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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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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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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一十八章 马波之死

1

公安局里,马波叫来王思遥,两个人才将摩托车修理好,从地上拾起扳手什么的,去屋里洗了洗满手的油污。在这段时间里,二保一直老老实实地龟缩在摩托车的挎斗里。

“一点小毛病,好费事。”马波说着,从身上掏出铐子,要去铐着二保,怕他坐在上面不安稳。

二保看见马波手里哗啦作响的铐子,吓得直声地喊叫着,看着王佐富父子,似是在向他们求救。

“算了,算了,你甭铐他了,他也不是咱们的犯人。”王思遥说。

“嗨,我还真怕他路上坐不安稳,从车斗里甩出来,摔着他。好 ,不铐他了。”马波说着收起铐子。

“二保,在路上,你可抓紧这个扶手,甭乱动啊!”王佐富过来,抓住二保的手,在扶手上抓紧。

二保看着王佐富,直点头,表示着自己的驯服和听话。

马波发动起车子,朝王佐富父子摆摆手:“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他送到你们村里,把他交给他家里的人。”说完,马波开着摩托车出了公安局大门,向东拐着上了公路。

这时,在工地上干一拍子活的彭刚,又心烦地安稳不下,一个人又悄悄地从工地上,来到马兰衣店附近,踟蹰徘徊着。尽管他知道,离着马兰这儿越近,危险也就越近,可是,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总想多看上马兰几眼。

马波开着车子带着二保,走到马兰衣店前的十字路口,看到行人和车辆正在抢道,就停了下来,稍等一会儿。小县城的交警队,组建有几年了,管理还跟不上人员和车辆增多的步伐。别说交警人员在繁忙的路口现场执勤,就是连个红绿灯也没有安装上。现在,交警队的功能,也还只是呆在办公室里,办办车辆牌照,换换驾驶执照,和上路处理一下交通肇事,再不就是整一张办公桌子和椅子,往公路边上一蹲,查查车罚罚款什么的。县城随着城乡人员和车辆猛增,城乡的交通显得忙乱无序,差不多是一个路口东西南北的车辆,谁先抢着道,谁就先行。往往是,教养好的行人和车辆,越是抢不着路和走不脱,长而久之,有的人也不得不放弃斯文,也抢道而行。马波骑在车上,看到十字路口上人车乱行的样子,心里很着急,不知道交警队那帮家伙们,干什么吃的,一年很少见他们在路上维护交通秩序。

在这个十字路口西边路南的人行道上,马凯伦抱着的这一张纤维板,常常软得弯下来,把她整个人裹起来,挡着她的视线和脚步,走起路来很是别扭,不得不住下来喘口气:“思文,不行啊,算你的,我搬不了这张纤维板,咱们两个人换一换吧!”凯伦将纤维板,靠在路边树上,从过来的思文手上,小心地接过大玻璃镜子。

思文笑了笑,过来搬起那张纤维板:“玻璃镜子用不了的,可以让人家割下来,纤维板用不了一张,却不能叫人家割开来卖给咱们。”二人说着,往东向马兰衣店走来。走着,思文的目光,碰到前边十字路口上,骑在摩托车上等着过路的马波身上,“凯伦,你看看十字路口北边的摩托车上,那个警察是不是你的马波,你看多么帅气!”

“哪儿呀?”凯伦兴奋地顺着思文的目光,扫了过去。

马波这边,二保坐在摩托车上的挎斗里,由于长久地恐惧紧张,和在车斗里伸不开手脚的压抑,终于,使得极度疲劳的他,身子颤抖着犯上病来,双目发直,嘴里哼哧着,两腿急遽地伸展着,蹬踹着,可是又伸不直,难受得他一下子从车斗里跳出来,蹿上前面十字路口。车上的马波一看大为吃惊,呆站在十字路口上的二保,两脚不停地跺着路面,支撑不住,失去平衡的身子,似一截木头桩子一般,向一边倒去,正好砸在一个让母亲牵着一只手,忙着给从西边驶过来的一辆汽车让着路的五六岁的男孩身上,男孩母亲见状,急哭起来,而不知所措。马波看到真的就要出事,从摩托车上飞跃跳起,扑上来,把压在二保身子底下的小男孩拖出来,连同呆站着的男孩母亲,一并用力推了出去。如果,马波也就势跳到路边,还是来得及的。可是,他没有,他的职业任务和责任心,还有他个人平时的操守和受到的教育,让他不能只顾自己逃生。马波急又俯下身去,把吐着白沫的二保直挺挺硬邦邦的身子,用力往外推出去(写到这里,作者抑制不住,哭了)。

