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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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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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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八章 半路惊魂

1

国家近二十年改革开放,经济有了很大起色。衣食住行,吃饭穿衣已经解决,接下来就是解决住和行的问题。全国城乡,成了一个大工地。有城市的地方,座座楼宇广厦拔地而起,乡村间的茅草房、土坯房也纷纷翻盖复新,建成砖瓦房;没有城乡的地方,一改过去千军万马的人海战术,筑路挖河机械轰轰隆隆,一二级公路和高速公路,不断延伸着,将城乡和城城之间连接起来。这支庞大的建筑队伍里,可以说鱼龙混杂,国营个体一起上。各方面制度还不是很健全,大多大小工程发包,很少一部分是靠投标,公平竞争到手的,有很大一部分工程项目,是靠各级政府主管部门的一把手,给了奔了各种关系而来的人、公司,或是干脆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有的就是一些不具备施工资格的农民组织起来的建筑包工队,技术设备管理等的,自然谈不上规范。因陋就简,工程质量也就难以保证。所以,在新闻报道里,就时不时地看到豆腐渣工程的曝光,刚住进人去的新楼房地基下陷,墙体开裂,垮塌事故频发,少不了死伤施工人员。

这几年,马凯伦所在的小县城的工程,也是一样,争着上马,质量粗劣和死伤重大事故,也时有发生。引起了不好的社会影响,县委和政府下决心狠抓一下工程质量,和监督管理。就是这个时候,彭刚家工地出了两死一残的重大责任事故。彭大年作为工程负责人,吃官司在所难免。当天,恢复神智的彭大年,即被拘留。往上一查,这工程是通过县委办公室主任,刘明福的妻子,彭刚二姨蔡维环包到手的。这样,自然就查到刘明福身上,工作暂停,结案后再议。刘明福大喊冤枉,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打过招呼,都是妻子瞒着自己干的。刘明福说这话,当然是违心的。多年来彭大年在县城和各乡镇,干的大小工程,无一不是通过他这个姨拉杆的关系,包到手的。虽然出面的是他爱人,但是刘明福事先是都知道的。人人也都明白,没有他这一层关系,他妻子一个家庭妇女,彭大年怎么会干到那么多大小工程呢!

刘明福快六十的年纪,接近退休。能做到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他还是有一些工作能力的。早年干着个门市部的小售货员,凭着自己能干、谦恭一步步走到领导岗位上,进了商业局,又进了县委县政府。他是早些年从农村里考出来的,家庭成分富农,历次运动没少挨整,没有社会地位,在城里不好找对象。彭刚姥娘家也是富农,男孩子没人敢跟,连女孩子找对象,年龄都拖大了。这样,刘明福托人找了乡下的蔡维环,做了妻子。早些年还在土产门市部卖瓷器,后来,孩们大了,刘明福当了领导,就赋闲在家。彭刚母亲蔡维香,跟了彭大年,也是到年龄快三十岁了,才和兄弟们多拖到也快三十找不上对象的彭大年,结了婚的。

这天,庄严肃穆的法庭里,早上八点一过,准时开庭。由于是县里点名的案子,案情重大,各班人马,提前介入,以图快审快结,和安抚死者赔偿伤者,并挽回不良的社会影响。其中,以马波父亲马忠诚为主审法官的一行人,坐在审判席上。

王思文、马凯伦和马波如约而至,和赶来旁听的群众一同坐在旁听席上。凯伦已为思文介绍了马波,思文为凯伦的感情有了寄托,而感欣慰。并告诉凯伦,你信里说让我给参谋一下,不用参谋,马波确实是一个好青年。马波他们三个人,除了关心如何审判彭刚家的案子以外,也是怕结果出来后,彭刚接受不了,好给他安慰的。

此时,朋友的关怀和理解,对落难的彭刚来说,是那么需要!石头也来了,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远远地坐在旁听席一角。

