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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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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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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三十八章 同学相见

1

马凯伦接上母亲,辗转来到雷州半岛上的海安小镇,没迭地喘口气,又乘坐上了前往海南岛的客轮。

“你妈坐船是有生有来头一回。这么大的专门拉人的铁船,在水上漂着,老觉得心里没有底。”母亲在船舱里,和坐在身边的凯伦说。

凯伦扒了一个橘子,递给母亲说:“妈,这客船是很稳当和很安全的。要不多会,就到对岸海口。我爸爸和小佳哥,送我的时候和我约好,从三亚直接来到海口,接咱们的。去三亚那半路上,咱们就有伴了。这一路上,坐火车倒汽车的,比干活还累。妈妈,这辈子,也是头一次看到大海吧!”

“可不是吗,大海大海,这海可真大呀,有边没沿的。”母亲说着,看着船舱外面的大海。

“妈,这儿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窄窄的海峡而已。到了三亚,咱家房子就坐落在大海边上,那才是真正的大海呀,大海的另一边是另一个国家的边界!”凯伦消除着母亲头次坐船的恐慌,分散着母亲的注意力,怕母亲会晕船。凯伦这次回家,处理好家里的事务,和母亲一路按照计划,赶了来。一路上,上下车倒行李,还要分心照顾母亲,还好母亲一路没有晕车。如今,也没有晕船。凯伦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边的码头上,刘小佳已经开车带着马校长,如约而至等在这儿。

“校长,你说凯伦和伯母,能赶上这一趟客船吗?”刘小佳说着,看看手表,快上午十一点了。

“顺利的话,我想会的。这趟客船靠上来了,咱们过去看看。”马校长说着,和小佳向码头的出口处走来。

客船靠上码头后,慢慢停稳,旅客们提着大小的行李,有秩序地从船上走了下来。

刘小佳和马校长两个人,果真从中认出了凯伦母女:“凯伦,伯母,这儿——”刘小佳高声喊着,走到出口处的铁栏杆边上,等凯伦母女一走过来,小佳就接过凯伦手里提着的笨重的大的旅行箱,扛在肩上。

马校长也走上来,伸手把老伴扶下船板,两个老人,尽管守着小佳和女儿,还是控制不住分离后相逢的喜悦,紧紧拥抱在一起,搂抱一下又匆匆分开,看着对方含泪而笑。

“伯母,凯伦,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刘小佳扛着箱子,和他们一块往停在路边的小轿车走过来。

“不辛苦,小佳,你那么忙,还来接我们。”凯伦母亲说。

“再忙也得来!”走出码头来到车旁,把小点的行李塞进车门里,大一点的行李箱,小佳放进了小车的后备箱里。

凯伦把母亲扶进车里的后排座位上,让爸爸也上车和母亲坐在一起。凯伦钻进车里,坐在开车的小佳一边。

“小佳,你是真的出息了呀!”凯伦母亲夸赞着小佳说。

“还不是多亏校长和伯母的栽培呀!”小佳开着车,回头和后边的凯伦父母说。

马校长问前边的凯伦说:“凯伦,回去问过彭刚的家人没有,他给家里去过信吗?还有,见过思文吗,他愿意来这儿打工吗?”

“看看你,你就不会先问问家里的事情,房子、锅碗瓢盆等的怎么处理的,我和母亲一路上怎么过来的等等?”凯伦抱怨地说,“啥也没有你的学生重要!”

“不管怎么着,你和你妈顺利地来了,我也放心了。彭刚和思文,和小佳一样,都是我的学生。彭刚还是找我写的介绍信,又是扑着小佳来的,一直没有音信,我能不急吗!”马校长说。

“回去我都问过了,彭刚在海口一家书店打工,思文在咱们来到海南后,他一个人也来了,在海口一个小镇上的砖窑厂干活。他们这儿的地址,我都抄下来了。”凯伦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找到一页后给了小佳。

小佳看着本子上的地址:“哦,他们都在海口。正好,我带着你们偏一下道,去找一下他们的。那家书店,就在冯白驹大道上。思文所在的砖窑厂,就在去三亚的路上。”

马校长歉意地说:“这样,就多耽误你的时间了。”

“谁让他们都是你的学生呢!”小佳开着车,打开一本旅游地图,找着海口市冯白驹大道的位置。随后七拐八弯的,终于来到冯白驹大道上,停下车子,和凯伦下来车子,往路两边看着,又去打听路上执勤的交通警察,没有看到书店,交警也说这条路上没有你们要找的什么“海天书店”。之后,小佳和凯伦上了车,沿路驶过冯白驹大道。马校长怕过多耽误小佳的时间,就说:“小佳,不要再找了,以后再说吧!”

