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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媛已于去年如愿考上南京大学,读财会专业。当时带的首笔八千元学费,都是思文挣得从海南寄回来的。小武升入县城一中,不用说,上千元的学杂费,也是思文寄回来的钱。
王佐民感觉上了年纪,三个孩子都不在家,瘫在炕上的老伴一时也离不了人,也就不再出门拉脚挣钱,将毛驴卖掉后,换成一头母牛,还下了一头小牛犊,划拉着一家人的责任田,和伺候着思文母亲。
平时,菊儿有意躲着,不去思文家里玩的,连思文家大门口上也不去。平时闷了,就在自己家大门口上,抱着小栓儿玩会。过年时也没去思文家,帮着小媛包饺子,和思文母亲说说话。思文母亲给菊儿剪好的大红喜气的窗花,等着菊儿来。没等来,让小媛给送过去的,还送给小栓儿10块压岁钱。菊儿知道是思文娘让小媛看他们母子的。抬头看看正盯着自己的程煜,也没有随着小媛去她家,小媛走后,菊儿趴在床上哭了。如今,小栓儿已经会走,和喊爸爸妈妈奶奶姐姐了。给家里添了许多快乐和笑声,给菊儿解除不少忧烦。从程煜第一次失手打过菊儿后,再没有能够收住手,每次酒后痛打菊儿一顿,再肆意蹂躏强暴侮辱菊儿,甚至不惜用抽旺的烟头,去烙烫菊儿的乳房和大腿。在菊儿的心灵和身体上,看不见和看得见的伤痕累累,青红瘀紫布满全身。唯有一样,程煜从不在菊儿面部留下伤,怕菊儿回娘家,让外人见了指责自己,或是菊儿娘和王佐富见着,心疼自己女儿,找他算账。无法想象,那么要强自尊要脸面的菊儿,是怎样度日如年地煎熬过来的?每每打骂过菊儿,程煜都悔罪地给菊儿下跪磕头,打自己耳光,请求菊儿宽恕。然而,又不改,每次打骂菊儿时,照样下手狠重和不可理喻。挨程煜折磨时,菊儿也仿佛灵魂出窍,没有了思想和反抗能力。感觉自己真的失过贞一样,愧对了什么人,每挨程煜一次打,菊儿觉得减轻一点自己的罪责,甚至还会自己打自己耳光,自己对自己都感到厌烦,到了自虐的地步。清醒以后,菊儿就想到了死,又每每看着小栓儿渐渐会笑会走,会叫自己妈妈,而每每打消要死的念头。是小栓儿将她从死亡边缘,一次次拉了回来。想不跟程煜一走了之,又舍不下栓儿,回娘家也不敢说程煜老打自己,骑虎难下,当初是自己也同意嫁给程煜的,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意识在作祟。一天,思文来封挂号信,在大门口上,小武守着街坊们读的,说一别三载,甚是想念家乡父母和亲人朋友,近期要回家看看。并且,随信寄回一张彩色照片,已经二十四岁的他,看上去高大英俊成熟魁伟,长成真正的男子汉。菊儿听梅红说了后,感觉自己麻木的灵魂,又复活了,似乎又看到自己人生希望的曙光。从此,菊儿脸上有了血色添了笑容。
这天,程煜出门回来,让母亲叫到自己屋里,小声和他说:“我听说东邻小文要来家了。”小武在门口读信时,程煜母亲也在场。又和程煜说,“我看见,梅红来咱家玩,和菊儿说小文快来家时,菊儿俩眼发亮,多少日子阴沉的脸,也转晴了。这了得吗,咱家隔着小文家这么近,小文回来后,勾引得菊儿往他家里跑,你们的日子可就甭过啦!媳妇娶进门,就是自家案板上的肉,不打烂煮熟,心就收不回来。我看,寒(还)是欠打!”
听了母亲的话,程煜闷闷不乐:“娘,菊儿不能再打了,再打,菊儿不是离家出走,就是会出事的。让他爹那个邪种知道后,也不会饶我的!要不,咱把宅子卖了,到县城买房子,现在,有钱的农村人时兴去城里买房住了。”
“这也不是一个长法。你搬到哪儿,小文和菊儿都长着腿脚呢!我看,还是得打,打得她和你亲口说,小文在她的心里早死了,保证不再想着小文,小文回来后,也不和他见面说话,要么,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这样,她怕伤天害理,也会顺从你。那样,把她撒出去,你不在她的身边,她也不敢往你脸上抹黑!”程煜母亲歹毒大恶地挑拨着程煜说。
领了命的程煜,来到自己屋里,坐在外间沙发上,就着花生米独自饮着酒。
看到程煜又一个人在喝酒,天也快黑了,菊儿担心等会儿一句话惹着,又挨他的毒打。趁着他清醒时,走过来在程煜身边坐下,并提起酒瓶给斟上一杯酒:“他爸,你少喝一点酒吧!”