李程煜夫妇、彭刚母亲,及死伤者家属也都来了,坐在旁听席上。

开庭之前,办案人员对此案已经进行了多方查证。

现在,值班法警将落魄的彭大年带上法庭,拒进罪犯席,并给打开手铐。春兰母女见了,当即流下心疼的泪水。彭大年回头看了家人一眼,像在和家人说,你们放心,我能挺得住!死伤者家属,看着彭大年,却双目喷火,恨不能把他掐死,都是因为他的管理不善,才出了事故,导致自己亲人的死伤。

法官席上,正襟危坐的马忠诚,扫视一下群众和面前的彭大年,介绍他等一行审判人员后,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彭大年如实回答:“姓彭,叫彭大年!”

“年龄和职业?”马忠诚。

“五十五岁,农民,从事建筑工程承包。”彭大年。

“民族,家住何处?”马忠诚。

彭大年回答说:“汉族,高尚县东乡镇彭家庄村人。”

马忠诚身边的一位女书记员,快速地作着笔录。马忠诚用眼角尾光,看到儿子马波也坐在旁听席上,还看到有位漂亮姑娘坐在马波身边。

马凯伦看到马忠诚面前名牌上的名字,知道他也姓马,感觉他脸上某些特征,可以辨认和扑捉的一些东西,似是和身边的马波有些相似,心下就产生出些许疑问,难道他是马波的父亲?

“彭大年,你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马忠诚法官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愿意将我的小工致死致残。”彭大年说。

“是的。可是,你作为工地的负责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马忠诚说。

彭大年低头不语。

马忠诚又说:“经查,你近四个月没给劳工们发工资,出事那天早上,还有人向你提出发工资的事。你仍以买了建筑材料为由,只答应给急需用钱的先预支一部分。劳工们干了活,拿不到钱,自然就有情绪,懈怠懒散,不负责任。上楼板的杠杆车轮胎有一只跑没了气,没有及时修补和更换,带病作业;出事时,你作为施工员,刚好不在。所以,你犯下了渎职和玩忽职守致人死亡伤残的罪行,你清楚了吗?”

彭大年听了句句是事实的自己的罪证,感觉头大如瓮,无言以对。不曾想自己一世聪明,半朝失足,自己在这方水土上,好歹也是钢镚儿掉进铜盆里响当当的一个人物,谁不说自己有本事,能挣钱。之后,休庭一会儿,重又将大年带上法庭。他暗自思忖,工地上出了两死一残的重大责任事故,虽然无须由自己抵命,进去蹲二年是免不了的。多少年以后,可能没有人记着自己曾经多么有本事,说起来,只知道自己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蹲过局子!抬起头来,听到马忠诚已在照本宣科地经合议后,当庭判决自己的命运:“……你必须承担两位小工的丧葬费、抚恤费,每人二万五千元;伤残者抚恤金一万元,医疗费五千元。并且,本庭合并执行工程管理部门的处罚三十五万元,承包合同终止!”

旁听席上彭大年的家人,恐怕漏掉一个字地肃然地听着听着,惊异地睁大双眼,感觉天塌地陷一般,绝望透顶。听到天文数字一样的处罚和赔偿费,彭刚及家人的眼中,皆泪涌满脸。

王思文、凯伦等的听了,也是一怔,深感默诧。

彭大年抑制不住,双眼也泪水喷涌出来,伸手擦抹几下:“我的工程完成三分之一的工程量,一部分工程款,和我的部分积蓄,都用在了上面!”

马忠诚说:“三分之一的工程量,折价处理,材料和劳工费折合人民币三十万元。你只需付出差价五万元,和死伤者抚恤金六万元,共计十一万元。另外,由于事故重大,社会影响极坏,合并判刑两年零六个月!”

听到这儿,彭刚母亲和春兰母女已是抱着头,抽泣出声。

马忠诚又说:“如不服,在判决书生效后十天内,可向上一级法院提出上诉,过期不诉视为放弃,如期执行本庭判决!”

彭大年说:“我,我服判。我对不起两死一残的小工,和他们的家属,他们才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啊,就……我不上诉。可是,我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赔偿的钱啊!”