这样,小佳就开车朝城外驶去。

“爸爸,你还记得思文给马兰衣店打衣架,衣店遭歹徒抢劫的事吗?那是彭刚一手策划,和人干的。是去抢来海南的路费。是他自己给思文的信里承认的,请求思文和马兰原谅呢!”凯伦说。

“啊,原来是这样!那他还冒着被抓的危险,返回医院给思文献血;现在,又主动承认错误,说明他的本质,还是好的和可以救药的。你抄来的彭刚的地址,可能不真实,他正担心被人找到呢!”马校长说。

“那……咱们还去找思文的吗?”凯伦说,“思文不是彭刚,他到哪儿,是可以让人放心的。”凯伦怕太麻烦了刘小佳,去了又扑了空。

“没有什么。那个小镇,就在咱们回去的路边。”小佳说着,开着车子已经出了市区,又往前行驶十几里地,来到一个小镇上,下车问着,去了镇北五里地外,找到思文打过工的李贵福的砖窑厂。他们几个人下了车子,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去窑空的破败的砖窑厂,好像经历过一场大的浩劫似的。问一个曾经捡走思文踢出去的矿泉水瓶的,在这儿拾破烂的老头,说这个砖窑厂前些日子,刚刚让当地的人们,打砸抢了一个精光呀!砖窑厂的主人和在这儿干活的人们,都走散了。

马校长一行人,又是颇感失望地摇了摇头,之后上车而去。


2

书店二楼的外间里,彭刚、石头和孙老板,正在吃着晚饭。

彭刚感觉不好,把手里的饭碗,往茶几上猛地一蹲。瓷碗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即碰烂了,碗里的米饭,也溅了孙老板一脸一身。彭刚无法自制的身子,从沙发上滑落下来,犯上毒瘾无法自拔,双脚把茶几踹到,把上面的碗碟都倾倒在地板上,汤菜洒了一地。孙老板看到彭刚犯上毒瘾时的狼狈相,强压心头怒火,看了站在一边的阿彩一眼。阿彩惶恐地去南间屋里,拿来注射器等的,石头帮着,把橡皮筋扎在彭刚手臂上,阿彩把毒品注射进彭刚血管里。看到彭刚在地板上痛苦抽搐着,鼻涕满脸都是,身上也粘满了米饭和菜汤。阿彩急哭了,赶忙打扫去地板上的汤汤水水,又跪在地板上,往下扒着彭刚身上的脏衣服,过去一会儿,彭刚渐渐地恢复平静,看到孙老板,正在恼怒地瞪视着自己。意志薄弱的彭刚,竟双膝跪地,爬到孙老板脚下哭着说:“孙大哥,明天我和石头,照常去上班!”

“哈哈哈……”孙老板仰头大笑一阵,低头看着消瘦的彭刚,知道彭刚和石头两个人,已经没有多么大的利用价值。这次留下来吃饭,孙老板就是想和彭刚说,要他们明天离开这儿,两张去三亚的火车票都给买了来。即和彭刚说:“彭刚兄弟,我这次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是想和你们说件事情的。我的书店合同期满,不再续合同了。我想,树大分杈,这是自然规律!我听你们说过,你们来海南,是去找三亚你的校长的学生的。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我立马就成全你们!火车票和安家费,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说完,孙老板把彭刚从地板上扶了起来。

“孙大哥,你要赶我和石头走吗?”彭刚不相信地看着孙老板。

“哎——哪儿的话,我怎么是赶你们走呢!我想,这一年多来,你们从我这儿学到不少东西。现在,你们能够独当一面。你们两个人,可以去三亚那边,开辟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你们到三亚后,如果不愿意找你的同乡,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朋友,去他那儿批发一点货物,有了机会,再想法自己当老板吗!”孙老板说。

阿彩知道彭刚和石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二人已是皮包骨头,再没有一点油水可压榨,还频繁毒瘾发作。在就近做一笔假币生意的时候,失手给损失了五万元真钱,还差点引来警察。所以,孙老板真的下了决心,要赶走彭刚和石头了。

