在路上,或是车站,给堵截了回来。早先的农具和粮食,都让人们砸烂和糟蹋掉,没有了能力,恢复农业生产。全国一盘棋,都受了灾荒,没有能力互相支援。被堵回村里的要饭的人们,大都活活地饿死在了村里。
那个时候,只为了一口能活命的吃的,哪怕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也能闹得,夫妻离婚,父母和儿女成了仇人!王耀堂心说,人不是神仙,是人就有私心。特别是,良心丧于困地。当时村里的大队保管,早已敏锐地嗅觉到,食堂要垮,大锅饭吃不下去了。趁黑用钥匙打开仓库门,提前往家里扛回三大口袋粮食,没和自己说,也给自己家里扛来一大口袋粮食,家人没和自己说。食堂马上无以为继,砸了锅。家家户户也没有,等着下锅的米。除了外出讨饭,别无他法,只有在家里,等着饿死的份了。
王耀堂亏心地想,挨饿的时候,自己家和大队保管家是村里,唯一两户没有饿死人的人家。自己的私心,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唯一的女儿,离家出走,丢在家里的儿子王大力,自己费劲巴力地好不容易养大成人,娶了亲后,花了家里好多钱后,还借了不少的债务,终也没把芦芦的人,留得住!自己家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损失的钱财,不知是从仓库里,扛回家里的一大口袋粮食的,多少倍了?
三年的大饥荒,过去后的六二、六三年,正常的农业生产,和生活秩序,才渐渐恢复了过来。人们说话,也才有了一点底气,脸上也才有了一丝笑容。各家各户里,瓜菜半年粮的,把小日子才又过了起来。到了年龄的青年男女们,谈情说爱,娶亲嫁女,添丁进口的喜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王耀堂一想起,自己闺女王翠菊的婚姻大事,就让他感觉亏欠了女儿,很多很多。
记得那是六二年的秋后时节,坡干场净之后,忙完了农活的人们,一刻也不得停闲,全被轰赶到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工地上。
人们挖河的挖河,搬堰的搬堰,清淤的清淤,推车培土,赶牛拉车,彩旗烈烈,干得那真叫是热火朝天的!四乡八镇七十二村的泥腿子们,凑成了堆儿,七沟八叉的,什么人儿都有。为了争进度,争土场,划界限,大村欺负小村,本村里的分开承包了干,也是争执不断。打架骂娘,这只是小事;急了眼,拿锨抡镐头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把人打成轻伤重伤,地方上的卫生室,处理不了,住了医院的也是有的。
王耀堂是个热心肠的人,本来那次导致他受伤住院的事故,还不是为了自己村里的人和事。他是本村带工的负责人,不用盯在工地上干活,一有空下来的时候,拉上连部里的人,到驻地公社饭店里,有的时候,就在连部食堂里,让师傅炒几个菜,在连部就喝了起来。有一天,在连部里喝了酒,吃了中午饭,在去本村工地的路上,正巧遇到两个村,为了边界线的靠里靠外的,都为了少干一点,争执着打了起来。他一看,是赵店公社邻近的两个村子里的人,在打群架。其中,里面也有他认识的不少的人。王耀堂就走上前去,劝架拉仗的。
当然,正在火头上的人们,没有谁会听他的!眼看着,有个人扔出去的闪着寒光的铁锨,就要铲到一个人的头上。王耀堂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伸出胳膊一档,那把铁锨,就触到了他的手臂上。不知咋那么巧,正好砍断了他手臂上的动脉血管,顿时和涌泉一样,喷溅的鲜血,就糊了王耀堂和他身边的人,一身满脸的都是。
当人们把浑身是血的王耀堂,送进当地的医院里时,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整个人,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急着输血,医院的血库里,没有血可以救急。由于跟来的人,都不是本村的人,没有谁愿意为王耀堂主动献血。被王耀堂救下来的,是三家赵村的一个小伙子,叫曹籴良,是一个不高的小个子。他是随后跟着来到医院里的,听说他的救命恩人,身体里的血,流失了近三分之二,人快要死了。急等着输血时,曹籴良毫不犹豫地卷起袖子,医生验血后,二人血性碰巧一致。从他身上,抽取了一半血液,输进了昏迷不醒的王耀堂躯体里。