程煜没言语,端着酒杯仰脖而尽,感觉不过瘾,和谁赌气样拿过酒瓶子,嘴对着嘴一阵好灌,咕咚咕咚地和喝凉水样。
欢欢在屋里洗着一块本已很干净的小手帕,回头惊视发怒的爸爸一眼,低头从洗衣粉袋里,抓一把洗衣粉洒在手帕上搓洗,正让进来的奶奶看见,伸手指在欢欢额头上点划几下,指桑骂槐:“你这个小祖宗,下三滥,一块小手鸡(巾),你搞上多少洗衣粉,败家子一个。脏了的东子,瞎多少洗衣粉,也是洗不干净的!”程煜母亲听程煜说菊儿婚前是贞洁的,心下总是不信,认为菊儿是不干净的,程煜那样说是搪塞自己的。
菊儿听了程煜母亲影射自己的难听的话语,感觉委屈,忍着泪水去了里屋。
程煜母亲指指里间屋门,狠狠地小声说:“你看看,你看看,上辈子欠了她啥样,成天吊着个脸子!”
“娘,等会你把小栓儿先抱到你屋里,栓儿妈的眼泪流进栓儿眼里,腌得栓儿都烂眼边了。”程煜说。
“嗯。”听了儿子的话,程煜母亲会意地应了一声,“行啊,欢欢也是我从小带大的。栓儿都会走了,也让我和欢欢稀罕稀罕。”
里间屋里,正看着睡着的栓儿掉泪的菊儿,听了外间程煜母子的话,心下一紧,感到有股什么不详和可怕的预感袭上心头,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双手将栓儿紧紧地抱起来,生怕什么人抢去似的。
程煜母子推开里间屋门,同时走了进来,菊儿见状,神经质地冲着他们喊上了:“不、不、不要,我不让栓儿去别人的屋里!”
程煜母亲看着,眼角一挑,怂恿着儿子。
程煜走上来:“把栓儿给咱娘;咱娘是别人吗?”
菊儿不给,程煜逼视着菊儿:“栓儿大了,咱的床又小,一翻身不小心就会压着他!让咱娘带他一段日子,等他长大一点,让他自己到给乐乐打的单人床上去睡。”
菊儿仍是不给,程煜就去夺栓儿,夺不过来,程煜气急了,愤起一脚踢在菊儿腰上,一手扯住菊儿头发,菊儿的头皮让程煜揪疼,忙伸手抓住程煜扯她头发的手。程煜趁势夺过栓儿,将醒来吓得哇哇大哭的栓儿,给了母亲。程煜母亲抱着哭闹着喊着妈妈的栓儿,疾步而去。程煜又将桌上的奶粉瓶子和奶粉,交给欢欢让她拿走了。仿佛让魔鬼夺走自己儿子,菊儿痛哭着,从卧室里扑出来追到外间,让跑出来的程煜,抓住头发硬拉扯回来。其中,有一绺子头发,从菊儿头皮上采了下来。程煜趁势用脚后跟踢上门子,过来把菊儿搬起来,像摔西瓜一样,把菊儿摔在床上,狰狞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菊儿,样子极是凶恶,脱鞋上床,撕扯着菊儿的衣服。
菊儿不从,踢拒着程煜。
欲火中烧,兽性大发的程煜,见菊儿不从,即挥拳打着菊儿耳光:“你他妈的少装正经!以前,你勾引得人家王思文,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去考,去你家学了木匠。有人说,连我实心哥那个傻瓜蛋,都碰过你的身子。”说着,撕去菊儿身上的外衣和内衣,菊儿已经不再挣扎,程煜末后那句话,比什么都利害地将其击倒。以前,无论怎样痛打和侮辱菊儿,顾及他自己的脸面,从来没有搬出这一句话,来玷污菊儿。这一次,菊儿从心灵到肉体,彻底让程煜击垮。紧接着,听到程煜又说,“王思文快回来了,你要答应我,今后不准去他家里串门,见了他,不要和他说话。你要和我保证,向老天爷起誓!”程煜这句毫无道理的话,犹锥似剑,刺穿菊儿本已千疮百孔的身心,使得菊儿没有了一点力气,赤裸的身子一下栽倒床上,展展地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程煜扑到菊儿身上,骑着菊儿,使出他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本能,强暴着死人一般的菊儿。
2
天将拂晓之时,早起出门的程煜,又和往常一样来到母亲屋里,看看睡着的栓儿和欢欢,和母亲说:“娘,我出门后,把大门车门关上,甭忘记上锁!”
