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升月沉,时光匆匆,眨眼又到了大年除夕的晚上。各家各户明亮的灯火,照个通宵。
王佐民在菜板上切好白菜馅子,收进一个小铝盆子里。小媛端过切好的酱油腌着的猪肉,拨进白菜馅里,抓进一大捏卫生盐,洒在里面搅合着,不时尝尝咸淡地调和着饺子馅。
之后,王佐民站起来,去做别的了。
小武在屋地当央放上饭桌和面板,要包水饺了。一家人像是按照程序一样,在一件件地做着每年此时,都要做的事情。前几年这个时候,菊儿早和自己母亲包完自家的水饺,来帮着小媛他们包饺子。可是,今年就不同了,菊儿已经嫁给西邻李程煜,不是那么自由。而且,在小武一家人看来,今年菊儿是一定不会来的,别的不说,她已经是有孕在身,都显出了怀,起坐不方便的。
程煜家里,菊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今下午,程煜和母亲及菊儿还有欢欢,已经包好了年五更的水饺。所以,这时他们用不着忙活。程煜和欢欢,在外间看着电视,在等着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看到里间门开了,菊儿走了出来。程煜冲着菊儿笑笑说:“电视晚会寒(还)早,你再在床上歇会儿,等会,我让欢欢叫你。”
“程煜,我不累的,躺了一会儿。我想去小媛家玩玩的!看看她家的水饺包完没有?”菊儿似是祈求地看着程煜。
程煜站起身来关切地说:“菊儿,包水饺弯腰起坐的,你的身子不方便。咱家的饺子,都木(没)让你包几个呢!”
“没有事的。到那儿,我坐在炕沿上,和她家婶子说说话也好。”菊儿说。
“那好,你去吧!欢欢,拿着手电,给你妈看着路点。”程煜说着,拿来充电的手电筒,交给欢欢,“等会,我去叫你们娘两个的。”
“唉。走吧,妈妈,我来抓着你的手。”欢欢一手提着雪亮的手电,一手牵着菊儿一只手,向屋外走去。
程煜跟出来,将菊儿扶下厦廊下的几级水泥台阶。
欢欢牵着菊儿的手,走出自家大门,走在大街上,看到地上有块小砖头,欢欢忙用脚踢了开去,怕将菊儿绊倒。
菊儿和欢欢说:“欢欢,到那儿,你问问你小文叔叔,过年来信了吗,行吗?”
“嗯。”欢欢点点头,走进小武家里,就喊叫上了,“爷爷奶奶,小武叔叔小媛姑姑,俺妈妈来和你们包饺子。快开门啊!”欢欢在叫着屋里的人,开开门灯迎接她们。
刚才还在念叨菊儿今年不会来了的小武一家人,听见欢欢的喊叫,相视一笑,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武起身拉着了门灯,院里照得通亮,并拉开屋门,和小媛双双迎接出来。
“菊儿姐,快快,你们快来屋里。刚才,俺娘在念叨你呢!”小武欣喜地说。
小武母亲,听见菊儿还是来了,忙叫着菊儿:“菊儿,快过来,咱们娘两个说句话儿。”见菊儿和欢欢走进屋里,笑着拍拍自己身边的炕沿说,“菊儿,快,坐我这儿!你来了就好,你这样了,起坐不方便,包啥饺子。”
欢欢牵着菊儿的手,小媛抓着菊儿另一只手,让菊儿在炕沿上坐下了。
欢欢放下手电筒,过来往盖贴上摆着饺子:“小武叔,小媛姑姑,你们包,我给摆着。”
“好来,小宝贝!”小武说。
欢欢又看看菊儿,问思文母亲:“奶奶,俺小文叔叔,过年来信了吗?”
思文母亲看看菊儿,知道是菊儿让欢欢问的,笑着说:“来过来过,也寄来家好几千块钱。和问你们大伙好呢!钱是准备让小武叔叔和小媛姑姑,过了年上学交学费用的。”
这时,程煜家里,程煜母亲来到儿子屋里,没看见欢欢,就问:“小欢欢呢,在她妈屋里?”
