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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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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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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一十六章 逼儿离婚

1

这天傍晚。思文在做好的几个衣架上,涂好清漆,这件小活就算完工。只等清漆自然晾干以后,摆放进衣店里,就能用了。马兰看后,见思文将两副衣架,做的标志好看,就夸赞地说:“思文,你学艺时间不长,干得这活,可是很漂亮呢!”

思文自谦地摇摇头,和马兰从小工棚里出来,走进办公室。思文在洗着沾满脏污和满是油漆的手,马兰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思文:“嗳,思文,你回去和你师傅说声,你抽天空,再来给我做个试衣镜,箍在大厅正中间那根水泥方柱上,不到两虎口宽,高一米八九即可。你看看行不行?”

“嗯。我会和师傅说声,师傅同意我来,有一天差不多;师傅如是不同意我来,我可以请天假,来给你做,算我帮忙。”思文说着,向外面走去,“你们寒(还)不下班?”

“这就打烊。”马兰说着,来到衣店,“菊儿小莹,下班下班!”

“马兰姐,我、我不大舒服,明天我想在家里歇天。”说真的,小莹还是害怕见到彭刚,和无法面对关心自己的马兰姐,想回家休息几天躲躲再说。

马兰不解地看着小莹:“小莹,你哪儿不舒服,早去看看的,我说这几天听不到你唧唧嚓嚓的。甭着急来上班,几时好了几时来。”

随之后,马兰关了卷帘门,各自上了路。

人行道上,菊儿和思文推着各自的车子,并行着。

“菊儿,你寒(还)生我的气吗?”思文。

“你呀,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菊儿说着,在思文左肩上,亲昵地拍打一下。

思文愈合不久的伤口,让菊儿无意间拍疼了:“哎哟!”思文本能地往下塌一下身子,险些跌倒。

“哎呀,你看我,咋忘记你刚好了的伤口 了。”菊儿自责地说。

“没事,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呢!”思文说。

“你呀,贱骨头!”菊儿。

“菊儿,二妮买下县城户口,就看不起我;我想,你在县城站下脚跟,思遥哥给你办下城镇户口,会不会也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人啊?”思文还是有些担心。

“那也说不定啊!”菊儿神秘地笑了笑说,“明天,你还来吗?”

“我回家和师傅说说的!马兰又说做个试衣镜,只需一个木框,装上一面镜子即可。师傅答应,我就来,你有事和家里说嘛?”思文。

“哦,没有啥事。师傅同意我来,有一天差不多;师傅不同意我来,我可以请天假,来给你做,算我帮忙。”菊儿不看思文,重复着思文和马兰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好啊,菊儿,你在偷听我和马兰说话!”思文说。

“谁偷听了,人家走到门边整理衣服,门没关,碰巧听到了。”菊儿笑笑说。

“菊儿,那天,歹徒的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当时你怕了吗?”思文问着。

“当时那么紧张,都忘了什么叫害怕。直到坏蛋用刀子扎上你的肩膀,看到血柱直冒时,我才真正害怕。我怕……”菊儿深情缱绻地看着思文说,“路上小心啊!”

