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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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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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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一章 放弃高考

1

这一天,王佐民早起做中了饭,把门后盆架上脸盆里的脏水端到院子里泼了,洒了洒醭土,又回到屋里,从墙角的水缸里舀起一舀子水倒进脸盆里,端着递到坐在炕上的思文母亲脸前,让老伴洗了几把脸,又抽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巾,让思文母亲擦擦脸,把手巾又搭在一根线绳上,把脸盆放回盆架上。之后,把做好的饭菜和一个煮熟的鸡蛋,连同一个特制的小木头饭桌,端到老伴面前的炕上,让思文娘吃着饭,自己再回身把烧火时在锅灶后头的火眼上烧开的一壶水,倒进暖壶里,把暖壶小心地放在炕边的一个条桌子上,防备自己不在家时,思文母亲口渴了好喝。

再之后,王佐民这才有空在下边木头饭桌前坐下来,吃着早饭。一边和炕上的老伴说:“小文娘,今日这个天,不知咋的,又不大好?”说着伸头看看门外有些阴沉的天,“你甭到大门上去了。干阔(渴),你自己倒水哈(喝)。眼看就要收妹(麦)子,我也不打算再出门拉脚。今日我去锄一锄村南公路边那块娘(棉)花地,就着打上遍虫子药。”

“唉,他爹,你去吧。今日星期天,小武小媛回来,我让他们去替你打药。你也那么大把年纪,寒(还)背个那么大喷雾器,灌满水压在肩膀上死沉死沉的,让人笑话!”思文母亲心疼老伴地说,“都是我坠着你们,逢活干不了。”

“啥笑话不笑话的。他们兄妹几个都忙着复习功课呢!”王佐民低着头吃着饭说。

一会儿,二人吃饱早饭,王佐民又把两个人用过的碗筷,整到泔水盆里,三两下麻利地洗刷干净,摞在一起,朝下控了控水,把碗筷放回到墙边碗橱里。用洗碗筷的泔水,出来给鸡鸭拌上糠食,来到东墙根抽开挡着鸡窝门的几块青砖,鸡鸭们争相拱出来,围着食盆子抢着食吃。之后出来扛起竖在墙边的锄,又背起喷雾器,一手提搂起装着“久效磷”药瓶子和灌水用安了铁丝提系的半个蓝球。是思武从学校外边破烂里捡回来的,牛皮的,一割两半,破了的那一半篮球就扔了,好的这半边,给父亲做了个皮筲,磕了摔了都烂不了的。路过圈门时,进去解下毛驴缰绳,牵着毛驴出来圈棚,蹄声嘚嘚地出了院子。

思文母亲坐在炕上,从玻璃窗户里看着老伴急忙忙地走出院子,抬头看看头指上有些灰暗的天,自言自语着:“这老天爷爷呀,夜来(昨天)寒(还)是好好的大晴天,晒死个人,今日又半阴不晴的,人们忙活一年来,眼看就要动镰的妹(麦)子,求求老天爷可要睁睁眼,给人们几天阔(空),把妹(麦)子收上来!要不,哪有吃食给你老人家上供,和给土里的死人们上妹(麦)子坟呢!”思文母亲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着。之后,把吃饭时留出来的一块剩馍,揉碎了,敞开窗子,撒在西屋瓦面上,窗前那株香椿树上,有几只没抢着几口鸡食吃的家雀,跳到瓦面上啄食着碎馍。思文母亲又自语着说,“这些年来,这些个唧唧嚓嚓的家臣(雀)子,老家贼们,给我这个动不了的人,解了不少闷灰(惑)呢!”

西邻李程煜和前邻王思军,开着东风拖挂车,出了李程煜家的大车门,思军傻弟弟王二保,给关了大车门,在车后面跟着跳着蹦着。

赶上到了村头的王佐民,王佐民往路边上走着,给让着路,身后毛驴也往边上躲着。李程煜探出头和王佐民打着招呼:“佐民叔,今天不出门拉脚了?”

