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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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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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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湖之恋》连载

第四十章 生为游子

曹籴良被眼前的事实,逼得也来了平时没有的机灵劲。从后面也跟着老爹,急喳喳地跑进了医院。嘴里还呼天抢地地叫喊着:“医生,医生,不得了了。有人在会场那儿,被混乱的人们,扔出的砖头,砸破了脑袋。俺们谁也不认识谁,是我做好人好事,把他送进医院里来了。你们赶快,给这个老大爷,包包头上流血的口子吧!”

两个人,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往外推搡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咋呼啥,咋呼啥。咋没砸死。还省下了花钱包扎。现在没有空!”说着,给扔出了一卷白纱布,和一瓶紫药水,“没看都忙着抢救那个,就要流产的资产阶级臭小姐吗!大人孩子,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的。”

父子二人,偷眼往里看到,四五个医生护士,正忙得团团转,救治着躺在床上的王翠菊。只见王翠菊,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昏迷不醒的样子,任由人们摆布着。

被人推搡出来的曹籴良父子,在额头上的伤口处,涂了一点紫药水,用纱布,胡乱地缠裹了以后,并抓住纱布的两头,在额头上打了一个死结。就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了。父子二人,赶忙俯身在救治王翠菊病房的玻璃窗户上,使劲地往里扒瞅着。

清清楚楚地眼见着医生,从王翠菊的下身,用力拉出一个浑身血糊糊的婴儿。倒提着婴儿的两只小脚丫,摇晃着,手在婴儿的小身子上,拍打着。不见婴儿,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和啼哭。医生和护士,互相看了看,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就把那个只有八个月的,还不成熟的死婴儿,扔在病床下面一个,装葡萄糖药瓶的空纸箱子里,即相跟着,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外面趴在窗户上的曹籴良父子,看到医生护士从屋里出来,吓得赶忙闪身,就想往外溜。却被刚才,那个给他纱布和紫药水的男医生,招手喊了回来:“站住,站住!”

父子二人,像让人使了定身法的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心想,坏事了!回过头来,害怕地看着医生和护士们,不知道喊住他们,想让他们父子干什么?心下嘀咕,是不是他们认出,他们是王翠菊的家属来了?

只听那个叫住他们的医生说:“你们包扎伤口的纱布和紫药水钱,还没有支呢?你们跑什么?”

知道是为医药费的事,叫住他们,曹籴良父子慌乱的心绪,才稍微定了下来。两个人都去掏身上的口袋,把两个人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一分钱也没有找出来。曹大栓忙着说:“医生,俺们碰巧没装着钱,让我们回家去拿回来,再补交上,你看行不行?”

“算了。谁知道你们走了以后,还回不回来?这样吧!你们去把刚才那个女的,流产下来的那一个死孩子,捎带出去,随便扔在哪儿!以往,邻近村里的人,干这个差事,给两块钱,你们干了正好顶了,也是两块钱的纱布和紫药水的钱。”那个男医生说。

听说那个流产下来的孩子死了,父子二人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大了好几圈儿。后面医生说了什么,也没有听清楚?

“你们还戳在那儿干什么?不是让你们去,把那一个流产下来的死孩子,整出去扔掉,两块钱的工钱,正好顶了你们的医药费的钱。这还不便宜了你们。”男医生又重复着说。

父子二人,这才亦步亦趋地,朝王翠菊的病房里,走了进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曹籴良被挡在了门外:“这里没有你的事,不准你进来!”

曹大栓进了王翠菊的病房,看到儿媳妇仍然一个人,瞑眼不睁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仍然是不着丝缕的。难堪地急忙垂下了头。有个医生,拉过那个放了死婴的药箱,指派着曹大栓说:“把这个死了的孩子,整出去,坡里沟里,扔到哪儿都行。”

曹大栓赶忙连纸箱搬了起来,一看竟然还是一个男孩,立即让他心疼得,一头碰死的心都有啊!慌忙祈求地看着医生说:“医生,这个孩子,真的死了吗?你们再给救救,看一看还行不行?”