急着一路跑进医院里的曹籴良,又让医生抽取了一半的血液,整个人,也感到天旋地转,支撑不住,让人扶到病床上,躺了下来休息着。
事后,醒转过来的王耀堂知晓,一报还一报,自己碰巧救了曹籴良的性命,而他又给自己输了血,搭救了自己的生命。按说,两个人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人们常说,血浓于水。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另外一个人一半血液,尤其他听说在自己要死,等着输血时,没有谁肯为自己献血,王耀堂更感觉到,曹籴良这个人的人品的可贵!知恩图报,是一个好后生,自己也没有白救了他,自己的血液,也没有白流。
王耀堂把曹籴良,叫到自己病床前,拉着他的手,详细地盘问了,曹籴良和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当王耀堂得知,已经快三十岁的曹籴良,因为家寒,还没有娶上一个媳妇的时候,王耀堂打着保票地许诺说,等我出了院,工程完工,回家以后,一定为你物色一个对象。别着急。你的媳妇,包在我王耀堂的身上。
王耀堂的伤情,轻快了之后,就转到自己县城医院里,又住了二十多天后,伤情基本痊愈,身体也康复如初,即回了家。河上清淤的工程,也完了工,各村出伕的民工,也都纷纷撤回了村里。
曹籴良的父亲,听回到家里的儿子,说了在挖河时,由于和邻村起了矛盾,打群架时,自己险些让人扔出的铁锨,削掉脑袋。而让南王家村的支部书记王耀堂,救了一命的事情后,一刻也等不急,因为没有钱买礼品,就从家里的鸡窝中,现抓了两只红毛大公鸡,和儿子一起,来到王家村,看望儿子的救命恩人王耀堂来了。
王耀堂知道,两个村,虽然属于不同的公社,隔着也不近,但是,两个村地边子,却是挨着的。两个村里的人,也没少为了争执地边子,而发生矛盾和摩擦。所以,王耀堂对于三甲赵村里的人们,大多认识,但却唯独不认识曹籴良和曹大栓父子。王耀堂心想,也许父子二人,以前在村里,没有啥能耐和名气的原因。所以,自己以前既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也就不认识这爷俩了。
不过,从这爷俩淳朴憨厚的长相,和棉裤腰一样笨拙的嘴舌上,即可看出,这是一家,老实厚道的人家。从又脏又旧的穿着上,和没钱买礼品,现抓了两只大公鸡来看,比一般的庄户人家,过的日子还不如。谁出门,不换一件干净一点的衣裳呢!
在县医院的时候,小女儿王翠菊,一直在照顾着住院的父亲。除去家里有点事,曹籴良回去了三天,以外的十七天,一直守护在王耀堂的病床边上。端屎倒尿,女孩子不方便做的事情,还有背着王耀堂去医务室体检,这样又脏又累的活儿,都让曹籴良抢着承包下来。虽然,父亲有恩于曹籴良,但是,多少日子以来,勤快地护理着父亲,帮了自己不少大忙,王翠菊从心眼儿里,很是感激这个又黑又矮的小伙子。由于比自己大着六七岁,就不停地喊着曹籴良,哥哥长,哥哥短的。有了空闲的时候,王翠菊叫着曹籴良,到街边上供销社的门市部里,从头顶到脚后跟,衣服鞋子,给买了一身。共同吃饭的时候,好的饭食,也是尽量让着曹籴良,多吃一些。
曹籴良也和这一家的人,熟络了起来,不再和早先那样的腼腆了。
王耀堂身体复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话负前言,到处张罗着,满世界地给曹籴良找媳妇。亲戚朋友,犄角旮旯,到处打听一个遍,也打上酒,置上菜,买上烟的,找了他的老酒友,加好朋友,东陈村以说媒拉亲而闻名的“媒婆子”陈同寿,帮着给张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是给说动了几位姑娘的心,可是,一到去相看了,姑娘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都一一回绝了。竟没有给曹籴良,说成一门亲事!
