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来程煜家里的王佐民,看见王佐富来了,忙起身让着座位说:“你坐呀,佐富哥。我来问问,程煜的汽车,没出啥大事故就好,我回去了,家里净乱事。”说着,出门回家去了。自从他和王佐富几个人,没有给实心说成那门亲事,现在实心又腌臜死了,见了面,都感到脸上不光滑,没啥说道的,又因为思文两次让他从家里赶出来,本来没有过节,多少年的老邻居,现在,见了面招呼还是打,可是,心里却感到有了隔阂。所以,看到王佐富来到后,王佐民借口给让座走了。
送走王佐民,回到屋里,王佐富让程煜母亲让在沙发上,从烟盒里给抽出一支烟卷,递给王佐富。王佐富伸手接着,掏出打火机点着抽了一口,找话地问着:“老嫂子,欢欢睡下了,挺早的!”
“唉,这孩子,闹玩一天了,吃点东西,也累了。”程煜母亲揣度着王佐富的来意。
“哦,我听程煜说,你家的汽车,出点小事,不放心过来问问。”王佐富说。
“他佐民叔听说后,不放心,也过来问问的。程煜说人和车都木(没)伤着,不大要紧。啊哦,不是俺家的车出点事,你就不蹬俺家的门了!在街上见了俺,不是躲着,就是装作没瞧见的,怕俺黵了你?”程煜母亲连讽带刺地挖苦着王佐富。
“嘿嘿嘿……”王佐富自知理亏,只是讪讪地笑了笑。平时,还不了她家的钱,远了,就躲开她走,装作没有看见她,是指实心跳河那天,自己从城里听说菊儿受辱后,回来提着斧子,满村里找不着实心,从她和思文娘前面大街上走过去,没和她们说话。当时,自己不太冷静,也亏了实心自己跳河淹死,要不,劈死他自己也好不了。
“哈(喝)口水吧,他叔。这水是佐民来后才泡的茶,没哈(喝)几口的,不值得再另泡了。”程煜母亲提起茶壶,给王佐富倒了碗茶水。
王佐富忙捧起茶碗,呷了一口,又放回茶几上。想了想,才伸手摸了一下头皮说:“老嫂子,这不,实心那一害死了,在我那儿干着活,想不开投了西河,我一直忙,也没捞着来和你这个给他当娘的说上一声。村里人们不知道,对实心的死说这说那的。其实,我也木(没)丢钱和啥东西。这几年,实心跟着我学手艺,他咋能趁着我不在家,祸害我呢!我看是为了今春上,我和程煜他们,给说的媳妇没呆住,又拐走了钱,他觉得窝囊,一时想不开,才钻了牛角尖的。”王佐富是个聪明人,说的这一番话,遮掩得很是巧妙,即为实心的死,找到一个正当理由,又将菊儿受辱的事儿掩藏起来,保住菊儿名声,又证明自己没有看走眼,没有教差了徒弟。
“他叔,快别说实心那一害。扶不上墙的烂泥,恨铁不成钢的东西,早死倒好,就该早死!从小,我拿他和程煜一个养活法,你看俺程煜,开着汽车,出来进去骑着摩托车,家里盖下一个砖院,银行里有存款。从小木(没)让我多操心!哎——说啥呢,啥也甭说,算我白养活了实心,你白教了他木工手艺……”程煜母亲贬低实心同时,没有忘记在王佐富面前,抬高程煜,“……谁呢,你的妮子,菊儿在城里,可好?找婆婆家了木(没)有?”