彭刚明白了,孙老板果然是和阿彩说的那样,看到自己和石头的身子垮掉了,要扫地出门,可是,自己又毫无办法,心想,能离开这个魔鬼是一件好事,也是自己一直打算的。可是,孙老板不能让自己两手空空地走开呀!从自己两次给家里寄过几千块钱后,再没有给家里寄过钱。

“可是,孙大哥,你答应过的,给我们存了一笔钱……”彭刚祈求地看着孙老板。

“你们也看到了,你孙大哥家大业大树大阴影大,用钱的地方多。虽然,你和石头给我出过不少力气,可是,你们两个人,好几百天吃住在我这儿,我没跟你们要过一分钱的。前些日子,我的一批货物,在海上让海警截走折了本。你们还给我做砸了一笔大生意,赔了几万元,这个就算了。此时,我手上没有多余的钱。不过,几千块钱的安家费,还是给你们的!”说完,孙老板从身上掏出两千块钱,和两张车票,放到彭刚面前的茶几上,“明天早上,我让南天一柱他们几个人,往车站上送送你们的。”之后,孙老板即去了自己的南间屋里。

彭刚从自己身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要冲进孙老板屋里和他论个长短。他奶奶的,卸磨杀驴,心也太黑了。为你争下了一座金山银山,两千块钱就把我们给打发了?阿彩看到彭刚一副要找孙老板拼命的样子,上前把他紧紧抱住,流着眼泪,哀求着彭刚说:“彭刚,我求求你,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有刀,斗不过他有枪的。你就忍了这一次吧!明天,你们走掉,也是一个解脱。挣不着钱回去,保住你们的性命,你们的父母,还等着你们回去呢!”

彭刚挣脱至无力,和阿彩搂抱着,蹲在地板上痛哭起来。


这天中午,阿惠叫着在家的凯伦和自己作伴,开着小佳的奥迪车,来到火车站,接出差回来的刘小佳。在车站的出口处停下车,两个人从车里下来,在出站口迎着下了车的小佳。

从海口书店,让孙老板赶出来的彭刚和石头,就是和小佳同坐一列火车,来到三亚市的。同时下的车,两个人在小佳后边走着,从地道里走上来,走出出站口站在台阶上,面对茫茫繁华的城市,不知道自己落脚的地方在那儿,不知道何去何从?今天早上他和石头,早早起了床打好行李,没等什么人来送,即匆匆走出书店。阿彩从后边追上他们,塞给彭刚五百块钱,说这是她自己的一点意思,不要嫌少。你们走后,不要到这儿来了,孙老板也要搬家走人的。彭刚正在犹豫之际,看到台阶下边的小轿车一边,有两个年轻的姑娘,正在迎接一个年轻人上车。看着看着,彭刚无神的眼睛,突然奇亮起来。其中一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来三亚后一直寻找着他的老同学马凯伦。心中的悲喜同时袭上心头,正要大声喊叫凯伦,可是,张得挺大的嘴巴,却是一声也喊不出来,又慢慢合上,忙转过身来,唯恐凯伦看见和认出自己。自己现在如此的贫困,如此的狼狈不堪,如何有脸面,去见校长和凯伦呢?看到凯伦,比先前更丰满更漂亮,更加妩媚动人,而自己则是更加形秽不堪!

听到下面的轿车,发动起来扬长而去,彭刚才走下台阶,石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向市里走了进来。他知道,他们的落脚点,肯定不是在繁华的市里,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明白的。和石头两个人,径直朝着市外走出。来到东郊,走进低矮的棚户区,问着门上写着出租的主家,租赁下一间低矮破旧的石头堆砌的房子,住了下来。在两架用砖头支起的竹床上,铺下各自的铺盖,颓废萎靡地倒在上面,一人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石头,你猜猜,我在来时的车站上,看到谁啦?”彭刚问着石头。

“看见谁了,刚哥?”石头惊奇地问。

“是马校长的女儿,我的老同学马凯伦呀!”彭刚说。

“是吗!”石头从床上坐起来,不解地问着彭刚,“你的同学马凯伦,咱们正没处去,看见了,为啥不喊住她呢?”