在东北角楼下面徘徊着的彭刚,听到刺耳的惊叫声刹车声,抬头看到十字路口上,就要出交通事故,在他心中猛然生发出一种正义和豪气,带着一种为自己前些日子抢劫马兰衣店的行为忏悔赎罪的激情,飞跑上前,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洗刷掉自己灵魂上的丑恶,能够救人不死,哪怕是搭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辞。

走到马兰衣店近前的思文和凯伦,眼看着抢道而行,由于惯性刹不住车的客货130,向正在急着往外推拥二保躲不开的马波身上,直撞过去。凯伦哭喊着:“马波,马波——,快闪开——”瞬间,马波听到凯伦的呼喊声,抬头看了扑过来的凯伦一眼,什么都来不急了,只听“嘭”得一声巨响,冲上来的汽车,将马波身子撞飞出去七八米远,马波身子和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鼻喷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凯伦家里,钻进凯伦屋里去的那只老黑猫,似乎为了报复凯伦出门时研过它尾巴的仇怨,跳到她写字台上,用爪子往下扒拉着桌子上面的书籍,和别的什么东西,连同凯伦照着马波模样捏好的那个泥人小伙子,也扒拉到地面上摔碎了。

被撞得血流一地的马波思维里,在懵懵懂懂之中,回想起曾经和凯伦在城西河坡上,二人欢笑追逐的情形,清脆的笑声,震荡着天宇,马波感觉自己倒在青青的草地上,望着没有彼岸的蓝天,将自己思维,望成一片空空茫茫的白。

亲眼目睹,又无能为力救出自己恋人的凯伦,手上托着的大玻璃镜子,也脱手落在水泥地砖上,摔成几百上千块细小碎片,照在大镜子里的人影和物影,也随之碎去,成为万千破碎的人影和物影。凯伦绝望地哭喊着,扑了上来,往前奔跑着,终于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喊着马波名字,昏扑在地上。

思文也扔下手里抱着的纤维板,向出事的马波跑了过来。

在自己衣店里的马兰和菊儿,听到店外异常纷乱,和有人喊着马波的名字,那声音听着惊恐而凄惨,相互对望一眼,也和向店外跑去的顾客一样,跑了出来。

隔着最近,率先冲上来的彭刚,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马波,向东边县医院跑去。

思文看到彭刚抱起马波而去,又回顾一眼凯伦,急步返回,跪在凯伦身边,伸手将人事不省的凯伦,抱在自己怀里。

让马波推出来的那个小男孩和其母亲,还没有从惶恐之中走出来,蹲在路边上,搂抱着失声痛哭。

从车上下来的年轻司机,见此情形,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二保在路边抽搐着身子,谁也没有管他,自己从羊角风里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周围发生什么事似的,站直身子,傻呆呆地看着。

马兰和菊儿一脸惶恐地跑到思文近前,看到凯伦昏倒在他的怀里,都惊愕地看着对方,以为是凯伦让车撞了。

思文伸手狠掐着凯伦的人中穴位,凯伦哇呀一声,满脸泪水地哭喊出来:“马波,你不要死呀!”

马兰一听,不相信而又惊诧地拒绝着:“是我哥?刚才是我哥让车撞了?不,不能是他!”马兰自语着,眼里止不住的泪水,喷涌而出,急向医院里跑去,看到路边有一大洼鲜血,马兰叫了一声,“哥哥呀,哥哥——”

菊儿看到凯伦趴在思文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悲痛欲绝地哭着。尽管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不应该嫉妒他们,菊儿还是感觉自己心里很苦,酸酸楚楚的不是滋味。之后,菊儿回转身关了马兰无人的衣店,也朝医院里去了。


2

医院里面,彭刚扶着受不住打击身子虚弱的马兰,凯伦则无力地依偎在思文胸前,菊儿一个人傻傻地站着,几个人几双焦急的眼睛,注视着急救室的房门。周围的空气,近乎凝固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感到压抑窒息。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在他们看来,似乎过去几个世纪那么慢长,才听到急救室的房门一响,马兰和凯伦,受到电击一般,惊跑上前,围住出来的那个中年男大夫。

“医生,我哥哥他怎么样啦?”看到医生一脸无奈的表情,马兰哭问着,自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大夫面前,“我求求你,你们一定要救活我的哥哥。求求你们,我爸爸妈妈,就我哥哥一个儿子呀!”