“可以分期。在今后二年内还清。好啦,闭庭!”马忠诚说完,一行办案人员和下边旁听的群众,鱼贯而出,离开了法庭。

法警重又将彭大年铐走。

法庭外面的树荫下,马凯伦安慰着彭刚:“彭刚,你可一定要挺住,别灰心,要振作起来,你的家庭今后可全靠你了。刚才,那位姓马的法官好威严啊!”凯伦说完,看着马波的反应,见马波面露难堪之色,就又说,“不过,人家也是执行法律和公务,公事公办。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和我还有思文说声,我们会全力帮助你的。来!”马凯伦说着。抓起彭刚和王思文的手,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还有我的!”马波也伸出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石头远远地站着,他也想伸出自己的手,和彭刚他们的手,抓握在一起。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资本,看看自己这双又黑又脏的手,只是在他的心里,他的双手,早已伸给了彭刚。

彭刚面对凯伦他们热切鼓励的目光,再次泪出,激动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命运,有的时候,会不因个人的意志而转移。真可谓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三年河里呀!


2

彭刚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父亲判刑坐牢,他便责无旁贷地挑起家中大梁。接下去,便是想法,如何还上这突然冒出来的如大山一样的十一万元的债务。

现在,工地没有了,几千块钱的摩托车,骑着就显得奢侈,家里的彩电和录音机,也没有心绪看和听了,就显得多余,时候长了,如果不用,家电的元器件还会锈坏。现在,正等着钱用,彭刚和家人的目光,就盯在摩托车和彩电等的家电上。本来,这些过日子离不开的正当的家当,现在,则成了一种浪费。

打从彭刚家工地出了事,石头就成彭刚家的一员,不离彭刚左右。石头不想在彭刚家落难时,不够朋友离开他。他想为彭刚家做点什么,为彭刚家分担一点负担,一副重担两个人来挑,总比一个人挑要轻松点儿。彭刚母亲知道石头的身世后,也不让石头走了,留下石头在家里吃住,不拿石头当外人。说咱家里一时有了难处,也不多你一个人吃饭。在精神和心理上,彭刚也离不开了石头。

这天吃过早饭后,彭刚和石头把彩电和录音机,装入买来家时的空纸箱里,和摩托车,一同搬到地排车上。

怕村里人们瞧见问起,没法说,日子过不去卖家具,也是怕人笑话,这一切都是早早起来,天不亮悄悄在做着的。

母亲跟出来,舍不得地说:“这个录音机,你们闷了听一听,留下来吧!”

彭刚狠狠心说:“我们哪有闲心听啊!”

春兰从县城回来,一直和母亲作伴,欢欢乐乐也跟了来,住在姥娘家。看到母亲和姥娘都擦眼抹泪的,她们小姐妹俩也不吵不闹,显得格外懂事。欢欢牵着石头的一只手,打量着他:“你叫石头吗?”

石头也牵起一边乐乐的一只手,看着可爱的小姐妹俩,点了点头。

欢欢问:“我和乐乐妹妹,叫你叔叔,行吗?”

“欢欢乐乐,叫我啥,就叫石头啥,也叫他舅舅!”彭刚。

欢欢乐乐重新用研究的目光打量着石头。

“石头舅舅你要和我刚舅一块拉着车去吗?谢谢你了。”欢欢懂事地说。

“石头舅舅!”乐乐也叫着石头。

石头听到欢欢乐乐,都叫自己舅舅,心潮澎湃,起伏难言,连连应道:“唉,唉。”让从小没有亲人,缺少亲情的石头激动泪出,伸手抹下眼角,“我要和你们舅舅,路上一块拉车的!”

春兰从身上掏出一万元的一张存单,给了彭刚:“这是你程煜哥帮你的一万元,去县城时,取出来添上吧!”