思文看看到了县城外边,不想让菊儿再送自己,感激地看看菊儿,点点头,将手伸向菊儿,攥住菊儿伸给他的手,二人紧紧握了一下,即松开,思文骑上车子去了。

菊儿扶着车把,站在原地,不见了思文影子后,才转身骑上车子,回了县城。


很快,思文骑车回到村里,到家门前街上,跳下车子。本来几天的活,由于受伤住院,思文这次去县城,现在回到家里,已经是十天以后。

这天是周六,小武和小媛都在家。小武听到动静,轻声和小媛说:“小媛姐,我听见准是咱们小文哥回来了。”说完,即跑出大门,去迎接大哥归来。

后边,小媛也从家里跟了出来。思文在县城给菊儿家干活,让坏人扎伤的事,凯伦在大街上碰上小媛,已经和她说了。小媛请了假跑到医院,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着。直到见到躺在病床上扎着吊针,肩膀上包着渗出血的白纱布的思文哥哥时,她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声。她知道,哥哥一向是坚强的,一直是自己和小武成长过程中的榜样,也是他们的保护伞。平时,由于哥哥在前头做给他们看,她和小武没犯过偷摸抢夺和说谎等的错误;因为有了哥哥,也从没有哪个小伙伴,欺负过她和小武。思文哥哥身体向来结实,从没见他吃药扎针的,更是没来过医院。如今,见哥哥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裹着纱布,能不让小媛心疼哥哥哭了吗!记得小时,天快黑了,跟哥哥去村西河上找自家大白鹅。一家有势力的男孩,领着好几个他家附近的男孩女孩的,截住不让他们过去,别从他们家门前走,拿柳条抽他们,放狗咬他们。只见哥哥毫无畏惧,一边保护着自己,一边抡起哄鹅的木杆子,将他们几个人还有那条恶狗,打得他们人仰狗翻,抱头鼠窜好不解气!

如今,看到思文哥哥伤愈来家,一股傲骨迎风的英雄气概,更是让小武和小媛骄傲和佩服之极。小媛一高兴,双眼发热喜极泪出。

小武从思文手上接过车子,往家里推着,和思文一同来到家里。小武趾高气扬,犹如迎接得胜归来的勇士,怕让屋里的母亲听见,小声问思文:“哥,你肩上的伤寒(还)疼不?”

思文没言语。王佐民从北屋里迎出来,细心地打量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大儿子,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说,儿子,好样的,有种!思文也和父亲对视一眼,看出爹也知道这件事情了,从爹赞许的目光里,知道爹是既支持又担着心的!父子四个人,在进屋前的一霎那,似乎达成一个默契,就是瞒着炕上的母亲,不能让母亲知道了心疼儿子。

“娘——”思文高声叫着,进了屋里,来到炕边。

屋里发暗,有些黑了,小武赶忙拉着了灯。

“你寒(还)知道来家啊?去县城里一干就是十天,这次不是在学校里,没有管手了,娘担心你在外边和人家打架,在路边上碰着撞着的,就是不寻思好事。”母亲端详着大儿子,怕儿子数天不见,哪儿少了一块似的。

思文站直身子:“娘,你看我不是很好嘛。我一个人,得把师傅家的活干完呀!”

“来家就好,快洗把脸,咱就吃饭。”母亲说。

“唉。”思文应着,正想去院里水井上端水,小武已给端来水,站在他身后,笑看着他,端着脸盆让他洗洗手脸后,将脸盆放回门后盆架上。小媛早拿着毛巾,等思文洗了手脸,忙把手巾递到哥哥手里。思文接过,擦擦手脸,感激地看了弟弟和妹妹一眼,刚到饭桌边上,小武把一个脚床塞到哥哥腚底下。之后,小媛把饭菜碗端给母亲,一家人即在饭桌边坐下来,说笑着吃着晚饭。

饭后,思文兄妹三人,谁也没有出去玩的,都守着父母,在家里说着县城里的见闻,家乡的野趣,给母亲解着闷惑。受过一次劫难的思文,愈加感到亲情的可贵!说到天很晚了,都感到困了,思文问母亲方便不?母亲点点头。思文过来坐在炕沿上,背起母亲,母亲伸手搂着思文的脖子。小武忙过来说:“哥,让我来背咱娘吧!”思文没有答应,背着母亲往上一起身,母亲的胳膊肘儿,压疼思文的伤处,嘴一裂外,疼得思文身子差点跌下来,不得不将母亲放回炕沿上,脸上顿时虚汗直冒。见以往健壮的儿子,如今举动反常,母亲生疑,伸手一下扒下思文的衣衫领子,看到思文左肩膀下方缝合过还有针脚痕迹的伤疤。就知道儿子这些天在县城里出了事:“你们几个真是的,小文在县城受了伤,肩膀下缝好几个针脚的口子,也不和俺说,都瞒着我。我说,你们在院子里凑一起瞎嘀咕啥。”说完,母亲止不住,痛哭失声,“咋伤得这么重,有个好歹的,你娘可咋活。你从小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呀!”