中年大夫摘下口罩,表示无能为力地摇了几下头。

马兰和凯伦看到大夫摇着头,止不住又哭出声来。

大夫从地上扶起马兰:“你哥哥的头部,受到人所无法承受的重大撞击,在来医院短短千米的路上,他已经不行啦!他的头骨裂开,人体的根本,脑浆都出来了。”

马兰失去理智地扑进急救室里,双手撕扯着哥哥身体上蒙着的白色布单子,趴在哥哥遗体上,无助地哭喊着:“哥哥,哥哥呀——,你怎么扔下爸爸妈妈和我,这么匆匆地去了呢!”后面,彭刚跟了进来,双眼抑制不住流下泪水,默默地站在马兰身边,准备随时扶着她,怕她会支持不住倒下去。

思文扶着凯伦走进急救室里,凯伦看到马波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挣脱开思文,跑上来抱着马波哭着喊着:“马波,你醒醒,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呀!”

思文站在一旁,和彭刚对视一眼,各自痛苦地垂下了头。此时,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发生,和接受不了的事情啊!这同时也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悲剧,这样死人的惨烈的大小车祸,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撕裂着社会的细胞,让团圆的家庭不再团圆,让幸福的恋人不再幸福,让皓首白发的老人送黑发人,让儿女失去父母,让兄弟姐妹失去手足。人类生产出二保这样的低能儿,如果说他给人类起一点作用的话,那也是副作用;还有又生产出汽车这样所谓智慧的产物,在接受着它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无奈地接受着它带来的副作用,都在无时无刻地羁绊影响左右着我们的生活,和宝贵的生命!

思文过来劝慰着凯伦:“凯伦,马波死的伟大,重于泰山!他年轻的生命,在他救出的那个男孩身上,得到延续和升华。”思文劝说着凯伦,自己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不,不,我看到的是马波推开那一对母子后,他是可以有机会逃生的。可是,他偏偏又返回去,用自己生命,去救出那个街上站着的傻子!他,他,我一直就担心,碰到这样的事情,别人也许能躲开,他就是躲不开……”凯伦挣扎着哭着说。

彭刚过来扶着体力不支的马兰,他不知道怎样解劝着马兰。此时,什么样劝说的话语,对死难者家属来说,都是多余的。彭刚只是陪着马兰,在默默地流着泪水。

一个人站在这儿的菊儿,再也无法接受现场的悲哀,和凯伦趴在思文怀里而生发出的不自在,回转身悄悄离去。她知道,这时自己不应该嫉妒凯伦,可是,她却不能止住自己。就是在这一刻,有一种感觉悄悄浮上来,告诉她,思文可能永远不再属于自己。

随后,马波的父母和战友,及方局带领的公安局的领导,来到医院里。面对马波遗体,和既成的事实,而无力回天。方局眼里不住地流着泪水,带头摘下带着的大盖帽,和身后的领导还有干警们,向着自己的好下属好战友当代的英雄马波,脱帽和举手敬礼。马波的战友 ,和马波的父母,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看到儿子遗体的一瞬间,马波父母脸上呈现的不是痛苦,而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一脸绝然的麻木……


3

秋日的天,灰蒙蒙而昏沉沉的,雨淅沥而苦涩,可谓天为之同悲,云为之同泣。

马波遭遇车祸之后的第三天上,在公安局院内大礼堂里,台上停放着的水晶透明的棺材内,警容整齐的马波遗体,平躺在里面。棺椁周围摆满绿松和鲜花,还有挂着挽联的花圈。音响里播放着极其哀婉低沉的丧礼曲。因为礼堂里坐不开,礼堂外面哗哗的雨中,整齐化一地站着马波战友,准备和自己可爱的战友马波,做最后告别。

路上,县城的群众,让马波事迹感动着,打着雨伞,穿着雨衣,纷纷向公安局大院里聚来,为心中敬慕的英雄,特赶来送行。

最先向马波告别的,是他的家人。马兰在小莹和菊儿搀扶之下,哭音黯哑地叫着哥哥,看着马波遗容,走过马波的棺椁,向马波告别。

马波的父母,相互搀扶着,早已哭干双眼,没有泪水地看着水晶棺里自己如往常睡熟时的儿子面容,此时,马波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悲恸,一声没有哭出来,即昏死过去,在后面跟着的医生护士,赶忙把马波母亲抬进另一间休息室里,给输上氧气救治着。马波父亲马忠诚,跟进来,看着老伴虚弱的样子,连同失去儿子的悲痛,一起袭上来,紧紧握住老伴的手,哭着说:“马波呀,我的好儿子,你可疼死你爸妈啦!”

