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煜骑着摩托车带着菊儿,来到东镇上到照相馆,取出二人照好的合影照片。随之后,来到由乡改镇的政府里。程煜掏出喜糖,给民政所管着婚姻登记的工作人员,分吃着。
有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吃着一块糖,从程煜手里拿过村里支书给开的介绍信,看着说:“你们是小王家庄的,来婚姻登记!”
“嗯。”程煜应着,又将他和菊儿两家的户口薄,两个人的身份证,给递了过来。显然,程煜是因为结过婚登过记的缘故,所以轻车熟路,对这一套程序并不陌生。然而,他却不清楚,现在,婚姻登记和八九年前他和春兰结婚时大不一样,不再那么松懈。那时,程煜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家里地里缺人手,二人又热恋至分不开,所以,在二十一岁那一年,即让镇里银行里当主任的舅舅,找了熟人,登记结了婚。现在,让计划生育政策拖带着,结婚登记非常严格,而且,双方的年龄后推至女方二十三周岁,差一天一月也不行!熟人领着去,差这一天一个月的,可能就给办了,差着一二年的,谁也不敢给办结婚登记。下边监督不上,总有人蒙混过关,几年后,结婚登记统一搬到县民政局去了。婚姻登记如何难办,程煜也听说过,只是先领着菊儿来趟趟路子,实在不行,再去让舅舅给想想办法。
工作人员翻看了程煜和菊儿的一应证件,为难地看着低着头的菊儿说:“你们两个人的记,还不得好登呢!”
“咋啦,差着啥手续?”程煜纳闷地问着。
“手续倒是齐全,只是女方的年龄,还不到法定婚龄,差这两周岁。”工作人员说。
“啊……”程煜听之一怔,差那么多?知道跟人家不好通融,见人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打不上钻眼。就告辞,走出办公室,正和给程煜和春兰办过离婚登记的年轻的记录员,和程煜打个照面,嘴里打着哈哈说:“哈哈,这么快又搞上了,准备结婚了,恭喜你们。”
程煜很是尬尴地嘿嘿两声:“呢呢,你好。和你一块办公的那个无人事的法官吴仁仕,挺好吧?”程煜听舅舅说,给你们离婚的吴仁仕法官,因为在县法院时办的一起案子,判错了,冤枉了好人,让法院辞退,提前退休回老家了。
“哦,你说吴法官,他出事了,提早退休回老家抱孙子。你满意了吧!”说完,轻笑几声走了。
之后,程煜和菊儿出了镇政府大院,一块来到舅舅家里,向舅舅讨一个主意。
来镇上照相的时候,程煜领着菊儿,来舅舅家里吃过饭,和舅舅妗子说了自己和菊儿的婚事。舅舅和妗子打量着菊儿,感觉菊儿人品不错,不是不错,是太好了,对结过一次婚的程煜来说,是更好了!舅舅也怕夜长梦多,也愿意把程煜的婚事,快着办过去。问过菊儿年龄以后,他有些担心,想着菊儿可能过不了登记那一关。当时,没和程煜说,只想等着他们来取照片时,再同程煜计议。可是,没成想,程煜取出照片后,没先来和自己说声,就竟自去登记。办不成了,再来向他讨主意,让他气得不行!抽着烟,吐了口烟雾说:“你以为这是从前,差着一两岁,有个熟人领着,就给办了。现在,比过去严多了!再说,你们先去了,把路给堵死,我也没办法再去麻烦人家。不过……”
程煜看了舅舅妗子一眼,有些着急地问:“舅舅,你快说,不过啥呢?”程煜心里明白,等上二年,思文一回来意味着什么?
“不过吗,你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意见的话,到法定婚龄,不是一天两天是整两年,回去和你们两边父母商量一下,先不声不响地把婚事办了,过两年以后,等菊儿够了婚龄,你们再来补办上一张结婚证。你的家庭,不是别的家庭,太需要菊儿这么一个利索人,来打扫料理着,没有必要等上两年之久的时间!这又犯不着法,顶多也就是罚两个钱。”程煜的舅舅说。
“舅舅,我知道了。”听了舅舅的话,程煜锁紧的眉头渐渐放开。他知道乡村里,这样不够结婚年龄,偷着结婚的不鲜见。
随后,舅舅妗子说快晌午,留他们吃饭,程煜不迭的了,着急着驮着菊儿,赶回菊儿家里。把没登着记的情况,和舅舅的建议,说给菊儿父母听了,看看他们是个啥想法?