“不行啊,大侄子,快钆(割)妹(麦)子啦,我得先忙忙地里的活。你和思军又出门呢!”王佐民说。

“赶着出两趟。乐乐她姥爷工地上等着要沙子,要不我也停下来了。”李程煜说。

王思军冲着自己站在街边上的四川媳妇,咧嘴笑了笑,拧着方向盘,拐着出村上了路。

时近中午。太阳像和人们打个游击开了个玩笑样,憋足劲地拱出云彩,钻升在了人们的头顶上。

王佐民抬手抹一把满脸的汗珠子,手搭凉棚,看了眼耀眼的太阳,惦记着家里的思文母亲:“小文娘啊,娘(棉)花上的农药,我快打完了;干阔(渴)了,自己倒着水哈,饿了,你也得等一会儿。打完了药,我还得赶着再去村北,灭灭那块棒子地里的草!”王佐民说着,抬起一只手,捶捶酸胀的腰眼,又往前,把哧哧地雾状的兑了水的农药喷在棉花上。不及膝盖高的棉花苗,满地里一片绿油油的,透着丰收的希望。

家里坐在炕上的思文母亲,看到窗外的阳光,金灿灿地一片明亮,嘴角一歪禁不住笑了出来。又看到屋里老伴忘记戴的笼帽,又自言自语地说:“这老爷(太阳)一钻出云彩,就这么曦眼,光顾上坡里干活,忘记戴笼帽,晒你一身黑油吧!”常常一个人独处的思文母亲,有时闷了,就养成了自己说话自己听的习惯。

程煜母亲在自家贴了瓷砖的高大气派的大门楼里,给在凉席子上睡觉的双胞胎小孙女欢欢,用个芭蕉叶蒲扇搧着凉。她家有一个挺大的院子,早上李程煜和王大军开着拖挂车,是从大门西边的院墙上,又扒开的大车门里出去的,车出门不在家,平时是关着的。这两扇大车门,是随后安上去的。一家人出来进去,是要走车门西边的大门的。程煜母亲不时朝窗明几净的北屋里,瞄上几眼,又看看门口来往的肩锄拿着扫帚,拉着碌碡去村东混麦场的人们,就没好气地冲着北屋里的儿媳妇春兰,喊上了:“快熟妹(麦)子了,也不去划划自家场沿(园)。这个时候,哪有闲人,躲在屋里多么清闲!”

春兰和双胞胎小女儿乐乐,在窗前的缝纫机上做着什么,听到门洞里婆婆的喊叫声,和小乐乐惊悸地互相看了眼,忙放下手上的活,出来从院子东边棚子里,扛起锄和扫帚,领着小乐乐,从门洞里婆婆的身边,屏息噤声地走了出来,向村东自家麦场上走去。

王菊儿和母亲从公路边的新家里,挑着猪食,向思文家东邻自己老家里走来,和去村东划麦场的春兰母女,走了个碰头:“春兰姐,划场园去吗?”王菊儿笑着问。

“嗯。”春兰没多大反应似的,匆忙应了声,领着小乐乐径自而去。懂事的小乐乐回头冲着挑着猪食桶的王菊儿,扮了个鬼脸走了。

王菊儿对春兰的冷漠有些不解,和母亲说:“春兰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对人可热情了!”

“哎——”母亲轻轻叹息一声,走上东西街,向老家走来。一边说,“今日,小文家你大娘,没来大门上坐着玩。以往,我几时来家喂猪,几时拉着我的手说个没够!”菊儿母亲没看到思文母亲在她家大门口坐着,掏出身上的钥匙开了自家大门。

菊儿抬头看看紧挨着自家大门,和李程煜家阔气的大门之间的思文家土气的土门楼,感觉脸不自禁地有些红热,心便不由自主地突突跳了起来,忙低头走进自家老宅里。

思文母亲口渴了想喝水,伸手去够炕边小条桌上的暖壶。哪知有些发抖的手,碰倒暖壶,暖壶摔到地上,里面的瓶胆砰地一声摔碎了。由于里面灌满开水,是砰地一声爆炸了的,声音就格外地响。水和破碎的胆片流散一地。思文母亲身子失衡,也张到炕下面的地上。

王菊儿母女二人,正在快乐地看着七只猪崽围着大猪抢食吃,同时听到西邻思文家里传出来的一声炸响,二人同时吃了一惊。菊儿看看母亲,母亲会意地从菊儿手上接过舀猪食的铁舀子,示意菊儿快去思文家,看看出了啥事儿:“菊儿,你快去小文家看看!是不你大娘一个人呆家,不方便碰响了啥东西,看看伤着没有?”

