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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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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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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湖之恋》连载

第一十五章 龙凤呈祥

喝多了酒的王国子,依里歪斜地走在大街上,差点撞在红燕的身上:“哟,是大支书啊!”红燕说,“你哈得这样的,到哪儿去啊,国子哥?”

“啊。我忙活了一整天,嘴都磨破,腿也跑短磨细,还没有顾得上吃块喜糖。”王国子说着,摇来摆去的,走到新房前。

王大力和芦芦把来秧媳妇和看热闹的人们,打发走后,刚刚重新规整了桌椅家具,各归其位,还没迭地打扫屋子里的糖纸和瓜子皮的,听到国子哥来了,迎出屋来,一边一个扶进屋里,按在沙发上。

王大力给倒着茶水:“哥哥,今日你里里外外地忙活得不轻啊!”

王大力的婚事,如果是一出戏剧的话,王国子就是这一出戏剧的总导演,总指挥。具体到迎来送往,陪客让酒,今日王国子家里院外,跑得腿最勤,说得话最多。一个是他年轻有魄力,另一个还因为他是村里的支书,和本家里最有脑袋瓜的聪明人,有一定的号召力,这副担子自然非他莫属了!而他在办这种事情上,也总和办村里的大小事务一样,显示出他的组织和指挥才能。他也每每不负众望,将婚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妥妥帖帖,很少有失礼的地方。让主家和来串亲戚的客人,都感到合心满意,能够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他小的时候,不好念书,迟到早退,旷课打架,好逮鱼,和跟着大人放牛。所以,好歹熬到念完小学,就再也不进学校大门了。文化程度虽然不高,而所以能当上支书,也非全是由于王耀堂一手提拔,和他本家族大户众的缘故,还有他诚实、稳重、精明能干和有一个好人缘,能服众的原因!

芦芦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王国子:“哥,抽支喜烟吧!”

“你哥哥今日,喜烟抽了不少,腿都跑短磨细,还没有捞着吃一块喜糖。”王国子接过芦芦递过来的烟卷,放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说。

王大力拿过糖盒子,放到王国子面前:“国子哥,喜糖咱有的是!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王国子摆了摆手说:“辛苦我一个,快乐几百人啊!表弟的大喜之日,我应该,我高兴。可是,你拿的喜糖不甜啊!你哥当着支书不差,可是咱们辈份相等,何况结婚头三天还没大小。要俺弟妹,扒块糖,放我嘴里才行。”

王大力冲着芦芦,鼓励地笑了笑。

芦芦毫无拘束,而又不失大方地从糖盒里,拿起一块糖,剥去糖纸,过来递到了王国子张开的嘴里,并问:“哥,甜不?”

“嗳。这块糖,才是最甜的!你哥这一天忙累的疲劳,也都没有了。”王国子兴奋地说,“大力,你哥哥,可不是只为来吃你们这一块喜糖。你哥还有正经事,和你说呢!‘胜利油田’来咱们这儿的地里,打出油井后,按政策,不都是要给村里一点钱吗!村民们都吵吵嚷嚷着,要求大队里,把这一部分钱按人头分啦,我盘算着不行!可是,如果不给村里办一点,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这笔钱都哈了酒,也说不过去和没法交代。眼下,不是实行村里办企业吗!这几年,有的村建得不少的厂子,才开始红火一阵,随后慢慢就不行了。究其原因,是他们的厂子,当地没有原料和市场,都得靠外边,这样的企业,就像兔子尾巴一样,都长不了。”接着,王国子又说,“我留意过了,咱们这里是黄河灌区,优质小麦产出基地,中国人多,哪天张开嘴不得吃饭!我想给咱们村里,搞一处面粉加工厂。年前早就把计划定好,年后即开工。今日十六,过完正月十五,这大年,也就算正式过完。今年春开得早,暖和得也早,已经不上冻了,咱们马上下手。进设备买各种材料,等的乱事很多,你给我打一打下手。我的老朋友,乡里建筑公司经理苟立光的建筑队,明天来咱们村里测量地基。由于鼓风机和一些别的大型设备,建起来没有办法抬进屋里安装,必须提前买回来,在处理好的厂房地基上蹲好,建在里面。所以,这三两天,你还得跟我跑一趟省城。等厂子建起来,就交给你来管理!”