菊儿父母听后,也感到棘手,一时不好办。盘算着,要是菊儿到了法定婚龄再办婚事,两年下去,王思文从海南打工回来,到那时菊儿见了思文,很难保证菊儿不会变心,这样一来,不是坑了程煜吗!何况,自己一开始,就反对菊儿和思文来往。王佐富想到这儿,看着程煜问他:“程煜,你是咋想的呢?”
“哦……”程煜看看菊儿父母,又看看菊儿说,“我想,菊儿和你们两位老人,要是不反对的话,和我舅说的样,先将婚事办了,过二年,等菊儿到了法定婚龄,我们再去补一张结婚登记证的。这样一来,我们啥事都不耽误,不是两全其美吗!在咱们这儿,这么办婚事的,知不道的就蒙混过去,知道了,也就罚两个钱。到时候,出不了事更好,出事了这个钱我来拿!”
“哦……”王佐富也不是没有想到这儿,只是作为女方家长,不好先说出口,怕落个等不急的嫌疑。程煜的话,也正说到他心坎上,他也巴不得这么做。反正即使上头知道了,也犯不着坐牢,拿钱的话,又用不着自己掏一分。程煜是二婚,婚后,他还能因为没有登记,随便不要菊儿了?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想到这儿,就说:“其实,这件事这么办,也没啥不好的!”
“你从小是在我们手底下长大的,人木(没)有坏的恶的心眼儿,你也知道,结次婚不容易,要是换了别人,我们可不敢这么答应你!你和菊儿这件事,咱们两家能结成亲家,靠的是缘分和知根知底,俺家里看中的,也不是你程煜的钱,看中的是你的人品和实在。拖得时间长了,菊儿木(没)嫁过人,俺家挡不住来说亲保媒的!早结婚,你们早过二年日子。”菊儿母亲也怕日久生变,人事无常。
“那就这么着吧!过后,你们一块去城里置办点衣物啥的,再去公安局你们思遥哥哥家里坐坐,看看他们两口子,是个啥想法。”王佐富说。
菊儿一直没有言语。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犹如水皮上的丝丝浮萍,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只有随波逐流。她也不知道,二年以后思文回来,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自己,会不会变卦?
2
这天上午,在县城第二百货大楼上,程煜领着菊儿,来买衣服和被面什么的结婚用品。
此时此刻,春兰在童装部里,比着乐乐买了两身一模一样红绿相间的连衣裙、两双凉鞋和袜子,之后,又去买别的了。
程煜看着菊儿去了封闭的试衣间,收回目光,正无所事事地这儿看看那儿瞄瞄,看到一个和欢欢一般大小的小女孩,看着看着,双眼发亮,这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女儿乐乐吗?她跟谁来的,咋一个人在这儿?走上前去,抱起也认出他的惊喜的乐乐:“乐乐,我的宝贝,你妈妈呢,你咋一个人在这儿?”
“爸爸,俺姥娘去看我和妈妈;我跟着妈妈和姥娘,一块看了姥爷后,回来的。”乐乐说。
程煜知道,自己带着菊儿去镇上登记那天早上,出了菊儿家大门口,见春兰母亲正在公路边上等着小客车。送出门的菊儿母亲,和其说着话。听说是去看春兰母女后,程煜也让其看得窘态凸显,就和其说了和菊儿去登记的,到那儿见了春兰母女,和她们说 ,别再牵挂欢欢,以后欢欢有人照顾了。春兰母亲没搭理程煜,就上了小客车。
听到乐乐又说:“姥娘说你要给欢欢姐姐娶新妈妈了,妈妈领着我来给我和欢欢姐买了裙子凉鞋和袜子,说你结婚的时候,领着我去看看欢欢姐姐的。”春兰母亲想春兰和乐乐,上次来走娘家,小赵没一块来,有些担心,想收麦子前去看看的。走进赵德宝家一看冷冷清清。晌午春兰从地毯厂下班回来了。春兰母亲问起乐乐你爸上山去了,几时回来时,乐乐禁不住抬头去看墙上小赵蒙着黑纱的遗像。春兰母亲发觉,上前揭开黑纱,看看春兰憔悴的面容,即明白了。春兰母女还有乐乐三个人,搂抱着哭成一团。之后,春兰即和母亲说了赵德宝为了给乐乐逮一只野兔子,摔死崖下的经过,之后,又问程煜和欢欢咋样?母亲即将程煜和菊儿要结婚的消息,说给春兰。听后,春兰稍感吃惊,和母亲说回家不要说乐乐南乡爸爸死了,程煜结婚那天,我去给程煜和菊儿他们送床被面,就着看看欢欢,想欢欢有时想得睡不着!