“和她妈去小武家了,说是帮着小媛去包饺子的。我让欢欢照料着她妈去了。”程煜说。
“哎呀,我的娘哎!菊儿的身子都那样了,咱家饺子都木(没)让她包多少,真是的。”程煜母亲虚张声势地从家里出来,匆匆忙忙地来到思文家里,开门进来,看到菊儿没在下边坐着包饺子,而是坐在思文母亲身边,两个人,用剪子在剪着窗花,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思文母亲正好给菊儿剪好一张宝宝抱着大鲤鱼,踩在莲花上的窗花,放了开来,递到菊儿手上。菊儿看了红着脸笑了。
站在一边的程煜母亲,看后也张着嘴笑了,那张嘴,没牙旮塌的,像个黑咕隆咚的窟窿似的。坐下来,一个劲地夸着思文母亲的好手艺。
末后,程煜在家里耐不住也过来了,和母亲、欢欢扶着菊儿,回到了家里。临走叫着小武和小媛说,包完饺子,你俩去俺家看春节晚会的吧!
小武和小媛答应着,可是末后也没有去,怕耽误菊儿休息,从菊儿跟了程煜后,总感觉别扭,很少去程煜家里了。
菊儿来到自己屋里后,没有用浆糊把思文母亲给剪得好看的窗花,贴在窗玻璃上,而是找了几枚缝衣针,把窗花钉在自己床头墙上。菊儿和程煜,看着窗花上小宝宝的小鸡鸡,不约而同地笑了。
2
有道是十月怀胎,一朝临盆。
时值春末后的一天下午。
时下,还没让农村妇女去医院生产,一是怕出现意外情况,没有急救设备有事不好处理,往往会给大人孩子造成不应有的损害,二一个是担心生下女娃后,不上报送了别人,人口不好统计。要不,程煜不怕花几百元,将菊儿送到城里医院接生了。原先统一培训的乡间的接生婆,有的故去了,没故去的也都年龄大了。生孩子的人家,已经自发地送城里医院接生。程煜去外村叫来一个退休在家的五十多岁的妇女,早先在县医院干过接生,这一带生小孩的,大都是请她去自己家里,给孕妇接生。事后,给三至五十元接生费。欢欢乐乐前几年生人时,用的还是早年间接生过程煜的接生婆呢!如今,这个接生婆已经八十岁了,老眼昏花,已经干不了这个营生。这个妇女来后,程煜母亲陪着在菊儿卧室里,问着菊儿,并用手探摸着胎位,说胎位坐得很正,生产时会很顺利,让菊儿不用担心。
程煜早已将家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很是庄重肃穆和虔诚地迎接着新人的到来。从今天早上,菊儿已是阵阵腹痛,有了分娩的预兆。程煜跑去,把菊儿父母叫来。王佐富夫妇坐在外间沙发上,也是一脸的沉重,只在心里替女儿着急,替女儿祈祷,千万要争气,给程煜家里生个儿子。
由于欢欢乐乐在前,不用叮嘱,程煜已知道接生前的一些程序,如何准备。将妇女拿来接生用的刀子剪子等的不锈钢器具,用雪白的毛巾包裹严实,放在做饭用的笼扇里,在铝锅里添上水,再坐上放了器具的笼扇,将铝锅放在液化气灶的火眼上,烧着水用蒸汽杀着毒。
北屋里,程煜母亲怕菊儿光着下身躺在塑料布上不舒服,又在塑料布上铺上块布单子,拉过一床薄毯子,盖在菊儿下身,下边露出菊儿半截白白的小腿。
这会儿,菊儿腹痛加剧,胎动频繁,脸上额头上,浸满细密的汗珠,禁不住呻吟一声。外间母亲听见后,走了进来,坐在女儿床头。看到母亲,菊儿头次分娩的紧张,减轻一些。然而,娩出新生命的撕痛踹疼,却丝毫不减。母亲看到女儿双手,没出抓没处挠的,即将一只手伸给女儿,让女儿攥住自己的手,希望能减轻女儿一份痛苦,给女儿一份信心和力量。
“忍不住,你就喊叫几声!”接生妇女看到菊儿痛苦万状,上牙齿都快咬进了下嘴唇。
到此,菊儿确实是忍不住了,张开嘴喊叫着。
欢欢害怕得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兔子笼前,看着里面吃草的兔子,听到屋里传出来的菊儿的喊叫声,忙将头低得更低了。看到爸爸端着消过毒的包着刀子剪子的笼扇,去了北屋里,紧张的小脸上,更加显露出惊慌的神色。
王思军知道程煜没让自己开车出门,听梅红说,看到程煜叫来了接生婆,知道菊儿要生孩子了。也来到程煜家里,坐在外间沙发上,和王佐富抽着烟。两个人都故作轻松地找着话茬儿,东一句西一句地啦着,还不时地端起茶杯,喝口茶水。实则,两个人,还有里间屋里的其他人,都是怀着一份强烈的渴望,就是期望着菊儿能给李家生上一个大胖儿子,给程煜家延续下香火去。
王思军坐一会儿,听到里间屋里菊儿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感觉屋里气氛仿佛凝固了似的,感觉太压抑,即站起身来往屋外走了去。后面的王佐富和程煜,也不留他。王思军走出程煜家大门口,看到梅红正抱着女儿小钏儿,要去程煜家,忙将她们娘儿两个拉着,往自己家里走去:“你抱着咱们女儿去程煜家,菊儿给他家生个儿子寒(还)好,生个女儿,程煜他娘不骂你给她家带去晦气!”