马波救出的小男孩,在母亲怀里,搂着母亲的脖子,和母亲哭着,看着马波遗体,也来为马波送着行。

让马波救出来的二保的哥哥王思军,也赶了来,擦着感激和喟然的泪眼,极其敬重地瞻仰着马波的遗容。

彭刚和思文也来了。马校长听说后,怀着对英雄的崇敬,同时也是为了照顾自己心灵受到创伤的女儿凯伦,也赶了来。他们师生一行人,表情肃穆,向马波告别。

小莹猛然回头,看到走过来的彭刚,慌促不安。彭刚走上来,伸手在小莹的肩上,善意而感激地轻轻地按了一下:“小莹,我谢谢你。”一语双关地又说,“要将你的马兰姐姐,照料好呀!”

小莹看到抢劫马兰衣店的凶犯,竟然如此大胆地来到公安局里,进进出出的。小莹只是感到惧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冲着彭刚点了点头。

生命于我们只有一次,当然是贵重的,无价的,应当珍惜的。可是,当社会需要的时候,或是别人遇到危难的时候,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应该勇敢站出来。这样,才能显示出人之为人的本色。这样的一个人,才是一个脱离私心的,才是一个大写的人!马波的壮举,已经充分地说明,他是一个可歌可泣的,值得当代人们学习的光辉榜样,他同时也是一个大写的,而有益于社会的人!

此时此刻,县委庄严肃穆的大会堂里,正在召开向英雄马波学习的讨论和动员会。彭刚的姨夫县委办公室主任刘明福,通过运作和走动,因为彭大年建筑工地渎职伤命的责任,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要不了多少天,就能回到自己原来岗位上,继续他的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工作。今天,他也列席了会议。只是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说,他始终没有发言。有人站起来发言说:“马波为了救一个对社会毫无价值的羊角风患者,而搭上自己宝贵的生命,有那么一点不值得!”

“此言差矣。马波的义举,和当年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大学生张华,为了救一个落入粪池的老头,而搭上自己年仅24岁的生命的行为,如出一辙。张华的行为,在当年的全国,同样引起一起大讨论,大争论。同样有人认为,张华的死不值得!好在张华的死,已有定论,在这儿不多说了。马波在救那个犯上羊角风来的患者时,马波想到的是一个人,一条生命,而没有将他看成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有人立即反驳说。

一时间,大会堂里的发言,此起彼伏,多是围绕着马波应不应该救一个疯子,而丧失自身宝贵的生命,值不值得而争论着。

最后,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站起来,总结和肯定地说:“马波见义勇为的精神,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值得我们全县人民群众学习和敬仰的!而且,他的壮举,我们也将上报上级有关部门,争取树立为全市全省和全国人民学习的光辉榜样,哪怕会引起和英雄张华一样的争论。马波舍生忘死之举,是我们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美德的体现……”

县委大会堂外面的雨,还在和人们怀念英雄的眼泪一样,流淌着滴落着。

紧挨着县委的公安局里,哀乐声中,全副武装的礼警,戴着洁白如雪的手套,高高托起马波的棺椁,向礼堂外面停着的前头披了黑纱的灵车走去。走到门口,领队喊了一声:“立正!”在雨中浇着的战友们,齐刷刷地站成绿色的生命方阵。

“向我们最最亲爱的战友马波同志,敬礼告别!”领队喊着,并带头敬礼示范着。

雨中的干警们,同时齐整地向礼堂门口马波的遗体,敬着庄严的军礼。他们的脸上,流淌着和着雨水的泪水,目送着马波的棺椁,架上灵车。

之后,灵车启动,开着向公安局大院外面,缓缓驶去。

马兰挣脱开菊儿和小莹的搀扶,哭喊着冲进雨里,追着向大门外开去的灵车,终于,气力不及,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的雨水里。见状,彭刚从礼堂里冲出来,伸出双手,从泥水里抄起马兰的躯体,悲痛至极的马兰,不能自制地扑进彭刚怀里,声声哀哭着。

礼堂里,马波父亲搀扶着抢救过来的老伴,走到大厅一角马校长和凯伦面前。马波母亲声音哀婉地问着凯伦:“你就是马凯伦,对吗?”