彭刚接过,装在身上的口袋里。

春兰又掏出二百块钱,塞给彭刚:“你拿着这二百块钱,给你和石头买件衣服穿吧!在城里干活时,一时发不下工钱,余下的好买饭吃。”

石头听了,感激地看了春兰一眼。

“娘,姐,你们甭太伤心。这彩电、摩托车和录音机,咱们这次卖掉,以后,咱再买个更好的。想想人家死了人断了腿的,给人多少钱,也都买不来命,换不上一双好腿呢!”这次彭刚亲眼目睹的变故,对他打击很大,也让他过早成熟起来。

母亲哭着说:“哎,你娘是为你爹忧心呢!一辈子一个老实人,树叶掉下来怕砸着头,大小事不敢惹,老了老了,又成了犯人,坐了大牢,连累你姐拿出这么多钱。欢欢奶奶坐窝(本来)就嫌弃你姐给她家生下俩丫头,这下,让你姐在她家里,更加受热吃气的!”

“以后,咱们寒(还)还她家,又不是白要。”彭刚说完,和石头一人一辆自行车拉着地排车,快速地出了村子。

彭刚起来得早,村里没碰上几个人,可是,到了村后公路上,已经是车来车往的,各自为了生计而奔波忙碌着。走着天就慢慢亮了,彭刚和石头用力拉着地排车,出了浑身的汗水,总是低着个头,总怕碰见熟人和同学不好说话。不知怎么的,自从家里出事后,彭刚特别怕见认识的人了。有时偶尔见了熟人和同学,便装作不见,匆忙而过。

来到县城后,直奔旧货和二手市场而来。到了后,用地排车做现成的货摊,摆在路边。这天是县城大集,就着围来许多人品评着。过去好久了,看得多,都不给出正价钱,胡打价的多,都想拾贱事得便宜货。末后,让一位中分头发,看上去很是精明的中年人看中这三样物品。

彭刚和中年人说:“电视机是‘熊猫’的,二十一(英寸)的,看了没有三年;录音机是‘燕舞’的,听了没二年;摩托车是‘幸福’125,刚买的,骑了没有三个月,不是我家在县城工地出了事故,砸死人,不是等着……都是过日子常用的离不开的东西,谁愿当旧货拉来卖掉呢!”

男老板让彭刚把摩托车发动起来,听了听响声说:“这三样物品合起来,给你出三千,卖不?”

“不卖,太少!”彭刚说。

“再给加五百!”男老板又说。

彭刚看他是真的想买,就说:“还是少了些,再给加一些。我的摩托是很新的,买的时候,四千多呢!”

“这样吧,给你二百,三千七,多一分也不加了,卖不卖吧?”男老板说,“你家的事,县城里的人都在讲,我也听说过。现在,新电视、新摩托等的家电,买到手再卖,就赔钱,大楼里的新家电都压舍市,不是很贵!”

彭刚看看天快过晌午,别的人还真没有打谱要买的,狠狠心说:“好吧,就卖给你吧!”

“跟我走吧,我的铺子在那边。”男老板走着和彭刚说,“你们都还年轻,卖东西,不能说等着钱用,碰上别的人,正好狠杀你们的价呢!”

彭刚和石头拉着地排车,跟着男老板来到一家礼品、旧物品回收中心门前,停了下来,把车上的电视等的搬进店里。之后,从男老板手里接过一沓钱数了数,装在身上口袋里。在摩托车座子上拍了下:“老朋友,再见喽!”即和石头出了店,骂着男老板,还说你妈的什么面子话,不等着用钱,谁走这一步,把过日子的东西贱卖掉。

之后,彭刚和石头去银行使出春兰姐给的一万元,添着一同去法院缴了代收的赔偿款。

再之后,二人又去一家建筑工地上问好,要来这儿干小工的。


3

王思文又来菊儿家里,上了班。

王佐富一改过去对思文的偏见,而是对他刮目相看,财神一样对待起来。李实心的地位,在王佐富眼里,则换了一个位置。由思文画好墨线,交给实心和小华比着,或锯或刨等的。李实心对思文的嫉妒,也日渐加重。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他,越发变得像个没嘴的葫芦一样,不大的眼睛里,时常露出奸黠歹狠的光芒来。

