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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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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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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七章 渎职伤命

1

晚上。王思武在东间北屋里写着作业。

王思文拿着白天收到的一封凯伦寄来的信,展开看着,看了眼思武,即低头默念着。


思文:

你好吗?

毕业多时没见,甚为挂念。几次见到彭刚都问过你,知道你已经学了木工,望你早日学成,打工挣钱!我没考上大学,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做了一名纺织工人,挺辛苦也挺充实的。和你说个小秘密。在县城,我认识一个长相和品貌俱佳的警察,社会责任很强的,你来县城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帮我参谋一下,我应不应该交这个朋友?叫马波,今年二十二岁!

先到这人吧!

祝健康快乐!

凯伦于96.8.20


王思文看完信,不由自主地出声说出马波名字:“马波,马波?”

在桌边写作业的王思武,不解地看看哥哥:“哥,马波是何许人也?”

王思文才从马凯伦的来信中猛醒过来:“哦,不是谁。”说完,从口袋里,摸出根普通烟卷含在嘴上,划着火柴点着,深吸一口,口鼻冒烟,不由呛得咳嗽起来。

“哥,你学会抽烟了?有道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抽烟浇愁愁更愁啊!哥,今后,你是如何打算的?”思文已经和父亲还有小武,说了自己让师傅赶回家来的事情,只是没让母亲知道。

“现在,比着图纸,啥样的家具,我也能做出来。大不了,我去彭刚家工地上打工的,当木匠师傅,还发工资呢!”思文似是拿定主意地说。

“哥,自从你去菊儿姐姐家学了木工以后,菊儿姐就不在学校食堂里吃午饭。这几天,你不去她家了,她就又去食堂里吃午饭,不再往家里跑。看来,菊儿姐对你的情意不浅啊!”王思武说。

王思文走过来,伸手抠着思武的腹下腰间:“好啊,小武,我让你胡说,看我给你数数长了几根肋条骨。”抠得小武放下笔,嗷嗷直叫唤,求着绕。王思文从让师傅哄来家这几天,该吃吃该喝喝,也和小武打闹,也和欢欢乐乐开玩笑,一如从前,母亲和街坊们谁也没有看出来。一个是王思文有着自我排解困难的能力,二一个也是思文不让母亲看出来自己叫让菊儿爹赶了回来,好不让母亲感到伤心。

北屋里,父母已经歇下。听到思文和小武的打闹声,母亲就笑笑骂道:“这两个孩子,又在打闹,啥时候了,也不知道早躺下歇着。”

王佐民趴在炕上,在抽着烟,没有吭声,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

思文母亲听到窗子上面的屋檐瓦下,那一家子栖着的家雀,许是为了争夺铺位,也唧唧嚓嚓的。每每夜里翻身倒觉时,听到这窝家雀也在翻身,小爪子抓得墙里的土块,唰啦唰啦地响。


2

王思远吃过早饭,赶着毛驴车,来到王佐富家里。二保站在自己家的北屋后头,看到后也坐在车尾巴子上,跟了过来。站在院子里,给牵着毛驴缰绳。

王佐富和实心小华,还有王思远几个人,往毛驴车上抬着思文和小华自作主张打的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上了清漆抓手和暗锁,看上去愈加秀气美观,像化了妆的一对让人爱见的孪生姐妹。

王思远瞅着,就说:“佐富叔,你改家门了,写字台大变样!你的手艺是越发精道,看上去比早先老式的写字台,受看一些。”

王佐富苦笑笑:“今日你拉到城里,能卖就卖了,卖不掉,送人算了。”

王思远虽有些不解,见王佐富脸色不好看,就不再问啥,抓着麻绳在桌沿上垫上破布,和王佐富很快封牢。从二保手上抓过驴缰,欲赶着出大门。二保伸手跟王思远要烟抽,因为他给牵一会儿毛驴,自以为得到应有的报偿。王思远摸摸口袋,掏出一只空瘪的烟盒,笑了笑说:“二保兄弟,真是不巧,我的烟抽完了,先欠着你一支,记着账啊!”