思文不再隐瞒,要不,母亲会更急躁,会更往坏的地方想。即和风细雨地,和母亲说了为了救师傅家的菊儿,和保护干活的衣店财产不受损失,跟坏人斗争的前后经过。

见大哥受伤,母亲心疼哭了,小武和小媛,错愕慨然地对视一眼。之后,小武过来,背起母亲,小媛和思文在身后扶着,送母亲去圈里解手方便……


2

李程煜办完事路过镇上时,去舅舅家里,接走小乐乐。

乐乐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扣在爸爸后腰上。李程煜慢慢稳稳地开着摩托车,担心女儿害怕和让不平需要修补的路面颠得不好受,也享受着和小女儿难得在一起的时光。

“爸爸,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妈妈可想你了。”乐乐说,“你要在家了,我和俺妈,就不怕俺奶奶啦!”

程煜听之大笑,乐乐也受染之,张大嘴巴银铃一般地笑了起来。

“不要怕你奶奶,在你奶奶面前,要学得乖一点,你奶奶也是你的亲奶奶。”程煜说。

“俺奶奶领着欢欢姐姐玩,和去打兔子草时,我也想跟着去,亲奶奶,她咋不愿意领着我呢?”乐乐问着。

“你奶奶和欢欢投脾气,欢欢比你会讨奶奶欢心。你和妈妈投脾气,妈妈和爸爸投脾气,所以,你和欢欢,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李程煜说。

“爸爸,你和俺妈妈再去地里,给我和欢欢姐姐,捡一个小弟弟来就好了。爸爸,要不,你有很多钱,就给我和欢欢姐姐从外边买一个小弟弟吧!那样,奶奶和俺妈,就不吵架了。”乐乐天真地说。

程煜开着车子,听了乐乐的话,哭笑不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刚才畅怀的大笑,和他这会儿消沉的情绪,极不协调。觉得这几年,有了钱后,日子反而过得不舒心;来时,舅舅和自己说,今天中午,春兰问过舅舅和妗子,像我们这种情况,乐乐爸爸要是另娶一房大闺女新媳妇的话,应该允许再要个孩子吧?舅舅妗子都没有言语。李程煜想着,觉得心下酸楚,不觉双眼发湿,一层水雾遮住视线,不得不将车子戛然而止,一脚点着地,摸出手帕擦着眼睛。

后边的小乐乐扒头看着,问爸爸:“爸爸,你哭了。”

程煜回头冲着乐乐故作笑笑:“你爸爸是大人,寒(还)哭呀,你爸爸是让蠓虫子眯着眼睛了。”

乐乐看到爸爸敞着头盔的挡风玻璃:“爸爸,你就不会放下挡风玻璃来吗!”说着,伸手替爸爸放下挡风玻璃。“爸爸,你真是一个大笨鸟。”

“哦,爸爸是个大笨鸟,爸爸没有乐乐聪明,爸爸是个大笨鸟。”说着,坐稳又向前开了去。

一会儿,进了村,来到家门前,开着去了家里。在思文家大门口,和思文母亲说话的程煜母亲,看到儿子回来,忙起身拉着欢欢来到家里,笑嘻嘻地问着儿子:“去你舅家里了。”见乐乐跟回来,知道儿子去过镇上。

程煜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下了车子,从车上抱下小乐乐。

母亲看到儿子脸上不高兴,也没有和往常一样,来家看见自己先叫一声娘,看不见自己,也是先去自己屋里问声安,自己问话,都不和自己说话。就又大了点声音问:“你舅没有和你说点啥?”

“说啥说!”知道母亲指的是和春兰离婚,让自己另娶生子的事,没好气地说完,闷头不乐地去了自己屋里。

乐乐站在地上,悸动地看着生气的奶奶。

程煜母亲恶意地瞪视着乐乐,伸出右手食指,在乐乐额头上,气愤地点戳着:“一路上,又和你爸爸校啥舌头来,你这个小浪妮子。”骂完,也转身去了自己屋里。

“乐乐妹妹,你来看看,咱们的小兔子,又长了。”欢欢拉着撅着小嘴的乐乐,来到笼子前,看着两只长大不少的白兔子。欢欢从一边的筐里,抓起两把青草,给乐乐一把,两个人手上拿着草,伸到笼子里兔子嘴上,看着兔子快乐地吃着草,两个小姐妹也相视而笑。之后,两个人又去院子里压水井旁的大铝盆边上,用爸爸喝酒到空的啤酒瓶子,灌着水玩。其中,还有以前种棉花时用过的农药瓶子,是两个不知道深浅的孩子,从旮旯里找出来的。欢欢拿着一瓶母亲用去三分之一的农药,用手拧着上面的盖。

乐乐看见就说:“姐姐,你拿的那个瓶子里,寒(还)有药呢!”