“国子哥,和你去一趟省城,没问题!别的,我行吗?”王大力。

“你咋不行?你是咱们村里,头一个申请工商执照,跑生意做买卖的人。文化水平,不是比我这个小学文化的人,还高一级,初中毕业了吗!又去过省城,下过广州,到过深圳,和首都北京,还瞻仰过纪念堂里的毛主席。到过大地方,见过世面,眼界开阔,头脑灵活,单凭这一点,你就行!”王国子看着王大力拿出来,还没钉挂的放在沙发上的镜框。里面分别镶嵌了王大力,穿着牛仔装,背着旅行包,到过上几处,王国子说的大城市的代表性的景点的照片。有济南的趵突泉、深圳的罗湖桥、北京的天安门广场等的。之后,王国子又看着芦芦说,“只要俺弟妹,放你去就成。”

王大力看着芦芦,似乎是在征求芦芦的意见。

芦芦当然不傻,知道这是大好事,别人还求之不得呢。没有半点犹豫,笑着说:“你看大力,是一块材料,就拿去用!有啥放不放的。”

“好啦,我也该走了。要不,弟妹要骂我啦!”说着,王国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芦芦忙从糖盒里,抓了一把糖,塞到王国子上衣口袋里,并说:“哥,带回去,给嫂子和小侄子吃的。”芦芦早听王大力说过,王国子有个儿子,快十岁了。

“嗯,好!弟妹想得可真周到。”王国子走到门口,又回头,和王大力小声地说,“兄弟,花烛一刻值千金。慢送,慢送啊!”说着,将送出门口的王大力,推了回来。

跟出屋来的芦芦,听了王国子的话,羞涩地低下了头去。

王大力和芦芦,还是把王国子送到了院前的街上。

回到屋里后,又继续打扫着刚才没有规整完的屋子。王大力用地扫帚,将地上挺厚的,一天来人们丢弃的果皮、糖纸、和鸡骨鱼刺的垃圾,扫到门后,用铁簸萁收在一个土篮子里。挎着出来,将垃圾,倒入东南角上栏圈的粪坑里积了肥。栏圈,即是各家的厕所,也是茅房。

芦芦清理干净床铺,从大衣柜顶上,抱下崭新的被褥,在床上铺叠好。她又找出,新做的粉红色的确良的门帘和窗帘,和回到屋里的王大力,用手捏开小鳄鱼夹,将印有竹子图案的门窗帘子,挂在门窗两角扯起的细铁丝上。并用手,拉着来回地试了试。小鳄鱼夹,和细铁丝磨得铮铮地响,很顺溜。芦芦和王大力,感觉很开心,两个人分别把门窗帘子拉齐了。两个人还看了眼,窗台上放着的蒸满了红枣的糕砣,和紫砂茶壶,及里面放着的两小捆面条。两个人都摇摇头笑了,不知道是一个啥意思?

憋炉器支在里间屋门口的外间里,铁皮烟筒则从垒在里间屋里的暖气包上,通到屋顶,伸出屋瓦以外。这样,里间是卧室,来玩的在外边两明间,在冬天里,两口屋里都暖和,都能招得住人。王大力拿起六号钢筋弯成的铁钩子,掀开炉盖捅了捅,又抽着下面的插销,落下着阀的炉灰,火舌带着响声,被抽进管子里去。又摸起炭铲子,从煤斗子里收起炭块,填进炉膛里,赶紧盖严了炉盖。名曰憋炉器,所以,盖得越严,炉子嘬得越旺越有劲。只听得憋炉器,嘬得和牛一样哞哞地叫,火舌被抽进管子里,炉子盖都被火烧红了。里外两间屋子里的气温,陡然升高,感觉顿时暖和了起来。

此时,在里间屋里的床上,铺着毛毯的芦芦,看到妗子和姥娘,提前放在床垫下面的红筷子,带皮的红花生。脸上火辣辣的,由于屋里气温升高,身上微微出汗,有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王大力插上外间屋门的锁销,开门走进卧室,随手掩齐里间门,也关上插销。过来从后面抱住芦芦的腰,轻轻细吻着芦芦的后颈,把芦芦的发根儿,都弄得痒酥酥的。芦芦笑着躲着:“看你,都把我的脖根弄痒哩!人们把屋子和床,呼弄得这么乱腾腾的,还没有拾掇好呢!”