“嗯。”王菊儿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程煜母亲也听到思文家异样的响动,凉席子上睡觉的小欢欢惊乍了一下,忙伸手拍拍欢欢,怕欢欢吓着似的,看看欢欢又睡实着了,才松了口气。自语着起身,也向思文家走来:“这个小文他娘啊,在家整得啥这么肯响?丧弄着没有啊?”

先来一步的王菊儿,看到思文母亲跌在屋地上,就急了。上前吃力地抱起思文母亲病重的身子,往炕上挪。王菊儿一个人抱不上去,正好程煜母亲进来,帮着托着思文母亲耷拉下来的腿,才把思文母亲整到炕上,三个人都累得喘息着。程煜母亲虚活地说:“哎呀,小文娘啊,你一个人在家作天祸呢!”说着出来,用个篮子挎来干土,垫了垫屋地上的湿埝,用脚踩了踩刚垫上的土,又把摔碎的暖壶碎片,拾到篮子里挎出去。回来又叨叨着说,“你看你小文他娘,往后一个人在家可要加小心啊!我还以为你整得啥响,像放了一个闷雷似的。”

王菊儿从屋角水缸里舀来水,把脸盆端到思文母亲近前,把毛巾淹湿,给思文母亲擦着手上的泥土,关切地问:“大娘,你摔疼了没有?”

“不要紧,不要紧闺女。”思文母亲既感激又歉意地看着王菊儿说。

程煜母亲又说:“还好只粘了一手泥,没让玻璃片子扎着手!”

“哎,我这个没用的,干阔(渴)了想哈(喝)口水,不小心把暖壶碰翻。他爹就怕我这一出,都是把开水凉得不很热,才装进暖壶里。”又高兴地看着王菊儿说,“菊儿,大娘几天不见你,就想你。看你长得这么高,这么俊!今日星期天,你来了家,小五咋寒(还)木(没)来家?”

“他说在学校再看一会儿书的。”王菊儿说。

“这一害,星期六,也不知道早点来家,帮着他爹干点地里的农活。他爹一个人,又是锄又是喷雾器的,还牵着个毛驴上了坡!”思文母亲说。

“嗨,你们这个家啊,这么累,也不让他们姊妹三个下来一个,帮帮他爹干活!”程煜母亲抬起亮眼,打量着眼前标志的菊儿说,“菊儿呀,看看你长得这么水灵,找婆婆家了吗?”

王菊儿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说:“大娘,没……没呢,我还小着呢!”又岔开话语,小声地问思文母亲,“大娘,小媛和思文,在县城也没来家吗?”菊儿初中毕业,就着在学校做了老师,教学的原因,尽量说普通话。有时不注意,还是把还去说成“寒去”,没有说成“木有”。要不怎么说入乡随俗呢。你咬着舌子说普通话,别人会拿眼瞪你,背后会说你酸得没个人样吧!

“木(没)呢。家里不敢耽误小文功夫,过几天,他要考大学,在校屋里复习功课呢!”思文母亲又喜眼悦梢地看着菊儿说,“菊儿,你小的时候,你爹娘和俺们都忙着上坡挣工分,就把你和小文放在程煜家你大娘身边看着。你大娘说,那时,十几个孩子一般大小,就你格外懂事,不和你小文哥样,到处乱跑,让你大娘操心着急!”