王佐富从身上摸出一盒刚拆开的过滤嘴烟卷,抽出几支,给二保、王思远和实心各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将余下的大半盒烟卷,过来塞进王思远口袋里。

王思远讪讪地笑着,抽着烟赶着毛驴车向外走去,让二保截住说:“老哥,你刚才欠着我一支烟卷,你这有了大半盒。”

王思远和王佐富见状都笑了,王思远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给了二保:“还你一支,奖你一支。都说你小子傻,我看你比谁都精呢!”

二保接过烟,拾起地上王思远扔下的空烟盒,装了进去。

王佐富笑着把王思远送出大门,看看毛驴车走上公路向西去了,才转身来了家。

这天,王思文起床晚了些,父亲做中饭,叫醒思文,来到院里压水井旁,压了清水洗洗脸。之后,来到北屋里,把盛了清水的脸盆端到炕上的母亲脸前,让母亲洗洗脸,把手巾递给母亲,又把脸盆放到门后的脸盆架上。

母亲坐在炕上,照着窗台上的镜子梳梳头,回过身来看着思文:“小文,起来这么晚,好几天了,今日寒(还)在家里干活,吃饭后,快去菊儿家上班的吧!”

王思文没说啥,把父亲盛好的饭菜,给母亲端过来,又来饭桌边坐下,摸起干粮筷子,和父亲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

饭后,父亲洗涮着碗筷。

王思文来到圈里,牵出毛驴,到大门外的街上,撒开毛驴,看着毛驴在地上打几个滚儿后,把毛驴拴在墙外一截木桩上。又来家搬出耘锄放在小铁推车上,推出大门外,回家提出半袋子尿素化肥放在车子上。再之后,回到屋里,将母亲背到圈里放在木椅上,出来等母亲解完手,又把母亲背到大门口放好的蒲席上。

家里,父亲已拌好鸡食,喂上鸡鸭的。出来,爷儿俩推着车子,牵着毛驴上了坡。

菊儿母亲,在自己老家里喂上大猪小崽,走出门来,看到思文母亲已坐在她家大门口。思文让他师傅赶出家门,见了思文娘怕不好说话,即轻轻带上大门,正欲转身离去,还是让思文母亲看到,叫住了她:“他婶子,忙啥呢,多日子也不来坐坐!”

菊儿母亲看看走不开,在街边上放下猪食桶,讪讪地笑着走了过来。

程煜母亲在自家大门洞里,看到思文爷俩向西上坡干活,听到思文母亲叫着菊儿母亲,也凑了过来说:“这几天,小文光和他爹上坡干活,咋不去他师傅家上工了?”

菊儿母亲正怕说起这件事,一时不知道说啥好。这时,听到思文母亲说:“他婶子,小文说了,跟他叔请了假,说地里老草长疯了,来家和他爹干干地里的活,上边肥料。小文在你家学艺,他叔寒(还)不收他学费,俺和他爹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小文要是不听话,趁着他叔不在家给祸害木头啥的,就当小文是你们的孩子样,该打打该骂骂,俺也不嫌啊!”

显然,思文母亲不知道思文让师傅撵来家的事,菊儿母亲想想还是先不和她说得好,过几天,等他师傅气消了,再让他师傅来把小文叫回去,也就是了。和程煜母亲、思文母亲说几句闲话儿,推说家里忙,挑起猪食桶回家去了。