这天中午,王思文和小华回家吃饭,还没有回来。

李实心饭后早来一步,由于赶活,午休时间取消。来到西间北屋里,去东山墙边搬三合板,无意之间,从菊儿糊在门玻璃上崩裂的纸缝里,看到菊儿正在她屋里换衣服。瞅见菊儿浑圆雪白的秀肩,顿觉体内热血沸腾,忙惊悸地回头看看室外,见思文小华还没有来,又回头向菊儿屋里看去。见菊儿已经换好衣服,忙抽回身,抱起一张三合板,出来去了工棚里。

菊儿家的五间新砖房,两头各两明间,中间一间里间,即是菊儿卧室和闺房。这间里间和两头的两明间是通着的,两面山墙上都有里间门,东头两间屋是父母的住室和客厅,西头两明间是材料仓库和冬天时的工作间,和建在西院墙边的工棚挨着。所以,通向西头两明间的里间门,平时不走,让菊儿锁死,在门上方的一块玻璃上糊了张白纸。

没一会儿,王思文和小华一块走进院子。实心做贼似的看了思文一眼,忙低下头去。小华拿着自己的卷尺,量着案子上的木料。实心用锯子锯着三合板,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似的,回味着刚才看到菊儿换衣服的情形,手下锯子跑了墨线,还不知道。小华抱着木料来到电刨子近前,开起来刨着木料,电刨子刺耳的声音,才把走了神的实心惊醒过来,慌忙调整着走了墨线的锯子,看看低头干活的思文,又侧头禁不住地看了眼菊儿北屋的窗子。

菊儿换好衣服,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铁盒“麦氏”咖啡,用调羹勺舀进电壶里,加上水,插上电,没一会儿煮沸,倒进自己喝水的搪瓷缸子里,又放进几块冰糖,用调羹搅动几下,盖上盖,端着出来,给工棚里的思文送来。

小华看见后说:“菊儿姐,我正口渴得没法,你就给我端水来了。”

“屋里的暖壶里有开水,要喝自己倒去!”菊儿说着,过来,把缸子放在思文案头,看了眼低头干活的思文。

实心抬起头,在菊儿丰满的胸脯上偷视一眼,快速低下头去。

思文和菊儿对视着,二人会心会意由衷而无声地笑了。

菊儿说:“等会,凉一凉,你喝了吧!是人家送我哥的名牌咖啡,我没舍得喝,刚给你煮好的。”

听说是名牌咖啡,思文忙端起缸子,呷了一口,尝下味道如何。因为自己还没有喝过咖啡,只是听说过。

“味道还可以吗?”菊儿问。

“嗯。”思文点点头,笑笑说,“味道好极了!只是稍苦一点,苦中带甜。”

看到如此情形,思文身后的实心,也本能地馋得什么似的,偷着吞咽几下口水。


晚间,王佐富家中灯火通明。东间北屋里,靠北墙的方桌黄色透亮,八仙椅子后面是一张长的古铜色镂空镶边的条山几,是王佐富从父辈上继承下来的老古时货。从精致的八仙椅子和方桌、长条机上,即能看出他们父一辈子一辈的手艺,应该说是上乘的。长条几的两头的腿也是别致的,是两个窄长的柜子式的,不过不只是柜子,下边是柜子,上面还做了两层放小杂物的小抽屉。长几的两边各放着一只古色古香大花瓶,是青白色的,小口大肚子,里面没有插花,而是各插了一支鸡毛掸子。中间摆放着老式座钟和收音机。正中粉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中学校长孙老师给写的草书中堂,内容节选的是《增广贤文》。思文细看过,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的封建糟粕,都写在上面。菊儿也不止一次让父亲撤下这幅煞风景的中堂,而王佐富顾忌和校长的情面,和菊儿还在孙校长手下混饭吃的情况下,没有撤下来。东间是老两口的床铺,床铺和长条几间的空挡里,放着电视柜,里面是一台村里少有的彩电。电视对应的南边屋门后边是单人沙发,单人沙发里边窗户下边是多人沙发,前面是一只长的茶几。这样算是高档的摆设,在村里除了李程煜家里,也就是王佐富家里了。