“我没想到这儿!你去后,不回来了,我想去问问,菊儿给程煜生个啥孩子?”梅红怀里抱着的小钏儿哇一声哭了,忙撩起衣襟,把奶水丰盈的奶头子,填进孩子嘴里,小钏儿才停止了哭叫。小钏儿已经半岁多了,两个人三十多岁了,才添这个孩子,拿着跟宝贝似的。
“本想再坐一会儿,不行,在那儿太紧张。程煜和菊儿爹的脸上,好像等待命运审判似的,不知道要给他们判个啥罪过。”王思军说着,和老婆孩子去了自己家里。
此时此刻,菊儿用力地嘶喊一声,终于在接生婆的帮助下,将浑身血红的赤子分娩出来。紧接着一声婴儿略微发直的啼哭,撕破外屋里间的沉静。里屋里几个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接生婆抱着婴儿的两腿之间。
外间的王佐富,在沙发上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外间转着圈儿,不时抬头看看里间门子。看到里间屋门一动,开了一条缝隙,程煜从里面闪了出来。
“程煜,菊儿和孩子都好!”王佐富问着,为菊儿和孩子担心,也是急着问问程煜生了个啥娃娃?
面对着着急的岳父,程煜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站在地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眼里喜悦的泪水,流了出来。
越是看到程煜这样,王佐富越着急和担心:“你倒是说话呀,孩子大人咋样?”
“爹,菊儿和孩子,都平安。是、是、是个儿子,你添了个小外甥!”程煜激动地说。
王佐富听了程煜的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忙笑着,来到里间屋里,看了眼让接生婆给剪断脐带的小外甥,好像怕光似的,不肯睁开眼来,两只红红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向上举着,那样子真是可爱,让人喜见。王佐富的眼里,也含着泪花在心里说,女儿可真争气!
程煜母亲也是含着泪水,和菊儿母亲说:“嫂子,”尽管程煜母亲比王佐富夫妇年龄都大,可是亲家,是不论年龄的,出于客套礼俗,都是相互叫对方哥嫂的,以示对方为大和尊重。又冲了王佐富,“哥哥,你家的菊儿,可真是俺家的大恩人呀!俺家从今往后有根了,李家有后了。”
王佐富看到分娩后略显疲惫的菊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为了让女儿好好休息,又走了出去。
程煜翻出两盒好烟,装在身上,从家里跑出来,在街上逢人就分烟,嘴老张着笑得合不拢了。
王思军夫妇,也从家里跑出来,听程煜说是儿子,王思军将自己的老婆孩子一同抱了起来,高兴地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子,菊儿给程煜生了儿子啦!”那兴奋劲儿,好像自己老婆生了儿子样。说完,放下老婆孩子,一同去了程煜家里,去看程煜的儿子。得了烟抽的村人们,也纷纷为程煜添了儿子高兴。
程煜给站在街边上的二保一支烟后,跑到小武近前,伸手在他肩膀上拍打一下:“小武兄弟,你菊儿姐生了,生了,儿子,一个儿子,你的小侄子出生啦!”
小武的心里,很是替菊儿高兴,反手在程煜胸前,打了一拳:“程煜哥,你应该好好感谢菊儿姐,今后,好好地对待菊儿姐!”