坡里,思文父子见麦茬大豆已长到膝盖高,不能用耘锄,会伤着豆棵的,将毛驴拴在地头槐树上,用手把地里高出大豆的桑子和苘棵,一一拔出。之后,又来到和人比肩高的玉米地里。父亲在玉米棵根上,用镢头爪个小坑,思文在后边用吃饭的小铝勺,从袋子里舀出两小勺化肥,施到小坑里,再用脚一曲拉,把小坑外的土覆盖在化肥上。这样,几趟来回下来,光着膀子的思文,让带锯齿的玉米叶子,划出一道道血印子,天又闷热,让淌下来的汗水一浸,沙拉得热辣辣的又疼又痒,实在让人难受。流下来的汗水,淌进眼睛和嘴里,又渍又咸,用手一抹,不想抓过化肥的手,把眼睛擦得生疼,溃出簌簌的泪水。心下哀叹,怪不得学生还是社会青年,都想着法子拼命跳出农门。干农活真的是太辛苦了!而且,收获又常常和付出划不上等号。心烦之际,耳畔又回响起师傅由于气愤,赶自己走时的难听的话:“我的庙小,盛不下你这个大菩萨。明天你甭来了,我教不了你小文!”想着,心不在焉,手上的化肥就撒到小坑外边,下边的土用脚也曲拉不到坑里。

王佐民回头看见了,见儿子失神的样子,就说:“小文,在社会上做人做事,要上心。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把你佐富叔惹恼把你哄出家门,看你咋回去?惹得有活也不找我了,今早上我看到思远给你师傅往城里送家具。”

思文手脚不辍,上心干着活儿:“除非师傅去咱家叫我,要不,我是不去了。”

“你以为自己有啥了不起?学手艺不易啊!不是上学时,不去了,老师来家访,叫着去上学。”王佐民又说,“往后,不管干啥,甭在家和你爹一个样,握一辈子锄杠镢把的,当一辈子农民!以前,将人们拴在地上,龙虎都得盘着卧着,出门没有一张介绍信就抓起来。现在,形势好了,啥也让干,走到天边也没人管。你看,没头脑光有力气的笨人,才下庄稼地呢!”

王思文反驳父亲地说:“当农民咋啦?不偷不抢,自食其力,还缴粮纳税。没农民种地,学生干部当兵的吃啥?中国农民都不种地,联合国也得关门!”

王佐民知道说不过儿子,便不再言语。这年头,种地苦累不说,地里的收成,要等到秋后,还要承受风雹旱涝虫灾的毁坏,和粮价棉价起伏打下的折扣;每人一亩粮田一亩经济田的责任田,除去公粮和提留,再备足下一年的化肥农药种子地膜等的农资,已所剩无几,地里出地里进的。不管咋说,人们倒是能吃饱穿暖了,比起过去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3

王思文将地里的农活,帮着父亲干得倒出空来,王佐民即赶上毛驴车,和王思远去小清河以南的桓台地脚上,拉来石灰。早上早一点起来,当天能回来,到集镇上去卖,或是有用石灰的农户事先定好,拉来给送到家里。小地排车拉石灰,一眼看到底,掺不上假,价钱又公道。所以,拉回来的石灰,每每很好卖的。只要能腾出空来拉,一趟去掉人吃驴嚼裹的,能挣到二到三十元不等。多少年来,王佐民用闲工夫挣下的脚力钱,除去日常开销,供应三个孩子上学等的,还真救了不少的急呢!

王思文清楚地知道,将来的社会,是一个技术和知识型的,也是一个充满竞争和淘汰的社会。捞不着上大学,下来劳动,他毫无怨言;他的头一个愿望和计划,已让他的率真,被师傅的武断打破。但是,对于作为有个性和热爱生活的思文来说,这一点点打击,实在算不了什么,新的计划和梦想,会随之而来。

这天早饭后,王思文把解完手的母亲从圈里背出来,没到大门洞里去,又将母亲背回屋里炕上,和母亲说:“娘,今日我去城里有一点事,俺爹拉石灰去了,中午小武会回来做饭,你先甭去大门上了。”

母亲问:“今日,你又不去菊儿家上班啊?”