程煜没看到乐乐新爸爸,就问乐乐:“乐乐,南乡你爸爸,待你和你妈妈好吗,咋木(没)和你们一块来?”
看到爸爸后,一直很高兴的乐乐,听到爸爸问他南乡新爸爸,情绪一落千丈,变得伤感地摇了摇头。
程煜忙追问:“对待你们不好吗?”
乐乐又摇摇头说:“南乡俺爸爸,待我和妈妈可好了,可是……上山开石头,给我抓野兔子,从山上掉下来,人和兔子都死了。”
“啊!”程煜听之大惊,感叹春兰母女命运好苦!自从听说乐乐母女有了一个好的归宿,自己歉疚的心,才稍感轻松。可如今,咋又遭到不测,家破人亡,让程煜即将和菊儿结婚前喜悦的心情,立刻变得暗沉压抑。
这时,隔着货架,春兰不见了乐乐,着急惊慌地找着叫着:“乐乐,乐乐——”
程煜听见了,忙放下怀里的乐乐,往前推拥乐乐一把:“乐乐,快去,别说看见我啦!”
乐乐不舍地看了程煜一眼,匆忙转身跑去了。
这时,菊儿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问程煜:“刚才,你和谁说话?”
“没和谁,碰见一个熟人。菊儿,中午了,走,我领你去吃饭的。”程煜煞有介事地看着手表。
之后,两个人走出大楼,紧挨着西边的是马兰衣店,菊儿说:“先去我上班的衣店一趟。之后,到王思遥哥哥家吃中午饭的!你在路边上等一会儿。”菊儿将手上的衣物,给了程煜,转身去了马兰衣店。
马兰见菊儿来了,知她已经恢复健康,抓住菊儿的手说:“菊儿,你快来上班吧,我和小莹忙不过来。我看你的脸色不错,比以前好多了。”前些日子,马兰看菊儿的时候,菊儿只说自己近来身体不好,歇息一段时间。
小莹忙完手上的活,也凑了过来;“菊儿姐,今日做什么来啦?”
菊儿指指外面路边上的李程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马兰姐,小莹,我没有别的办法。父母那么大年纪,双双跪在我的面前,要我和外边那个人结婚,今天来买了衣物啥的。我后悔当初没有跟着思文去海南。我对不起他,我背叛了我自己和思文!”
马兰朝外看了程煜几眼,和小莹吃惊地对视着,不相信又无法质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回家生了一场小病,再回来就领来个男人,说要和他结婚了呢?
“那……我想,思文是真心爱你的话,他也许会包容原谅和尊重你的选择。”马兰说。
“可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菊儿低下头,双眼里含着泪水。
“人家说,五十年代爱英雄,六十年代爱贫农,七十年代爱文凭,八十年代爱洋人,九十年代爱经理。他开着大摩托车,一定是个经理,或是个大老板吧!”看到程煜倚在停着的摩托车上,听到菊儿竟然放弃了思文,心里很是为思文愤愤不平,在菊儿面前,小莹故意说着风凉话儿。
“他一不是经理,二也不是大老板,而且,还结过一次婚,带着一个小闺女。他也不是别人,就是彭刚春兰姐姐的前夫。另一个,他还是思文家西边的邻居!”说完,菊儿双手捂着脸,哭出了声。
如果一听说菊儿要结婚,马兰和小莹感到吃惊,听到这儿后,二人更是错愕之极。
“那……以后,你和思文你们两家,怎么处啊?”马兰不无忧虑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今生无缘嫁给思文,能够看到思文,我心足矣!我只有瞭望和仰视思文的权利了。”菊儿擦擦眼睛说。
“菊儿你干嘛这么自卑,和这样折磨自己?我无法想象,你的生命之花,会不会在思文这棵树的阴影里,慢慢枯萎!”马兰也深感受伤,看到菊儿脸上的泪痕,知道自己和小莹的话,深深触动并伤害了菊儿。拿来毛巾帮着擦着菊儿涌出来的泪水,知道菊儿主意已定,说多少也无用,深感有愧于思文,自己答应过他的,却没有帮其照顾好菊儿,“那,你们的日子定好了吗?”