李程煜急切地点了点头。
之后,小武喜庆地跑进家门,和院子里的父亲说:“爹,菊儿姐生了个儿子。”说着,又跑进屋里,和母亲报着喜讯,“娘,菊儿姐生了,给程煜哥生了个儿子。”
母亲听了小武的话,也为菊儿和程煜一家人,流下喜悦和高兴的泪水。抬手擦着眼睛,一迭连声地说:“好啊,好啊,你菊儿姐,可真有本事。”
二保抽着程煜分给的喜烟,手舞足蹈地喊着:“菊儿生儿子了,菊儿生儿子啦!”一路吆喝着,向东跑去,来到村东寂静无人的湾边上。眼前仿佛看到往日中午的时候,在这儿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露出雪白的小腿,细长的白藕样的胳膊,和上下颤动着的胸脯。双眼眯着,嘴里嘿嘿淫笑着,由于过度兴奋和喜悦,以及狂劲地傻跑,自持不住终于犯上羊角风来,控制不住,身子从又陡又直的湾边上,一下栽倒,滚到湾里轰隆一声,溅起一片水花,咕咚咕咚地灌起了油瓶儿。直到灌满后沉下去,从湾底上浮上来的时候,已是夜里了。到次日清晨,王佐民早起来去东湾边上饮自家毛驴,才看到漂在水皮上二保鼓涨涨的尸体。忙将毛驴撒在场园边上啃着青草,一阵小跑来到村里,砸开王思军的家门。招呼起几个村人,来到东湾边上,将二保的尸体打捞上来。守着村人,王思军伤感地哭嚎几声,说自己父母去了后,自己这个兄长,没照顾好二保兄弟。之后,又摆列一长串二保在时给自己惹下的麻烦,说他不止一次让联中教师找到门上,告他的状,截女学生的道,去偷看女学生的厕所;不是他,县城那个叫马波的帅气的武警,不至于让车撞死等的,说他不是一只鸡狗,是的话,早一棍子把他抡死啦!他自己在一口屋子里睡,夜里家不家去,谁知道?说他犯上病来,张到湾里淹死了,早就该死,省得给咱们村和我找麻烦!
末后,王思军找出自己一身不旧的衣服和鞋袜,让程煜等帮忙的人,给二保换穿在身上。之后,用一领秫秸簿子,将二保死尸裹着,抬到自家墓田旁边的地里,挖个坑把他埋了。村间讲究,像二保这样没成家的光棍汉,不能进埋着祖宗的墓田。
3
平时,马兰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给自己每天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也已经从马波哥哥死后的悲痛里,挣扎出来。她衣店东边的十字路口,已经安装上红绿灯,不时地有交警过来转悠一圈,路口画上了行人过路的斑马线,秩序已经井然,没有了人车抢行的繁乱迹象。马兰每每来上班的时候,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个十字路口。时间是一剂医疗精神创伤的良药!所以,马兰衣店没有因为哥哥离去,而凋落下来,由于物美价廉,服务态度好,她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马兰的存款,也日渐多了起来。现在可以说,比她干了一辈子工作的父母的积蓄,还要多出许多。身处妙龄的她,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和迷人的风采。前几日,海南的思文给她来信,问她菊儿现在好吗?是否还在她衣店上班?她和小莹说,这封信怕是没法给思文写了!菊儿现在跟他西邻李程煜结了婚,听她王思遥哥哥说,菊儿添了儿子,过几天还要去看看菊儿母子的。小莹问马兰,思文的信里有彭刚的音讯吗?问得马兰情绪一落千丈,只是“哎呀”地连连叹息两声,没说什么。或许,思文已经找到彭刚,而彭刚又偏偏不让思文在信里和她说,关于彭刚的情况!马兰已经能从尬尴的处境,或是痛苦中及时将自己调整着,解脱出来。有时,也不得不自己欺骗一下自己。有时,想彭刚想得没法,就拿出彭刚那串钥匙刀链,看一看摸一摸,也感到是一种寄托和满足。
一天上午,马兰提着个礼品包,坐着小公共汽车,来到菊儿娘家大门口,下了车。走进菊儿家里,看到菊儿没在娘家这边,就说要去程煜家里看看菊儿母子的。菊儿母亲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和马兰一块过来了。
程煜正在屋里,陪着菊儿母子。
程煜母亲抢着给菊儿和小孙子,去东湾边上洗了一大盆衣服和褯子,回来往天井的衣绳上晾着。程煜母亲看到菊儿娘,领着一个姑娘来了,一眼认出这个姑娘是程煜结婚那天,给菊儿做伴娘的其中一个,忙放下手上的活,在身上抹擦几下湿手,陪着笑地将菊儿母亲和马兰,迎进程煜屋里。菊儿母亲看了菊儿母子一眼,和程煜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己家里去了。
“马兰姐,你来了,小莹一个人在衣店里行吗?”菊儿看到马兰来了,忙将儿子放回床上。
“行的,我来看看你们母子,一会儿就回去。”马兰放下手上的礼品包,冲程煜笑笑,过来从床上抱起菊儿的儿子,欢喜地看着,“哟,这小家伙还挺沉乎的。菊儿,你看看,他的两只眼睛,乌黑发亮,多像是你的两只眼睛啊!”由于程煜比马兰年龄大,可是,菊儿又比马兰小,又由于程煜曾经是彭刚姐夫,所以,马兰并不想叫程煜长短的。马兰只是出于和菊儿的情谊,和程煜目光相碰的时候,只是笑笑而已,算是打了招呼,“菊儿,给你们的儿子,起名字了吗?”