程煜母亲接过话茬说:“那会,我身体不好,上不了坡,队上就让我看着十几个孩子。我光看着咱们白了头发都老了,看不见孩子们也在长!眨眨眼的功夫,菊儿和小文又先长这么大,成大姑娘大小子。那会,十几个闺女小子里,女孩子就是菊儿好看文静,心眼也多;小子里就数小文调皮。”

菊儿听到自己名字,和小文的名字,从思文母亲和程煜母亲嘴里,一块说出来,心里觉得很幸福,甜丝丝的,抿着嘴儿,羞赧地笑了。


2

七月流火也流金。看吧,村外丰隆的大地上处处是金黄成熟的诱惑。脆弱细细尖尖的麦芒,密密丛丛地直竖着,和一片片森林一样,四棱方角的沉甸甸的麦穗里,裹挟着一颗颗饱满的籽粒。

广袤的鲁中北部平原上,普通如沟头堰岭上,一株株到处可见的刺槐树一样的村民,勤劳恳实,坚守着祖宗遗传下来的本份,亦如那株株无名的刺槐树,将自己的根牢牢固执深深地扎在这块生养自己的沃土上,虽经风历雨,霜打雪埋,却更显其遒劲健耐,不屈无声但艰苦岁月的磨压。

天早已过了中午,在村南路边给棉花喷完农药后,又来村北锄了一个上午玉米苗,王佐民抡锄如飞,巴结完最后一垄地,看到链在地头刺槐树上的毛驴,也早已吃饱了,在等着主人干完活一块回家。便迭不得在地头坐下来抽支烟,来到地头把毛驴吃剩的自家地里拔出来的草,用扎在腰间的半截绳子头捆了捆,把锄杠插在里面,撅在肩上,到家让毛驴饿了的时候好吃。把缰绳从树上解下来,在毛驴的脖子上绕几圈,便顾自往前走去,毛驴听话地跟在主人身后,朝堰南村子里走来。

王佐民一路想着,今天自己出坡早,吃饭就早,思文他娘也许早饿了呢?她的腿是早些年得下的类风湿关节炎,捋着墙根和扶着个杌子出来进去,家里没人时上个厕所的,西药草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可是没见多大起色,人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只能坐在炕上,两手活动还不大灵便了呢,吃喝拉撒都得有家人伺候。这些年,没住下吃药打针的,把个好端端的家庭,也坠得不像个样儿,日子还赶不上村里一般的家庭。他娘跟着自己一辈子也不容易,给自己家里养大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早先生活不好,儿女幼小,没有享着福,好不容易熬到孩们不坠人了,又得这号扒不下身来的病,自己受罪不说,孩们在外边读书,我到地里干个活,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和老伴,都不能安下心来。

唉,也还好,儿女们懂事又争气,一个个在学校各年级里成绩拔尖,学习用功不说,来家后姊妹三个,还常常学习到深夜。思文和小媛在全县最好的一中念书,小媛是去年刚考上的,上高中一年级,老大思文在读高中三年级,过不多少日子,就参加今年高考。老师、学生、村民没有一个人不说,思文是把里攥着的大学生,思文自己也说,上个重点大学没问题。这是哪一辈子上修来的不浅的福分呢?自己无能无耐何德何缘,换来祖坟里冒开了青气,自己家里这下可要光宗耀祖,撤换门厅了!

王佐民走着想着,自己累点苦点支撑着这个家,想到三个争气的儿女,弯腰干了一上午农活的疲劳,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走起路来觉得腿轻脚快的。路过自家麦地头上,打量着满地金黄的麦子,也没时间住下来查看麦势麦情,就着弯腰伸手采下几穗诚实饱满的麦穗,在手心里搓了搓,吹去糠皮,粗糙的大手掌里捧着一撮胖鼓油黄澄澄的麦粒,嘴角抽出一丝丰收在握的笑容,把手心里的麦子唵到嘴里咀嚼着,满口麦香清徐徐地弥漫心胸,把剩余的麦粒凑到毛驴嘴巴上,让毛驴舔了吃。毛驴伸出粗糙的长舌头舔吃着,没忘了朝着主人,投来感激温情的一瞥。

王佐民抬头透过笼帽稀疏的窟窿眼,看看头顶如火正中的骄阳。有道是,春打寒食六十天,寒食到芒种又是六十天。如今,芒种已经过去几天,芒种三日见麦茬吗!这老话不灵了,播种期延后了,成熟期也就延后几天。芒种几天了,还没见着麦茬,不过眼看着麦子熟上来了,真的是麦熟一晌,龙口夺粮啊!得赶着玉米和棉花地里的活干干,好静下心来收麦子。