一提到自己女儿,王佐富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怕话多有失,让程煜母亲发觉什么,就躲着她的眼神说:“好好。她娘去城里几天,呆够了,这不,她哥送她娘回来,跟着车也来家了。”王佐富说着,忙转移了话题,“老嫂子,是这样。程煜汽车出了点事,事大小的得用钱,我不是欠着程煜万八块钱吗!县城的家具正卖着,一时半会卖不完,换不出钱来,我来和你商量一下,实在等着用钱,是不是让程煜去东镇他舅银行里,把我借的一万块钱,给我转成贷款,我拿着利息,这样下去,我的心里也好受些。”
听了王佐富的话,程煜母亲知道他没有说谎。他的家具没有卖出去,压着本钱是真的。可是,你放这样的闲屁,来试探俺家是不是等着用钱?明明知道俺家程煜热心肠,不会做出没长人肠子的事来,把你借俺的钱转成贷款,那叫啥事儿?在一个村里住着,一抹脸做了,以后,两家的事还咋处呢?程煜母亲想着,心里暗喜,何不借着这个他还不了钱的机会,拿他一把,试探一下,问问愿不愿意将他女儿,许配给俺家程煜?想到这儿,转绕着弯儿,往这根道上引着王佐富:“他叔呀,你可不能这样说,程煜不是不能给你转成贷款,俺家不能那样做!少着那万八块钱,也耽误不了俺家过日子。再者说了,俺家一下子变穷了,宁愿拖拉着棍子去要饭,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再说,在小王家庄里,咱们两家不是一个姓氏,可是处得跟一家似的。”
“老嫂子,不是我佐富吹,在咱们村里,别的我看不上眼,能和我佐富平起平坐,门当户对的,就是你们李家。”王佐富本心说的是实话,然而,却没有想到,程煜母亲在设着陷阱,他说的话,也正中了程煜母亲下怀呢!
程煜母亲看到王佐富夹着的烟卷,快抽完了,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过来:“他叔,你再换一支烟。”
王佐富忙伸手接过来,将烟蒂海绵抽出来,把抽剩的烟把套着接在了整根烟卷上,又抽了一口:“老嫂子,以前,怪我太固执,太相信实心。我的事多,把下料的尺寸,交给了实心,可是,这下,可让他把我坑苦了。做出的家具,老调古板不受看,卖不动!”
“你不应该大撒手!上去几年,你自己撑着门面的时候,做出的家具,人们都抢着买。那几年,你家的日子多么红火!又是盖屋又是打墙的,叫人红眼。村里村外,谁不说你王佐富有本事!”程煜母亲听着王佐富的话,又有些跑题,就撤回来说,“他叔,刚才,我问了你半截子的一句话。菊儿在城里她哥哥家,找对象了吗?木(没)有的话,我给找一家咋样?”
“啊……木(没)找呢!”王佐富听到程煜母亲,又把话题转回来,说到菊儿,自感底气不足地说。
“他叔,你哈(喝)水呀!”程煜母亲提起茶壶,给王佐富的茶碗里续了续水。
“嫂子,你甭给我倒水了。我来问问,程煜的汽车,没出啥大事就好,一会就回去。”王佐富想早点走开。
程煜母亲又说:“他叔,不晚不晚。你是打算菊儿在城里找对象,是让菊儿在你的身边成个家,走着顺便呢?”
“这……”王佐富心想,菊儿眼下刚刚从倒霉的事里走出来,可能听不进去给她找婆家的话,就不准备回应程煜母亲的问话。可是,程煜母亲硬往这个话题上扯,一时推脱不开,想了想就说:“哦,以前,我是这么想的,让菊儿在城里干着活,有合适的,在城里成亲成家,到时候我和她娘老了,也去城里让他们兄妹给养老。可是,菊儿在城里,工作好找,对象就不是那么好找。再说,城里住的房子窄狭,解个手得远下去上厕所;住在楼上的话,茅房又和人住的屋盖在一块,出了这屋,进那屋就脱裤子大小便,看不惯不习惯!这样,每次去城里儿子家里,不愿意住下。我的本心里,不再愿意去城里养老了。”王佐富在说瞎话,没有把握的事,怕成了大话和笑柄,说菊儿在城里成家和自己养老这件事,也是敷衍程煜母亲的。程煜母亲却误解为王佐富愿意把女儿找在乡下,又听王佐富说,“现在,我也想通了,菊儿闺女孩子,满天飞的,哪儿好往哪儿落吧,你说是不是老嫂子?”