王思文在炕边的条桌上,给母亲放好暖壶和水碗:“我去城里一趟,回来再说。”

见儿子有啥事样,母亲就不再问啥,叮咛说:“路上可要小心!”说完,母亲揉碎手里的剩馍,从敞着的窗子里,撒在西棚子瓦面上,饲喂着那十几只麻雀,看着儿子推着车子,出了大门。

王思文骑车子出村上公路时,看到身着警服的王思遥,骑着警用的偏三轮摩托车驶过来,两个人只摆摆手,都没有下车子,各自去了。

让王佐富想不到的是,那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让王思远拉到城里后,一台让城里一对筹办婚事的青年男女买走,另一架让早从公安局里分离出来的交警队看中,添置办公用具,和王思遥订下十几套办公桌椅的合同。王思遥很是高兴,父亲从给中学里做过上百套桌凳后,再没接过这么大的活儿。今天,借着去东乡派出所办事,顺便来家和父亲说声。

李实心在工棚里,幸灾乐祸地干着活,还吹着口哨。一边的小华,看见了气愤地举起锤子,用力砸下案子:“小文哥走了,看把你美得。”仰脸不看实心,“真是山中无老虎呀!”

李实心冲小华瞪瞪眼珠子,正要发作,见王思遥开车进了院子,才收敛起来。

听到动静后,王佐富夫妇笑着迎出屋来。

“平平没跟你来?”菊儿母亲问。

王佐富忙说:“你没看儿子一副执行任务的样子!”

王思遥下来车子,冲着实心小华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和爹娘来到屋里:“爹,娘,我去东乡办事,也是来家说点事的。上次,爹和菊儿进城时,思文和小华做的那两架写字台,思远哥拉到城里后,有对结婚的青年买走一台,另一台让交警队的人看见后,相中了,让照着那样的订做十三套,各配两把等挂椅子,只是写字台出于工作需要,除去上边三个抽屉外,将下边一侧柜门也做成抽屉。都和我签了合同,付了定金!”

王佐富听后,颇感惊讶:“多亏你们是一个单位的,要不,人家为啥偏偏看中咱家的写字台?”

“人家走遍县城各个家具店,才看中咱家那台!我们在一个系统做事认识不假,这里边没有半点私人交情。那两架写字台做的确实是好,平平妈和我也都看着不错。人家说线条美,抽屉和柜门与框架齐着,便于防盗,也是出于职业考虑;也适用于居民,和刚组建家庭的年轻人。人家说,咱们家里是不是请了高人?”王思遥说。

听了儿子的话,王佐富抬手悔恨地在自己脑门上拍打几下。

母亲说:“你爹从你家回来,气不过,把小文从咱家哄走了,嫌他自主其事!”

“我说呢!来时,看到思文骑车子向西去了,没来上班。”王思遥说。

王佐富着急地问:“是吗,小文干啥去了,是不是去县城找活干啦?”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下车子,只摆摆手。我看,这件事,你得去思文家,亲自叫他来!”王思遥说。

门口一侧,佯装来找着什么家什的小华,听见后,高兴地跑进院子里跳了一会儿,走进工棚里,奋力地干起活来。旁边的实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不解地看着亢奋的小华?


4

彭刚在工房前点过名,分配完活以后,面前或蹲或站的小工和师傅们,在原地都没有动的。彭刚催促着说:“今天的活,都分派好了,大家伙都去上工的吧!”

其中,有一个黑脸的师傅,站起来说:“你爹叫我们来干活时,说好的,工钱三个月一发;三个月多了,我们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地里等着上化肥喷农药,孩子上学花钱,处处用钱呢!”