“还没呢。订好了,再告诉你们。”菊儿又说,“马兰姐,小莹,求你们了,到时去给我做伴娘的!”说完,菊儿欲去。
马兰和小莹都点了点头,将菊儿送出来,两个人冲着路边上的程煜,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程煜冲她们示意地摆了摆手。之后,菊儿走过来,坐上他的后车座,很快又来到王思遥家里,吃了午饭。说话之间,他们并没有谈及举办婚事这样实质性的话题。程煜知道,王思遥是干公安的,只说和菊儿来买点衣服,算是定亲的礼品,他担心和王思遥说了没登记就结婚的事后,知道这样不妥,王思遥会阻拦的!都是认识的熟人,中间少了许多客套话。要走的时候,王思遥送出公安局大门,攥着程煜的手,交付地说:“程煜兄弟,你家里是需要一个人来帮忙照料,这是实际情况,菊儿目前结婚还不到年龄;在一个村里,让菊儿经常去你家里拾掇着,等上二年,这事甭办急啦!“
“唉……”程煜的嘴上,吱吱唔唔地答应着。
没一会儿,程煜驮着菊儿就回到王佐富家里。程煜和菊儿父母说了王思遥交付的话后,看着菊儿父母的反应。王佐富心下有些急促,看着程煜:“这个思遥啊,他不是不知道你家里急等着用人!你说吧,依着你思遥哥说的样,等上二年……”
“爹娘,”程煜和菊儿的婚事定了下来,就改了口,由原先叫叔婶改为叫爹娘,“我出门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我想……你们如担心我们结婚后,因为登不着记对菊儿不好,我可以给你们写张字据。再说,我程煜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生在人世间,无信不立。以后,不管遇到啥情况,我都不会打骂菊儿!到时,我若食言,连街上犯上病来木(没)了人理的二保,都不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用力折断,“就形同这支钢笔,死在你们面前!”一语成谶,日后,程煜打骂菊儿不止,逼走菊儿后,也真的和二保一样,疯疯癫癫地站在屋头上,和个傻人一样了。
“你看你,好好的事情,干啥说死说活的呢!我和你娘不是不了解你。只是……我和你娘不担心别的,有先前春兰那一出……你们婚后,菊儿如是给你家生个儿子,咱们皆大欢喜;可是……如是给你家生个丫头的话,你们再像对待春兰那样,对待菊儿,我们可就受不了!”王佐富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和未来,可以说什么样的心眼都长到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程煜听了,也觉得不无道理,没有丝毫犹豫地说:“爹,娘,是这样啊!到时候,菊儿给俺家生儿子更好,要是生个女儿,我和俺娘任命啦!命里有儿不绝户,命中无儿难求子。”
“听了你这些话,我和你娘也就不担心啥了。坡里的麦子,我去转了转,有些返青,动镰寒(还)早!是不是?”王佐富的意思是,是否在割麦子之前,把婚事办了。
程煜不是呆子,也担心迟则生变,巴不得早日和菊儿结成秦晋之好,以图早享鱼水之欢。就着接着话头说:“那我和菊儿在割麦子前,就把婚事办了!现在,结婚的青年们,女方都要八千元彩礼钱,置办嫁妆。我给菊儿一万块钱,今天晚上,我就给送过来。”程煜说着,怕自己提到钱,菊儿会觉得反感,就看菊儿一眼,见到菊儿已是一脸泪水。
菊儿在想,与其给自己和思文留下希望,倒不如让他和自己都死了心。也是自己答应了父亲的,啥时还上欠下程煜的一万块钱,自己啥时嫁给他。父亲先前几日,已将老家作价一万块钱,卖给了程煜。现在,自己已无话可说。既然要跟程煜,麦前麦后结婚,没有啥不一样了。所以,对父亲和程煜提出麦收前办婚事,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3