听了王佐富的话,程煜母亲心里似乎有了底,忙应着说:“他叔,是这样,我这个人好说话。我说句话先晾着,你听了,不愿意也甭和我计较,我信得过你,看你知己。我知道在咱们小王庄里,也没有谁能和你说上话,我脸皮厚!”
听程煜母亲哩哩啦啦说了一堆,虽然没朝着正题说出来,可是,王佐富从她口气里,似乎听出了一些什么。
“要是……菊儿愿意来,到我的身边,给我做一个闺女的话,咱们两家结成亲家,他叔,你看看咋样?”程煜母亲说完,担心地看了王佐富一眼。
“啊……”听程煜母亲说出了他担心的,极不愿意听到的话,竟然自己当媒人,给儿子说自己闺女,心里怒到极点,在心里骂开了,这个不要脸的老婆子,他娘的,还不是因为我家里欠着你的钱,就敢拿我的憋窝子!我的女儿再不好,也是没有结过婚的大闺女,你家再有钱,程煜再有本事,他也是结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让我女儿一进你家门子,顶着一个后娘的名声啊!再说,菊儿给你家生不了儿子,再和春兰一样,让你娘两个用脚从家里踢出来,“啊,这事,我……老嫂子,真想不到你会提出这样的事!”王佐富想一口回绝,说上一千一万个不行,拍拍腚走人。以后,在街上见到你,面也不朝你。可是,自己真的那样做了,程煜母亲这个一抹脸就使的人,一定张口伸手,跟自己要欠她家的一万块钱,自己一时真抓了虾!也不好一口回绝。再说,一家女百家求,这也不算啥丢人的事,“老嫂子,这件事我真的木(没)有考虑。这么着吧,我心里真木(没)有意见。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一家女,百家求吗!为啥不成个家底厚实的人家,过了门子就享福。谁愿意自己女子,进了门子受罪呢!程煜虽说离了婚,可是,年龄不是很大。”
程煜母亲听了王佐富里面透着火烟门的话语,脸上抑制不住喜悦地说:“才比菊儿大七八岁。过去就说,宁愿男大十岁,不愿女大一岁吗!”
“是啊,年龄大点不是毛病。我比菊儿娘寒(还)大出好几岁,我们不是过得挺好!这样吧,我回去和菊儿娘说一声,让她娘问问菊儿。现在,孩子们的婚事,不是从前了,父母亲可以大包大揽下来,看看菊儿是个啥想法?我和程煜共事多年,了解程煜,能成了更好,成不了,嫂子啊,你可不许恼了呀!我把丑话,先说到前头。”王佐富说。
“他叔,这件事不能急。你回去和她娘,千万不能逼迫菊儿!要是行的话,我就程煜一个孩子,一辈子缺个闺女,我愿意拿着菊儿当闺女,保证不和对春兰那样,对待菊儿。菊儿要是不愿意,这件事,算我没说。你也不用作难,咱能为了这件事,撕破脸皮吗!”程煜母亲说完,起身往外送着告辞的王佐富。
2
王佐富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家里,屋里还亮着灯,看到菊儿和她娘在外间床上,合衣躺下歇着了。是啊,连日来,菊儿母女身心俱累。自己从大门里进来,开关的,又来到屋里,母女俩谁也没觉察醒过来。王佐富没把她们叫醒,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抽着,想再仔细考虑一下程煜母亲提的那件事儿。之后,再去里间屋里睡觉的。刚刚坐下,点上烟卷没抽几口,菊儿母亲醒了从床上下来,轻声地说:“她爹,你早回来了?看看我,在床上倒一会儿,睡过去了。”
“我才来家。看你们很累了,就没打搅。”王佐富又站起来,拉着菊儿母亲的手,来到里间屋里,关上房门。
看到菊儿爹像有啥事儿,要和自己说,菊儿母亲疑惑地问:“他爹,有啥事,看看你,偷偷摸摸的!”
