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方发白,晨曦微露。
思文和小华商量好,早早吃过饭,来送师傅和菊儿坐车进城。之后,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王佐富来到工棚,和思文及小华说:“小文,小华,今天你们两个上班来这么早?”
小华歪嘴笑笑说:“师傅,我俩说好,早来送送你和菊儿姐上车的!”
王佐富手上拿起昨天思文扣起的那个刮净的抽屉,看看说:“小文,你扣得这个抽屉,很严实,比实心扣得周正。”
思文笑笑没言语。小华替师傅提起那个进城有事提着的黑色人造革提包,站在师傅身后等着。
菊儿在屋里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听到门口公路上小客车停下的刹车声,催促着父亲说:“爹,快点,车来啦!”
王佐富放下手里拿着的抽屉,跟着女儿向大门外走去。
菊儿母亲、小华和思文三个人,跟着送了出来。
菊儿父女走出大门,和几个已来等车的人,一同上了车。
小华将手上的提包,给师傅递到车上。王佐富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和车下的思文说:“小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般来说,能扣起抽屉来,别的物件就也能成起来了。这几天实心不在,我不在家,家里的事先有你负责着。把没成起来的那架写字台,成起来。我去县城里看看,买点啥,没大些事,就回来。你和小华在家,可不要乱来啊!”
王思文表示听话地点了点头。
小客车慢慢启动上了路。菊儿在车后边的玻璃上贴着脸,冲下边的思文挤挤眼睛,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举手朝着思文温情脉脉地摆了几下。
思文感到有股无穷而温馨的力量,扑面而来,也抬手冲车上的菊儿挥了挥,自信而默契,看着车渐渐远去。
东方的地平线上,红日冉冉升起,给人们和万物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不尽的希望。
菊儿母亲看到思文和小华两个人,在成那架半成品的写字台,就放心地上坡干活去了。
思文和小华,翻出那本《现代家具图谱》,找出早就选好的一个新式写字台的图样,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开起电刨床,二人大干起来。
外面树上蝉声阵阵,似在喊着“热啦热啦”的。
县城公安局王思遥家中,菊儿和嫂子在做着午饭。
王思遥和王佐富父子二人,来到自家两间南北街路西建起来的铺面里,看着销不出去的一屋子家具,王佐富就感到头疼。说真的,王佐富对自家设在城里的这个家具店,是恨多爱少。在城里销出去的家具,并不比家里多多少。干支巴着摊子,开张一天就纳税和管理费的,不想干抽回家去吧,又怕人笑话自己手艺不精,在城里的生意站不住脚了。
王思遥吹吹桌面上落下的灰尘:“爹,来店里的人,天天不少,可是掏钱买的人不多。问他们,大都嫌家具样子太老,跟不上现在的形势!”
“我这次来,也是顺便看看啥样的家具好卖,画几个样子回去。再不变变样子,我看迟早得关门。”
孙子平平来叫吃饭:“爷爷,爸爸,吃饭啦!”
王佐富弯腰抱起平平,躲避什么似地说:“走走,吃饭去。一看到我的宝贝孙子,就啥愁也没了。”
王思遥跟着走出家具店,来到自己的屋里。
饭桌前,菊儿吃着饭说:“哥,吃了饭,你领着我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那些犯人啥模样?是否都长着红头发绿眼睛?”
王思遥和父亲喝着闷酒:“你一个女孩子,来城里看啥不好,犯人也是人,没什么两样,有啥好看的。比如去看看电影,或是录像什么的。”
“今上午,我去看过录像。明天,再让咱爹领着我去看电影的。”菊儿说。
“你呀,今上午,拽着我又是去书店,又是路边饭摊吃小吃,看录像的,让我啥事也没有办成。下午,我出去看看别人家具店里啥家具好卖,画几个样子就回去!顺便到彭大年的工地上,看看今天程煜的车给送料没有?我买点钉子、合页啥的,也好搭车捎回去。实心不在,我真怕小文领着小华给我祸害木头!在家时,小文就说要给我修改家具样子,我没答应。”王佐富不无担心地说。
菊儿听了父亲的话,低下头去憋着笑。
王思遥说:“我听人说,思文在考场外帮着校长的女儿考完试,他都没进考场,一棵好苗子,挺可惜的!原来是去咱家学了木工。”
“小文是个有志气有打算的孩子。他娘常年干不了活,他爹一个人供应他们兄妹三个人上学太累。现在,念书又花钱这个多法!菊儿就不同了,我想供她上大学,她又没那个才分。当个代课教师,将来转不了正,也不是个长法。她哥你在城里给注意着点,有招工的,给菊儿找个活干,给菊儿买个县城户口,有合适的,在县城给找个婆家!我和你娘干不动时,把家里宅子一卖,来城里让你们给养老。”王佐富说。
菊儿脸红了:“爹……你说啥呢!”