泪水不干的凯伦,点了点头。

“这是马波珍藏着的你的照片,和这个可爱的泥人小姑娘。你拿回去吧!闺女,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们知道,你和马波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你们两个人,都是真心的!我们全家人,谢谢你给马波这么一段愉快幸福的时光。你要振作起来,马波走得值!”马波母亲故作坚强地说着,将手上的相册和泥人小姑娘,双手递给凯伦。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凯伦,抱着相册和泥人娃娃,冲向外面的雨里,泥人小姑娘从她身上滑脱出来,掉在地上的泥水里……


4

凯伦一路不停,跑进自己家里,母亲帮着换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又把母亲推出自己屋子,关上房门,将马波照片,一张张地摆放在写字台和床上,看着马波照片上做出的鬼脸,她也苦楚地笑了。心想,自己给马波照的这些姿势迥异的照片,竟没有一张是两个人合影的。当时的相机,不是定时的,两个人没法在一起照一张合影的照片。可是,办法总是有的。可以请别人帮忙,也可以去照相馆里让照相的师傅,给拍一张合影照。当时,总是认为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是自己,还是马波忽视了呢?是我们两个人的缘分,早已经尽了吗?

凯伦母亲又给凯伦烧来姜糖水,敲女儿的房门,也敲不开,叫女儿也不答应。母亲把烧好的姜糖水,放在外间的茶几上,看着,冒着热气的姜糖水,心疼女儿,也为猝然而逝的好青年马波,而黯然流下了泪水。

随之后,菊儿和思文共同擎着一把雨伞,和自己打着雨伞的马校长,一块来到家里。

菊儿叫开凯伦的房门,凯伦母亲让菊儿把姜糖水,捎进女儿屋里。菊儿进来后,把姜糖水放在凯伦的手里:“凯伦姐,把这杯水,趁热喝下去吧!”说着,把马波的照片,一一收起来,放进相册,塞进抽屉里,“看看你,这样下去,你会垮的!”看到短短几天,像变了一个人样的凯伦,凄凄惨惨的,自己的心里很是痛惜。

凯伦小呷了一口水,低着头,泪水又流了下来:“我,我就那么亲眼看着他,就没了!”

马校长来家后,坐在沙发上,双手揉着发寒阵痛的双膝:“真是,我就是搞不懂!我也很为英雄马波的失去,感到痛心。可是,一个女孩子,和人家在一起,不过就是吃了几顿饭,看了几场电影,几个月,感情能深到哪里去,如此痴情,不能自拔,不像话!”

听到外间父亲说给自己听的话,凯伦在里屋里高声顶撞着:“你就是搞不懂!”

“是啊,我一个从过去过来的人,怎么能懂得现在你们这些九十年代,快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呢!感情变得廉价,爱情讲究速成,认识三天就拥抱,四天就接吻……”马校长不可理喻地说。

思文从进来后,帮着马校长从身上脱下潮湿的衣服,就到厨房,帮着凯伦母亲做着午饭。

“小文,你下学后,来城里也不到俺家里来玩?以前,你来给凯伦补课,爱吃我给烧的牛肉,不喜欢吃鱼汤,这次,我给烧了牛肉。你和菊儿,在这儿多玩一会儿,多开导一下凯伦,别让她钻进牛角尖!这孩子,死心眼。”凯伦母亲和思文说。

思文点了点头。

饭时,菊儿将凯伦从屋里拽出来,按在餐桌边的位子上,自己在思文身边,坐了下来。

“凯伦,你尝尝伯母给咱烧的牛肉,香不香?”思文将大件(菜盘)里的牛肉,抄起其中一块,放在凯伦面前的碟子里,“以前,来给你补课时,我知道,你也是很喜欢吃牛肉的!”