“救什么救?不愿意干算了。你究竟是孩子的什么人?”那个没了人性的医生,严厉地盘问着曹大栓。

“哎嗨,我干我干!我和这一家人,没有啥关系。哎,这好歹是一个性命不是吗?”曹大栓诺诺连声地说。

这一会儿,因失血过多,昏迷休克过去的王翠菊,有一会儿的清醒。用力地睁着眼睛,感觉两只眼睛,都瞪得挺大了,可是仍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耳朵却能够听得清清的。听到身边的医生说,自己流产下来的这个孩子死了。也听到,是自己的公公,在乞求着医生,救救她的孩子。也只是听到这儿,之后,感觉声音又极其遥远了。啥也听不到了。实际上,是她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时的医生,又和曹大栓没好气地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吗!我们也没有办法。”

曹大栓又絮叨地说:“这个孩子,没救了,那这个大人呢?”

“资产阶级的臭小姐,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他老爹,在村里当了多年的官,她跟着,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就看她的造化了。上边有话,顺其自然,由她去。你赶快走,我马上就关门!”这个男中年医生说完,就转身要等着关门了。

曹大栓没有办法,只好抱着自己死了的孙子,出了病房的门,心情和脚步,都无限沉重地向医院外面,走了去。后面,曹籴良紧紧撵了出来,走在痛苦至麻木的老爹身边,急着扒头,想看看老爹怀里抱着的孩子。并小声地急切地问着爹:“爹,爹,孩子咋样?是个小子,还是个闺女?”

“孩子,咱爷俩,都没有担福!你的媳妇,好不容易怀了胎,眼看就要十个月,坐月子了。还叫人,连批带斗的,大人受不住流了产,是一个小子,还死哩!”曹大栓绝望地说。

早已义愤填膺,无法自持的曹籴良,一听是个儿子,还死了,早已克制不住。跳了起来,大骂着说:“这世道,好人没法活了。我找他们拼命去!”

曹大栓急切地喊住儿子:“儿子,儿子,咱胳膊拧不过大腿。认命吧!要不然,你这条小命,也得白搭上。老爹还等你,养老送终。我把孩子送出去,等会再回来,接应你。你在这儿,抽空天快黑了,他们走了后,你还得照看一下自己的媳妇。翠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听了老爹的劝告:“嗨——”曹籴良捶胸顿足地嗨了一声,即一拳向对面的土墙上,狠狠地砸了去。土墙上,顿时留下了五个血红的指印……

心痛到了极点的人,是没有泪水的,相反的,头脑还会异常地冷静!

此时此刻的曹大栓,抱着自己死了的孙子,心疼到无语,也不知道去向谁诉苦,和去哪儿告状,不知道让谁去给自己,评一评理?尽管他清楚,王耀堂父女,和他们一家的遭遇,是冤屈的。可是,却无处去申诉冤情!不仅在心底深处,去诅咒这个疯狂的时代,和一些疯狂的不近人情的人们。

曹大栓抱着自己的孙子,出了公社驻地,一直向北,来到了黄河大堰的跟下,找到一个小土坎,坐了下来。掏出旱烟锅,从烟荷包里装了一锅烟,划着火柴,点着抽了起来。看着面前,药箱里静静地躺着的孙子,打量着他的比一个拳头,大不了许多的小脸。看着那抿紧的小嘴巴,嘴角两边往下抠着,上嘴唇厚,而往前探着,还有那嘴唇上边鼻头子溜尖溜尖的小鼻子,这都是自己和儿子的脸上,独有的特征。喜死个人,一看就是自己家的种啊!

曹大栓想着,人们嚼自己儿媳妇王翠菊的舌头,说她和所在小学的校长,不清不楚的。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是这个叫石银则的校长,在厚着脸皮,追求她。听人们。私下里议论,就是因为王翠菊不从,这次才遭到了别人的毒手!