王佐富喝了杯酒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哥当几年兵转业来了城里,没帮我下几天地,你也没干几天农活。我开着木工铺子,地里的活干得少,都是你娘划拉着,家里还喂着鸡猪的,净受罪没享着福。老了,还不让你娘享几天福!”
嫂子说:“行啊,爹。你和俺娘老了,就来城里住,吃水看病洗澡也方便。让平平爸注意着,有招工的,或是有合适的小伙子,就给找个活或是婆家的。咱菊儿这么水灵又有文化,也配得上城里的小伙子!很多乡下姑娘小伙买了县城户口进了城和厂子,咱菊儿咋不能?”
菊儿没再言语,低头吃着饭……
饭后,王思遥拿张报纸,坐沙发上看着消遣。
王佐富拉起七岁的平平说:“平平,走,爷爷带你出去买雪糕吃的。”说着,牵着蹦跳着的平平,走了出去。
菊儿和嫂子在洗着碗筷,看到父亲领着平平出去了,才和哥嫂说:“哥,嫂子,我这次来是有事的!”
嫂子疑惑地看着菊儿问:“菊儿,有啥事?”
“思文在咱老家开木工铺时,就学了不少手艺。现在,又来咱家学些日子,早已超过在咱家干了多时的实心。看出咱家的家具没有市场,卖不上价钱的毛病。和我说,要做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怕咱爹不让,让我跟来,拽着咱爹在城里多呆一天。到时,我拽不下,你们可要帮忙啊!”菊儿说。
王思遥听后,会心地笑了:“是这样啊!这好办。咱爹要走,让平平抱住咱爹的腿不让爹走,咱爹拗不过平平。”
嫂子说:“要说这个思文胆也够大的哈!没和家里商量,自作主张放弃高考,这次又瞒着咱爹……”
听到外面爷孙两个回来的声音,王思遥忙摆了摆手,不让妻子说了。
“刚才,我在路边给平平买雪糕,看到大年,问他,他说程煜的汽车今上午来卸下沙子走了,今日不来了。下午,我坐小客车回去。”进了屋里的王佐富又看看菊儿说,“菊儿,你愿意在你哥嫂这儿多住几天,你呆吧!我出去转转,就不回来了,去车站坐车。”
菊儿求助地看着哥嫂二人。王思遥说:“爹,你多住一天,和菊儿明天一块坐车回去吧!平平老想你们,家里这阵又不是很忙。平平老说别的小伙伴跟着自己爷爷上街玩,自己捞不着!”思遥看着儿子又说,“平平,让你爷爷住下,晚上让你爷爷搂着你睡觉,好不好啊?”
平平听了,看看爷爷要走,过来拉着爷爷的手:“爷爷,我不让你走,夜里让你搂着我。明天,你领着我去大楼里买汽车玩具的!”
王佐富又高兴又为难:“好孙子,爷爷平时捞不着疼你,是爷爷不对;可是,爷爷这次没空,下次好不好?”
平平犹豫着,王思遥往前推了一下平平。平平上前抱住王佐富一条腿,打开滚:“不不,爷爷总是说下次下次的,这次我不让你走了!”