思文和师傅两个人,在明亮的日光灯下的桌子上,摊开纸笔,计算着所需要的材料。实心在下边抽着烟。

菊儿母亲炒了几个菜,端来放在大茶几上说:“天不早了,菊儿备课寒(还)木(没)回来!”

王佐富从椅子上站起来:“知道了。”又和思文说,“这样算计着我买回来的木料,基本上够了。”看看座钟,快九点了,就和实心说。“实心,你先吃一点,再去联中迎一下菊儿的。”

郁闷失宠的实心,听说让他去接菊儿,即来了百倍精神:“嗯。”应着,从菊儿母亲手里接过干粮,就着一盘猪肉炒芹菜吃起来。

王佐富拿出茶几下面的一只酒瓶,看看,将里面一点酒底子,到了半茶碗端给实心:“实心,哈(喝)了它再吃!”似是命令似的,又像关心样的。

“嗯。”实心应着,接过茶碗,仰脖而尽,抬手抹一下嘴唇上的酒水;之后,吃相饕餮,很快吃上一个卷子,呛上那一盘芹菜,“我吃饱了。”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这时,王佐富想起菊儿讨厌实心接她,让她难堪,不如让小文去,就又将实心招呼回来:“实心,你回来吧!今夜天黑,你早去老家里歇着吧,看看圈里的大猪小崽,别拱开圈门跑出来。过几天,我去把那几只猪崽卖掉,正等着用钱。等会,我让小文去迎迎菊儿的!”

实心回来站在门口,闷声憋气地应了声,怨恨地看了眼思文,即回身朝东灶屋里正在做着香喷喷的烧菜的菊儿母亲,看了一眼,不情愿地走了。因为,他刚才急着去接菊儿,只吃了一个卷子,并没有吃很饱,还能再吃一个卷子的。可是,师傅又让自己回去歇着,也不好意思再坐下来,吃点了。

触此情形,思文略感自责,因为由于自己,而使得实心受到冷落和伤害。

“小文,你去学校里迎下菊儿的。回来,咱们一块吃饭。有几个菜,你婶子寒(还)木(没)做好!”王佐富说。

“哦,我去了。”思文应着向门外走去。

外面的天也不是十分黑,只是月亮还没有出来而已,朦朦胧胧的天上,闪现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王思文往西走着,看到南边联中透出来的灯光,想着菊儿一定在其中一处灯光下温习明天要教的课程,心下即涌过一阵温馨的感觉,看着从窗口透出来的缕缕柔和的光线,似是菊儿投给自己含情脉脉的眼神。

菊儿看看天不早了,合上书本,和同室办公的女教师说声,出门回家。心想,再晚一步走,说不定父母又打发实心来接自己。实心的猥琐相搞得自己在师生面前,很被动和尴尬。走过校园后面建在公路沟上的小石板桥,踏上公路,往东走去。这条路,自己上初中走了三年,又做了三年教师,走出校园,就看见自己新家的门口。所以,这条路自己闭着眼,也能走回家。每每天晚一点,菊儿也不感到多么害怕。只是父母不放心,怕出啥事。

此刻,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夜色静谧,夜声窸窣。

菊儿往前快走上村西大河上的水泥桥时,和以往一样,总会没有来由地一阵心虚。总是担心桥底下,会突然冒出一个黑影来,截住自己。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每次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走着就慢了下来,小心地往前边桥头上走来。走着,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一个人,从一侧的公路沟里走上来,跟上自己,本能地加快脚步,身后的动静也加快起来。突觉恐慌起来,蓦地发根直竖,背沟里直冒凉气,觉得从后边上来的人,快要抓住自己头发,失控不自禁地拼命喊叫着,跑起来:“有坏人,有坏人啊——”