“在家时,凯伦的男友马波遭遇车祸后,凯伦就想离开那个倒霉的小县城;没准在校长离休后,为了治疗他的老寒腿,和凯伦一块来到海南刘小佳这儿。看见她后,我倒是想叫住她,嘴张开了却没有叫出来。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有脸面跟着凯伦,去见校长呀!”彭刚说。

“那……咱们就不找他们啦?”石头问。

“你说呢?照照镜子看看,咱们现在的样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好似鬼。要找他们,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彭刚说。

“那……咱们今后咋混下去呢?刚哥,你变了,家里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你的父亲,在农场劳改,你的母亲,大娘一个人,在家里种着地,操持着家务。程煜哥和春兰姐,欢欢乐乐,他们都在盼着我们挣钱回家呢!还有……县城里开衣店的那个挺好的马兰姐姐……”石头说着,看着快支撑不下去的彭刚,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他感到绝望,抑制不住趴在床上哭了。

彭刚听到石头的话语和哭声,犹如一根皮鞭,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一口吐掉嘴角上的烟屁股,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双手向头顶上攥着拳头,挥舞着,歇斯底里地狂劲无羁地喊着:“石头——你不要说了,你不要哭啦!石头,以后,你刚哥要改,要改还不行吗?都是他妈的毒品,消磨掉了我们的意志,啃噬毁掉了我们的躯体。以后,我们先要戒掉毒品。不管我犯上毒瘾来有多么难受,你也不要救我,不要管我!”

石头不哭了,让彭刚的喊叫声惊吓住了,愣怔地看着近乎疯狂的彭刚。


3

彭刚和石头两个人,找不到工作,不得已,按照孙老板给他在钱和车票里夹着的纸条上,写的他在三亚一个同是书店老板的朋友的地址找来,靠着从这儿批发来的黄色光盘和假币,私下里贩卖着。两个人在经济上是独立自主了,可是,两个人的精神上,却还是没有站起来。因为,他们二人的毒瘾,试过几回,仍然没有戒掉,而且,中毒越深,越是难以戒除。所以,挣的几个钱,又大都从书店老板这儿,换成毒品抽没了。

一天下午。彭刚和石头两个人,去几处建筑工地上兜售完了光盘后,走进市区。走着感觉累了,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正想休息一会儿再走。麻木呆滞地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看到有一男一女,从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匆忙地向南走着,二人都戴着墨镜。走着,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彭刚还是认了出来,这正是孙老板和阿彩姐。他是从走路的姿势上,认出阿彩来后,又近而认出那个男的就是孙老板。看到在他们的后边,有一个身着便衣的男子,盯上他们的梢了。就想帮帮阿彩姐,知道阿彩姐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受苦的人,对自己和石头也最好。想着,彭刚拉拽石头一把,一改往日的落魄的模样,像刚刚打过一针兴奋剂似的,从公路上行驶的车辆缝隙中,穿过马路,走到孙老板的面前,小声地叫道:“阿彩姐,孙大哥!”

孙老板听到有人叫他们,先是一怔,定睛一看,是彭刚和石头,才放下心来,定了定神。拉着彭刚,走进路边的一座商店里,将手上的经理密码箱,递给彭刚,帮着装在彭刚手里脏兮兮的鱼鳞袋子里:“彭刚兄弟,快着帮着你孙大哥转移一下,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我知道!孙大哥,阿彩姐,你们两个人去城东棚户区柳树巷21号。我们两个人在那儿住。”说完,彭刚背着袋子,就钻出商店,夹在人流之中走了。

孙老板一下抓住石头,让石头给领着路。他们的心下也怕彭刚和石头两个人,卷着他的刚从别人手上花上百万元买到的毒品跑掉。之后,他们左冲右突,甩去后面盯梢的人,在石头的带领下,穿过人车喧嚣的市区,钻进棚户区,东串西窜的,时至黄昏,才找到了住处。

彭刚已经回来多时,正在等待着他们:“孙大哥,阿彩姐,尾巴甩掉了吗?”

石头在后面进来后,关上屋门。

孙老板点着头:“箱子呢?”

彭刚从床底下拉出那个脏乎乎的袋子,将里面的箱子,倒在床上。

孙老板看到床上那只棕色的箱子,才松一口气,伸手在彭刚的肩头上,有力地拍打几下:“当初,你大哥和阿彩姐,在大街上看到饿倒了的你们,救下你们,就没有看错了人。”说着,孙老板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箱子,只见上面排放着一层崭新的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孙老板从里面拿出一摞扔给彭刚。“这是一万块钱,你们拿去花花吧!”说完,又匆忙合上箱子,锁了起来。