择吉日良辰,王佐富发送菊儿了。
这天早上,家里也没有支锅燎灶,王佐富也没有打算和别人家嫁闺女一样,摆上十几二十几桌的酒席,到处撒信给亲戚朋友们,来家里热闹一番。王佐富是一个要好要脸要强的人,平时,别人家娶媳妇嫁闺女,他也粘风扑影地随了不少份子钱,可是,他感觉这件事,不便于张扬。菊儿没有登着记,只是其一,毕竟认为自己菊儿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二婚的李程煜,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儿。所以,没有太过铺张。家里看上去,有一些清冷,不像是嫁闺女办喜事的。只准备了招待程煜一行来迎娶菊儿的人的一桌酒席。大小是一件喜事儿,本家的人,还是都维护了上来,支前忙后的。
马兰停止衣店生意,和小莹双双赶来,给菊儿做伴娘。在外间大衣柜的玻璃镜子前,两个人帮着菊儿往身上打扮着新娘的装束。当时,还没有时兴穿城里姑娘出嫁时穿的红色或是白色婚纱,和本地出嫁的姑娘样,穿上火红的衣裤,在冬天,就穿红色绸缎面的裤袄。涂了眼影、唇膏和淡粉色的胭脂,这些菊儿不想做,是马兰强给做的。因为菊儿眼里不断流下眼泪,都将脸部的化妆,冲淡至凌乱模糊,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脸上重新另做。
王佐富怕和王思遥早通了气,儿子一定会阻拦下的。这样,到今天早上,才托村里去城里工地干活的人,给捎去的信。王思遥听说后,蒙登转向了好一会儿,认为这不会有假,临时让人替了班,开上警轮摩托车,带上老婆孩子赶来了家。在院子里打好车子,看到本院的兄弟叔伯都在忙活着,有给往西间北屋里端菜送水支客的,没来多少亲朋,也有站在院子里闲聊的。王思遥只和人们匆忙点几下头,没顾上搭腔,即如风似火地来到屋里:“爹娘,你们就这样把菊儿打发了啊?家里冷冷清清的,哪有一个办喜事的样子;再说,也是主要的,我知道,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登着记。这……这不是违法的吗!还有,给自己妹妹办终身大事,为什么事先不早和我们两口子说声,非要等着菊儿要上轿了,才叫人捎信给我们?”王思遥肚里有气,又怕声音高了让本家人听了费猜疑。所以,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地说。
菊儿母亲,不敢直视儿子儿媳质问的眼神。
“我和你娘,本也想热闹一下,摆上十桌二十桌的,可是,你们知道的,菊儿和程煜的婚事,办不下登记来,动静大了不好!再说,程煜出了门家里缺个人手,等上二年,谁也不知道会生出啥岔子来?再说,这样做,菊儿也同意了的。”王佐富自知理屈,就往菊儿的身上推。
“爹,荒唐呀,你怎么能拿菊儿的婚姻,当儿戏呢?”王思遥说。
“我和你娘,都相信程煜的为人。”王佐富。
“这不是相信谁,和不相信谁的问题,是不能感情用事的。问题是,他们的婚姻,不受法律保护。爹娘,你们是在拿菊儿的幸福,做赌注呀!”王思遥说。
“你回来了,知道事就多。咱们这儿,先结婚后登记的,又不是咱们一家,人家在一起过日子都挺好的,也没见出啥事!”王佐富为自己的轻率辩解着。
这时,来迎亲的人们,在西间北屋里吃饱酒饭后,走了出来,在院子里敲打着锣鼓,催促着菊儿快点出门。
王思遥看看既成事实,无力挽回,走过来对着菊儿言语恳切地说:“菊儿,事已至此,你要勇敢地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吧!”看到菊儿面对自己泪流满面,又说,“别哭,往后有事,有哥嫂呢!”