这时,正从屋里出来的程煜母亲,听见就跑过来,看到欢欢用手拧不开,低下头去,用牙齿咬着瓶盖往下拧,一把从欢欢手里夺过药瓶子:“哎呀呀,你们两个小祖宗,这个瓶子里寒(还)有药呢,才用去一点点,俺的娘哎,寒(还)是三九一一呢!”她看着瓶子上那个含着两根骨头的人头,认出了这种农药。在生产队时,她就认识和使用过三九一一这种毒性极强的农药。

欢欢不知好歹地学着奶奶的样子:“俺的娘哎,寒(还)是三九一一呢!”说着,大笑起来,乐乐也跟着笑了。

“欢起(喜)啥,闹(药)死一个到省心啦!乐乐,你为啥不用嘴去咬瓶子盖呢?”程煜母亲,又伸手点划着乐乐的月儿盖(额头)。

这时,下了班来家的春兰,骑车子进了家门,见状敏感地跳下车子,快步走过来,看到婆婆,手上拿着一瓶自己买了没用去多少的剧毒农药三九一一,一看到那个瓶子上的骷髅头,在她眼幕上放大起来,变得异常狰狞恐怖,忙低下头去,闻闻两个孩子嘴巴,没有药味,都没有啥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着急地问:“你们两个,谁用嘴含瓶子盖来?”

乐乐指着欢欢说:“欢欢姐姐。”

春兰又低头,用舌头舔舔欢欢嘴唇,还是没有药味,才放下心来。

程煜母亲拿着那瓶农药,去东南角上的栏圈里,踮起脚尖,将这瓶农药,放在北山墙上担起来放杂物的木板上,看着瓶子上面的人头骷髅,心下似乎拿定逼迫儿子和春兰离婚的念头。搁在这儿也高,两个孙女子也够不着。程煜母亲这才放心蹲在栏圈边上,解了会儿手,方便了一会儿。

春兰看见院子里的摩托车,就生气地问:“乐乐,我下班后,去你舅姥姥家接你,说你爸爸接你走了,你爸爸死哪儿去啦?”

乐乐用手指指北屋里,又摆摆手,示意母亲不要大声,小声地和妈妈说:“妈妈,俺爸爸在屋里睡觉呢!”

春兰拉起乐乐的手,向北屋里走去。

欢欢也从后面跟上来:“妈妈,乐乐妹妹,等等我!”欢欢跑着,脚下让一个饮料罐绊一下,跌倒趴在地上。欢欢看着妈妈头也不回,去了北屋里,委屈地在地上打着滚儿,哭着不起来。

这些,让程煜母亲从圈里出来,看得清清楚楚,气就不打一处来,抢上来,去拉地上的欢欢。

“我不要你拉,不要你抱我,我要妈妈拉我,抱起我。”欢欢在地上执拗地打着滚,不让奶奶碰她。奶奶生气用力地去抱欢欢,欢欢反而一翻身躺在地上扑腾着,“妈妈咋不抱我,咋不将着我的手,我不起来,我就是不起来!”

程煜母亲冲着春兰屋里,高一声低一声地骂着:“人家说,钱多钱稀罕,孩多孩稀罕。两个孩子,不都是一个包袱里解得,不都是从一个劈口子里爬出来的?没亲没后的,你望见欢欢咋这个生气法,就为了欢欢从小是跟着我长大的吗!”