“唉唉,”程煜听到马兰和菊儿说,“你们”的儿子,知道马兰是通过和菊儿说话的方式,同自己打招呼,消除他们之间的不自然,也表明菊儿的好朋友马兰认可了他们二人的结合。忙说,“起了,起了,他奶奶给起的,叫小栓儿。哎,老人们还是老脑筋,想把孙子拴住吗!”
菊儿给马兰泡了一杯茶,端过来:“马兰姐,我来抱他吧,这小东西挺沉的。”说着,从马兰怀里抱过儿子,“马兰姐,你喝水吧!”
“唉。”马兰应着,从床头柜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一手从身上掏出一百元钱,塞到菊儿怀里,“不多,给小栓儿一百块钱,包里是一块童毯和一身小孩衣服。”
菊儿没有谦让,将儿子放回床上,把钱和衣物收拾起来,回转身冲程煜眨下眼睛,意思是让他准备中午的饭菜,伺候马兰。
程煜也才会意地说:“你们在这儿说会儿话,我出去一趟。”
“你们别忙,我真的一会就走!”马兰说着,看到程煜还是走了出去,发动起摩托车,骑上出了院子,和菊儿说,“菊儿,栓儿这个名字,其实挺好听的。长了,叫着就顺嘴了。栓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长大了,也让他叫我妈!有了难处,说一声,我帮你。”
菊儿用力点了点头:“栓儿会说话了,就让他叫你妈!”顿了顿,菊儿又说,“马兰姐,你和那个小刘……”
马兰摇了摇头:“哦,你说刘志刚呀!我本想把他让给你的……他对你也真有那么一点意思,你又……你不知道,他从小在农村长大,一直到上完了大学,对城里女孩子,还是没有信心!”
菊儿沉默了会儿说:“马兰姐,那你是惦记着去了海南的彭刚……”
马兰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定,看到欢欢走了进来,就说:“小欢欢,你是欢欢吗?”
欢欢点点头,看着马兰。
“欢欢,叫阿姨!”菊儿说。
“阿姨。”欢欢礼貌地叫了马兰一声。
“唉。欢欢真懂事,真有礼貌。菊儿,你们母女关系,挺好的哈!”马兰说。
菊儿点点头:“程煜家人,包括欢欢,都对我挺好的。”菊儿说。
“欢欢,想你彭刚舅舅了吗?”马兰问着欢欢。
“嗯。”欢欢点点头,“想了,可想俺彭刚舅舅了!他走了,就不回来看我了。夜里,梦见我彭刚舅舅好几回。阿姨,你认识俺彭刚舅舅,你和他也是同学吗?”
马兰也点了点头,感到欢欢说出自己心里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夜里,也多次梦见彭刚呢!自己认识他,可并不是同学,无法给欢欢解释,只能点头承认,自己不仅仅是认识她的舅舅啊!马兰看看手表,快十一点半,起身和菊儿说:“菊儿,我这儿还有小莹捎给小栓儿的一百元钱!”说着,从身上摸出另一个一百元钱,放在床上小栓儿身边,“菊儿,我得回去!过后,我还会抽空来看你们母子。”
“马兰姐,都晌午了,说啥你也得吃饭再走!”菊儿让欢欢看着栓儿,拉着马兰不让她走。
“菊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一个大衣店,咱们三个都在,还挺忙。如今,你一时去不了,我在这儿,小莹一个人我能放心吗!饭在哪儿吃不一样。”马兰说着,往屋外走去。
程煜母亲也跟上来,挽留着马兰:“姑娘呀,栓儿他爸爸,去买鸡鱼一霎就回来,你不能走!你来一回多玩玩,陪陪栓儿妈多说会儿话。”
“不啦,大妈。我的衣店离不开我的。”马兰走出程煜家大门,将菊儿推了回去,“菊儿,栓儿在屋里哭了,你快回去吧!”
听到栓儿在屋里哭了,菊儿不敢远走,也知道马兰姐确实是忙,看着马兰向村南公路上去等车,即转身忙回屋里,感觉双乳鼓胀,奶也惊了,忙俯下身解开衣扣,将一只乳头让栓儿含着,嘬着奶水,栓儿另一只手抓住妈妈另一只乳房攥着,才止住了哭声。
程煜母亲跟了进来,扬起手来要打欢欢:“欢欢,你妈让你在屋里看着小栓儿,你咋动他来,让小栓儿嗷嗷地哭?”