“哦。菊儿娘,你听我和你说。”王佐富和菊儿母亲在写字台两边椅子上坐下来,“她娘,你猜我刚才在程煜家里,他娘那个老东西,和我瞎叨叨些啥?”
“瞎叨叨啥?咱欠人家的钱,她干儿子实心,在咱家干活寻了短见,程煜他娘这个不认表里的,木(没)臭骂你一顿?”菊儿母亲说。
“你真木(没)猜着。对我那个客气,就甭提了。一会给我拿烟,一会给我倒茶的,好像她家欠咱一万块钱。又说实心死了活该,骂实心早就该死!”王佐富。
“这个娘们,从来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是不哪儿又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有求于咱?”菊儿母亲问着。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程煜他娘的脸皮,有多么厚,给自己的儿子当媒人!”王佐富生气地说。
“当媒人,给她的儿子说谁呀?”菊儿母亲又问。
“你先甭问给她儿子说谁,你说程煜这个人咋样?先不说他娘这个人咋样。”王佐富站起从门玻璃里朝外看了看,他担心菊儿醒来听见他们说话。
“程煜这孩子,木(没)有说的。人品好有能耐,家里衬钱,三十不到的一个人,家里有汽车,也有摩托车,盖下个砖院,几辈子不用翻盖。四乡八里的,挑不出第二个。这孩子木(没)脾气,架子也不大,谁家的闺女,进了门子可是享一辈子的清福呀!唉,是前彭家村里的春兰木(没)有福气。”菊儿母亲夸赞着程煜说。
“你能这么说就好。”王佐富说。
菊儿母亲从菊儿爹的话语和神色里,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站起来怨恨地说:“程煜他娘这个老不死的,是在打咱菊儿的主意吧?”
王佐富又站起来,看看外间的动静,见菊儿在外间床上朝里睡着,回身把菊儿母亲安在椅子上,朝她瞪瞪眼,又张张嘴,示意她小声点儿,让菊儿听见还不和咱闹吗!之后,小声说:“她娘,你吵吵个啥,成不成行不行的,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一家女百家求,人家也木(没)有错。”
“那……不行。不光菊儿那儿通不过,我这个当娘的,先说不行!”菊儿母亲说着,气得身子哆嗦着。
“我先问问你,这不行,不行在哪儿?”王佐富说。
“哪儿也不行。不管咋说,咱们菊儿没疤没病的,又木(没)嫁过人,不能让菊儿进了门子,给小欢欢当后娘,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菊儿母亲一口回绝着。
“哎嗨,我打本心里也不愿意这件事。当场我压了好几压火气,差点和程煜母亲翻脸。今后,再也不和她家来往。可是,回来我一路上想了想,菊儿要是愿意的话,真的能够跟了程煜,那也真是菊儿的福气!再说……”王佐富说着就没了底气。
“再说,再说你借了人家一万块钱。”菊儿母亲说着哭了,过来扑咬厮打着老伴,“都怪你,都怪你!小文在咱家干得挺好,给你挣下一批大活,挣了一笔钱,见好就收吧,又连本带利买成木料,又把小文赶走,把家里活交给实心搭理,做出的家具,又卖不出去。现在,你想拿我的闺女,去给你顶账,拿我的菊儿给你换钱使,想卖我的闺女,墙上挂稿荐(帘子),没门!”王佐富没有动,任凭老伴抽泣着厮打着自己。
3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里来了电影队。