如果,这件事情以后,王翠菊要是不愿意走,就凑合着,让儿子和她一块过日子吧!自己再也不会,守着王翠菊说什么,自己家的庙小,盛不下她这个大菩萨了。现在想来,感觉对不起儿媳妇,为自己当初说错了话,而懊悔得不行。

看着自己死去了的孙子,久久地不愿离去。他甚至错觉地想,和错觉地看到,他领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孙子,在村里的大街上走着。街两边村里的人们,向他们爷孙两个人,投来了赞许和羡慕的目光。禁不住跺着双脚,指天戳地地喊着骂着:“好人受罪,坏人得志,老天瞎了眼,厚土也成了聋子,逢年过节,我烧纸磕头的,供养瞎了你们!”

随着躲在一层乌云后面,犹如一个黑铁蛋蛋样的太阳,落下了大堰的坡顶。一抹死红色的夕阳的余晖,也变得灰黑,而至死黑了。天好似一下黯淡了下来。昏沉沉的黑色的阴影,瞬时将活着的曹大栓,和他死去了的孙子,吞没了。

随着摇动的钻天杨的树梢,扯起的一阵乱腾腾的风儿,突然,天地之间一片鬼眨眼一样的闪亮,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密集的雨点子,随着无序的风儿,狂乱地斜里旁拉的,打在地面上的一切大大小小的物体上。

在乡下的民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夭折活不下来的死胎,和落生后死了的婴儿,和未成年的半大小子,不能进自家祖坟一样,死胎和死婴,不但不能进祖坟,而且,还不能入土埋了。大多是,扔到野地里,让寻食的野狗,拉了去撕吃了。

眼看着,愈来愈急的风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曹大栓从地上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和自己的孙子告别地说:“孩子,你的爷爷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你们母子。在来世再托生的时候,可要睁大了眼,投胎去一家,有势力的人家。爷爷可要走了。”曹大栓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流淌着掺合了泪水的雨水。转身遽走出两三步,忽然听到从他的身后,传来了“哇”地一声,婴儿的啼哭……

接连不断的电闪雷鸣,犹如老天挥舞着的无数条鞭子,猛烈地抽打在曹大栓的身上。把一个处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的人,抽醒了过来。

曹大栓车转身,一下扑在盛放了孙子的药箱的前面,伸手把里面小手小脚乱扑腾,又无限委屈地哇哇大哭的肉滚滚的孙子,抱在了怀里。掀起衣服,把自己家亲骨肉的冰凉冰凉的小身子,揣在了胸前。急急忙忙,跟头咕噜地在泥水里,往自己家里跑去。

爷孙俩不时地跌倒在雨水里,老人孩子,呼天抢地,大哭小叫着。曹大栓还不忘了,在泥地上,给老天爷磕着头。还一边忏悔地絮叨着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爷,老小子我刚才全错了。骂你老人家,不对呀!啥时候,也没有闭上你的眼睛。看俺们家可怜,你从不轻看苦难深重的人家。有求必应!早早晚晚,你又啥时,慢待过一个老实的好人,而又放过一个做了恶的人呢!我再远走出十步去,你的雨水,激活打醒了俺的佯死的孙子,我也听不见了。在雨水里淋一夜,不还是死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曹大栓狂流着惊喜的泪水,好似白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似的。

天愈黑,风愈狂,雨愈骤。久旱而至的甘霖,漫灌着皴裂的土地,旱魃肆虐的田野上,咕咕汩汩地冒着气泡,夹杂着风雨声,响个不停。又犹似得到浇灌的树木、庄稼和小草的,挓挲开的无数的叶片,拍打起的欢庆的掌声,和迎接雷电、狂风的欢呼声。

躺在公社医院病床上的王翠菊,让外面的噼里啪啦的暴雨声,和鬼眼一样的闪电,还有沉重愤怒的闷雷声,震惊得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大脑,也慢慢地有了意识。回想起了今天的事情,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感觉自己的肚腑里,空空的,像被人掏空了心肝脾胃。