其余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不干的走人的,拿建筑材料顶工钱的都有。

彭大年在工房里看着图纸,听到外面人们的叽咕声,感觉不对,忙开门走出来,见人们都聚在一起,迟迟不去上工,知道是为了几个月没发钱的事。就支吾地说:“啊,是这样。大家伙都看到了,四层宾馆楼的主体工程都竖了起来,工程款只批下一部分,连我的部分积蓄,都用在这楼上了。大家伙大热天舍家破业跟我来干活,不容易,我也知道眼下棉花棒子(玉米)大豆的,等着上化肥喷农药的。这样吧,回头下了班以后,急等着用钱的,先来我这里,预支二百块先用着!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水泥沙子石子虽不值几个钱,可是,不给钱咱也拉不来,没有料,就没法干。你们打听一下,跟着我彭大年干活的,多年了,我欠过谁的工钱?今天的活,不能不干啊,啊!”

下边得过彭大年实惠的人,就说:“彭师傅说话一向算数的,工资早一天,或晚一天,都会发给咱们的。走吧,咱们上工去吧!干不完活,批不下钱来,更拿不到钱。”中年师傅说完,带头上工去了。

这样,人们才陆续上了工。

彭刚向西看去,见石头早已上了工,支起筛子筛起沙子,心头一热,感觉石头真是好样的!

四层楼顶上,劳工们在上着楼板,一个个没精打采掉了魂一样。

彭大年骑车外出催要工程款,见几个小工在楼下打扫落地灰,边干边玩,即下了车子,冲着几个小工说:“上头正在上楼板,你们几个在下边长着眼睛点!”说完,即骑车走了。心想,彭刚还是嫩了点,人们一不上工,就没招数,还安排三个人打扫落地灰。这几天上楼板,人也是安排不过来。

楼顶上面,几个小工推着杠杆车,来到井子架上料盘上,吊起楼板,向楼顶推来。掌舵的小工,故意把一只轮子压在一块三棱石子上,只听负重的轮胎,嗤的一声响,跑了气停了下来。几个小工反而幸灾乐祸,认为可以偷闲歇着。有个小工说:“不给钱,光让人快着干活。”说完,几个小工站在楼顶上,一起向下看着路上来回或走或骑车的姑娘。

小组长是个中年师傅,走上来催促着说:“过来过来,借就着上好这块楼板,再去换下轮胎的!”说着,上来帮忙推着。

几个小工过来佯装推着,嘴里喊着一二,然而,杠杆车却丝毫不动。

小组长冲几个朝下面看事的小工说:“看看你们几个,光顾看下面的小妮,撑舍眼睛蛋子饿死鸡巴吊,一个个死了半截没埋的样,死眯瞪眼的。来来,再用点力,把这块楼板吊装上!”

几个小工,让小组长这番话激得,一阵猛推,杠杆车左面的轮子压在上好的楼板上,那只扁了的脚子,压在担起的两块摞起来的厚木板上,楼板隔着西头的墙体还差一步,几个小工往前用力一推。由于杠杆车的一只轮子是瘪的,用了力推,不是不走,就是往前一窜,不好把握。结果,杠杆车往前猛地一窜,即过了头,前头的楼板碰触着墙体,借着惯性迅速脱钩,向下滑去。几个推车的小工,看看无力回天,赶忙闪开,脸都吓白了。眼看着楼板拖着杠杆车,向楼下砸去。

小组长一看不好,急忙大喊:“下边的人,赶快闪开啊——”

在下边打扫落地灰的三个小工,偷闲聚拢在一起抽烟,毫无察觉四楼顶上落下来的灭顶之灾。

在远处筛沙子的石头,听到动静后抬头看见,也狂喊起来:“闪开,快闪开!”冲着楼下那三个浑然不觉的小工。

在工房里的彭刚听见喊叫,拉开门跑了出来。可是,什么都晚了。

从家中骑车想来工地上找彭刚说说,要来这儿打工挣钱的思文。正好到了工地边上,也看到这一惊心动魄的一幕,忙跳下车子,错愕地睁大眼睛。

三个打扫落地灰的小工,从工地上吵杂的声音里,分辨出头顶上异样的响动,从脚手架的空挡里,向外跑时,又让脚下的断砖横木绊倒,扑下来的五米长的楼板,当即将三个小工砸在下面。