正往前走着的思文,听到前边菊儿的喊叫声,以为菊儿出了啥事,向前抬脚跑去。

受到惊吓的菊儿,向前跑着,猛然撞到跑上来的思文张开的怀里,错以为追上来的人把自己抱住,神经质地往外挣扎着:“流氓,流氓——”

“菊儿,是我,我是思文!甭怕,是师傅让我来接你的。”思文说。

菊儿听清是思文,忙躲到他的身后,指着后面说:“坏人,有人从公路沟里上来,跟着我!”

思文看看菊儿身后明净的路面,什么也没有:“菊儿,刚才你看花眼了吧!”

稍稍平静下来的菊儿,也看清路上没有什么所谓想象出来的坏人,害羞地从思文手里抽出自己那只让他攥得热烫的手,余悸未消地说:“我明明听见有人跟在我身后,我快步走,身后的人也快步走,我慢走,他也慢走,我停下,他也停下!”说着,菊儿在思文面前,学着刚才的样子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响起来,忙胆怯地跑到思文背后,双手抱紧思文的双肩。

这一下,思文看出毛病,原来是菊儿的裤腿上,挂上一根路边的小树枝。所以,菊儿快走慢走停下,都会一路跟着。他弯下腰去说:“你别动!”说着,从菊儿裤腿上,用力才将那根带刺的小树枝摘下来,举在菊儿脸前晃晃,“菊儿,看到没有,就是这根小树枝在作怪!哪有坏人,它挂在你的裤腿上,所以,你快走慢停,它都跟着。”

菊儿看清思文手上拿着的小树枝,恍然大悟地笑起来,不能自制地围着思文转起圈儿,笑弯了腰,险些跌倒,思文让菊儿无忌的笑声,也逗笑了。笑得没有力气的菊儿,眩晕的身子平衡不住,终于禁不住滚进思文怀里。两个人相互招架着,笑了好一会儿,才住下来。二人都情不自禁地搂紧对方的腰,抬起头来对视着,猛醒的菊儿,突然从思文怀里挣脱出来。然而,她的右手,却让思文捉住握在手里,任凭她怎样用力,两个人的手好像焊接在一起,就是抽不出来。着急无助的菊儿,伸出左手,去掰攥着她手的思文那只手,边掰边抽,既掰不开,也抽不回。情急之中,猛然低头用嘴咬住思文的右手背,牙用力地咬下去。心想,思文知趣的话,会松开自己的手。可是,思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菊儿也同样更加用力地咬下去。她感到一股涩涩的液体,流进自己嘴里,觉得牙齿咬进思文手背上的肉里去。忙松开,狂涌的泪水溢出眼眶,抬头看到思文,也是满脸热泪看着自己。菊儿忙掏出手帕,紧紧包住思文流血的右手。看着思文那张流泪的脸,湿漉漉的,一点也不觉得讨厌,感觉是那样好看迷人和让人爱怜,充满着个性而吸引着自己。轻柔而嗔怨地说:“你、你呀……”

“我只是想和你说,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你知道吗?”思文。

菊儿听着思文发自肺腑的话,没干的泪水又流出来,用力地点着头:“我也喜欢你,喜欢你,你也知道吗?”只是矜持的菊儿没有说出口,在自己心里千遍万遍地念着这句话。之后,还只是幽怨地说了句:“你呀!”说完,低下头去,默默地向家里走去。