王翠菊伸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瘪虚的小腹。清楚自己流产后,好像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听到医生说,自己的孩子死了。到这儿,她才真正觉得一股绝望和死寂的氛围,紧紧地裹挟着自己,让自己透不过起来。

王翠菊从床上,溜下来,感觉浑身疲惫不堪,酸痛难受。一股冷风,飕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这才知道,自己还光着个身子。借着电闪的贼亮的光明,摸索到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来到门口,咋也拉不开门子。知道可能是从外面,锁上了。一时出不去,即使出去了,自己这么虚弱的身子,在如此大的风雨里,又怎么前行?王翠菊又倒回到病床边上,坐了下来。思谋一下,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王翠菊在想,刚才,自己怎么没有死去呢?活着是这样艰难,即使是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简简单单的生活,都是如此地不遂人愿!干吗还要睁开眼睛来,干什么呢?两眼一闭,万事皆休。

自己是多么不愿意再睁开眼睛来,看到这个充满了丑恶罪恶和仇恨的世界。平时认识的许多人的嘴脸,一夜之间,变得是多么可怕,和多么地狰狞,又是多么地丑陋。从身心,到他们的灵魂,都熏染得是多么肮脏啊!失去了人性,而充满了兽性,和嗜血……

蓦地她听到了,墙上的那两扇窗子,开关着,拍打着……

不知道,咋那么机缘巧合的,让此时此刻的王翠菊,突然想起来了一句名言:说什么,上帝在给你,关上门的同时,又另外给你,打开了一扇窗!她只是,自欺欺人地这么想。她明明知道,刚才那两扇窗子,咕嗒咕嗒的开关声,是让外面刮得正紧的风雨,吹打的。哪有什么上帝?即使是有的话,那也是外国的,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如果,真的有所谓的上帝,和东方文化里说的什么神灵的话,那为什么现在这个社会,却反而是,好人遭殃,坏人吃香?这合乎正常的道理,和逻辑吗?

王翠菊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神、上帝亦或是自然,正是舞剑好人,意在歹诈呢!也是让其狂之罪后,而后惩之。也正是让好人的血汗,做了滑梯,而让恶人,坐在其上。

不管怎么样,墙上那两扇洞开的窗扉,让自己产生了,马上要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想法。自己还一个人,傻傻在这个地方,等什么呢?自己不光不能呆在这口监牢一样的病房里,而且,自己早已让一帮恶人们,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了。自己是一个,被人们打倒,和搞臭了名声的人。这个时候,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人,最不想见到,自己的亲戚、家人和朋友。那么,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那就是,离家出走!想到这儿,王翠菊的心里,猛然震颤了一下。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生于斯,而长于斯的家乡,到外面去漂泊。

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工作的小学校,如今坏人当道,再干几年,自己都要转成公办老师了。可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又偏偏出了这样,违背人意愿的事情!自己没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同事,更没有勇气,再站在三尺讲台上,去给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上课。自己在孩子们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有污点的坏人。自己没有资格,再去做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

自己这一次罹患的劫难,没有死去,不能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可是,还得做自己啊!不仅在心里,诘问自己:披一张人皮,咋这么难呢?思来想去,自己尤其不能去做傻事,而且,还要活出个样子来,不能让那帮整人的人们,把自己看扁了;和让外人,看自己的笑话。

可是,下一步怎么走,往哪儿走,就让自己犯了难。回自己在三甲赵村的,那个有名无实的家?不能的!公公曹大栓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说让自己给他家传下后代去,虽然这次孩子流产下来死了,这也只能怪世事弄人,自己也尽到了义务。反正,曹籴良的这一个家,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回去了!也好让曹籴良,借着给他盖的房子和一点家底,再另外找一个媳妇。自己跟他在一起,又不愿进一个妻子的义务和责任,还不如,让他解脱了去。同时,又何尝不是,把自己也解脱了。

至于自己的娘家,是更不能回去的了!俗话说,闺女不如人,才上娘家门。何况,自己有了今天这样一个,尴尬难堪的处境,都是因为父亲王耀堂,横拦竖挡自己跟贺稼轩的婚姻,造成的。娘家,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一点眷恋;相反却让自己产生了,隐隐的恨意。

自己权且将风雨吹开的窗子,看成是上帝,为自己打开的吧!自己要走,就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自己认识的人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沙漠边塞……

这个时候,听到外面的风雨,渐渐停了下来。

王翠菊打定了主意,说走就走。要不然,走得迟了,让整自己的人发现了,反而走不成,还要接受人们的批斗。士可杀,不可辱。再挨斗,毋宁死!