马兰伸手用力握了一下菊儿的肩头,小莹用手巾纸蘸去菊儿脸颊上的泪滴。之后,二人簇拥着装扮一新的菊儿走了出来。
东方的天际线上,太阳那张红红的脸庞,显露出来,看上去潮潮的,润润的沼沼的,好像是刚刚从咸渍的海水里挣扎出来似的。
这个时候,多日以来,悄悄打探着菊儿行踪的刘志刚,正穿着便装,骑着一辆自行车,猛力地朝着菊儿家乡而来。他也是刚刚从替王思遥班的人嘴里,打听到今天菊儿结婚。心里痛苦得不行,又无力挽回,只想赶来,偷偷地送菊儿一程。这个有着正式工作,干着县法院法官的大学毕业的优秀青年,自从菊儿春节后在县城大街上把他撞了后,就让菊儿那带着歉意又迷人的一笑,征服了。曾经一心想着,娶菊儿为妻的。
程煜的家里,则显得略微热闹一些。由于他们在村里是独一姓氏,没有本家隔近的。所以,来帮忙的多是程煜家平常往来的王姓人家。前邻后舍,东家西户,像王佐民等的,三天前就来帮忙了。程煜本事大有能耐,村里人都用得着。所以,来帮忙的人不少。没登着记,程煜也不敢大操大办,也没给亲朋撒信,知道来了的就伺候,本村有来随礼的,也都收下了。贴喜联放鞭炮,这些结婚必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以前,程煜家里娶亲生子的大事小情,都是请王佐富王佐民来,给支撑着局面迎来送往的。这一次,王佐富当然不能来了。王佐民这次也是硬着头皮来的,看在庄乡又是邻居的脸面上,来了话也不是很多,因为菊儿和自己儿子思文有过交情,心里感到别扭和痛楚。知道王佐富看不起他,觉得自己家和他王佐富家门户不当,思文配不上菊儿。大多时候是,从镇里赶来的程煜舅舅和妗子二人,在迎送男女的客人和支撑着场面。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和程煜离了婚另嫁南乡的春兰,领着乐乐来了。乐乐穿着,那天程煜在百货大楼上看到的新买的裙子和鞋袜。
正在院子里的程煜母亲,不相信地看着进来的春兰母女,脸上的笑容瞬即消失,以为是春兰听见程煜要结婚,来她家闹事的。
“乐乐,这不是你奶奶,快叫奶奶!”春兰指着程煜母亲说。
乐乐看着奶奶,轻轻怯怯地叫了声:“奶奶。”
“唉。”程煜母亲看看故作笑脸的春兰,不像是来闹事的,忙点着头笑着答应一声。
“我正好来了乐乐姥娘家,听说她爸爸今天办喜事,我赶着来看看欢欢,给她爸爸捎来一床被面。乐乐,把被面给你奶奶。”春兰说。
乐乐将肩上背的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床红绸被面,给了奶奶。
程煜母亲讪讪地笑着,接过被面,把乐乐抱在怀里亲了亲:“你们娘两个走了以后,我常牵挂着你们,夜里睡觉,都梦见你们。我听说,乐乐南乡的爸爸,对你们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欢欢从屋里跑出来,扑在春兰怀里,亲了妈妈一口:“妈!”又看着奶奶放到地上的乐乐,“乐乐妹妹!”
“欢欢姐姐。”乐乐叫着欢欢。
“唉。我可想你和咱妈妈了!”欢欢高兴地说着,还抬小手擦抹眼睛。
“欢欢,妈妈给你买了一身和乐乐穿着一样的裙子和鞋袜。来,妈给你换上!”春兰说着,即蹲在地上,扒去欢欢外面的衣裤,乐乐从包里拿出买给欢欢的裙子和鞋袜,春兰一件件地给欢欢穿在身上和脚上。小姐妹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模样,引来满院子的人们,一阵阵地啧啧称赞。
之后,春兰拉着梅红,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和怀着身孕的梅红,给程煜铺叠收拾着卧室:“梅红嫂子,看看你的身子不利落,我自己来吧!”
“没事。春兰,你们可来了。我老想你们娘两个,又见不着你们。”看看窗外的欢欢乐乐,在成堆快乐玩耍的样子,“你看,两个孩子在一起,多么高兴啊!哎,大人的事,让两个孩子跟着受相思的苦楚。”梅红絮叨着又说,“不过,春兰,今天,你们母女不该来这儿!”
“嫂子,送下被面,再忙一会儿,我领着乐乐,就去她老娘家里了。”春兰说着,看着还是过去那房子那床,望着粉刷一新的墙壁,再也找不回自己在时的感觉,和蛛丝马迹。在她的心里,流淌着哗哗的泪水,然而,她的脸上,却还得做出不在乎,和无所谓的笑容来。
大街上,二保夹杂在迎亲和来看热闹的人群里,脚上蹚着一双烂帮掉底的鞋子,不时地让人们踩下来,就不时弯下腰去,用手提着鞋子,每提一次张开嘴大骂哪个缺爹没娘的,给你亲爹踩下鞋来了!