天上有两颗星星,变得明亮起来,若即若离地映照着。

一会儿,二人来到家门口,对视一眼,稳定一下纷乱的情绪,一前一后,走进家里。

王佐富从北屋里迎出来:“快快,小文,来屋里咱们爷两个坐下,哈(喝)几盅子。”说着,和思文一同去了屋里。

菊儿去东灶屋里,和正在烧着鸡鱼的母亲说:“娘,这一路上,可吓死我啦!”说完,自己先笑了。

“你的胆子,针鼻似的。看看天不早了,你爹让实心先吃口去迎迎你,知道你厌恶他去接你,才让他回咱老家歇着,又打发小文去接的你。”母亲说。

北屋里,王佐富将思文安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咱爷俩,尝尝你思遥哥给我买回来的上百元一瓶的好酒!”说着,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缩小尺寸颈上系了红绸子的小坛子,放在茶几上。王佐富见思文看了眼实心喝空倒出来扔在一边的酒瓶子,忙又说,“哦,这几年里,我家里来了人,实心跟着没少哈(喝)好茶好酒的,你可不要怪师傅对着你偏心啊!”

菊儿从厨房里,端来一盘撒着芫荽菜叶的炖鸡块,放在茶几上。

王佐富说:“实心在的时候,鸡寒(还)木(没)炖熟呢!来,小文,哈(喝)这杯酒,咱尝尝你婶子做的炖鸡,香不香?”说着,和思文举杯干了,咂巴着嘴,“嗯,这酒的味道,真的不孬!”

从小坛子上的商标中,思文看到是“扳倒井”陈酿,本县的名酒,全国有名,电视上天天有广告,广告词也早已深入人心:饮不尽的豪爽——扳倒井!思文知道,这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挖掘历史古典的结果。扳倒井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所命名,战乱途中,将士战马口渴难忍,忽见一井,赵匡胤神剑一挥,令其扳倒,水自流出,解了燃眉之渴。县酒厂将近破产倒闭之际,翻腾出发生在本县地段的这一历史典故,注册成商标后,广而告之,而使得财源滚滚,保证了多人就业,和县里的财政税收。

“我哈(喝)酒不多,这方面知识不多,好酒也尝不出来。”思文说着,只觉得嘴里辣乎乎的,真的喝不出好孬来。

“绵柔苦辣,后味带甜!以后,你走上社会,时候一长,酒哈(喝)多了,就会尝出个好孬来。来,尝尝这鸡,压压酒!”王佐富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给思文往嘴里递着。

思文让师傅的热情,宠得很不自在,推脱不开忙张口接住。

坐在一边看电视的菊儿,也凑过来说:“爹,你光看见你的功臣,就忘记你的女儿了。”

“小文给我挣来一笔大买卖,应该犒劳一下。你自己木(没)有手啊!”王佐富说着,还是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女儿张开的嘴里。

菊儿嚼吃着:“嗯,真香啊!”

王佐富看到思文右手包着手帕,关切地问:“小文,你的手这是咋啦?”

思文一怔,就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放下来,支吾着说:“啊,是我不小心,在路上踩着块石子滑到,手面子上擦破一点皮,不碍事的。”

王佐富说:“没事就好。今后,干活甭急了,师傅寒(还)得依靠你挑大梁呢!”

菊儿看思文一眼,低下头去,偷着哧哧地笑了。

王佐富见状:“看看你,欢喜啥,没个大闺女和老师的样!”

“爹,你猜我来的时候过村西的大桥,碰上啥了,差点吓掉了魂,亏了思文正赶到。”菊儿说。

“你呀,都这么大了,白天在屋里看见一个老鼠,都吓得叫出声来。”王佐富说。

“原来,是在我裤腿上扎上一根小树枝,划拉得地面哧啦哧啦地响,我快走慢停,它都跟着,我还以为从公路沟里爬上个人来,跟着我呢!吓得我的头发,都直竖起来。”菊儿说完,和父亲都笑了。

这时,菊儿母亲端着一盘醋闷鱼走进来,菊儿接过放在茶几上。只见里面过了油的鲤鱼黄嫩嫩的,头和尾都从盘子里探了出来。

菊儿母亲说:“小文,这是你师父上集专门给你买回来的,上酒席的大鲤鱼呢!”

菊儿跟着说:“思文,你的脸可真不小啊!”

王思文面对盘盘鸡鱼等的美味,杯中佳酿,脸上却越发不大自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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