彭刚和石头,看到箱子里,在一层纸币下面,是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海洛因毒品。

孙老板拉着阿彩的手,就朝外面走去。

阿彩不舍地回头看看彭刚:“彭刚,我们走啦,多保重!”说完,擦抹着湿湿的眼角,出了门,随着孙老板,扎进了灯火迷离的夜色之中。

之后,彭刚关上屋门,拉亮了灯,看着床上那一万块钱,沾沾自喜,看着看着,不能控制地自嘲地笑了起来,满眼里是笑出来的泪花。

“刚哥,你是咋的啦?”石头。

“我太傻!这是咱们最后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我竟然放过了。我真应该提着箱子去自首,帮着抓捕孙老板,将功补过,从此重新做人!也许,靠我自己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自拔。当初,来海南的理想啊,愿望啊,都统统地见他娘的鬼去吧!我现在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吸贩毒、贩黄贩假币的犯罪分子;近来,我的大小便不通畅,我怀疑自己染上了重大疾病。我完了,我对不起对我怀有期望的家人和同学!”彭刚捶胸顿足地说。

“刚哥,你还对不起一个人。”石头的家乡话,已经改了,还不再说寒这个字了。

“还有谁啊?”彭刚问着石头。彭刚也不把还说成寒字了。

“还有那个开衣店的马兰姐姐!”石头说。

“啊,马兰是谁,马兰是谁,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彭刚逃避地说。

“你该不会忘记,你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去抢劫的家乡县城十字路口以西的那家衣店吧,就是那个衣店里的马兰姐姐呀!”石头又说。

“啊——”彭刚听到石头一句比一句重的质问的话,像一记重锤一样敲打在他的脑壳上,才从遥远的记忆里,想起了那个曾经挽留自己留下来的马兰。双手抱头,痛苦地嘶喊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我是一个流氓加坏蛋。马兰的爸爸妈妈都是法官,我的父亲在劳改,我们处在两极上,石头,你说,咱不是在做梦吧!哈哈哈……”彭刚说完,也学着孙老板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又摔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4

思文离开李贵福的砖窑厂,坐车来到三亚市,在城市北郊的两处建筑工地上,打了一年工。工程结束之后,思文随着工程队,坐车来到市里,在一处新工地上,安营扎寨住了下来。思文想这下方便多了,有时间可以去找一下校长和凯伦的。

马校长听说思文也在他们之后,来到海南,去海口接凯伦母女时,小佳开着车,去思文打工的小镇砖窑厂找过他,知道离开砖窑厂的思文,现在正在海南的某一个地方干活,马校长平时,也留了心。心想,兴许,思文就在小佳房地产公司的建筑工地上打工,也说不定呢?马校长去年已经在小佳公司里上了班,每次随着年轻人下到工地上,他都会在劳工们的身上,多加注意,盼望能和思文或是彭刚的师生意外相遇。这天,思文和校长师生二人,还真的碰在一起,不期而至的相遇,却由于忙碌而错过了,谁也没有看见谁。

这天上午,马校长和审计室的几个年轻人,照着图纸,在核准测量着挖掘机新开挖的大楼地槽。因为阳光强烈和工作性质,马校长和工作人员,都戴着安全帽、太阳镜,穿着工作服。

思文同样戴着一顶白色的塑料安全帽,从车上下来,背着自己的行李,红儿走时,将还新的薄被和床单留给了思文,他从拉着软尺子的马校长前边,迈了过去。正好刮来一阵风,将地上的软尺子刮起来,缠绕在思文的小腿上。在另一头抓着尺子的一个小青年,冲着思文吼上了:“嗨嗨——你,说你呢,眼睛瞎吗,都把尺子趟起来了!”

思文赶忙站下来,冲那小青年陪着笑脸,弯下腰去,伸手摘去缠在小腿上的尺子后,就匆忙离开了。

马校长正低头点了一支烟。以前,马校长是不吸烟的,工作繁忙无暇顾及,也是为了在学生中树立一个好的形象。现在,不行了,扔下粉笔,手头经常没抓没落的,同事们尊敬他是小佳的老师和恩人,不时扔烟给他抽,就渐渐地抽上了烟卷。手指上夹着烟卷,仿佛在手上又摸着一根同样形状的粉笔,心里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凯伦和母亲,知道不拿粉笔闲下来后,没抓没拿的,见他抽上烟,说了几次不管事,也就不再说他了。马校长抽着烟,看了眼背着行李,朝不远的工棚里走去的思文的背影,向那位斥责思文的小青年说:“刚才,那尺子是来一阵风刮到人家腿上的,不是他没看见趟起来的。这些年轻的民工们,从全国各地很远的地方,离乡背井,来到海南打工都不容易啊!”