凯伦面对思文苦笑笑,然而,却没有动手里抓着的筷子。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一会儿,谁也没有动筷和去端酒杯的。

凯伦看到,因为自己变得压抑沉闷的气氛,抬头看了父母和思文及菊儿一眼,强作颜笑地说:“爸爸,妈妈,思文,菊儿,我谢谢你们。来,咱们喝酒!”说着,率先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放下,又拿起筷子说,“来来,咱们吃菜!”

慢慢反应过来的凯伦父母、思文和菊儿,也配合着凯伦喝酒吃着菜。

一会儿,听到凯伦又说:“哦,……我想离开这个让我伤感,给我带来痛苦的小县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无论到哪儿都行!”

思文和菊儿,还有凯伦父母,听之诧然,看着心受内伤的凯伦,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话,来慰藉凯伦。


因了给马兰干活让歹徒扎伤的思文献血,和第一个抢上前去抱起让车撞了的马波去医院,马兰父母对彭刚甚是感激,为了答谢他,让马兰叫着彭刚来到自己家里做客。将马波的骨灰,在烈士陵园安顿好后,当天已是过午了,雨过天晴,清洗过了的天和地格外清新,虽然微有凉意,可是,因为去除一夏一秋来的燥热之火,人们的心里皆感到舒适许多。马波父母和小莹马兰来到家里,把订做好的马波遗像,挂在客厅的正面墙上。屋里的气氛,一下又显得凝重起来。家里的保姆,一个很朴实的农村大婶,已经把一家人的饭菜做好后,端在客厅里的茶几上,在小心地看着一家人,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合适,也怕说错话,惹得一家人不高兴,干脆躲进厨房,想起过去马波一家人拿自己不当外人,下班来家总是刘姨长刘姨短的叫着自己,不免落下心疼的泪水。马忠诚没有看到彭刚,看着马兰说:“不是让你把那个叫彭刚的,叫来家里吃顿饭吗,人呢?”

“爸爸,我叫过他,可是,他怎么也不来咱家,说不来给咱添麻烦。”马兰说。

“哦,一个不错的好青年,今天我都看见了,给了你许多的照顾。”马忠诚。

“爸爸,事后,我听说了,他爹的案子,就是你给判决的。也许因为这个,他感到不方便来咱家吧!”马兰听在这儿给做衣架的思文,说起过彭刚的事情,并且说了彭刚父亲的案子,即是一个叫马忠诚的法官判的。马兰当时听了很是吃惊,不相信真的会这么巧合?马兰后来知道,这是真的,是事实改变不了的。

“哦,原来是这样!他爹的那个案子,也确实是太严重一点,上级领导督促过的。”马忠诚说着,没看到保姆,又说,“把你刘姨叫来,一块吃饭的。”刘姨是乡下亲戚,介绍来家里做保姆的,人实在,又干净利落,好几年了,和这一家人有了感情。

马兰来到厨房,看到刘姨正在流眼泪,自己的眼睛一热,眼泪又流了出来。过来拉起刘姨,来到客厅,把刘姨按在母亲身边的沙发上。

可是,当一家人和小莹及刘姨,都坐全的时候,望着满桌菜肴,无论怎样也提不起实轻却重的筷子了。

马兰实在受不了家里凝重的气氛,抹着眼睛从家里跑出来,随后,小莹也跟了出来。跟在马兰身后,看到马兰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到自己衣店近前,径直走进敞着的衣店里。小莹感到奇怪,钥匙在马兰姐和自己身上,衣店的门怎么是敞开着的呢?菊儿还有一把钥匙,是菊儿来了吗?进了衣店一看,真的是思文和菊儿、凯伦和彭刚几个人,都在这儿。彭刚已经和思文他们,重新买回了玻璃镜子,在帮着思文把做好的试衣镜,固定在大厅里正中的方柱上。菊儿、小莹和凯伦,帮着马兰,整理编排着衣架上的衣服,都在低着头,各自干着手上的活,长时间谁也不说一句话。衣店已经关门好几天,准备好了后,这两天就开门营业。所以无言,是因为找不到一句更适宜的话,来安慰马兰和凯伦,并打破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闷。他们似乎不愿意打破这种默契,只是用心在感受着门外明朗的晴天,和雨后洒进店内的美好阳光。小莹和彭刚,似乎都在控制着,尽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可是,二人有些心虚的目光,还是不时地碰在一起。彭刚深表歉意和感激地冲着小莹颔首致意,小莹却不知所措,把目光移向别处。