北屋里,春兰闻听到乐乐手上有农药味,在脸盆里倒上水,打着肥皂给乐乐洗着手,听见院子里婆婆不能再难听的骂声,心下难忍,给乐乐洗完手,端起脸盆出来站在厦廊下,往婆婆面前的天井里使劲泼了来。

面对一向逆来顺受的春兰,今天却有些反常,进门带着一股风,把气撒在小欢欢身上,现在,又敢在自己面前抡风,往自己面前泼洗脸水。程煜母亲气劲更大了,扯起嗓门,大声骂起来:“才出去上班几天,就长脸啦,使得哪门子风呢!程煜从外头带着乐乐回来,也对我爱答不耳(理)的,咋调教得你的汉子?俺李家门里,寒(还)不兴儿媳妇给婆婆气吃。真是一个下三滥,连个儿子都给俺养活不出来,绝了俺家香火,你寒(还)有功呀你!”平时没事,还找春兰的茬,现在,似乎更让程煜母亲抓着理,一骂起来,就朝着春兰自觉无能软弱的地方插嘴,“两个孩子,都是你下的,往后,再这样有亲有后就不行!”

在外间屋里沙发上睡觉的李程煜,让母亲的吵骂声扰醒过来,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下来,坐起来,烦气地听着母亲没完没了地诀骂声。

春兰顶撞着婆婆:“欢欢她奶奶,你老来老去的,说话甭这么难听,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我愿意咋着就咋着!”

这时,彭刚骑车子进了大门,看到欢欢她奶奶和自己姐姐正吵架。见欢欢倒在地上两只手捂在脸上,抽泣着。忙打下车子,过来从地上抱起欢欢,扑打几下她身上的土,欢欢看到奶奶和妈妈吵架,即听话地依偎进舅舅怀里。

程煜母亲突然受到儿媳妇的顶撞,一时还不上话来,气得身子打着哆嗦,以前,春兰不但不敢回嘴,自己打骂了她,末后还娘长娘短地喊叫。现在,不光敢朝自己泼洗脸水抡风,居然还回嘴顶撞自己,都不叫自己娘了,称自己是欢欢她奶奶:“好啊,乐乐妈,反了反了你,咱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这是我的家,你带着乐乐给我走!”程煜母亲不顾及春兰兄弟彭刚在场,怒不择言,跳着脚地终于说出平时一直想着却说不出口的话。

虽然是在气头上,可从中显示出程煜母亲的心中意图,春兰听了下不来台,又软不下来:“走,走就走,可走是走,这个家也有我和乐乐的一份!”春兰说着,去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拾掇着衣物。

程煜再也忍不下去,走出来,站在厦廊下的台阶上,心烦地朝母亲吼着:“日子没法过,就不过啦,吵吵个啥。娘啊,你是不把我这一家人拆散,不散伙呀!”

这也是李程煜第一次这么高言语,跟母亲说话顶嘴。看见儿子竟然也替媳妇说话,就觉得心里受不了。程煜母亲一头向自己儿子撞去,两手撕扯着儿子:“程煜啊,你这个畜生,你媳妇把我欺负死啦,不管管你老婆,寒(还)帮着你老婆欺负你老娘?我白白养你这个儿子。我没脸出门了,我不活了——”哭着,程煜母亲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哭嚎着撒起泼来,“俺那娘唉——,俺的命咋这么苦,俺的日子没法过了。媳妇欺负俺上了年纪,儿子大了,也不听我的话啦!”

春兰从屋里收拾起一个小花包袱,拽着乐乐,出来屋往外就走。让李程煜拦着,拉拽回屋里去了。

这时,东院里的王佐民听到吵闹声,过来劝着坐在地上哭泣的程煜母亲:“老嫂子,孩们干一天活,都挺累的,你也上了年纪,又带一天欢欢,快快,去烧点火吃点啥,这天也快黑了,早点歇着吧!”拉起程煜母亲,来到西间北屋里,“嫂子,你要孙子的事,也不是个着急就能办的事,光这么闹也不是个事。程煜和欢欢妈都年轻,慢慢来呀!”

“他叔,你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合起火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程煜母亲没理找理地说。

王佐民知道,程煜母亲是拿着不是当情理说。李程煜好好一个家庭,让他老娘闹得鸡犬不宁,可没有说出口来。又来到东间北屋里,数落程煜几句,说你娘拉大你不容易,少让你娘生气,老的说你几句,也得忍着!之后,说家里的灶里还着着火,和彭刚打声招呼,即回家去了。

程煜和彭刚姐夫舅子两个人,一人抽着一支烟,喷着浓浓的烟雾,好一会儿,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春兰怀里揽着乐乐,坐在沙发上,娘两个擦抹着眼睛,红红赤赤的。

程煜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打破沉静地说:“你去长山,看咱爹的来?”