“奶奶,我木(没)动小栓儿,是栓儿饿了想吃奶才哭的!”欢欢有些委屈。
“娘,你甭吓唬小欢欢。小孩子,哪有不哭的。”菊儿说。
程煜母亲才放下举得高高的手掌:“这一次,看在你妈妈的面上,饶了你。往后,要是看不好小栓儿,光惹他哭,看奶奶不打死你!”
顿感受到奶奶冷落的欢欢,幼小的心灵受到莫大伤害,双眼怨恨地看着床上吃奶的小栓儿。心想,打从有了小栓儿,奶奶和爸爸,不和从前样喜欢自己了。
4
这天,天气晴朗。
菊儿从屋里将儿子抱出来,放进新买的四个小胶轮的童车里,把上面遮阳的小篷布支起来,推在枣树下面的荫凉里,让儿子呼吸着屋外凉爽的空气。看着儿子比两个月前长大许多,在童车里蹬着小腿伸着胳膊的,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葡萄仁似的,一会儿看看围在童车边的小欢欢,一会儿又看看母亲,一会儿张开小嘴巴,吱吱嘎嘎地笑了起来。每每这时,菊儿初为人母的脸上,便陡然升起了陶醉的笑容。
程煜和王思军两个人,开着汽车出门了。
临近中午,程煜母亲做中午饭,端到程煜外间茶几上摆好,出来叫着菊儿他们吃饭:“栓儿妈,欢欢,抱着栓儿来屋里吃饭。”
“唉。”菊儿应着,拉着童车,欢欢在后面推着,程煜母亲跟着,一边笑着看着栓儿,“娘,咱们一块吃吧!”到了厦廊前菊儿说。
“甭哦,你和欢欢先吃。我抱着稀罕稀罕俺小栓儿,在里面躺半天也累了。”程煜母亲说着,弯下腰去,从童车里将小栓儿抱起来,把头在栓儿怀里拱了拱,惹得小栓儿又咯咯地笑了,“我看着栓儿,你们吃了看着他,我再吃。”自从菊儿有了儿子后,程煜母亲抢着不让菊儿做饭洗衣服了。
来到屋里,菊儿和欢欢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饭:“娘,今上午小栓儿吃饱了奶,没尿尿,甭让他尿湿你的衣裳。”
“哎嗨,尿湿了好,我巴不得栓儿给我尿湿拉脏了衣裳呢!”程煜母亲说着,低下头去,用嘴含了含小栓儿的小鸡鸡,在铺了洁净瓷砖的屋地上,蹲下来,给小栓儿把着屎尿,嘴里哄着说,“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真的,憋了一上午的小栓儿,撒开了尿,一溜细细的水线尿得挺远, 程煜母亲看着又笑了,“栓儿妈,你们看,咱小栓儿真就尿了,这孩子真使把!”刚说完,扑啦一声,栓儿拉开巴巴。程煜母亲就更乐了。
菊儿看了也笑着说:“看看这孩子,我在外边咋把也不尿也不拉的,来到屋里,大人正吃饭呢,就又尿又拉的。”
“唉,看你说的!人们俗话说得一点也不差,吃饭木(没)有拉屎的,木(没)有上坟燎纸的!小孩子们的屎尿不脏的,等一会儿,我去收来一捧土裹着打扫了就是。”又冲着欢欢说,“栓儿就是比欢欢小的时候强,一把不上,就拉尿在被子衣服里的。”说着,栓儿拉完了,接过菊儿递过来的纸巾,给栓儿擦干净屁股,又低头亲亲栓儿的屁股说,“嗯,俺栓儿的屁股,不臭,可香了。”
欢欢看见了,就笑着说:“奶奶,栓儿的屁股不臭啊!”