“这些外地来的打工仔们,一个个笨手蠢脚的,不开化的呆子样,刚才,吼他两句还是轻的,我真想上前,狠狠踢他两脚!”小青年说。

“小毛呀,你这话,就没有道理。这些年来,深圳海南等的沿海特区的开放,这些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可大都是这些外地的打工仔们,竖起来的。他们是特区开发和建设之中,最有活力的生力军。要不,一切科研、办公、生产等的,在露天之内都无从谈起呀!”马校长说。

让马校长叫做小毛的青年又说:“其实,我也是从内地来的大学生,也属于打工仔的行列。我只是嫌从内地来的打工仔们,不好好学文化,甘愿出卖苦力。”

“你说这话,我可不敢认同,他们不好好学习,也许是有各自的原因的。家庭的,个人的,主客观的等等!我在一中的一个学习很好的同学,叫王思文,就是因为家里贫困,放弃了把握的高考,下了海南打工!很有可能在某一处建筑工地上,和这些打工仔们一样,出卖苦力。”马校长说。他却不知道,刚刚被小毛骂着过去的,就是自己说的王思文。

此时,工地西侧简易工棚宿舍的面前。年轻的工头,和聚集在这儿的劳工们说:“晚上,你们就住在这简易工棚里。明天,你们正式上工!今天下午这一段时间,你们到外边买点日用品,肥皂牙膏什么的。早先在市郊,你们很少有机会来市里看看,就着看看市容市貌。开工以后,你们就没有大工夫上街啦!”

思文听工头说完后,和劳工们去简易房里,在一张竹床上放好自己的铺盖,在后墙上揳上一个铁钉子,把自己的旅行包挂在上面。之后,思文和劳工们一起向街上涌了去。

这时,经常在市里各大建筑工地上,向单身的民工们,兜售黄色书刊和光盘的彭刚和石头,在工地边上,截住走出来的民工们,向他们扬着手里的画报。

后边走上来的思文,看到走在前边的劳工们,停下来不走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身边同伴也拉拽思文一把,一块走上来扒开人群,也想看个究竟。正好,彭刚将手里的一本画报,触到思文胸前:“买不买,大陆的禁销书,还有碟子?”

思文乍一看,面前长发黄白脸色的高个青年,还真的没有认出他就是彭刚,可从他嘶哑变味的乡音中,似乎听出一些什么。当即一愣,随着心中突然生出的一丝怀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来到海南后一直寻找的老同学彭刚!此时此刻,彭刚似乎也觉出一点什么,抬头细看,面前发愣质疑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人,竟然是王思文?怎么,思文也来到了海南?让他想不到,会是这样地不期而遇了。顿觉心中有愧,无言以对,无论是先前的刀扎思文,还是现在自己的堕落,都无法面对思文,抽身钻出人群就跑。却让紧紧跟随上来的思文,一下抓住了他的衣服。不得已,逃脱不掉,彭刚就站了下来。

之后,思文没有心思上街买东西,跟着彭刚左转右拐,来到了他和石头的住处。

“彭刚,你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儿?”思文不相信地问着。

屋里很是昏暗,彭刚拉亮了电灯:“不,还有和我一块来的石头。他到外边去了。你随便坐坐吧!”

思文心想,石头大概就是和彭刚去抢马兰衣店扎自己一刀的那个人,打量着灯光里显得更加脸色苍白的彭刚,看到他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双眼里蒙着一层土一样的东西,透露出一些贪婪。无法想象,时间会把一个人懦弱的人,锻造成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同样,也能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揉搓成今天彭刚这样的狼狈相。从脏乱的被褥,只有一个黑漆斑驳的木箱,和简陋不堪的一间屋子,以及他从事的不正当的职业,可以看出来,彭刚来到海南后,混得不怎么样!思文说不出来,屋里除了破败的两张竹床外,没有一张桌椅板凳可以坐下,你让我坐在哪儿呀?说句不好听的话,自己真有一种走进了猪圈的感觉。

这时,彭刚感到毒瘾发作,快控制不住,也丝毫不顾及思文的存在和初次相遇,来到墙根的小黑木箱子前,掀开盖子,伸手从里面拿出注射器,点起一截蜡烛头,将一小袋白面倒在一只吃饭的小铝勺子里,在蜡烛上化成水,吹灭蜡烛,用注射器把小勺子里的液体,抽进里面。回头看着正在惊奇地看着他的思文,突然吼叫起来:“思文,你快过来帮我一下,别傻站着!”