“嗯,知道了。”应着,程煜母亲起床,跟着出来,看着儿子和思军开着车走了,即走上来,关了车门上了锁,才放心地去了自己屋里。
大天亮明以后,当菊儿从极度的劳乏苦痛和连连的噩梦之中,清醒过来,在床上本能地寻找着心肝宝贝小栓儿。最后,当然没有找着自己儿子,才恍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程煜将小栓儿让他母亲抱到她屋里去了。此时此刻,她是那么急切地想看上儿子一眼。刚才,在梦里她看见儿子,让一只蝙蝠一样大的巨鸟叼走之后,才猛然吓醒。下床后跑出里间,才发现自己还赤裸着身子,蓄满一夜奶水的乳房,坚挺地翘翘着,奶水惊了。此时,她有一种强烈地出自母性本能的急于给儿子哺乳的欲望。忙跑回里间屋里,往身上穿着衣服,看到自己身上,昨天晚上让程煜打得青一块红一块的。之后,来不及梳洗一下头脸,衣乱发散地从屋里走出来,往西间北屋里扑来。
程煜母亲听到动静,赶忙走上来,从里面关上屋门,并插上插销,把菊儿挡在门外,看到惊悸不定的菊儿,如同疯人一样,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栓儿睡着,木(没)醒过来。看看你一个疯人样,头不梳脸不洗的,吓了我一跳,这样不把栓儿吓着!”见此情形的程煜母亲,也是一个母亲,竟毫无同情怜悯之色。
“娘,你让我看小栓儿一眼,让我给栓儿喂喂奶水。我是栓儿的妈妈呀!”菊儿的眼里流下泪水,祈求地看着屋里的程煜母亲。
“栓儿爸爸说过,你哭会把栓儿的眼睛,用泪水腌坏的,让栓儿长不出一双好眼睛来。”程煜母亲绝情鄙视地看着窗户玻璃外面的菊儿。
菊儿久久地见不着儿子,强烈的渴望,让她忘记尊严和屈辱,竟扑通一声,在厦廊里跪了下来:“娘,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让我看栓儿一眼吧!”
屋里的程煜母亲,就是一怔,然而心下一横,还是没开门:“那我问你,你得和我和程煜保证,小文来家后,不去他家串门,见着他也不和他说话!”
“我答应你,只要能让我见到小栓儿。”菊儿哭着说。
“得给我起誓,要是那样做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程煜母亲恶狠狠地说。
“我起誓。不去他家串门,不和思文说话,要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见不到儿子,菊儿真的快要疯了。
“我再问问你!实心在你家干活,是为啥死的?是不是他糟蹋了你,怕坐牢砍头,才跳河死的?”程煜母亲隔着窗户玻璃,逼问着菊儿说。
“不不,我是清白的!实心的死,和我和俺家没有关系。”菊儿反驳地说。
“好啊,你就嘴硬吧,不和我说实话,在外边,我都听人家说了。实心糟蹋了你,你不说实话,今天,往后,你就别想见到小栓儿!”程煜母亲要挟地说。
“不,老天可以作证,我是清白的!”菊儿站起过来,拍打着门子,肝肠寸断地哭喊着说,“我为你们李家生下儿子,你们为啥这样对待我?不公平呀!”菊儿奋力又拍打着门上的玻璃。
程煜母亲怕菊儿打破玻璃,伸手拉开插销,忙抓起铁棍做的门杠,横在屋门的腰拴上。
菊儿看儿子无望,仇恨地看了屋里程煜母亲一眼,即转身去大门边,想开门出去,叫梅红姐来给说说,让程煜母亲把门打开,好让自己去看儿子。结婚以来,菊儿无论受到程煜母子怎样打骂,从不主动去告诉本村父母,一怕让父母为自己担忧,也怕父亲找程煜母子算账,三怕传扬出去,让村里人们笑话。从不向自己父母诉苦,不向外人袒露身上的伤痕。从外面看上去,程煜的家庭是幸福和睦的,夫妻关系也是没打过仗红过脸的!奔到大门车门近前一看,才发现,都照例是上了锁的。菊儿知道在这个家里,自己已经没有人格可言,有一种身陷囹圄的感觉。此时此刻,菊儿对程煜,对这个家庭,已经彻底失望。唯一使自己留恋的,就是儿子小栓儿,然而,如今,自己见儿子给儿子哺乳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对自己怎样惩罚,都能忍受,不让自己见儿子,却不能忍受。忽然感到一阵绝望,好像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可是,自己见不着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去见上自己父母一面。再也不替程煜母子遮掩掖藏什么,把自己如何受程煜的虐待,和程煜母亲如何毒辣,都说给自己的父母听听。
暑假期满,小媛早起和家人一起吃了饭,今天要回南京去上学。
“娘,我不能等俺小文哥哥回来再走了,我的假期到了。”小媛抹着眼角,和坐在炕上的母亲说。
“嗯,好孩子。不能耽误上学!你总算争气,考上大学。你小文哥哥来家,一时见不着你,也会高兴的。”母亲双眼红红地和小媛说,“小媛,临去上学,去看过你菊儿姐和小栓儿了吗?你菊儿姐和春兰姐样,也不是个享福的样,木(没)事也不往咱家来玩,咱家大门口上,都不去啦!”