3

每年的七月,让参加高考的学子们,戏称为是黑色的。

是的,七月对高考的学生们来说,犹如一张网眼均匀的筛子一样,在莘莘学子们中间,淘金似的提炼出其中的精华。考上大学的这一部分同学,就像建筑工地上筛过网眼的金黄色的沙子一样,合着水泥沙子和水搅拌成混凝土,浇铸成建筑物的框架、立柱和横梁,也就好比是做了国家这幢建筑物的栋梁;考不上大学的同学,则如同筛子前面挡下来的鹅卵石子,或是铺了路面,或是打成管道打了机井等的;另有圆不溜球的,一是排不上用场,找不到自己位置,或弃之路边,或是让儿童扔来踢去的。一张看似轻而又薄的高考试卷,却分娩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和前途。

坐落在县城中心的一中校园里,学生们正在用着午餐。王思文看上去满脸凝重的样子,和马凯伦及彭刚三个要好的同学,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吃饭。彭刚看看身边的马凯伦,问王思文:“大才子,看看你愁眉难展的样子,是不是拿不定主意,高考志愿是填北京清华好,还是上海复旦好呀?”

王思文看了看彭刚,没有言语。

马凯伦冲着彭刚没趣地笑笑,从自己碗里挑出一块肉片,放在思文碗里。彭刚讨了一个没趣,又看到马凯伦没给自己夹肉片,又冲着马凯伦说:“凯伦,你家离着学校不很远,你又是马校长的掌上明珠,千金公主,咋下到这又脏又乱还倒胃口的学生食堂,来吃饭呢?不是在菜里吃出苍蝇,就是粘粥锅里舀出煮涨了的大老鼠!”

马凯伦又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彭刚的铝饭盒里:“行了吧!吃饭的时候,恶心人的脏话,你不能不说吗!我胖得超标,我碗里的肉,都喂了你们俩。”其实,马凯伦并不是很胖,只是发育良好,稍稍丰满一些而已。

彭刚即又说:“哦,我算是想明白了。和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在一起吃饭,即使不吃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香美透了。”

马凯伦斥责彭刚:“去你的!狗嘴里,啥时候也吐不出象牙来。”

王思文看了彭刚一眼,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离座走出繁乱的像落了很多麻雀的学生食堂。

“看看,思文当真了不是。咱们在一起,又不是一天半日的,哪有那么多正经话儿说呢!学习好的尖子生,脾气也大。这叫个性。你看我,学习不好,脾气也烂。倒也怪了,学习好的大都有个学习不好的朋友。学习好的同学,相互竞争,学习差的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看到王思文走了,彭刚以为生他气了。

马凯伦说:“彭刚,你胡说什么?思文心情不好。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谊,你知道的,是没有条件的。你和思文,是从初中上来的一直要好的同学。思文和我说,他想放弃这次高考,下乡帮着父亲劳动去!”

彭刚不相信地摇摇头:“你说啥,开玩笑也不是时候呀?把里攥着的大学生,不去参加高考,有病呢?”

马凯伦生气地说:“你才有病!你知道的,他小妹小媛又考到一中,他的小弟在下边初中学习又挺好。他家里有困难。他说他上了大学,有可能因为家里供应不起,他的弟弟妹妹,而不得不停了学;要不,就是将他们兄妹三个都供出来上完大学,而将他老爹活活累死!他的母亲,又常年有病。你说,思文放弃上大学,下乡帮着父亲让弟妹继续读书将来考大学,这样甘愿牺牲自己的品质,多么高尚!是思文有病,还是你有病?”