此时,小武和小媛,在自己家里听着街上传来的越来越响的,程煜迎娶菊儿的锣鼓声,一家人的脸哭丧着,像失去了一块本来属于自己家的无价的美玉一样。
“小媛,你去程煜家里,帮着给烧烧水,摘摘(择)菜的。今天是星期六,知道你和小武都在家。小武,你也去给端端盘子,洗洗碗的!我听到西邻吵吵嚷嚷的,帮忙的人不少。菊儿已经跟了程煜,往后,出来进去的和往常一样,该说说该笑笑甭脸上不好看,让你们菊儿姐,看出来不好受!”炕头上的母亲,吩咐着小武和小媛说。
“哼——我不想去,我去东屋里复习功课的。”小媛说着,走了出去。
“小武,你去。去给忙忙,今后,咱们两家寒(还)得来往啊!”母亲说着,看到窗外香椿树之上的麻雀,让逼近的锣鼓声,惊得飕飕地飞跑了,“哎,你小文哥和咱家没有福份,啥也不说啦!”
小武不愿意听母亲唠叨,赌气地从家里走了出来,正好迎亲的队伍来到街口上。王思军从程煜家里扛着一挂长长的鞭炮出来,找着小青年,看到了小武,将长细的竹竿,塞到小武手里:“兄弟,你举着放雷子,我来给你点着。”
小武一时推脱不掉,又找不到另一个人替自己,也不好将鞭炮扔在地上不管,又见到人们簇拥着程煜和菊儿走了上来,只好将一挂长长的鞭炮抓在手上,朝两个新人举了起来,站在程煜家大门口上,思军狠抽一口烟,把烟头嘬旺了,抓着烟卷,凑在嘴上吹去烟灰,即用红红的烟火头,触在左手上捏着的鞭炮药信子上后,忙撒开腿跑了开去。声音清脆炸响的鞭炮,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小武那颗崇拜菊儿的心,也仿佛让鞭炮炸碎了,和那些粉碎的纸屑一样,纷纷飘落。红雨一样的纸屑,落了程煜和菊儿一头一身。时下结婚的小青们,大都鸟枪换炮,改大头的客货130车为小轿车了,拉着新郎新娘,在路上不胜风光。菊儿和程煜是一个村的,不到一里路,所以,也就无需雇请大车小辆的。也有本村结婚显排场的,雇上大小车,拉着新人在村里转一圈的。
菊儿透过结婚时,这一带新娘子都带着的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也许是遮羞用的,菊儿看到小武在放着他们结婚喜庆的鞭炮,看到他痛苦的表情,菊儿内心里也是极度地不好受,感觉对不住思文和他一家人,扭头看了东边思文家大门口一眼,菊儿即让人们簇拥着,走进程煜家大门里。在马兰和小莹陪伴下,又让人们推拥着,走进布置一新的新房里。
穿着便装的刘志刚,推着自行车夹杂在人群里,看完小武放完鞭炮,人们簇拥着菊儿进程煜家大门时,看到菊儿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只这一眼,菊儿竟然看到了人群里朝着自己直视着的刘志刚,菊儿很是吃惊,忙低下头走进了程煜家里。没有谁认出刘志刚,还以为他是程煜家里什么亲戚呢。随后,刘志刚骑上车子回了县城,一路上,泪飞如雨,心里祝福着菊儿。
在西车库边上,盘起来的长龙灶旁边,春兰扎着围裙,给大师傅帮着厨,看到菊儿和程煜走进大门的瞬间,想起几年以前,自己打扮成新娘,陪伴着程煜,让人们簇拥着,踏进大门时的情形,忙用手撩了几下额前乱发,将泪水强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跟进院子里来的二保,由于紧张和过度兴奋,每每此时,如同他自己娶媳妇一样,而至突然犯上羊角风来。在近前的人,看到二保倒在地上,伸胳膊蹬腿的,小胆的吓得躲了开去。有人将二保的哥哥王思军,喊叫过来。思军忙弯下腰去,程序化地料理着二保僵硬的胳膊腿的,一会儿,二保喘着粗气,吭吭哧哧的,眼也挣了开来。思军忙支使几个人,将二保抬到大门外的街上,正值程煜大喜之日,别给程煜带来晦气。
程煜这时则闲了下来,看到院子里的欢欢和乐乐,走了过来:“乐乐。”
“爸爸。”乐乐抬头看着程煜。
“你妈也来了?”程煜说着,满院子里找寻着春兰的身影。
乐乐冲着西边车库指了指。
春兰正用刀切着土豆丝,低着头,切得细而均匀,刀碰在木板上的声音,低低地有节奏地响着。程煜看着,却觉得这轻微的响动,似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他的心坎上。想到春兰一个人吞下新嫁丈夫摔死的痛楚,还来给自己的喜事帮着厨,让自己惭愧得无颜以对,无地自容,自觉欠下春兰母女很多很多。心里又埋怨着春兰,此时,你们母女真不应该来这儿!