在村东打麦子的空场地上,放映队上的人已经支起幕布,喇叭放着音乐很是刺耳,在召集着村人们快来看电影。虽然时下家家户户守着黑白的彩色的电视,当小电影看。一年里,村里偶尔来放场电影,人们还是觉得很新鲜,吃了晚饭后权当消化食物,拿着座位,纷纷出门来看电影。也常常是偌大的一个场子里,只是在放映机周围,簇拥着一团村里来看电影的人,还是孩子占了大半,也都是本村人在看。外村人们和赶集一样去另一个村里看电影的现象,早就不见了,电影场子里人山人海的情形,也就没有了。场子里已经来了好奇的孩子们,早来占好地方,把座位放在那儿,围着场子里打闹疯跑开了。吃了晚饭的人们,也拿着马扎啥的座位,朝这儿走来。正值夏天,人们也是出来看电影,好凉快凉快的。
思文家里上学花钱的地方多,所以,家里黑白电视机也没有。挤一挤,还是能拿出几百元钱,买台黑白电视机的,可是,母亲死活不让,说他们兄妹考上大学有本事了,给母亲买台大彩电看看。村里来了放电影的,王思武正在家,就背着母亲从家里出来,星期天也在家的小媛,搬着一把宽大的椅子,跟在后面,一块往村东走来看电影。不是星期天来放电影,小武小媛不在家,王佐民也会把老伴背到场子上来看看。
这几天在家的菊儿,老是闷在家里,村里来了电影,母亲为了让女儿出门散散心,让女儿陪着去看电影为由,拿着马扎拽着菊儿,出门看电影来了。
“菊儿,有空去小武家,看看你大娘的,见着我总问起你。”菊儿母亲说。
“娘,我……”菊儿正想说这段日子,不想去小武家,抬头看到小武背着母亲,从街上走过来。
小武背上的母亲,也看见从南边过来的菊儿母女,忙说:“小武,慢点,那不是你菊儿姐,和她娘也来看电影了!菊儿和我,俺们娘两个多少日子木(没)见着。”
菊儿母女看到小武背着母亲慢下来,等着她们,加快步子走了上来。
二保从后边走上来,从小媛手上搬过椅子,跑进场子,把椅子正好蹲在已早来了的程煜旁边。
菊儿把手上的马扎交给母亲,和小媛扶着小武背上的母亲。
“小媛,来家过星期天了。”菊儿。
“嗯,菊儿姐。你正在家呢!”小媛。
菊儿点了点头。
“菊儿,你来家,咋不上俺家去玩的?”小武母亲笑着问菊儿。
“唉,大娘。我得空就去。”菊儿本想再问小媛她思文哥哥从海南来信没有,可是,还是没问出口。
小武背着母亲,走进电影场子,来到二保给放好的椅子近前,菊儿和小媛在后面扶着,将母亲安放在椅子上,又弯下腰去,用双手把母亲下垂的双脚,在椅子的蹬脚上放好。
菊儿母亲也就在小武母亲身边,放下马扎,和菊儿坐了下来。
程煜看到菊儿来了,而且,还正挨着自己,心里就想起来时母亲和自己说的她向菊儿爹提亲的事,给自己说菊儿的那些话,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自在。吃饭时,催着欢欢快点吃,吃了好去看电影。尽管他家里有大彩电,村里有电影,欢欢吵着去看,大人就也跟了来。当时,程煜听母亲说后,气得不行,第一次和母亲大吵几句,说娘啊给儿子说媳妇着急,也不能这么办!不像话,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当面和佐富叔提亲,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让我咋见菊儿和她家的人呢?说完,饭也不吃了,领着欢欢,就来看电影了。没想到,菊儿也来看电影了,而且,就坐在自己旁边。不禁偷视一眼菊儿,见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样,比以前见了自己和欢欢时,少了一些什么。冲他们稍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不见了往日的热情。看到菊儿的脸,和前面没放映的电影布一样,白兮兮的缺少一点血色。认为菊儿对自己不热情,可能是她知道了母亲向她爹提亲,把她说给自己的事了,而她又不愿意的原因。从身上摸出一支烟卷,点上抽了一大口,推拥一下倚在自己两腿之间的欢欢:“欢欢,你菊儿姑姑来了,也不叫姑姑!”