王佐富心疼地从地上抱起平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好好,爷爷答应你。爷爷不听旁人的,还不听平平的吗!爷爷就你一个宝贝孙子,不疼你疼谁。爷爷不走了,晚上给你讲故事,明天去大楼里给你买玩具的。”
这时,平平在爷爷的怀里才停止哭闹,脸上挂着泪,裂开小嘴笑了。
一旁的菊儿和哥嫂,三个人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会心的笑容。
2
晚饭后,王佐富领着菊儿和平平,走在县城路灯明亮夜色阑珊的马路上,和菊儿说:“菊儿,你看,这城里有多好啊!夜里出来走在大街上,没有老母(月亮),也不用拿手电。下了雨出来,也不用两脚蹅泥窝。可是,路灯这么密,一根杆子上还不是一盏,像开了一朵花样,这样着一宿得瞎多少度电,费多少钱呀?这明晃晃的路灯,照得人心里惶惶的不踏实。”
“这算啥呀!大城市的路灯,更多更亮,这是现代城市的文明标志。”菊儿说。
王佐富摩挲着平平的小木梳头:“平平,你这么小就托生在城里,你爷爷和你姑姑可眼馋你呢!你爷爷小的时候,吃木(没)有吃,穿木(没)有穿的。”
平平抬头问:“爷爷,你小的时候,也上幼儿园,看小人书吗?”
听了孙子天真的问话,王佐富仰头差点笑出眼泪:“哈哈哈……甭说小时上幼儿园,你爷爷就是大了到老了,也没有进过学堂,更没有看过书啊!拿起书本来,就头晕,字都认得我,我却不认识它们。”停了停又说,“有的村头,挂着文明村的牌子,你爷爷认得中间那个日和月组成的明字,以为是大明湖呢!念出来,让人家好笑话。”
菊儿和平平也都笑了。菊儿说:“起码你认得一个明白的明字吗!”
“菊儿,你爹不是工人,也不是公办教师,没法让你接班进城和农转非。可是,我听你哥嫂说,现在用钱能买户口。等你老师干不成了,我给你买个户口。再咋还是城里好。看电影有电影院,生了病有大医院,买东西有百货大楼等的。”王佐富极力往菊儿心里,灌输着城里的种种好处。
“乡下人说城里好,而城里人却羡慕乡下的空气好,和人心淳朴。”菊儿说,“正所谓钱钟书小说《边城》里说的样,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那是熏(骗)人家。让城里人和乡下人换换地方住,城里人保险不干,城里人又不犯神经病。”王佐富说。
说着,走到一处路边还营业的书店前,菊儿拉着平平走过来:“平平,来,姑姑给你买卡通书。”王佐富也跟过来。菊儿给平平挑选几本连环画,付了钱要走时,看到有数本《木工家具图解》等的木工书,就顺手买了两本,“爹,我买了两本木工用书。”
“你一个女孩子,买点服装啊编织方面的书寒(还)有用,买木工书做啥,我也看不懂。”王佐富说。
“回家送给思文和小华,让他们看看参考一下,说不定对咱家的家具革新有大用处呢!你也无需画人家的家具样子,做家具又不是做鞋,比着人家的替个鞋样。这书上,啥样好看的家具也有,还都标着尺寸。”菊儿说。
“我知道,我和实心都是文盲,就知道比着实物做,就是和替鞋样一个样。”王佐富说。
“所以,咱们家的家具做出来,只能跟在人家后头。”说着,菊儿看到路边有户海鲜酒家,招牌上画着逼真的烹制的嫩黄色诱人的鱼鳖虾蟹。看一眼,即能勾起人的食欲。就和平平说,“平平,明天,让爷爷领着你,来这儿吃大虾好不好啊?”
平平仰头看看爷爷:“爷爷,我想来这儿吃大虾行吗?”
王佐富笑笑说:“平平,是你姑姑馋海鲜了。菊儿,明天吃过大虾后,你坐车早点回去吧!家里有两张写字台沾好的桐木桌面,我没敢再下料,想等画好样子再说,甭让小文给我糟蹋了。”
菊儿试探地说:“爹,要是思文他们在家做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你还不高兴呢?”