王思文打下车子,和彭刚及围上来的众人,大呼小叫着,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压在小工身上的水泥楼板挪下来,看到的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景象。两个小工让楼板压成肉饼,另一个小工的两条腿让楼板砸断,地上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大洼。人们的脸上有惊恐,有不安有躁动,还有泪水。

彭刚自持不住,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险些晕倒,让石头扶住了。

风火而至的彭大年,看到自己工地上出了两死一残的重大责任事故,当即吓晕过去。

王思文和石头等人,将彭大年和那个断了腿的小工,抬上板车,匆忙朝医院里奔去。

这一整天来,本来是来找活的王思文,帮着彭刚处理着纷乱的事务。彭刚家的工地,当即被有关部门查封。王思文来的时候,自行车后轮的气小了点,去西邻李程煜家中要打气筒打足气。欢欢乐乐听他说要去她们姥爷和彭刚舅舅家的工地上,爬到他车子上,非要跟着他来。他说让她们彭刚舅舅给买好吃的,回来时捎给她们。好说歹劝,春兰拉着,才将她们小姐妹俩诓下。现在,王思文却怕回家见到小姐妹俩,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她们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她们问起,怎么和她们去说,她们姥爷工地上因为死伤人命,而被查封了的事情?


5

晚饭后,王佐富提着一个盛满礼品的方便袋,悄悄来到王思文家里,看思文母亲为由,来请王思文去家中继续学徒上工。

这时,去了县城的王思文,还没有回来。

拉石灰的王佐民已给事先订下的主家送下,来了家。见王佐富来了,而且,还提着不少礼品,还那么热情,一口一个哥嫂地叫着。王佐民一时把握不住他的来意,像来了贵客似的,又是泡茶,又是拿烟地好一通忙活。

“佐民哥,我来看看炕上的俺嫂子!打我搬到村东南头,盖下新房,平时,不是有事,难得来村里转转。”王佐富说。

炕上的思文母亲笑着说:“小文跟你学手艺,他爹倒不下空来去看你,他叔你寒(还)来看俺!我这扒不下来的病,不碍吃哈。”

王佐民倒上茶水,给王佐富端过来,还拿眼瞪瞪思文母亲,让她少说两句。心说,你还真的以为王佐富会提了东西,来看你这个没有一点用处的老婆子!心想,王佐富一定是为别的事来的。

还没等王佐民让,王佐富一来自己坐在了大桌子旁边的八仙椅子上,显得自己不是外人似的。他忙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掏出自己的好烟,给了王佐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把撕开口的一盒烟放在桌上,笑笑说:“小文出去玩的了?”

“我去拉石灰,来家挺晚。听他娘说,小文吃过早饭说去县城了,寒(还)木(没)回来。他叔啊,这孩子脾气犟,给你添不少麻烦,祸害了不少木头。”王佐民说。

王佐富尴尬地笑了笑说:“佐民哥,嫂子,你们有福气,小文有出息啊!我来顺便说声,明天叫小文去我家里上班的,干一天活,给他和实心开一样多的工钱,一天六块钱。你家里处处用钱,小文早有一点木工底子,我让他早一点出徒。前些日子,小文和小华做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拉到城里很好卖,机关上还和我订下一批活。”

王佐民听后,心下为儿子高兴,忙说:“小文回来说给你祸害了木头,你一气之下让他来了家,我也好训他,不听你叔的话,活该!哎——,小文回来后,明天让他去你家上工的,可不能给他开啥工钱啊!”