“嗯。咱爹很好,在农场种地,吃饭睡觉都没啥,嘱咐咱们都把日子过好呢!”彭刚话里带话地点化着姐夫,要珍惜现在的家庭。彭刚去马兰衣店抢劫不成,一时又找不着去海南的路费,又急着想走,担心夜长梦多,小莹真的和马兰说出自己,去报了案,那样,自己可就走不利索。自己父亲还在劳改,自己再进了局子,自己的家人母亲和姐姐,可怎么接受得了,和在人前抬起头来!自己也没脸见凯伦和思文他们。这次来,也本想跟姐夫姐姐说说自己的打算,跟他们借点路费,尽快和石头去海南离开家乡。正碰上姐姐家闹家务事,一时张不开口,说借钱的事。“哥,姐姐,我回去,改天再来。”彭刚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改天再来吧,你看家里闹得!”李程煜送了出来。

彭刚没看到院子里的汽车:“车出门木(没)回来?”

“嗯。”送走彭刚,李程煜回到屋里,看到春兰去屋里扑到床上,放出胸中压抑的恼愤,用枕头捂着嘴,哭泣着。乐乐在床前,守着母亲,拿着手帕往母亲手里塞着。李程煜摇摇头,出来到灶屋里,打开液化气炉子,叫着欢欢乐乐拿着油盐葱花,给全家煮了一锅子鸡蛋面条。随后,给母亲端去两大碗,母亲坐在床上,一扭身子,不理不看程煜。

程煜和跟来的欢欢说:“欢欢,在这儿陪着你奶奶吃饭,你奶奶不吃,你也甭吃!”

“嗯。”小欢欢听话地点着头。

之后,程煜又回到自己屋里,将面条端到床头,也和乐乐说:“乐乐,叫你妈吃饭,陪着你妈吃,你妈不吃,你也甭吃!”

“嗯。”乐乐点着头,叫着妈妈,“妈妈,你快起来,吃饭吧,我和爸爸都饥困了。”

“饥困就吃,你妈肚子里的气,就吃饱啦!”春兰没好气地说。

乐乐抬头看着爸爸,又看看碗里的面条,乐乐真的饿了,直吞咽口水。

程煜感觉自己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子吃气。这样下去,几时是个头?想想,心下一恼,不禁潸然泪下!

见爸爸一落泪,坚持的乐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外面的天,也全黑了下来,天上没有月亮,云彩灰灰暗暗的,也看不到一颗闪烁的星星。


3

上秋了,街上已有人从坡里往场上拉着收割回来的大豆玉米啥的。

这天中午,李程煜骑着摩托车,从东镇集上回来,到家门前下了车子。从自家出来的梅红,看见程煜车上挂着的包里,装着什么衣服,就问:“程煜,又给春兰买的啥好看的衣服?”

“嫂子,是一件羊毛衫。是春兰今日集上,给俺娘买的。早晨晚上天就凉了,人一上了岁数,怕冷!”程煜说。

“程煜,一个大孝子,是你给你家老婶子买来的吧!”梅红说着,看到南边丈夫开着车进了村,忙闪开身,看着王思军将汽车开进程煜家里去。她刚回到自己家里,王思军也急不可待地来到家里,搂抱着贴上来的梅红,用脚后跟踢上屋门子,啃咬着梅红,双手撕扯着梅红身上的衣服。

“思军,大白夜的。”梅红喘息地叫着。

“管它白夜黑夜,夜来后晌(昨天晚上)出门不在家,得补上!”王思军说着,已将妻子身上衣服全扒了下来,把白赤滑溜的梅红抱起来,扔到床上,嘿嘿笑着扑了上去。

王思军家紧邻着的街北边的程煜家里,程煜把思军停得不是地方的汽车,又开起来重新在院子里停好,去栏圈里解了一趟手出来,看到中午皓白的阳光下,寂静空旷的院落,心里脸上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愁绪,和一丝丝的恐惧。这种没有人气的寂静,是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走过兔子笼时,看见两只一公一母的兔子,正在起劲地交媾配对儿。