天井里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上抓着一根树枝,挑起地上二保犯上病来掉下的一只破烂鞋子,在院子里学着收破烂的人,那样吆喝着:“收破烂,收破烂!破铺衬烂套子,戴不着的烂帽子,破铜烂铁旧家具!收破烂——这是谁的破鞋,这是谁的一只破鞋,木(没)人要,就收走了啊——”
在新房里的菊儿,听到院子里小男孩的吆喝声,仿佛是冲着自己喊的,仿佛在骂自己已经是一只让人穿过了的破鞋。在当地,失身的姑娘,被人贬斥为破鞋。
程煜母亲听到小男孩的吆喝声,格外刺耳,扎她的耳朵眼子,从屋里出来,在小男孩的脸上拍了一巴掌:“你在这儿咋呼啥,怪难听的!”
“奶奶,破鞋,你看看,不知道谁扔在你家的一只破鞋。”小男孩挑着那只破鞋,不知趣地说。
院子里面的人们,听见了程煜母亲和小男孩的对话,小声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偷偷地笑着。
程煜母亲看着不懂事的小男孩,将那只破鞋快挑到她的眼前,自语地说:“真晦气!”
这时,在院墙外面的街上,恢复神智的二保,正赤着一只脚,在地上单腿蹦着,找着他的另一只鞋子:“鞋,我的另一只鞋,给你亲爹整哪儿去了呢?”
程煜母亲夺过小男孩手里的小树枝,挑着掉在地上的烂鞋子,瞒着院墙扔了出去。那只破烂鞋子正好砸在寻找鞋子的二保怀里。二保以为是谁用砖头在打他,正要张口大骂,一看怀里兜着的正是自己掉了的那只鞋子,才裂开嘴笑着,将那只鞋子放在地上,穿到了他黑乎乎的脚丫子上。
小武在院子里临时盘就的灶头上,给烧着水。一阵小风吹来,浓浓的烟雾卷着灰尘,全吹在他的头脸和身上,呛得他在地上转着圈地扑打着身上的烟灰,揉着眼里呛出来的泪水。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煜找着春兰和乐乐时,却找不到她们母女的影子,问问别的人,也没有谁能说得出她们是啥时候走了的。
人来人去,热热闹闹的白天,很快过去了。
夜幕降临,星星显露,鸡卧蝉哑,吵吵嚣嚣的繁乱的院落,一下子静寂下来。
末后一伙闹洞房的人散去后,小武用水浇灭灶头上的明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新房里,正见菊儿在低头擦眼睛,即觉心受内伤地扭头,从程煜家里出来,往东一拐,来到自己家里。
小媛看到让烟火呛得黑了手脸的小武,讽刺地说:“小武,今日当了一天火头军,看看你可谓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啦!”
小武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哎——算了。别讥讽我,也别映射菊儿姐,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也许,平时对爱情无论唱怎样的高调门,可是,轮到每一个人自己身上,都不得不面对世俗,和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小武说着,在院子里的压水井上压了水,洗漱了手脸,即去东间北屋里了。
程煜家的新房里,白天待客的方桌长凳,碗盏碟盘地都挪走了,外间屋里已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程煜关上大门后,上了趟厕所,来到屋里,掩上屋门上了插销。又来到里间卧室,打开落地摇头的电风扇,开在慢档上。回身,在坐在床头上的菊儿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之后,站起身,脱去自己外衣,挂在床边的衣帽架上。走过来,正要伸手解菊儿胸前衣扣时,看到有两行泪水,从菊儿眼里流了出来,即敏感地停住手:“菊儿,你甭怕,我是爱你的,我会很小心地尽我一个丈夫的责任的!”说着,关了屋里的亮灯,只亮着床头那盏粉红的壁灯,屋里顿时泼满了羞涩的光晕。
程煜再伸手去解菊儿衣服时,菊儿没有阻拦,应和着程煜。她不愿意自己灰冷的情绪,影响自己和程煜的新婚之夜。
站在院子里的程煜母亲,看到儿子屋里的明灯灭了,从屋里透出来粉红的柔暗的灯光,脸上露出来得意胜利的笑容,走回自己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