王大力没有走开,而是把芦芦更紧地急不可待地抱起来,放在床上,拥吻撕啃着。此时,不能自拔的芦芦,也如一堆软泥一般地瘫在了床上。王大力急切地脱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身子,将芦芦身上的外衣和内衣,一件件地一一撕扯下来;其中,不知哪一件衣服上的几枚扣子,因为王大力用力过猛,而撕扯下来飞了开去!醉意朦胧之中的芦芦,随手拉灭了明亮如昼的日光灯,只剩下床头墙上,那一盏发出温馨羞红色光的小灯泡了。

王大力喘息着,啃咬着,吸吮着芦芦的头发、眼睛、耳朵、鼻子、嘴唇和舌头,急切地呓语着:“芦芦,我爱你爱你爱疯了你!”说着,一边用一双有力的大手,用力地爱抚着芦芦女性青春、蒙动、勃发而光滑细腻的,犹如一条刚刚出水的白鱼一样的酮体!

“我、我不知道……”不能自抑的芦芦,喃喃地不知所云地呻吟着。

此刻,被唤起雄性的勃勃的王大力的嘴和手,从上到下,已经完完全全地没有了分寸,从芦芦细白如嫩藕的脖颈,往下啃遍和爱抚了芦芦身上起起伏伏的山峰,和草肥水美的深谷。造物主将山川的钟灵毓秀,大地的丰满壑堑,蓝天的幽冥魅惑,集于女性的身体于一统。使得女性的柔美,足以溶化,钢浇铁铸的雄性完美无缺的山峦一样的躯体!又似春风拂地,吹出盎然的苍茫葳蕤;又如夏雨甘霖,滋润着板结旱魃的田野……

芦芦在经历着,一个姑娘向女人的一生之中,最初的血与火、灵与肉交织下,碰撞出的美妙至无可言说的一丝丝,一寸寸的快乐快感的过程……

尽管王大力的院子,没有院墙和大门,也没有谁来听窗根了。接近半夜十二点,忙累了一天的人们,也都早已进入了梦乡。在现今结婚的当夜里,趴在人家窗户下,听窗根的现象,已经很少发生了。

外面大街上的姥娘和妗子,看到王大力屋里的亮灯熄了,笑吟吟地相扶着,向西院家里走了来。

“真是没有想到啊!咱大力从小爹死娘不在的,跟着咱长大的外甥,还有这么大的福份,摊上芦芦这么个心好人俊的姑娘,做媳妇。这老天,真是睁着眼呢!”姥娘说。

“啥老天睁眼不睁眼的?像咱大力这么好的小伙子,就应该娶个芦芦这么般配的媳妇!这下,他姥爷和舅舅的,咱们一家人,可真是去了一块心病。”妗子说。

天上的月亮明净丰满,如一张银盘一样,从一块薄纱雾气的云层里,钻升出来,犹如从银河里扎了一个猛子洗了一个澡,好似出浴的美女嫦娥一样,更加光彩照人。

芦芦醉意朦胧地躺在王大力的怀抱里,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刚刚退潮的脸上,仍然荡漾着羞涩的红晕。

“芦芦,你还记得,那次集上咱们看到的那结婚车队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我说过,我也会让你,和那出嫁的新娘子一样,享受一个姑娘出嫁时,应该享受的一切。可是……今日,还是没能让你穿上新娘子的红嫁妆,也没有去大车小辆的,一路锣鼓,敲敲打打地将你娶来。就这么,没动拉静的把你接了来,也实在是委屈你啦!”王大力有些歉意地说。