西间北屋里,母亲坐在床上,从窗子里看见院子里的儿子,把事先从圈里拿出来的那瓶三九一一农药的瓶盖,用力拧开,打开自己身边的小台扇,满屋即飘散着浓烈的农药味,向屋外扩散开去,呛得欢欢立即咳嗽起来。

“奶奶,药味这么大,快打开窗子!”欢欢捂着鼻子说。

程煜母亲反把一扇半敞着的窗子关严实,把茶壶里的茶水,倒进茶碗里,敞着瓶盖的三九一一的瓶子,就立在茶盘边上,欢欢恶作剧般地看着奶奶奇怪的举动。

程煜听到欢欢在母亲屋里咳嗽几声,知道欢欢和母亲都在屋里,刚才车来家时轰轰隆隆的,没见她们出来,还以为不在家呢。去自己屋里,将买给母亲的羊毛衫,放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支烟抽着。

程煜母亲见儿子没来自己屋里说句话,和欢欢说:“欢欢,去叫你爸爸来的,就说奶奶有话和他说。”

“嗯。”欢欢应着,急忙走出奶奶屋子,来到东间北屋,“爸爸,奶奶让我叫你,有话和你说!”

“就说我累啦,要歇会儿,再去给你奶奶问安。你妈妈今日集上给你奶奶买一件羊毛衫,让我捎回来的,你拿给你奶奶吧!”程煜坐在沙发上没动弹。

“唉。”欢欢过来,从爸爸手上接过羊毛衫,出来,又走到奶奶屋里,“奶奶,我爸爸说,歇会再来给你问安。我爸爸说,我妈在集上给你买了这件羊毛衫,让我拿给你。”

程煜母亲接过,看看手上质地优良轻薄滑暖的青灰色的羊毛衫,脸上是一副不相信不屑的神色:“你妈妈给我买的?是你爸爸给我买的吧!”说着,扔下手上的羊毛衫,又和欢欢说,“去,和你爸爸说,说奶奶哈(喝)药啦,哈(喝)的是三九一一!”说着,当着欢欢的面,端起杯茶水喝了下去。

欢欢又来到爸爸屋里,看看闭目养神的爸爸,在他手上还夹着的半支烟卷,冒着一缕青烟,蛇一样地往上袅腾着,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李程煜坐着没有动,装作没有听见。

“爸爸,俺奶奶哈药啦,哈的是三九一一,俺奶奶屋里的药味可大啦!”欢欢说。

那半截烟卷也正烧着程煜的手指,让蝎子蛰了一下样,啊哦地叫了一声,把烟头扔了站起来:“欢欢,你刚才说啥,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爸爸,我不熏(骗)你,你快去看看的吧!我看到奶奶拧开药瓶子,把药倒进茶碗里了。”欢欢强调地说。

李程煜疑惑地走出屋来,即闻到有股浓烈的农药味,快步向母亲屋里走来,走到窗边,嗅到更加呛鼻的农药味,跨进母亲屋里。李程煜见母亲正端着茶碗往嘴里送,又看到茶盘边上那瓶敞着盖的三九一一,顿惊失色,扑了上去:“娘,你、你不能的。你不能让你的儿子,背上骂名,出不去个门。让人家说你儿子,逼得母亲哈(喝)药啊!”

母亲还是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坦然地看着面前悲痛的儿子:“程煜呀,你娘活够啦!你媳妇顶撞我,你也爱答不耳(理)的,老了老了,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出门矮人家半截,让人指划我老绝户,在家里又不如人,欢欢和你都大了,我也没用啦,就让我哈(喝)药死了,省得活着占一块好地方。”

“娘,你,你不能啊!”李程煜着急地哭起来,流下满脸的泪水。

看到奶奶绝望快死的样子,爸爸也哭了,欢欢当真,也恐惧地哭嚎起来:“俺奶奶,俺奶奶,俺奶奶不要死呀!”