思文见过医生给病人扎过针,也是将小玻璃瓶子里的白面一样的青链霉素,兑成水,抽进注射器里。看到彭刚突然变得异常的不能自制的神情,以为他得了啥样的急病,就走了上来,抓住彭刚抖得厉害的左臂,接过彭刚递给他的松紧带:“快,帮我缠在左胳膊上!”

思文真的帮着他,把松紧带缠在他的手臂上。看到彭刚右手拿着注射器,正抖着往左臂上突起的满是针眼的血管上,扎着。由于手抖得厉害,总也扎不进血管里:“思文,给你帮我把针头,扎进去,把针管里的药水,推进血管里。”

看到彭刚痛苦得难以克制的样子,思文没有多想,从他的手里接过注射器,小心地将针头,扎进他的血管里:“彭刚,你自己打得这是啥针药呀?也不给消消毒,也不打试验针?你究竟得了啥症候,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去医院里,让医生给你看看的?”思文说着,把注射器里的药液,慢慢推进彭刚血管里。

“哈哈哈……”彭刚听到思文的问话,哈哈仰头狰狞狂笑一阵,“我打的是毒品,海洛因,本身就是毒品,还消得什么毒呀!又不是青链霉素,打什么试验针。你没听说过毒品吗?”彭刚玩世不恭地反问着思文。

思文听彭刚说自己帮着他注射的竟然是毒品,赶忙神经质地将手上的注射器,一抬手扔了出去,惊疑地看着握过注射器和彭刚手臂的手掌,仿佛传染上什么致命细菌似的。彭刚不可救药地忙从地上,捡起注射器,将里面剩余的一点药液,扎进血管里注射进去,拔出针头,解下手臂上的松紧带,和注射器一同放进木箱子里。回过头来,看着面对自己刚才不顾一切的样子,而变得恐慌的王思文,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石头从外面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思文看到这个和彭刚同样目中无神,惊惧卑琐贪婪的人,就是和彭刚同去抢劫马兰衣店,并扎伤自己的歹徒,即不由自主地本能地攥紧拳头,怒视着石头。

石头看到屋里多出一个陌生人,就认出这个人,正是自己用刀子捅伤的王思文。在他脑海里,迅速闪回着自己抢劫马兰衣店时,他死死抱住自己双腿挣脱不掉,举刀扎在他肩膀上的情形。看到思文攥紧拳头,吓得扭头转身向外跑去。让思文扑上来抓住他,将其拖回屋里,挥拳便打。看看走不脱,不能白白挨揍,石头就和思文扭打在了一起。偏偏此时,他也毒瘾发作,不能自持,倒在地上打开滚儿。思文看到石头如此惨状,以为自己打中他的某处要害,赶忙停手站起身来。

彭刚知道石头毒瘾发作,又和刚才一样,从木箱子里拿出针管和松紧带,程序化地帮着石头,注射了一剂毒品后,才又将注射器等的收拾进箱子里。

思文知道石头的不堪一击,是因为犯上毒瘾。看着他们不能自拔,坠入深渊而堕落的样子,苦笑起来:“呵呵呵……彭刚,石头,你们知道吗?我来海南的时候,本想找到你们之后,狠狠揍你们一顿,一雪我在马兰衣店挨的你们一刀之耻辱!可是,来到这儿,见你们这个不打自败的熊样,和如此穷困潦倒的地步,真是让我感到受不了!没有想到,你们竟是这么地不争气,混得没有一个人样子……”为了和外地人交流方便,思文逼着自己,尽量说普通话。不再把没,说成木了。

这个时候,过了毒瘾,渐渐情绪平静下来的彭刚和石头,面对不期而遇的思文,才显示出一丝兴奋、羞愧和尬尴的神色。彭刚走上来抓住思文双手,急切地问着:“思文兄,你来海南的时候,见过我春兰姐和两个可爱的外甥女欢欢乐乐没有?你一定见过她们的!她们还好吗?程煜哥和他母亲,没有因为我姐姐给他家生两个女孩,而赶走我的姐姐,和程煜哥离了婚吧?”