“何止不高兴;我不把小华胳膊打折,把小文哄走。我给他们当不了师傅。小华不敢,要那样,也是小文的稿子(坏主意)!”王佐富不高兴地说。
听了父亲凶狠的话,菊儿心里替家中的思文和小华揪揪着,不知道一天来他们在家里干得怎么样了?
月明星稀,夜虫飞鸣。
菊儿家里,思文和小华还在挑灯夜干。
菊儿母亲有些疑惑地从屋里走出来,到工棚里,见有两架成形的写字台框架,就问思文:“小文,今日你和小华是咋的了,都啥时候了,寒(还)不回家?”
小华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大娘,师傅和菊儿姐去城里,今天怕是回不来,兴许误了车。我们回去这么早也睡不着,趁着凉快,多干点活儿;师傅要是来不了,天晚了俺俩就在工棚里睡,顺便看着家!”
“许是平平缠着他爷爷的腿,不让回来,平平见不得他爷爷和姑姑的面。你俩又另开头做两架写字台?你们师傅走时,不是让你们光成起那架半成品的写字台吗?”菊儿母亲见那架做一半的写字台,还在那儿没动。
小华摸摸头皮说:“这两架写字台,是师傅给我俩安排的,说好让做的。”
菊儿母亲不信,就问思文:“小文,小华说的是真的吗?”
思文身上的背心都让汗水湿透,贴在胸背上,放下手里的活,沉思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实情,也好争得菊儿母亲支持:“婶子,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瞒着你!我看到咱这儿做出的家具太老气,不好卖。我和菊儿商量好的,让菊儿和师傅进城,坠着师傅在城里多呆一天,我和小华做两架新式省工的写字台。师傅回来后准会发火,到时你可要帮着说说好话!”
菊儿母亲听后,不安和着急地说:“是吗?这……小文,你们两个心不差,可咋着也应该事先和你们师傅说声好啊!他那个撅骡子脾气,到时怕是谁也说不上话。哎——料也下了,写字台也成了形,那你们就成起来吧!你师傅也说打的家具样式老不好卖,去城里画几个样子比着做。看看你们忍受蚊虫叮咬的,也是为了俺的家具好卖。天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明天再接着干吧!”
“唉——”思文应着,收拾一下,和小华往外走去。
菊儿母亲关着院门,心里一边嘀咕着:这个小文真能作呀!他师傅上车时还嘱咐他说别乱来,他也点了头,自作主张另起炉灶,这不是作天祸吗!
3
翌日上午。
县城西南,彭大年的建筑工地上,杂乱无章,砖石沙灰绳杆架木满地都是。
刚上班一会儿。三层楼顶上,几位建筑师傅,正在用钢钎调装着昨天吊装的楼板。一根躺在楼板上闲着的钢钎,一米五六,一头粗扁,一头尖细,由于碍事,让人们用脚踢来踢去的。有位师傅拾起这根钢钎往身后一扔,一头枕在一根半截圆木上,借着惯性滚着向下滑去。有尖的一头,朝着下边正埋头筛沙子的石头扎下来,而石头却全然不知不觉。巡工至此的彭刚猛然看见上面有杂物坠下,喊叫石头已来不及,如疾风一般,抢前一步猛推石头一把,就着那根钢钎落地,正深深插在石头站过的脚印上。
见此情形,石头吓得哆嗦着哭了起来。
彭刚伸手拍拍石头抖着的肩膀,安慰地说:“石头,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干起活来,可要浑身长着眼睛,这工地上哪能没有危险呢!”