彭刚伸出大拇指,佩服地说:“是这样,佩服佩服啊!他家里有困难,我知道。我们两个的村子,只有一条公路隔着。我春兰姐姐家和思文家,又是东西邻居。”彭刚叹了口气,又说,“哎——,你看我,家里允许去我上大学,可是,我主观不行!我父亲在县城包工地挣了几个钱,你问问思文,我出钱帮他,看看他愿不愿意上大学?不是有个希望工程吗。我也算为希望工程,出一把力气。”

“希望工程,那是针对失学儿童的。”马凯伦。

“有的人有能耐而无钱上大学,不是更应该需要希望工程吗?”彭刚。

马凯伦说:“不行的!他那么坚强,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和施舍的。何况,他放弃一次上大学的机会,并不等于他将来不会成才。论上大学,我最有条件。我爸是一中校长,不知道发送多少茬高中毕业生,把无数学子送进大学校园,圆了无数学子们的大学梦。我是怎么来一中上学的,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却是生就的榆木疙瘩,不开窍不争气,不能给爸爸争脸。见我升学无望,爸爸对我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严格了。”

“凯伦,你相信智商吗?人的智商真的有高有低,不一样吗?”彭刚。

“不大清楚。但是,我知道,干什么没有一点压力是不行的!为什么同一个水平的学生,家庭困难的要学习好一些,努力一些。因为他们有一种摆脱困境的愿望,和受到歧视的压力。你想啊,一块吸满水的毛巾,不用力拧,水就不会充分释放出来。这种压力,是长时间养成的一贯的,不是一有压力,就干什么都成的。习惯的势力,是无坚不摧的!”凯伦和她父亲马校长一样有风采地说。

“不愧是校长的千金,和马校长一样,说话具有号召力和哲理性!”彭刚接着又沮丧地说,“咱反正是庄稼坯子一块,死孩子没治啦!升学无望,好在我父亲的工地,等我下学后,需要我去帮一把的。”

马凯伦故意神秘地看着彭刚:“彭刚,你和思文说说,咱们到深圳或是海南特区,去闯闯的怎么样?”

彭刚当真地看着马凯伦:“真的?那儿可是年轻人奋斗和创业的天地呀!”又小声地说,“凯伦,听说特区和香港一样,是资本主义,男女关系很自由很随便的,叫那个什么性解放的。”

马凯伦转了头,生气地不看了彭刚。

彭刚又讨好地说:“凯伦,你可是校长的千金,花一枝呀,舍得你去海南或是深圳那么远的地方吗?”

马凯伦不再言语,起身拿起自己和王思文的碗筷,去水池边洗涮的了。彭刚跟过来,将自己的铝饭盒连同勺子,扔到凯伦手边,吹着口哨走出食堂。洗涮完了后,马凯伦也走出了食堂。

校园高大的杨柳树上,初来世间的蝉们,起劲地鼓噪着。

马校长的办公室里,王思文主义笃定地站在马校长对面,看着马校长说:“校长,我想好了,我还是想放弃这次高考。以前和你说,你都是让我再考虑考虑。这次,盼望你能重视我的选择!”

和蔼慈善的马校长,不急不躁地看着有些激动脸红的王思文,笑呵呵地说:“思文啊,抛开升学率这个陈旧观念不说,一个教师,尤其是一校之长,看到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学生,就要迈进有名的大学深造,而你却要放弃。你说,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和让人惋惜对的事情呀!有多少学生日夜勤奋用工,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我敢保证,你百分之百能考上重点的名牌大学!啊……我看……”马校长看到王思文坚定铁了心的样子,就又说,“你即主意已定,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我也欣赏你的品格和与众不同,下乡帮着父亲劳动,供应弟妹上学。毛主席曾经说过,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吗!”

听到马校长终于答应自己的请求,由于高兴激动,眼窝都湿了说:“马校长,我谢谢你。”

马校长说:“说到底,我是为国家发现和培养人才。这也是我的职责!我从教一生,碰到过不少的好学生。但是,格外出色的你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就是考上北京建筑学院的刘小佳。当时,他家里也是有困难,又是继父。不是我把他抢回来,供应他一年吃喝考上大学,一个人才差点瞎了。几天以前,还来信和我说,放弃学校分配留京的工作,去海南特区闯了天下,可他毕竟成了才!可是你,我的老寒腿近几年常犯,我快离休了,本想再把你们这一批学生培养出来,抓几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人才后,我也就体体面面地……”