“不臭不脏,可香着呢!你奶奶不是为了这跟独苗苗,能忍心撵走了你妈和小乐乐。”程煜母亲说着说着说走了嘴。
菊儿听了婆婆这句无意间袒露心迹的话,心中似乎受到某种伤害,感觉在程煜母亲的眼中,自己并不重要,她更看重的是小栓儿。
站在奶奶身边的欢欢,也感觉到奶奶眼里,自己不和以前那样重要,自己不跟栓儿受宠,在她干净纯洁稚真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和不应该有的嫉妒,甚至会偶尔射出丝丝仇恨的光芒。在心里说,奶奶不是为了小栓儿,也不会把乐乐妹妹和自己妈妈,撵走了。
午饭以后,菊儿抱着小栓儿,来到思文家里串门。让思文母亲看看小栓儿。在街口上,思文母亲见了菊儿,就问起小栓儿。
小媛星期天在家里复习功课,准备今年高考。看见菊儿抱着儿子来了,合上书本,从自己住的东偏房里走出来,和菊儿一块来到北屋里。
“娘,菊儿姐抱着小栓儿来了。”说着,将菊儿推到母亲身边炕沿上坐下。
思文母亲欢笑着,探过身子来,低头看着菊儿怀里的儿子:“菊儿,你把儿子把扯得不瘦。俩眼又大又圆溜,多喜人呢!”
菊儿跟了程煜后,思文一家人,都在内心里原谅了菊儿,小武和小媛见了菊儿,依然和往常一样,菊儿姐长短地叫着。看到菊儿嫁给程煜后,日子过得很好,又给程煜家里生个儿子,一家人都替菊儿高兴。菊儿自觉心里愧对思文和他一家人,以为他们一家人,会看不起和怨恨自己,不搭理自己。可是,现实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这让菊儿在内心里,很是感激他们一家人。所以,平时有了空闲,就来思文家里,和思文母亲说说话解解闷的。言语之中,也能多少听得一点思文在海南打工的消息。知道思文早已不在那家先前的砖窑厂,去三亚市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了。
“小栓儿,快快长大呀!”小媛逗着小栓儿。
“明年这个时候,小栓儿能叫奶奶和姑姑,也能满地上跑了。”菊儿说着,看到小媛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又说,“也能叫爷爷了。”
“菊儿抱栓儿来玩了。”王佐民凑了过来,低下头笑着看了眼栓儿,“是他奶奶给栓儿起的名吧!这下,可把俺栓儿给拴住了。”
许是屋子里的人和物件都陌生的缘故,玩一会儿,小栓儿够了哭闹起来,菊儿解开衣服,让他吃着奶水才不哭了。吃饱以后,一会儿又睡觉了:“大娘,我回去放下小栓儿的!他困了,今上午没瞑瞑眼。”菊儿说着,抱着栓儿走了出去。
“这孩子好觉。”思文母亲笑嘻嘻地说。
小媛跟出屋来,把菊儿母子送走了。
5
一天上午,村里几个老太太,看着自己四五岁的孙子孙女,围在思文家大门口思文母亲身边,坐在各自拿着的马扎上,在闲拉呱着。天南地北,东沟西洼里的蹊跷事,除了国家大事以外,什么阳世阴间的都说道说道。老年人们都爱絮叨,老太太更是如此,只是闲不着嘴就行!反正,说不下大天来为原则,又犯不着谁家的枉法。
看见菊儿从家里出来,在大门口街边上倒下一堆灰尘烂土的垃圾后,又回家去了。菊儿穿着连衣裙,梳着长发,蹚着拖鞋,一副养尊处优的享福的样。
有个老太太就问思文母亲:“小文娘,你家的大小子小文,也不小了吧!和菊儿一般大,说上媳妇的话,也该有叫你奶奶的了。”
另一个老太太接过话茬说:“早先,不是听说你家小文,和菊儿很好吗?咋没成,让他家程煜占了鲜?”
“哎——”思文母亲听了两个老太太的话后,轻叹一声说,“小文这孩子心野,不想早说媳妇。”
东湾边上,程煜母亲洗完一大盆衣物,毫无倦意地直起腰,端着衣盆,冲着身边几个洗衣服的年轻媳妇,笑了笑,走上湾堰,眼角尾光觉察到身后几个人,朝着自己后背指划着交头接耳的,就感到疑惑。刚才,她们还一个个说自己有福气,添了个胖实的孙子,比谁的命也好!自己抬腚刚走,就说自己风凉话。这人哪,真是猜不透呀!端着衣盆,一路纳闷地走进村里,路过思文家大门口时,冲着几个和思文母亲说话的老嫂子们,笑着点头。
“程煜他娘,你一大把年纪,去东湾边上给菊儿大人孩子洗衣服呀!”有个老太太看到程煜母亲端着一盆衣服就说。
“哎嗨,我愿意干的活,咋干也不使得慌!有菊儿娘两个的衣裳,也有我和欢欢的。”程煜母亲说完,端着衣盆怪沉的就没停下。
几个老太太,就着扎成堆,唧唧嚓嚓地说着什么。
“你们听着没有,人家说她家干儿子实心糟蹋菊儿后,吓舍得呢!”有个老太太说。
思文母亲听着,就是一怔。
几个老太太眼慢耳背,没注意到程煜母亲走了几步后,又站了下来,支着耳朵在听着她们说啥呢?