“啧啧啧,我自己愿意的!我很知足。我追求的不是那些形式上的外在的东西。我盼望的,是像现在这样地实实在在拥有你这个人。”芦芦说。

“我们虽然没有登着记,法律上还不承认咱们是夫妻,顶多的扣一个罪名,也就是判我们一个非法同居。”王大力说。

芦芦用手轻轻推了王大力一把,嗔怪地说:“去你的,难听死了!只能说我们的婚姻,暂时还不合法。和先结婚后恋爱一样,咱这是先结婚后登记。”

“是啊!其实,你不觉得,结婚登记,也是一种形式吗?一张薄薄的结婚证,并不能够保证,两个人今后永远幸福,和白头偕老。除了真挚的爱情以外的东西,似乎都显得是那么的多余。咱们的婚姻,由大姥爷主持,支书国子哥参与,乡亲们见证和吃了酒席,咱们已经构成了事实上的婚姻。”王大力说着,伸手往怀里用力揽了一下芦芦。问道,“你说外间窗台上,放的粘糕和茶壶里面的面条,是做啥的吗?”

“粘糕和里面的枣,是图日后两个人的关系,又甜蜜又粘糊呗!那面条,是落脚面。是应该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做给我吃的。现在,没有那些讲究了,还只是图形势,摆在那儿好看而已。老人们这么说,那粘糕,要切开分了给人们吃。这生活好了,没人稀罕,你切开分,也没有人吃啊!”芦芦眨着一双醉人迷离的好看的眼睛,又说,“那茶壶里的面条,我想,也是图茶壶里煮面条,缠缠绵绵,丝丝缕缕永不分开,好日子没有头吧!还有,我铺床的时候,看到家里人放在床垫下面的红筷子和花生一样。现在,叫吉祥物。在过去,就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寄托。”

“哦,我知道了。床垫下面的筷子,是盼着咱们早生贵子;带皮的生花生,是盼望着咱们,闺女和小子花着生了。”王大力兴奋地说。

“哎呀……”芦芦伸手在王大力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说,“羞不羞啊!想当爸爸了。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只要你有本事,俺给你养活上一大帮,一大群……”芦芦说着,把头扎进王大力怀里,拱着撒着娇。

“羞啥啊?女大当嫁,男大当婚,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男不育,女不养,这人口不就断档了!可是,凡事超出了度,好事就变成了坏事。咱们的父辈们,三个孩子的是少的,多的在六七个;总之,是生到妇女不能生了为止!邻村有一家,有亲兄弟七个;亲姊妹十个的也有。才导致今天,实行了计划生育。不管男女,再有本事的,城里男女孩,只准要一个;乡下头一胎是男孩的,准要一个,是女孩的,也只需到女的满三十二岁,才批生二胎!多了也不让咱们要,闺女儿子,一样给我生一个;女儿长得像你,儿子像我。”王大力憧憬地说。

芦芦学着在上拜的时候,白胡子爷爷说的话:“一对鸳鸯来施礼,明年给小孩来送米,转个年来……”

王大力附和着芦芦,一块说完,一同开心会意地笑了……

天将拂晓,芦芦醒了过来。看着仍然处在睡梦之中的王大力,想想昨晚的鱼欢之乐,仍是感觉脸上在发烧。将王大力伸到被子外面的一只胳膊,拿进被子里,放在自己温热的胸前,暖和着王大力冰凉的胳膊。自己也被王大力冻得冰凉的胳膊,炸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就在这时,芦芦突然听到院子里,有急促的车子和脚步的响动,向自己屋门口走了来。芦芦忐忑不安,心慌意乱,就感觉不好,忙问:“谁啊?是芦华哥吗?”

屋外的人也打下车子,走到门口,应着说:“是我,小妹!芦芦,咱的爷爷,不行哩!你快点起来吧!”

惊醒过来的王大力,也听清了外面芦华的话,看了眼已穿衣下床的芦芦,也急急忙忙地往身上穿着衣服,嘴里还一边说:“哥,我就开门啊!”