这下可把王耀堂,这个被人送了个雅号,叫“难不倒”的人,愁坏了。自己有本事,可是,自己是揪着耳朵拉屎,有劲使不上。曹籴良父子两个人,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这个给许下保票的人呢!
而且,自己舍身救人这件事,通过上了报纸,已经被传得世人皆知了。同时,自己许着给挽救自己一命的,给自己输过血的曹籴良,保证说上媳妇的大话,也同样被传得世人皆知了。自己兑现不了诺言,那自己这个“难不倒”的雅号,就要让人们,刻了去!同时,自己也背着一个忘恩负义的臭名声,被人们戳烂了脊梁骨!
王耀堂回过头来想一想,也不怨人家姑娘,看不中曹籴良。也不怨姑娘们说,俺不嫌他家里穷,也不嫌他家里有一个病病怏怏的老爹,因为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就是看不中他长得像一个瘦猴一样,瘦脸寡腮的,人长得还没有一块豆腐高,一米半多一点,还又黑又丑的,一点希图也没有。而且,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王耀堂一个劲地说,这个孩子,心地好,又善良!姑娘回绝说,他心地好,他善良,谁愿意跟他,谁跟他,反正俺是不愿意跟着他。
末后,王耀堂为了曹籴良的婚姻大事,还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可是,这件事情,他没有放下,一直在他心里装着。时间久了,在他心里,还真成了一块心病!尤其是逢年过节,曹籴良提着鸡鸭,来看他的时候,一想起自己夸下的海口,就觉得自己没有脸,再见着曹籴良父子。心想,自己说下大话,合不上嘴,顶多是让人家笑话。可是,每当自己面对这两个善良憨厚的父子时,就感觉是自己欺骗了这爷儿俩。可是,人可欺,天不可欺呀!
夜里,躺在炕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思来想去,挤兑得脑仁都疼,可是仍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有一次,曹籴良又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女儿,对着曹籴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吃饭的时候,也把好吃的,尽量让着曹籴良吃。突然,王耀堂就把目光,瞄在了女儿和曹籴良这两个人的身上。
实在没有办法,要不问问自己女儿,愿意不愿意跟着曹籴良,给他做个媳妇?女儿王翠菊,年龄也不小了,快二十五岁了。在农村,像他这个年龄的闺女,差不多都结了婚,有的还都抱上了孩子。王翠菊之所以年龄这么大了,仍然呆在闺中,一个是她攀高,一个是自己家门楼头子高,别人家的后生,自觉高攀不上。
王翠菊不仅她家条件好,门楼头子高,还因为她个人各个方面,都太优秀了!一米七五的个头,在小学里干着民办教师,着不着风雨的原因,而皮肤白皙,高中毕业,有文化有知识。而且,由于环境、家庭和文化的熏陶,使得王翠菊傲里夺尊,在她身上,养蓄成了一种高贵不凡的气质!在农村的小伙子,不是家条件差,就是个人文化水平低。总之,在乡下,给女儿王翠菊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还真是不容易!可是,要给女儿,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县城里的人,人家又纷纷嫌她是一个农村户口的人,而又好事难成。因故,女儿的婚姻大事,就拖了下来。
王耀堂心想,要让自己闺女王翠菊,跟了曹籴良,也实在是委屈了女儿。可是,又有啥办法呢?平时,还真的张不开这个口,对着女儿说这个事情。在一次酒后,借着一股酒劲盖着脸,就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正好老伴没在家,也怕老伴听了会骂他。他没有想到,女儿王翠菊没有斥责自己,而是正吃着饭的她,把嘴里的饭,都笑得喷了出来。之后,笑着问自己的爹:“爹,你夸下的海口,给曹籴良说不上媳妇了,也不能打起你的女儿的主意。爹,你没有喝醉了吧?”