石头伸手擦抹几下眼睛,感激地看着彭刚说:“彭刚哥,没有你这用力一推,我的小命没了,那根钢钎会扎进我的肚子里。”说着,把筛子挪得离着楼体远一点的地方,去摘下挂在自己车把上的安全帽,戴在头上,又埋头筛起沙子。石头心里想,自己只有好好干活,才能报答彭刚这一推让自己不死的救命之恩。
石头很小的时候,爹死娘远嫁,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知道找到一个挣钱的活干不容易。平时干起活来就特别下力气,不知道偷懒耍滑磨洋工。这下,干起活来就更加不知道疼力气……
街上。王佐富来到家具专营店,瞅了一会儿,找到好看又不断有人买的家具,趁着店主不注意,掏出皮尺,量量宽窄高低,把尺寸默记在心里。跟来的菊儿见状,深为父亲古板原始的模仿,而感到好笑。觉得心里酸酸渍渍的,又笑不出来,那滋味真是哭笑不得。不认识字的父亲,从自己爷爷那儿学会木工手艺,自己小的时候,感觉父亲是农村的能人,家家户户盖屋打墙方地基,垛房梁做门窗等的都离不开父亲。上去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渐渐好后,父亲开了木工铺子。那时,人们消费水平低,父亲做出的桌椅床柜还供不上卖,就收了徒弟,也是有人要求学这一行。可是,这几年,市场上高档家具越来越多,日子也好过了,人们的眼光也高了,父亲做出的家具,也越发跟不上人们的需求。
之后,菊儿领着平平来到毗邻的百货大楼上,去了服装部。王佐富也跟了过来,和菊儿说:“菊儿,你不是常说没有衣服穿吗?来一次城里,相中的衣服你就买几件吧!之后,我领你们去吃大虾的。”
“爹,我少穿一件,给俺嫂子买一件吧!家具店的生意好坏的,可是多亏俺嫂子给照应着。”菊儿说。
“该买,该买!反正我这次去买五金合页的钱,也买不了了。”王佐富说。
末后,菊儿买了一身上褂下裙的深色秋装,也给平平买一身秋衣秋裤,给嫂子买一件素淡档次不低的连衣裙。花了二百块钱,不是很多。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菊儿的性格,是务实不赶时髦。又来到玩具柜台,给平平买了小汽车玩具。要出百货大楼时,在货架上看到钢卷尺,想到父亲用皮尺子测量家具,想思文学木工也一定用得着。看到很精致,花四块钱买了一只装在身上。回家时,做礼物送给思文。
之后,出了百货大楼,往北走一段路,穿过马路,走进路北早看好的那家海鲜酒家。
王佐富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递给菊儿:“菊儿,看看上面啥样的好吃,就要啥!”
菊儿打开相册一样的塑料菜谱,写着各样菜名的纸卡片,放在透明的塑料夹层里,菜名价格一目了然。这样的菜谱不会因为让人频繁揭掀摩挲弄脏和扯烂,因为是塑料的,脏了用水擦洗一下,就和新的一样。菊儿自知这趟来县城,零七八碎的花了父亲不少钱,看看菜谱,也就不敢奢侈地去点好几百元一盘的海参鲍鱼啥的。只要一盘清蒸螃蟹和一盘油焖大虾,还有一盘炒牡蛎,并要了三杯啤酒。
一会儿酒菜齐备。菊儿和平平用手拿着虾蟹的,吃得两手满嘴沾满了油。
王佐富坐在对面,满意满足地看着菊儿和平平的吃相,舒心地笑了,不时地剥个牡蛎吃,喝口啤酒。
“爹,为了给你小孙子解馋,又让你破费不少。”菊儿说着,端起杯子喝口啤酒。
“你爹只是为了平平啊!他自己能吃这么多。爹就平平一个孙子不假,可也就你一个女儿呀!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你哥自己挣点工资,你嫂子没有工作,开着个小铺子,平时不敢吃挓挲了。”王佐富说。
平平手里拿着一只小拇指大小的大虾,触到爷爷嘴上:“爷爷,你也吃。”
王佐富张开嘴,接住孙子手上的大虾,吃着说:“爷爷没有白疼我的孙子啊!”
过一会儿,三个人吃完喝净,洗了手嘴,付过钱后,往外走到酒家门口,彭刚骑着摩托车带着石头,到这儿下了车,和他们走一个碰头。
“彭刚,下班了。你程煜哥的汽车,今上午来过没有?”王佐富问彭刚。
“哟,是佐富叔啊。程煜哥的车今上午没来,下午可能来。”彭刚说完,笑视着菊儿。
菊儿认识彭刚,但是没有说过话,这次也不好开口,就躲开彭刚讨好的目光,随父亲向西去了。
彭刚站在酒家门口,不错眼珠地看着柔发披肩身姿婀娜的菊儿背影,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思文那小子放弃考大学,非要去菊儿家学木工不可,菊儿可真靓啊!”说完,进了酒家。
先来一步的石头,已经要好虾蟹和啤酒。彭刚看着满桌菜肴,和石头说:“石头,要了这么多!”