“俺说呢,佐富家的菊儿,那么好一个黄花闺女,咋愿意嫁到程煜家里,给欢欢当后娘。程煜他娘这个老寡妇婆子,以为捡了一个多么大的便宜呢!”又一个老太太说。
程煜母亲听之诧异,气怒地愣怔着,两支耳朵竖得更尖了。
其中,有个耳背的老太太,一手往前罩着耳朵,大声地问着:“你们说,菊儿让死了的实心糟蹋啦?”
思文母亲说:“老嫂子们呢,木(没)有影的事,可不能乱讲。你们来这儿玩玩,俺很愿意;说瞎话,俺可不干!”听到有人说菊儿坏话,思文母亲本能地维护着菊儿。
听到这儿,程煜母亲再也忍不住,拧转身大声痛骂开了:“老木(没)牙卡塌的了,乱嚼人家舌根子,也不怕走路张到地,啃口狗屎,臭了一张老嘴!”
几个老太太忙回过头,看到程煜母亲没走,正怒视着她们几个,都尬尴地面面相觑。
程煜母亲吐了几口唾沫,跺了几下脚,忿忿地来到家里,闷声不响地往衣绳上,一件件地晾着衣物,不时转头生疑地看几眼儿子屋里,知道菊儿在屋里看着栓儿。脑子里就回想起儿子和菊儿结婚那天,一个小男孩用根树枝挑着一只破鞋,在院子里喊着收破烂。难道那时人们就知道菊儿失了身,是一只让人穿烂的破鞋,才给自家院子里扔只破鞋,说自家捡了破烂?刚才,在小文家大门口,听到那几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说是自己干儿子实心,糟蹋了菊儿。那么说,王佐富和自己说,实心是因为让四川媳妇拐走钱,想不开才钻了牛角尖,是在欺骗自己?对呀,越想越明白了。自己这个傻瓜老婆子,当时,咋就迷了心窍呢?实心趁着菊儿一人在家时,糟蹋了菊儿,王佐富能明说吗?自己那天看见他拿着斧子满村里找实心,和要杀人似的。也怕王佐富公安局里的儿子来抓他,实心就吓得寻了死呗!在东湾边上,几个年轻妇女,在自己背后,指指划划交头接耳,难道说别人都知道,就是自己和程煜蒙在鼓里?王佐富是干啥的,菊儿一个灵芝仙草样的黄花大闺女,他会无端地让菊儿跟了自家二婚的程煜?菊儿有疤团,你明说出来,俺愿意娶菊儿进门,是愿打愿挨,这样瞒着俺家,这不是压根没把俺家当人看吗!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自己从小当小狗小猪喂大的干儿子实心,在程煜前头占了菊儿的鲜。这不是让自己和程煜吃下一肚子苍蝇蛆虫,拉不出来,吐不出来吗!
欢欢从北屋里出来,帮奶奶晾着衣服。
菊儿送抱着小钏儿的梅红,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婆婆替自己洗了一长串衣物,过意不去地说:“娘,往后,你甭去东湾上洗了,你那么大年纪,弯腰起坐的不得劲。你看着小栓儿,我去洗的。”
菊儿本来一句关心体谅的话,此时多疑的程煜母亲看来,却误解菊儿的心思。她的内心里,认为菊儿不让自己去东湾边上洗衣服,是怕自己听到人们议论她的闲话呢!以前,菊儿在她眼里的一百个好,一下扩展为一千个坏。顾自晾着衣物,没有和以往那样热情应答着菊儿,老脸呱嗒一下耷拉下来阴沉沉的,叹息了一声。
梅红站了下来,就说:“老婶子,这下,菊儿给你们李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加上小欢欢,你孙子孙女,都全班了,叹息啥呀!”从四川来生活几年的梅红,口音被当地同化了。
菊儿听到屋里睡着的小栓儿哭了一声,忙跑回屋里去了。
“俺孙子是好孙子;可是,可是栓儿妈,可(木)没有俺小欢欢她亲妈那样,清白纯正。”程煜母亲以为菊儿听到孩子哭,去屋里没出来,自顾地和梅红说。
然而,菊儿看看小栓儿又睡着了,又出来站在厦廊下,听到了婆婆那番含沙射影的话,感觉头晕目眩的,支撑不住,忙回屋里去了。知道婆婆误听流言,趴在小栓儿身边,任凭委屈的泪水打湿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