芦芦已经穿好衣服,开门出了里间,又将外面的屋门打开,让芦华走了进来。芦芦不敢正视芦华哥的眼睛,急哭了说:“我收拾一下,咱这就走。”

“我家去,叫上姥爷,咱们一块走。”王大力说着,开门走了出来。几步跑到家门前,叫开门,和姥爷说明情况后,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上了路。

王大力骑车子带着芦芦,因为她已经哭得自持不住。因有急事,王耀堂年龄又大了,骑车子也跟不上趟,也没让他骑,芦华用自己的车子驮着他。一路上没有碰到几个行人,他们几个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他们蹬的车轮,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唰唰声,和耳边丝丝的风声。

很快来到了芦希若的家里。芦有章已让几个,前邻后舍早得到信赶来的人,把提早做好的寿衣、寿裤、寿帽、寿鞋地穿在身上。枕在用布缝成的三个羊角一样,成山形的寿枕上,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乍一看,很舒适安详的样子!芦有章告别人世的同时,也告别了,折磨着他,让他时时刻刻感到痛苦难耐的病症。随后赶来的芦有章的几个同龄上下的老人,在芦有章屋里抽着闷烟,陪着缺。整个屋里,升腾弥漫着浓浓的烟雾。人死后,活人在其出殡之前,坐在这儿,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和乡邻,这一段时间,就叫陪缺。在人们日常生活中,说找谁去陪着谁,喝酒或干什么的,如果两个人,平时又不对眼处不来,不愿意去,就说让我去陪缺的吗?

芦芦进了家之后,直扑进爷爷的屋里。止不住悲恸地哭出了声,扑向爷爷的遗体:“爷爷,爷爷——你咋就不等着孙女回来呀!”

芦芦母亲在院子里,叫小胖的母亲,去爷爷的屋里,把芦芦拖出来的!

嫂子进了屋,死死地抱着芦芦,把她强拉硬拽地从爷爷屋里拖了出来:“芦芦,你是刚过了门的新人,按照风俗,是不能到爷爷的近前,更不能把眼泪,落在爷爷身上。咱娘说,那样,会不吉利的。让咱爷爷,也会更走不安的!”

芦芦似乎啥也听不进去,还是哭着往爷爷屋里挣歪着,被嫂子死死抱着不撒手。末后,挣扎着哭着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看到王耀堂走了进来,依照当地风俗,儿孙辈都要给前来吊唁的人,赶到屋里,或是迎到院子里,和春节拜年磕头不一样,不分年纪和辈分大小,一律跪下磕头。自家伤亡了人口,来瞻仰遗容或吊唁的人,帮的即是人场也是钱场,出殡时还要人帮忙。这时,儿孙给人磕头,表示一种对来人吊唁慰藉的回敬,和示弱的表现吧!芦希若和芦华,忙着给王耀堂,跪下磕了一个头。王耀堂就着伸手,扶起已经穿了一身白衣孝袍的芦希若。

“叔,这么早,你也赶来了。”芦希若嗓音沙哑地问着,顺手接过王耀堂递过来的一沓黄纸。

结婚时,或是添了人口,要送的礼金,都是用红纸条裹好的钱币;谁家死殁了人,人们送的则是冥币。就是黄纸,都说是阴间用的钱币!阴阳两隔的世界,具体那边的事情,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活着的人,又有谁会清楚呢?宦官蔡伦造出纸以前,不知道人妖亡后,活着的人,拿什么物品做祭奠,聊以慰藉?或许折根树枝,也或许和今天的西方人一样,从野地里采一束鲜花,插在故去的人的坟前,以示纪念呢!都是有了文化和信仰以后,人们的生老病死和迎来送往,而变得有规有矩,和繁文缛节了。

“哦。我能不来吗!”王耀堂抬起手,象征性地抹了几下眼角,略表哀悼之意。走到芦有章炕前,上上下下地拉扯一下芦有章,本已穿戴好了的衣裤,双手给稳了稳寿枕。末后,揭开盖在芦有章面部的黄纸,看了看芦有章的遗容。说,“行啊,把你爹打发的板板整整的。”