走出食堂,从操场边上转了一个弯儿,马凯伦走进父亲办公室,看到王思文正抬手抹着眼角的泪珠,就掏出手帕,掖到思文手里。

马校长见状,转身面朝墙说:“你家去的时候,我让凯伦送送你的,帮着和你的父母解释一下,要不他们也和我一样,一时不好……”

“我想帮助凯伦补习一下功课,辅导一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等凯伦考完试后,我再家去!”思文说。

马凯伦感激地看了思文一眼。

马校长转过身来说:“也好。不过,我看凯伦的希望不是很大。”

过了一会儿,王思文从马校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感觉如同卸去一块千斤重石一样,抬头看看绿树蓝天,身心轻松了许多。


4

临近高考,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和重点初中几个年级的学生,提前放了麦假,给就要高考的高三同学,腾出教室来做考场。

高三这边,依然是严肃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听到的只是翻书和写字的唰唰声,犹如走进正在进食的蚕宝宝饲养棚,那动静好比蚕在吃桑叶。教室里没有教师,和老师在时一个样。而放了假的学生们,则如同解放了获得自由的出笼的小鸟们一样,吵吵喳喳的快活。

王思文和马凯伦两个人,送着放假回家的小媛,走出学校的大门。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王思文推着和小媛来学校里时,两个人合骑的家里那辆惟一的大把金鹿自行车,小媛提着自己的换洗衣服和书本。她始终没有朝哥哥身边的马凯伦,看上一眼。她觉得这个身穿连衣裙的校长的千金,把自己哥哥迷得平时星期天都不家去,和哥哥总是形影不离的,不知道哥哥这次高考,会不会让这个女孩子拖了后腿?王思文看到小媛没有和马凯伦打一声招呼,想给她们两个做一下介绍,又觉得多余,小妹是认识马凯伦的,也知道凯伦是马校长女儿。小妹也曾不止一次劝过自己,叫自己不要和这个学习不好的女孩子缠在一起,让她耽误了你的学习!

小媛在路边站下来,和王思文说:“哥,别送啦!”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饭菜票,放到哥哥手里,“哥,你别辜负了咱爹娘及乡亲们对你的期望,要好好地考呀!甭让我们失望。”

王思文支吾着,不敢正视小媛充满关切的眼神,看着远处的天空说:“你把车子骑回去吧!”

“哥哥,你把车子推回去,等你考完试回家时好骑。我自己和同学一块回去,坐同学的车子。”小媛说着,从身上掏出三十块钱又说,“哥,这是三十块钱,你拿着,在考试期间,买点好吃的,家里忙,不能陪你考试,你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吧!”

王思文质问地看着小妹手上的钱:“你一个女孩子,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小媛见哥哥不接,把钱塞进他上衣口袋里说:“看你大惊小怪的。是我在省报上发表的一篇文字的稿费。哥,保重,我走了。”小媛说完,转身跑了。

王思文顿时感到羞愧难当,觉得有一层湿湿的东西,漫过自己的眼球。摇了摇头说:“我身为兄长,愧为男子汉。小妹做的这些,应该是我这个身为兄长的男子汉干的呀!应该是我去照顾小妹,我咋好意思花小妹挣来得钱呢!”说着,感觉心下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此时,在他的心中,更加坚定了退学停考的决心。多好的小妹呀!

“你应该高兴,你家里将来要出大作家了。”马凯伦说完,拽了思文一下,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里,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思文心情沉郁烦躁不安,反正自己已经决定不参加今年高考,也就无心再看下书去。坐在课桌前,反而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了?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掀掀用完的作业本,一会儿又倒弄几下文具盒。此时,他感到胸中憋闷,真想大喊大叫,或者找个什么人干上一架,心想那样才痛快!怕影响同学们学习,在课桌前起坐不是的。同桌的马凯伦,看看思文心神不定,自己也没心看下书去,拽了思文一下,两个人又前后地走出了教室。