思文用力一下甩开彭刚抓着自己的双手:“我们两家是邻居,当然见过。她们都好着呢!”面对情绪无法自制的彭刚,思文和他说了假话。因为春兰的情况,比彭刚想象的,还要糟糕很多!和程煜不但离了婚,而且,另外嫁给了一个百里之外的山民。而且,从小媛和小武的来信中,知道这个山民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如实告诉彭刚后,不知道他会做出啥样的事情来?“哎——看看你们两个人,来到海南以后,咋会堕落到如此不能自拔的地步?”

彭刚自感无言以对,愧疚地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儿,还是说:“思文兄,你不要责怪我们了,我们两个人,当初是怀着一腔热血,踏上海南这块热土。可是,我们来到后,先是给人家饭店洗刷盘子,不慎打碎人家的菜盘子,没有挣到一分钱。之后,我们两个在大街上,因为找不到工作,没处住宿和吃饭的,饿倒后让人救了,也让人骗了。”彭刚即将自己让孙老板拉下水的前后,说给思文听了。

“校长不是给你们写过介绍信,来这儿找他的学生刘小佳的吗?”思文不解地问。

“别提了。校长给我们写的介绍信,过琼州海峡的时候,在船上,让石头当成擦腚纸了。再说……我感觉没有脸面去见马校长的学生刘小佳。”彭刚无奈地说。

“我来海南后,看到这儿的人们,一个个精神焕发,扬眉吐气,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正处在历史上从来未有过的最好的时刻,如蒸蒸日上的朝阳一样,充满生机和活力。我们年轻人,应当有所作为!而你们,却如此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被大浪淘沙,甘愿沉沦和麻木,贩黄吸毒,精神颓废,糟践自己,又危害社会和他人!以前,为有你这样充满朝气的同学骄傲;现在,有你这样不求上进的同学,我感到耻辱!你们的介绍信丢了,不是堕落的理由;我来这儿也没有介绍信,一年多来,我挣了两万块钱,都寄回家里去了。不愿再见到你们,我走啦!”思文愤怒地说完,就向外走去。

听着思文的劝世良言,彭刚傻愣愣的,都快有些不会用思想。看到思文要走,突然,想起一直压在心底不敢想,不敢问的一个人的名字。疾跑上前,又想去抓思文的双手,想起刚才思文甩开自己脏手的情形,忙缩回手,挡在思文面前:“思文兄,你再等一等,我问问……啊!”看到思文站下来,就嗫嚅地说,“来的时候,你……见过马兰吗?”实则,这两年多以来,彭刚有时糊涂,在他清醒的时候,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着马兰。

思文鄙视地看了彭刚一眼:“马兰的名字,也配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不配,当然不配。我只是想问问!”彭刚。

看到彭刚如此没有了骨气和脾性,可怜兮兮的样子,思文在他的眼睛里,这一瞬,似乎看见了以前他曾经有过的正直和善良,也想起马兰送自己上车的时候,和自己说过的话,让自己来到海南后,见到彭刚,转告他,她在家里一直等着他,并且,愿意不惜卖掉衣店,帮他还债!想到这儿,思文重新打量彭刚一眼:“如果,你能答应我,改掉你的恶习,戒掉你的毒瘾的话,我愿意告诉你,马兰送我上车时,托我和你说的话。”

“我怕……我……”彭刚看看石头,又看看思文,下定决心地说,“我们改过也戒过毒瘾,可是,不过,我们改,一定改,一定戒掉这万恶之源的毒瘾!”

在一边的石头,脸上露出了冷笑,知道彭刚犯上毒瘾,以前的誓言理想心愿亲人朋友和同学,就全都忘记了。只要能得到毒品,让他去杀人,他都不顾一切地去做。每次发誓戒毒的誓言,都热不了三分钟。

“我来海南的时候,马兰去车站上送我,特意让我转告你。她从你给我承认错误的信件里,知道你已经认识到自己抢劫衣店的错误,她已经原谅了你的不法行为;并且,还恳求我,找到你们后,不要为报一刀之恨,伤害你们……刚才,我是实在忍不住,才揍了石头的。还让我告诉你,说她在家等着你,甘愿为你卖掉衣店,帮你还债!马校长离休后,在你们来了海南不久,和凯伦也来了。我还没有见到他们,我希望有一天,找到他们以后,我们再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完,思文转身走了。

“啊——我该死呀,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马兰,辜负了她,我对不起校长和凯伦。我……我不活啦!”听了思文的话后,彭刚懊悔之极,双膝跪地,从地上拾起两块砖头,咚咚地擂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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