思文母亲听后,即明白这些天,小文为啥不去菊儿家了。心说,原来是让师傅赶来了家,我说菊儿娘这几天见着我,不是躲,就是没事没落的。

“佐民哥,嫂子,那件事不怪小文;咱光本着老眼光看事不行了。小文回来后,就说师傅来叫过他!”说着,王佐富来到炕边和思文母亲说,“嫂子,可要想得开呀,病已经上身了。我回去,有时间,再来和你们拉家常。”

王佐民提起王佐富提来的礼品,追出屋来往佐富的手里塞。让王佐富把他推回屋里,小声说:“我这不家去,到这儿顺便去程煜家有点小事!”说完,走出思文家,向西一拐,即来到程煜家里。

李程煜和春兰正在外间看电视,欢欢乐乐在明净的瓷砖地上,滚着一个小皮球。

“叔,你来了。”程煜站起,把王佐富让在沙发上。

“程煜,春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跟你们打饥荒来了!”佐富说。

程煜母亲看到是王佐富来了,就知道他准有啥事,也来到儿子屋里,不看春兰,自顾在王佐富身边沙发上坐下来。见婆婆不给脸看,春兰就站起来,去里屋了。

“你来做啥,夜猫子进宅,木(没)事不来。”程煜母亲不看王佐富,看着电视说。

王佐富笑着说:“老嫂子,你说着了,我还真有事,跟程煜借钱来啦!我和县里机关订了一批活,早做的家具,没卖出去,压着我不少本钱,倒不过步来了。借股本,一个月交货,批下钱来,就还给程煜。”

“谁家瞎了眼,看重你做的家具?”程煜母亲说。

“嫂子,你大兄弟我真没这本事,是佐民哥家小文的功劳。公家的事,不会压着咱们钱的!程煜的钱存在乡里他舅银行里,长多少利息,我也给长着多少利息。”说着,王佐富看着程煜。

李程煜把目光看向了母亲。

母亲说:“甭看我,手底下宽超(绰),就多给你叔几个,木(没)有就少给几个!你出门也离不了钱,给工地拉料,不都是先垫上钱,可也不能让你叔张开嘴合不上。盖这五间北屋时,打地基方盘子,不都是你佐富叔给操持的吗;垛梁、做门口窗口,打窗户扇子,也是你佐富叔打发俩徒弟来给做的,咱只管饭,也不收咱一分钱。”

“叔,你用多少?”程煜问。

“一万五行,一万也行,别人寒(还)真摸不过来!”王佐富一边给程煜戴着高帽。

李程煜去了里屋,看看春兰,春兰也听清了,没说什么,开锁给丈夫拿出一张一万元的存折。

李程煜出来,将存折递给王佐富:“叔,这是一万块钱的存单,明天,你去乡里银行取出来用的吧!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王佐富忙将存单小心地揣进口袋,连连地说:“行啊行啊,我先用着。借着势头好,快到秋后冬季的旺季,多进点料,多做下点家具。”王佐富知道一万元够了,可是说借一万,可能借出的只有八千,所以就说一万五也行。

听到儿子真借给王佐富那么多,程煜母亲没说什么,只是拿眼发狠地剜儿子一眼。心说,借他五六千元,就不少了。

李程煜泡上茶水。王佐富又不便拿了存折抬脚就走,就坐那儿,闲聊起鸡毛蒜皮的事来。如果,他晚来一步,就不会从李程煜这儿借到一分钱了。现在,李程煜还不知道岳父家工地上出了事故。知道的话,李程煜可以以此为由,而轻易拒绝。王佐富知道后,也不会登门来借钱的。

菊儿晚间备课回来,听母亲和从程煜家接钱回来的父亲,好一顿夸赞王思文,说了接下交警队那笔大买卖的事。菊儿高兴地来到自己屋里,抬头闭眼,伸出双手向后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借以梳理一下自己激动纷乱的情绪。之后,拉开抽屉,拿出那只买了后还没有送给思文的钢尺,抽出挺长的尺米子,一摁开关,尺米子哧溜一声缩回去。又将尺子抛向空中,伸出双手,高兴地接住了。

岁月永恒,世事无常,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的人们,真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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