屋外的天渐渐放亮,村里开门往街上扎一头的人,看到有人拿着黄纸,匆匆走着。一打听,说是芦有章夜来后晌咽气了!这样,人们口口相传,一会儿的功夫,全村也就知晓了。晚上还是白天,谁家老人死了,孝子贤孙的,会上到自家屋顶上,哭着给老人叫三声魂。叫着爹或爷的,你来家啊!这么三声,那真是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四邻先听见,过来问安。死讯一般也是,先从四邻传出来的。

芦希若家的屋里院中,站满了前来帮忙的村里人。大多是,进屋吊唁放下黄纸后没走。街上则站满了不吃饭的好奇的孩子,和准备评头论足的迭不得做饭的大小老婆们。也和谁家过喜事一样,需要一个铺排的人。芦希安就是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他不光跑前跑后给人看病,村里有谁家死了人,他也是头一个跑在前边,分派着人们干啥干啥。干别的什么活,找到谁的头上,不愿意干,可以一摆楞脑袋;像帮人出殡这样的事,不管重的轻的,刨坟窝子、买棺架尸的,分派到谁的头上,一般都应一声,忙着去做!

骑自行车拉着地排车,去外村卖棺材的户里,买回来的水泥铁丝堕成的棺材,横陈在芦希若的天井里。这时,还没有专门的棺材铺,和卖墓碑及花圈的。有的会点建筑手艺的人,在自己家里,用八号铁丝绑一个棺材架,用砖立起模坯,再用按比例和好的水泥砂子灰,厚三到四厘米,堕起来的棺材。一般十天半个月的,水泥沙子凝固住了,就能用。当时,一个棺材的价格,在百十元左右。刨去人工、沙子、水泥和铁丝钱,一个棺材,顶多能挣三十块钱!即使是遗体火化的主家,也是买一个棺材,将骨灰盒放进棺材里再埋掉。政策倡导人死后火化,有的村执行得严;而有的村,人死后,依然遗体入棺土埋。

有人把棺材打扫干净,在底上铺了一层,从灶膛里收来的草木灰。又在草木灰上面,铺了数层黄纸,在黄纸上刚铺好一床褥子,芦希安也已指使着人们,架着芦有章的遗体,抬了过来。芦希若父子,哭喊着,不让人们往棺材里抬架老人,两边就有人拉劝着。俗话说,人死入土为安!当帮忙的往外抬老人时,当儿孙的,还是要哭着挡一挡驾。反之,则会让人讥笑对老人不孝!之后,是送江水、起灵的。芦希若父子全身白衣,细麻扎腰,和几个只戴了白孝帽子的近门侄孙,拄着柳条棍,哭着进出大门,往返村西送灵处几趟。送灵处选在村西,常说死后去西天大路。也是早先扔死孩子的乱坟岗子。也是要拉桌子,摆供食祭天和烧纸的。江水罐子里,还提着煮好的水饺,到送灵处倒掉。迷信说,小孩子吃了长命。往往是,七八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不等倒掉,也不管主家哭得多么悲痛,早已把罐子里的水饺,伸手抢走。迷信说,是小孩子吃了这样送死人的水饺长命。从早年间,都是这么样沿袭下来的,水饺被抢走了,主家也不会恼的。这样的水饺没人抢走的,还会视为不吉利,和自己家的人缘不好呢!因为,大人都嘱咐好了自己家的孩子,躲着不来参加他们的丧事了呢!现在,生活好了后,也没有谁家的孩子,去抢送江水的水饺了。

因为,自种责任田后,一家一户的木推车子,不赶趟,又都置了地排车。原先可以进出小推车的大门,又显窄狭了,大多户又扒了原先的土门楼,盖起了两个砖把子,也有搭个顶子的,可以进出地排车的大铁门了。芦希若家的大门,是两个砖把子的。人们用地排车驮着棺材,出了芦希若家的大门,出村向东,来到芦希若家的墓田里。芦希安从家里一直跟来,指挥着人们,把棺材从地排车上抬下。用粗麻绳,续进人们已经挖好的深不到两米的墓穴里。