想到这儿,王翠菊从敞着的窗子里,攀爬出去。又不顾一切地,从朝南的铁栅栏门上,爬出去。双脚落到地面上,心想可解脱了。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猛然间一抬头,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面的地上,坐着一个人……

王翠菊看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她的丈夫曹籴良,坐在地上,头歪向一边,正打着轻微的鼾声。人已经睡过去了。

他是黄昏的时候,下雨之前,让医院里的人,赶到外面来的。刚才下雨的时候,他在一个门市部的厦廊下面,躲过去的。

老实的他,就没有想到,攀墙爬院,砸门破窗,也要先进到病房里,探望一下自己的妻子。想什么办法,帮助妻子逃走,或是怎样减轻妻子的痛苦?他只是实在地想,只有等天明以后,再想法混进医院里去?他在着急地想,医生让父亲去处理,流产下来的死了的孩子了。他甚至盘算着,这个孩子,不常命,王翠菊人没有啥事就好,过后,我们再要一个吗!胡思乱想着,困意紧闭,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在他的梦里,他还看到,一个胖实圆滚的小小子,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跑了来。嘴里还不住地喊着:“爹爹,爹爹……”

王翠菊哀怨地看着,地上这个蜷缩成一团,成了一个球状的丈夫。感觉这个男人,很可怜,很苦!可是,王翠菊不想把他叫醒。她甚至有一瞬,莫名其妙地想,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这样一个龌龊的男人,联系到了一起呢?虽然,他人是老实的,甚至是诚实的,自己也已经过了浪漫的年龄。可是,从始至终,自己的感觉里,就一至没有这个男人。即使没有,发生这些动荡的事情,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和他凑合多久?

现在,是一切不幸痛苦和难堪,该结束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王翠菊不再犹豫。出了公社,向着东方的夜色里,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日升月长,大河奔流。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谁的力量,可以阻挡。不自量力者,无不让岁月巨大而无形的磨盘,研成碎沫。

外面的夜色,渐渐退去。门窗的玻璃上,透进了发亮的光。

王耀堂一夜未眠,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干脆穿上衣裳,从炕上溜了下来,趿拉着鞋,在椅子里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卷,抽了起来。

自从生活好起来以后,主要也是为了健康的原因,王耀堂已经不再用烟袋锅,抽烟沫了,也抽带过滤嘴的纸烟了。

王耀堂一夜来,没有合眼,思来想去,考虑的都是过去的一些往事。想得最多的,还是因为艾华的到来,而联想到他的唯一的闺女,王翠菊的事情。进入一九八零年以前,村里和自己家的人,还都以为,当年接受批斗,又遭遇流产的双重打击,不堪忍受的王翠菊,离家出走了以后,可能在国内的某一个地方,落脚并生存了下来。

王耀堂本心里以为,甚至都可能没有出去山东省。有的人胡猜疑,说是在黄河以北,也有的说,在胶东的什么地方?还有的人说,在哪儿哪儿见过翠菊。更有的人胡说,自己的女儿王翠菊,早已经寻了短见,不在人世了。

可是,王耀堂自己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的闺女,自己知道。外柔内刚,绵里藏针,愈挫愈奋。不但不会自寻了短见,而且,在某一个地方落脚以后,有可能生活得会很要强。一定不比,别人差!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做个梦来,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流落到了台湾?不但出了省,而且,还都离开了大陆!思来想去,闺女王翠菊,究竟是怎么样,去了蒋介石国民党统治的地区呢?一个女人吗,肯定会吃了不少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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