石头端起飘着白沫子的啤酒杯子说:“刚哥,你尽管吃喝就是!我是真心实意请你来吃虾和喝啤酒的。我爹早死,俺娘在我没这桌子高时,扔下我狠心走了。我是村里好心的婶子大娘们,一口水一口饭,一层单一层棉地喂养大的。这次,又是你把我推开,才没让钢钎把我扎死,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今后,用着我石头这百十来斤的话,说一声,就当我是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来,咱干了这一杯酒!”二人碰下杯子,仰脖而尽。
“石头,你的命也挺苦的!今日,是我赶巧看见,要不,问题大了。你可能让让钢钎穿了蛤蟆,小命难说,我家的工地也可能被查封!你不要太过意不去,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长大,今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大哥吧,我认下你这个苦命的兄弟!”彭刚说完,二人又把杯子碰得山响,再次干一杯满满的啤酒,放下杯子,下了手拿起虾蟹吃着,满嘴角上流淌着油水。
孤身一人的石头,不止认下一个哥哥,好像为自己孤寂的心,找到一个栖身之所样。喝着吃着,感激得涕泪横流,一时间不能自持,引得不知内情的食客们,纷纷朝这儿看。
4
傍晚时分,王思文和小华也长长地松一口气,二人按照计划,将两架写字台成起来,只剩下上清漆。二人各自拿着一块细砂纸,打磨着写字台桌面。
菊儿母亲走过来,看着两架姑娘一样清新好看的写字台,不像早先的那样看上去笨重蠢气。
王思文和小华心里,则随着日落咚咚地乱跳起来,不知道马上就要来家的师傅,见了这两架大改其样的写字台,能否接受?这时,听到大门口有自行车铃声,清脆明快,抬头见是菊儿骑车来了。
公路上,没等到程煜家汽车的王佐富,坐着小客车,也快到了家门口。
菊儿骑到工棚边上下了车子,是想提前到家给思文通风报信,看看他们究竟做的啥样了?看到做完的美丽光洁线条流畅的两架写字台,禁不住笑了:“行,不错!给人的第一感觉很好,想不到你们俩真能干。两天来,我一直为你们担着心,不知道你们到底做个啥样?”说着,从包里拿出两本买来的木工用书,“思文,我买来两本书,你看看是否用得着?”
王思文接过书,翻翻看看:“很好,我正缺其中一本。多少钱?”看看书后定价,“五块钱,我身上没带着,回头给你。另一本书,我有了。”
菊儿不高兴地从思文手上,将两本书抓过来:“这本书在你眼里,才值五块钱。那好,五块钱,你自己买去吧!”
见菊儿不高兴,思文从菊儿手里又抓过两本书:“这两本书,我都要寒(还)不行。”
菊儿从思文手里抽回他已经有的那本书,给了小华:“小华,这本书给你,是买给你们两个的奖品!”
小华接过书,胆怯地看看大门口:“寒(还)奖品呢,等师父回来,不知道咋处罚我们呢?”
这时,小客车到王佐富家大门口停下来,王佐富和几个人下来后,匆匆来到自己家里。
菊儿迎着父亲:“爹,没等上小欢欢家的汽车,坐小客车来的?”
“再等,怕是最后一趟客车也错过了。程煜家的汽车再不来,我又得住下等到明天。”王佐富说着直奔工棚,一眼就看见那两架新做的写字台,脸就黑了。转身怒视着思文:“小文,这是咋回事?这两架写字台,是谁给你们下得料?”伸手拍得桌面啪啪地响,“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实心,实心呢?”
菊儿母亲走过来说:“实心不是给乐乐去打小床了吗!他爹,你刚回来,先进屋歇会儿,啊。”
王佐富冲着小华厉声地说:“反了你们!小华,平时你的话最多,你说,是谁让你们这样干的?”