从家里哭灵而来的送葬的芦希若父子,也还是要,在人们往下续棺的最后环节,大声悲哭着,不认人们续棺!人们将其父子,劝开后,随着芦希安一声“快填土!”的命令下过之后,齐围上来的村人,一阵锨土飞扬。只一瞬间,在一簇簇黄草萋萋的墓冢之间,一座新坟,陡然立了起来。从芦有章诞生的那一天起,一口气喘息了七十几年,走了七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的路程,最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和所有有生命的动植物一样,将失去了生命颜色的躯体,埋进土里,也实现了一个生命的全部意义!既来自于大自然,又回归于大自然。至于一个离了躯壳的灵魂,究竟是下了地狱,还是上升去了天堂,则不得而知?唯一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的,就是他传下来的后代子孙们。而他的后代子孙们,在他死后,则以最悲痛的哭声,报答他在世时的丰功业绩!

现在,人们为了图省事和省钱,已经将人死后的出殡,简短至一天,花个千儿八百块钱的!在过去,就说到解放以前吧,鲁北黄河两岸,人死后,是一件极其看重的事情!财主家,要出六至七天的大丧;普通百姓家里,也要出三天的丧。扎牌楼,唱大戏,开大席;整个过程,也是极其繁琐的!专门有造火药的,有放炮的;有扎牌楼的,都有各行把头,把持着!有句谚语说:北乡人,光吃糠,留着粮食出大丧。老人们记得不是很详细,用篇幅也较长,这里不赘述,过去大出殡的情景了。

哭丧的子孙们,由于悲痛过度,和三番几次的进出家门哭丧、送江水和起灵的,能把活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所以,前边哭灵的儿孙,都要由身大力壮的人架灵扶丧。到新坟立起,子孙在坟前跪着哭过,化过纸钱后,即是最后一道程序:倒正绕坟三遭,名曰圆坟。这个时候,子孙可以喘口气,无需再哭了。园完坟之后,各人将手上拄着的哭丧棒,插在坟前,这才算出殡真正结束了!哭丧棒都是现砍的鲜柳树枝,插在坟前土里,开春暖和,就能发芽成活。意思很明显,希冀后代旺盛,后继有人!

女人在历史上,一直是没有地位的,而从属于男人,和悲剧性的!虽然到了新社会以后,女人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称女人,是半边天。可是,特别是在农村的一些风俗习惯上,女人仍然是处于一种男尊女卑的位置上!比如说,家里来了客人,女人不能上席坐陪;场里打谷脱麦时,为了干活,妇女可以到场。但是,不能多嘴多舌,怕说错话,少打了粮食。有个走道的妇女,从别人场园边上走,看到这家粮食打得多,说句恭维的话,能装多少袋子!末后装的袋子,又差不多的话,主家会骂那早先多嘴的臭娘们,这不一句话,给咱说死啦!要不,打得可能还会多点!在过去,针对女人的禁忌,则更多。女人不能上战场,出海打渔不能登船,认为把女人带在身边,会不吉利。歧视女性的行为,不仅仅上述所说,延续到今天,就连哭丧送老人入土时,女眷们的心中,不论有多么悲痛,也不能和家中男人们一样,哭着送到坟头。从家中,哭到自家大门口,即让人们劝住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家里没有男丁的女儿,可以给父母出殡,送进墓田。

芦芦在自己家的大门前,哭得背过了气去。人们又一阵慌乱地顺理着芦芦僵挺得硬邦邦的身子,和胳膊腿的。一边还有人,用大母手指,用力地掐着芦芦嘴唇上面的人中穴。

帮着到坟上料理的王大力,回来走到人群外面,听人喊着说芦芦哭中了痰了。就急得不行,可是,又挤不进去。直到听到芦芦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王大力才松了一口气。

闻听到芦有章死讯的苟怀忠,赶了来夹杂在人群里,不怀好意地探听着芦有章丧礼的前前后后。看到芦有章没有拉着去火化,而是土埋了,即打定了主意,诡秘狡黠地笑了笑,不为人知地骗上腿,骑上车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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