“哎——孩子,爹不对。爹也知道,籴良那孩子,实在是配不上你!爹不该打你的主意,更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哎,爹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王耀堂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躺倒炕上,歇息着去了。老伴也来了家,和女儿一块吃着饭。王耀堂和闺女说了些啥,她也没有听见。
王翠菊吃完了饭,起身收拾碗筷,要去洗涮的时候,蓦然回首,看到老爹脸僵持着,跟一个死人一样难看!而且,两行泪水,从老爹眼窝里流了出来。流出的口水,拉拉着。嘴还歪歪着!显然,打起呼噜的老爹,已经睡过去了。王翠菊一下觉得自己的老爹,一辈子不容易,甚至是有些可怜;那跟死人一样的脸,看上去,有些骇人。
“爹,爹!”王翠菊小声地叫了几声爹。
王耀堂没有吱声。王翠菊又伸手推了推爹,把王耀堂推醒了,然而人却站不起来了。而且,嘴歪眼斜的,双手只打摆甩。嘴里咕咕有声,唔哩哇啦的,光着急,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王耀堂突然变得这个样儿,王翠菊母女,急得也是吓得,双双哭了起来。
王翠菊急忙跑出家门,招呼来了王宪法,和村里的人,用地排子车拉着王耀堂,到了县城的医院里。经过医生一检查,王耀堂是得了半身不遂,轻度的脑血栓。由于看得及时,经过一个多月治疗,没有坐下多少病根。说话还是有一点,不利索,走起路来,左腿也有一点轻微的瘸的。又经过了,数月的康复,人已经基本复原了。
王耀堂守着女儿王翠菊,再也不提让她给曹籴良,做媳妇的事情了。也不再提,为曹籴良找对象的事情。可是,王翠菊和一家人都看得出,王耀堂出入家们的,没有了笑脸,和以前的乐乐呵呵的好脾气。经常地唉声叹气,和动不动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对着家人,和外人,大发脾气。
王耀堂私下里也知道,让女儿王翠菊,跟着曹籴良,的确是强人所难。曹籴良不光是家里穷,个人的条件实在是太差,无论哪儿也配不上自己的闺女王翠菊。女儿不愿意嫁给曹籴良,也情有可原。王耀堂从内心里,并不责怪女儿!王耀堂也明白,女儿之所以不答应跟了曹籴良,和违拗了自己,还因为自己一直压制着女儿王翠菊,不让她嫁给她自己选中的,和她在同一所小学里教书的老师贺稼轩。而这些,又都因为贺稼轩的家庭成分是地主的原因。在那个特殊的唯成分论的年代里,因为地主或是富农的成分这座大山,横亘阻隔了多少青年男女,多少真挚美好的爱情和婚姻。
从此之后,王翠菊感到,自己的家庭里,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和谐安宁和融洽的气氛。知道这一些,都是因为,父亲对着人们夸下的海口,给他的救命恩人曹籴良说对象的大话,没有变成现实,成了大笑话,和人们背后议论老爹的笑柄!还有,自己没有答应父亲,给曹籴良做媳妇,帮着父亲完成这个夸下的海口,也以堵住人们取笑老爹的口舌。
家即是国,国即是家,国家即是家国,家国也是国家。国家和家国,即是一体的,从来就不是分明的一体二分的两个个体。所以,国家的命运,也即是家国的命运。政治,是这一个国家的灵魂,原则是一个家庭立世的根本!政治,看则是一个硕大,而又与如草芥的个人没有多么大的关系。其实不然!政治、国家、以及家国,与天地人狗,和万事万物,是有着千丝万缕,而又紧密的关系的。可以说,每一个人,即是政治的必然而又偶然的产物;每一个人的命运,也即是政治和这个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而又不可分割的。所以,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王耀堂的家庭,作为社会和国家的一个细胞,发生了病变和震颤。同时这个家庭所处的国家,进入一九六六年以来的日子里,也骤然刮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狂飙!大浪淘沙,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山河移位,天翻地覆。几乎将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都淘洗、蹂躏、是非忠奸,佞直曲善,拣择浩劫,而牵涉了进去。每一个人,仿佛成了这一场无情的狂风巨浪里的,鱼儿、虾儿、蟹子和水草的,皆随波逐流,而又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