“呐呐……”小华口吃着,不敢抬头看师傅的脸,将目光注视到思文身上。
王佐富气急败坏地说:“呐呐个屁!临走时,嘱咐你们甭乱来!两张新桌面,让你们给糟蹋了。你们好大胆子,我都不敢再下料了。”说着,难以克制地抬脚揣在小华屁股上,把小华蹬在地上,“不是你们的木头,你们不心疼。做的家具卖不出去,压着本钱,正没钱进料,知道吗?”
看到师傅如此心疼他的木头,多么痛苦的样子,思文不禁为之一怔,心里在为自己的独断专行,而自责起来。
“是小文哥,看到咱们做的家具太老。”小华不敢看思文,坦白地说。
王佐富转身朝着王思文:“小文,你的胆子不小啊!你说,来多少天了?”
“除了在家忙几天,来了一个多月。”思文说着,躲开师傅如锥的目光,低下头去。
“才来个数月,你能学到啥东西?推推刨子拉拉锯的,你想一步登天?字我可能没你认得多,做家具,你还差得远!趁我不在家,来个先斩后奏。我这个师傅,在你的眼里,狗屁也不值!”王佐富愤愤地说。
王思文却在心里反驳着师傅:四十来天,一天十个小时,就是四百个小时,两万多分钟啊!现在,是火箭加飞船的时代。什么都讲速成。一个月的家电维修班,英语日语十日通,二十分钟毕业等等的各种技能培训班,到处都是。一个多月了,还让我刮料、做门窗的,就不把我当一块孩子干粮。隔行如隔山,不会的认为很难。可是,对入了门的我来说,做家具实在没有什么难得!师傅啊,难道你的脸皮比你的家具店遭到淘汰,更重要吗?
王佐富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喘息一会儿,感觉还不解气,又说:“我的庙小,盛不下你这个大菩萨,明天你甭来了,我教不了你小文。”转身对着小华,“小华,拿把斧子,把这两架新做的写字台,给我劈啦!”
小华看看师傅,又看看思文和菊儿,站着没敢动地方。
“你不动是不,我来!”王佐富觉得不劈了难以挽回他这个师傅的尊严,先不说写字台的好坏。
菊儿母亲见老伴抓起斧子要动真的,赶忙上前阻止:“夜来后响(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光着膀子干到挺晚,蚊虫叮咬的。我和菊儿看着这两架写字台,都说不难看,你可不能说劈就劈啦!”
王佐富看看菊儿母女,似乎都明白了:“原来,你们事先串通好了,就瞒着我这个师傅。菊儿跟我进城,坠着我多呆上一天。我都为不了徒弟的主,今后,我的老脸,还往哪儿搁?”说完,固执地举起斧子。
王思文见状,拧身而去。
到这儿,菊儿急哭了:“爹,你不应该的。思文事先和我商量好的,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我知道你明明心里喜欢这两架写字台,就是为了你的脸面,不肯认账。他们这么干,还不是为咱家的家具,不至于让人们挤垮了吗!”
“我寒(还)没有到垮台那一天。”王佐富嘴上虽硬,手上的斧子毕竟没砍到写字台上,而是气愤地劈到了木工案子上,“不管咋说,小文应该事先和我说声的。”
“和你说了,他们能干成吗?你整天一张雷公脸耷拉着,搞一言堂,不觉得堵塞言路的,恰恰是你自己。这次去城里,你不也做贼样,描画人家家具的样子吗!思文他们不过是提前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你咋不劈了,不舍得是不,我给你劈!”菊儿看到父亲将思文赶跑了,心下受不了,过来从案子上拔下斧子,扬起来,就要朝新做的写字台劈下去。
王佐富急了:“菊儿,先甭劈!”说着从身上摸出根烟卷,又点上抽着,“木料已经糟蹋了,上上清漆,拉到城里贵贱卖掉算了,不能劈了连本搭上。”
站在大门口外的王思文,听后松口气,转身往家里走去。
菊儿放下斧子,母亲也踏下心来。
小华看到菊儿双眼里,含满泪水,晶莹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