“凯伦,才进教室,又叫我出来,你有事啊?你不好好学习,准备接下来的考试!”思文说。

“没事。考不考得上,也不在这几天的功夫。看看你那个烦躁不安的样子,不光我,别的同学也看不进书去。还不如到外边,都散散心。”凯伦又说,“思文,走,到门口上吃冷饮的。”说完,听到有人从后边跑上来,回头看到是从教室里跟出来的彭刚。

“你们干啥去,也不叫上我?”彭刚。

“反正好事坏事都掉不下你,走吧!”凯伦说着,三个人一块出了校门,来到附近路边的冷饮摊前,要了雪糕和饮料。凯伦掏钱时,彭刚已经将一张十元钱的纸币,递到摊主人一个中年妇女的手里。

之后,三个人来到校园内的树荫下面,坐在操场边的草坪上,吃着雪糕,喝着冷饮。

彭刚还得意地哧哧地发笑。凯伦问他笑什么?彭刚说自己刚才花的是一张十元钱假币。还强调说自己也是冤枉的,是别人找钱时找给自己的!

却见思文听后,将手上吃着的雪糕用力摔在地上,起身走出校园。马凯伦也跟了出来。见思文走到刚才的冷饮摊前,和那妇女说着,从自己身上掏出小媛给他的其中一张十元纸币,把彭刚花出的那张十元假币换回来撕了,那妇女感激地直冲思文说声谢谢大兄弟,谢谢大兄弟……

放学后,下午和明后天不上学了,准备高考。

王思文跟着凯伦,来到她在教育局家属区二楼上的家里,在她闺房里帮着补习功课。

时至中午的天,没有一丝儿凉风。

马凯伦小巧雅致的闺房里,好像一个小火炉炉膛一样闷热灼烫。单薄的墙壁,让炙热的阳光烤透晒穿了。马凯伦抬头看看汗流浃背的王思文,见他的跨肩背心让汗水溻透,紧紧地贴在他的前胸后背上。她不好意思感到过意不去,起身过来打开写字台上的小风扇,呼拉拉的风儿直吹过来。热浪回旋的小屋里,电扇里吹出来的风,也是热乎乎的,还把写字台上马凯伦的书本,呼呼啦啦地吹到地上。电扇的嗡嗡声,在小屋里犹如机器的噪音一样,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抵消了搧出来的那点凉爽。王思文将墙上的电扇插头拔下来,电扇的响动和风力,才弱减了下来。又弯下腰去,和马凯伦笑着捡拾着地上的书本。马凯伦把电扇搬到椅子上,挪到屋地中央,可是电线插头又够不着墙上的插座。马凯伦歉意地笑笑,给思文拿过一块淹湿的白毛巾,帮他擦着身上的汗水,看着他胳膊上和胸膛上发红突起的肌肉,脸就有些红热了。

这时,凯伦母亲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小文,凯伦,你们热了吧,来来来,尝尝这西瓜甜不甜?”

马凯伦放下手里的毛巾,从母亲手里接过西瓜盘子,放在椅子上,给思文送到手里一块,自己也拿一角咬下一口,吃着说:“这瓜好凉好甜呀!”

“我给你们冰镇的!你们吃过瓜后,再看会儿书,等会我就做中饭了,咱们就吃午饭。凯伦,你可要知道好歹,小文自己不考大学,大热天的来咱家给你辅导,你可要好好地学。小文,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呀!”凯伦母亲看着思文,笑着说。

王思文笑了笑,没有做声。

马凯伦就着说:“我反正是考不上大学,让你们也跟着受罪。”

母亲说:“你要是考不上,看看你爸爸还有脸,在那个一中当校长?”

“我爸爸,可没有你这么想。”凯伦说。

“知道的是你学习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爸爸没有本事。到时候,一样再考上呢!就是考不上,这会儿你用了功,也不后悔。不要有压力就行!你哥哥在你爸爸手上考上大学,远下去了,毕了业在东北那儿成了家,成了人家的儿子。常年末月见不着面,可你爸爸也称(chen)那个校长啦!好了,我去给你们准备饭的。”母亲说完,即走了出去。

马凯伦掩上房门,将身子靠在门上,把目光落在王思文的脸上,笑了。

王思文则避开了,马凯伦有些火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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