欢欢看着菊儿,也想起吃饭时,奶奶和爸爸说的要菊儿给自己当后妈的话,小嘴巴张了几张,没有叫出来。
菊儿母亲坐下了,才注意到自己和菊儿的马扎,隔着程煜不远,而且,菊儿就坐在他的旁边,不好意思再起来坐到别处。在菊儿后边看着,前边菊儿和程煜挨着,齐肩齐背的很是般配,如果是欢欢再坐在两个人中间,不知道的,看上去会认为这是很和睦的一家人呢!那一晚上,菊儿爹和自己说了程煜母亲做媒,想把菊儿说给程煜的事,还没有让菊儿知道,如是告诉了菊儿,菊儿定会一百个不同意。这会儿,菊儿也不会挨着程煜坐着的。
“小欢欢,看看不认识你菊儿姑姑了?看你菊儿姑姑,像个大电影明星似的。”程煜说着,冲菊儿笑笑。
菊儿也冲程煜羞涩地笑了笑。
可是,欢欢仍是没有叫出口,只是用眼睛看着菊儿,研究着菊儿。
没一会儿,电影开始放映了。
看了多时,欢欢熬不住,就睡了过去。
菊儿看到程煜抱着欢欢,不时两只胳膊换着姿势,为了答谢程煜说自己和大电影明星似的赞美,菊儿就说:“程煜哥,你累了吧,我替你抱一会欢欢。”
面对菊儿对自己先前的冷淡,程煜以为她知道将她说给自己的事,不愿意的缘故,这会儿,菊儿又要替自己抱睡着的欢欢。心想,菊儿不像是知道说亲的那件事儿,满脸堆笑地冲着菊儿说:“菊儿,我不累。小孩睡着后,身子怪沉的!”
“程煜哥,你让我替你抱一会儿吧!这孩子,望见我眼生了。”说着,菊儿起身,将睡着的欢欢,从程煜怀里抱了过来。
锁上大门二屋的王佐富,为了散心,也来到电影场子上走一圈儿,站了一站。程煜母亲也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他的身边。程煜母亲看到前头儿子身边,一个大闺女,没有认出是谁。还看到那个大闺女,从程煜怀里抱过睡着的欢欢,心里又高兴又纳闷的。王佐富看到身边的程煜母亲,不住地往前伸着脖子,看着程煜身边那个姑娘,他也上了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女儿菊儿。
程煜母亲忍不住,问了他一声:“他叔,坐在程煜身边的那个妮子,是谁呀?”
“哦,老嫂子,是我家菊儿!菊儿她娘也在。”王佐富说。
听了王佐富的话,程煜母亲舒心地松了一口气,冲着王佐富,两个人讪讪地笑了几声,笑声里竟也多了几分会意和默契。
4
翌日,傍晌午。
邮差给思文家里送来一封挂号信,和一张汇款单,正好小武和小媛在大门口上。小媛跑家去取来父亲手章,交给邮差在签收单上盖上印章后,将信件和汇款单给小武,小媛接过手章后,邮差就走了。小武一看,知道是海南思文哥哥来的。在街口上擦洗着汽车的王思军和程煜,围过来,要小武把思文来的信,守着大伙念一念听听。看看他在海南混得咋样?这时,程煜母亲和挺着大肚子有了身孕的梅红,也从各自家里出来,凑了过来。好意难却,小武即当着人们的面,撕开信封掏出信纸给读了起来:
爹,娘:
儿子思文向你们问好!
小武小媛,你们好!
我已经从海口的砖窑厂里,来到三亚市里的一处建筑工地,打了工,勿要挂念。
我想,小武和小媛又要升年级了,需要缴纳一年的学杂费,随信寄上3000元钱,注意查收!
程煜哥和欢欢好吗?程煜哥给欢欢找新妈了吗?梅红嫂子,有小宝宝了吗?
在小武身边听着的程煜母亲,听着信里思文的话,笑逐颜开地说:“你看看,人家小文这孩子,下去这么远干活,寒(还)想着问问他程煜哥和欢欢,和他梅红嫂子!”
梅红听了思文问候自己有没有小宝宝的话,看着王思军和程煜,咧着嘴儿笑了说:“快了,快了,小武给你哥去信的时候,和你哥哥说,等他两三年回来时,能看到他的小侄子,俺的小娃娃满地跑了。”
二保凑到小武身后,嘿嘿地笑笑,露出满口交错的犬牙问:“小武,你小文哥哥在信里,问我了吗?”