至黄昏时分,他们几个才停了各自手上的活,告别马兰时,要她一定要坚强,我们都忘不了马波曾经的青春和美好。之后,便走出马兰衣店。县城路面上,上午下雨时高低不平处积存的雨水,已经让出来的怒放的阳光,蒸发走了。下班后的车流和人流,匆匆行驶在县城街道上,一切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似的,也好像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

小莹走在末后,推着车子,看着马兰和彭刚向东走去,脑子里挥之不去地又想起那天彭刚和他的同伙,来打劫马兰衣店时的情形,忙痛苦地甩甩头。她的心里,通过多天观察,.清楚地知道,马兰姐的心里,在暗恋和依恋着出身农村地位卑微,但却英俊豪爽的彭刚。她的心里很纠结,这样下去,知道会坑害马兰姐,可是自己又和彭刚发誓立约,不好毁约的!如果毁了约,不知道老天会不会和自己起誓的样,天打雷劈了自己?小莹想着,抬头看了看黄昏时,变得灿烂起来的天空。马兰姐的哥哥马波,刚刚牺牲,她也真怕和马兰姐说了,她依恋着的彭刚,竟是一个打劫她衣店的摩托大盗,马兰姐肯定会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可是,看着马兰姐越陷越深,和日后马兰姐知道自己早就清楚这件事,而不告诉她,不知道会怎样骂自己,和嫌弃自己是一个胆小鬼,和对她的不忠诚。小莹慢慢骑着车子,向西走着,出了县城,又到了彭刚向自己下跪,请求自己答应帮他保密的地方。小莹心里很是矛盾,赶紧用力蹬着自行车,快速走过这个彭刚跪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把彭刚的影子,远远地甩在身后一样。

马兰和彭刚两个人,推着各自车子,向城外走去。马兰看着彭刚,似是恳求地说:“彭刚,你留下来吧,不要去海南,行吗?”

彭刚忙神经质地摇摇头:“不,不行!”躲避着马兰深情信任乞求的目光,一迭连声地说,“我看,今后就放弃你那个衣店,去厂里做一名清闲的工人吧!”

“不,我不能放弃!”马兰摇头痛楚地说,“让我放弃别的可以,唯独不能让我放弃那个衣店!我自己一个人,从下了初中以后,辛苦经营三年,才有现在的样子。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孩子,到工厂里做工,我会做不好会出错的。”

彭刚一手扶着车把,一手用力抓起马兰一只手,说:“你能做好的,你一定能做好的,你会比任何一个姑娘做的都好。如果你不去厂里做工,就守着你的衣店吧!每天来店里上班,你都会看到马波遇难的那个路口,你会时时想起你的哥哥让车撞倒时的残酷情形。终有一天,你会感到累的,你会心力憔悴的,你会受不了的!”彭刚近乎歇斯里地的失控的形态,把马兰吓住了。“你守着那个衣店吧,菊儿和小莹,终有一天会受不了你的冷漠,而离开你的!”

马兰不解和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彭刚,突然感到彭刚有些陌生。

彭刚看到马兰质问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痛苦地摇摇头,放开让自己攥疼的马兰的手:“哦,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攥疼你的手了,我太冲动!其实,我也很想留下来帮你的。如果,如果……我……”彭刚过于激动,和马兰对自己的信任依赖,差点将自己抢劫她衣店的事,说出来,以求得马兰原谅,和消除自己良心上的不安。最后,彭刚也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说出来的那个局面,怎么去收拾?

“就是因为你是一个乡下人,而我在城里住,是城里人,你的家里又欠下若干债务吗?”马兰问着彭刚。

“不,不是的,我,我也不知道。我……去意已定!”彭刚看看马兰和身后,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县城一大截,“马兰,甭送了,都出县城了,你回去,我走啦!”

马兰扶着车把,久久地目送着彭刚,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一点,才默默地骗上车子,怅然若失地回了县城。本来对彭刚就有好感的他,从彭刚抢起马波哥哥去了医院,到哥哥的丧礼上,又从雨水的泥地里,把自己抢抱在怀中,给自己以慰藉,始终陪伴着自己到哥哥丧礼结束。通过这两件事,和认识彭刚以来他的良好表现,让马兰对彭刚的信赖和依恋,越发变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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