看到母亲呆滞的目光,听到女儿一哭,李程煜深信不疑:“娘,你可要挺住,不能死呀!儿子听你的话,你咋说,我一定照办。俺爹从我很小就没了,是你把我拉扯大的,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寒(还)木(没)享上几天福。娘,无论如何你不能死,娘,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孙子吗,我……我和欢欢妈妈离了婚,再给你娶上一房新的儿媳妇,我们再给你生上一个大胖孙子,你寒(还)得给我们看儿子。你要看着咱们家接上香火呀!你挺住,我去发动车的,咱这就上医院。”

“儿子,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可都算数?!”母亲睁大眼睛问着儿子。

“真的,我和老天爷发誓,保证都是真的!”李程煜说。

只见母亲坐在床上,突然张嘴大笑起来,把一边哭着的欢欢,吓得更为大哭起来。李程煜以为母亲大脑,让喝下去的农药,刺激得出了毛病,惊惧地看着母亲。

“程煜,你娘命大,死不了。你娘木(没)看到咱们李家香火,我咋闭上这双老眼,你说,我能死气吗?”母亲镇定地说。

看到母亲这会儿,又如常人一样,和没喝农药的人一般,李程煜糊涂了:“娘,你木(没)有事吧,你木(没)有……”

程煜母亲抱过仍然哭嚎的欢欢:“欢欢,我的眼睛珠子,心肝宝贝,甭哭啦,你奶奶死不了。你奶奶寒(还)要看着你长大,再看着你爸爸给咱家娶一个新媳妇进来,给你生上一个小弟弟。你爸爸刚才答应咱的,和老天爷起了誓的!”

看到母亲得意的样子,李程煜知道上了母亲的圈套,气得浑身肌肉,嘚嘚嘚嘚地跳着,嘴唇哆嗦着:“你,你木(没)哈(喝)药呀?”

“傻孩子,你娘这不好好的。你进来的时候,你娘渴了,正端起来哈(喝)一碗子茶水。拧开药瓶子盖,寒(还)木(没)迭地哈(喝)呢!正想哈(喝)口茶水,饮饮喉咙,再端起来哈(喝)药的。看看你娘两只大眼睁着,精精神神的,说话嘎嘎的,像哈(喝)了农药三九一一的糊涂样吗?我嘴里一点药味也木(没)有,嘴唇上一点白沫子也木(没)有,像是哈(喝)农药的吗?”程煜母亲看到儿子受到欺骗后,变得愤怒的目光,就不看儿子,仍若无其事地哄着已经不哭的欢欢,“欢欢,我的宝贝小孙女,奶奶真想哈(喝)农药死了算了,可我咋能扔下我的小欢欢。我死了,你早死的爷爷祖辈们,也不收我。等你爸爸,给你说上新妈,生下小弟弟后,我寒(还)得领着你们,去村外坡里,打家猫草(兔子)的呢!”说着,程煜母亲用眼角余光,窥视着儿子的反应。

欢欢执拗地说:“我不要新妈妈,我不要小弟弟,我要我的妈妈和乐乐妹妹!”

李程煜已经点上一支烟,一口口地吸着:“娘,平时你对乐乐和她妈咋样,我念你是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听不见看不见不说啥;可是你这次也太过分。这次,我说过的话,发过的誓,不能算数,现在,我全部收回!”说着,李程煜拿过那瓶农药,拧上瓶盖出来,去栏圈里,把这瓶农药,又放回北山墙上放杂物的木板上,还往里藏了藏。他却不知道,母亲正是从这儿拿走的。

“俺的娘啊——俺的命咋这么苦。老天爷爷,你快睁睁眼,把我老婆子叫去,俺不想活啦!”程煜母亲没有达到目的,在屋里又哭嚎着。

来到院子里的李程煜,听到母亲哭丧一样的嚎声,心下陡然一惊,嗟叹一声,走进自己屋里,又接上一支烟抽吸着,在屋里的瓷砖地上,来回踱着步子,感觉头脑发大,快要炸裂开来。心里想,这样闹下去,这个家非败了不可。此时此刻,他越发想念没有钱时的穷日子,和春兰结婚后的那段时光,家里没钱,一家人却和睦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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