小武又低头看看手上的信纸,和二保扯谎地说:“小文哥哥问你了,问你又跌了几个跟头呢?”
欢欢挤到近前,抓着小武的衣角:“小武叔叔,小文叔叔在信里,说在海南看见我彭刚舅舅了吗?”
小武低头看着欢欢,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明亮的不可欺骗的眼睛,轻轻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思文在进三亚市里以前,已经把这封信写好,到三亚市后,在出工地时巧遇彭刚,并从彭刚住处出来后,就到街上把这封信和3000元钱,通过邮局寄出了。所以,这封信里思文没有提到见到彭刚的事儿。
小欢欢看着小武当场就抹眼泪,竟抽泣着哭了起来。
别的大人,就哄地一声大笑了起来,都说小欢欢的眼泪真现成。
小武却吓慌了,赶忙抱起小欢欢,抖着手上的信纸,哄骗小欢欢地说:“小欢欢,小欢欢,刚才,小武叔叔漏下了一段,忘了念了。这上面你小文叔叔说,你彭刚舅舅,正在一个合资厂里,给人家做运动鞋,当大工人,挣好多钱呢!”左哄右劝,过去好一会儿,才把小欢欢逗笑了。
之后,二人回到家里,小武将哥哥来的信,又给炕上的母亲读了一遍,让母亲听了听。
午饭后,小武趴在桌子上,和小媛给思文哥哥写回信。跑来的小欢欢,睁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小武握着钢笔在苦思冥想。
“我这是头一次给在外边的家人写信。给小文哥哥写这封信,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头?”小武说。
炕头上的母亲,将手里的一块剩干粮,揉碎了从敞着的窗子里,抛洒在西棚子的瓦面上,香椿树上的麻雀,飞掠下来啄食着:“小武,你小文哥哥值着你和小媛能够考上大学呢!你上了十几年的学,我不相信你连封信也写不出来?”
“哪有十几年的学,八岁上的学,我今年十七岁,差一年才十年吧!”小武说。
“小文哥哥又不是外人,说心里话就行。写信的格式,你看看小文哥哥的信。”小媛启发小武地说。
“爹娘,姐,小欢欢,你们听着,听听我这样写行不行?”小武说,“思文哥,你好!我们怀着兴奋和激动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我和小媛姐快要升年级了,你寄回来的钱,我们交学费用正好!爹娘的身体都好,不要牵挂!今年的麦子长势良好,快要动镰收割了……”说到这儿,小武和家人又说,“这样写行吗?”
“毕竟是未来的大学生,张口就来。”小媛刺挠着小武说,“嗳,咱小文哥哥有一个小秘密,他的心里牵挂着菊儿姐姐,只是他在信里不方便问问咱们而已。”
“你是说,在信里加上菊儿姐姐的口辞?”小武问着小媛。
趴在桌沿上的小欢欢,听他们提到菊儿,又想起奶奶要把菊儿说给自己当后妈的事儿,小嘴巴张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
“小欢欢,你想不想和你小王小文叔叔说上句话呀?”小武看到欢欢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她。
“哦,我想和小文叔叔说,我想小文叔叔,和俺彭刚舅舅了。”小欢欢说。
“好的,等一会儿,叔叔一定会给你写上!”小武说。
“可不能在信里写上菊儿咋的啦!夜来后晌(昨晚)看电影碰上菊儿,见着我,寒(还)是先前那个亲法,可是,娘能觉出来,菊儿变了,说不定在城里她早有男朋友了。”母亲在炕头上说,“和你小文哥哥说了,让你哥哥分心,干活会出事的!”
“那就不写!问问小文哥哥,找到他的校长了吗?再把咱们村里一年来的大小事情,比如实心哥说的四川媳妇跑了后,实心哥也跳了西河死了等等的。”说着,小武在信纸上,飞速地写了起来。
王佐民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抽着烟,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