“菊儿姐变了,望见人不亲了。我去看他们来,对我爱答不理的。”小媛说。
王佐民和小武替小媛打点好行李,给提着,送她去村口上坐小公共汽车的。
“娘,我走了。”小媛说完,扭头含着泪水,走出屋子。
“小武,你背我到大门口上,送送你姐的!”母亲不舍地说。
“哦。娘。”小武过来背起母亲,从北屋里走出来,来到大门口,小媛已经放好蒲席,小武把母亲放在上面。母亲看着老伴、小武送着小媛,走过思军家的屋墙角,向南拐去。
这时,程煜家院子里,菊儿看看高大的院墙和大门,一时出不去,知道程煜母亲正在她屋里,躲在玻璃后面,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即佯装解手走进厕所,想垫着下面的一只破木箱,攀着墙头爬出去。搬过木箱,在南墙根下圈台上放好,抬起沉重麻木的双腿,战战兢兢地跐在木箱上,双手扶着墙站起身来,忙伸手扒住墙头,身子费力地往上爬着,胳膊肘上磨出了鲜血,菊儿感觉不出疼痛。
程煜母亲见菊儿去圈里多一会儿,没有出来,到栏子门口一看,见菊儿从蹲着的木箱上,快要爬了出去。急忙走过来,抓住菊儿双腿,往下拖拽着菊儿:“栓儿妈,你不能大白天从这儿爬墙头的。看你跳下去,会摔着的!”程煜母亲是怕菊儿爬出去,到她娘家告她和程煜的状的。
眼看菊儿要被拉下墙头,菊儿双手死死抠住砖沿子,看到下边思文家大门口上,思文母亲正在那儿,就拼命地喊叫着:“婶子——婶子,快救命呀——”再往下没有喊出来,菊儿已无力扒住墙头,让程煜母亲拖了下来。
思文母亲看到小媛走了,正要低下头去抹着眼泪,猛然听到菊儿在程煜家栏圈墙头上,喊叫自己快救命。抬头看到菊儿双手扒着墙头,无力地滑脱下去。就知道自己平时猜想的没有错,菊儿在家里一定是受到程煜母子的折腾,关上大门车门出不来,逼得菊儿爬了墙头。昨天晚上,听到他家里不大清静,以为是斗嘴吵架,不认为菊儿会遭到程煜毒打和虐待。
程煜母亲从墙上拖下菊儿以后,即搬走木箱。菊儿看看高高的墙头,伸手够不着,浑身疼痛,跳又跳不起来。一回头,就看到北山墙上放在木板上的那瓶三九一一,委屈冤枉绝望之极,一心赴死的菊儿,走过来,伸手从木板上取下三九一一,用力拧开扣紧的瓶盖,将瓶口凑在嘴上,喝了起来。身子渐渐力不从心,摔倒下去,剩下的浓烈刺鼻的药液溅洒满地。在菊儿还稍微清醒的脑子里,出现了几年前思文接自己放夜校回来时的情形。自己裤脚上扎上根小树枝,划拉着地面,吓得虚惊的自己,往前跑着撞到思文怀里,之后,两个人都笑弯了腰。旋又想起,思文给自己的信里说的言辞恳切的话语:“菊儿,等我,等我好吗……涉过茫茫人海,我才发现,你是我的最爱!”
思文母亲看到衣乱发散的菊儿,在墙头一闪即不见了,而且,还喊了一声:“快救命!”思文母亲急得不行,看看街上无人,平时扶着走路的小杌子不在近前,在近前的话,也来不及了,忙双手扶地拖着双腿,向西边街口上爬来。爬过思军家十几米房屋的距离,往南看到小媛他们爷三个,到了村头上,瘫坐地上,扬起手拼命地哭喊着:“小武——他爹——你们快回来呀——”
来到村口公路边上等着车的小媛爷三个,突然听到身后街上传来呼喊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平时从不高声言语的母亲,在变了声地喊着。小媛和小武看到母亲瘫坐在地上,小媛摆下的小公共汽车,也不上了。和父亲、小武,朝村里跑来。常年瘫痪的母亲,平时都是让家人背到大门口上的。不放心让母亲扶着小杌子往前挪着走路。大门口到当街上,还有接近二十米的距离呢,母亲是双手扶着地,拖拉着一双抬不起来的病腿,爬过来的吗?家里好好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不舍得小媛离家去上学吗,急得母亲不顾难堪地爬到当街,还拼命地喊着他们呢?爷仨疾步跑上来,看到梅红听到动静,也领着孩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娘,出啥急事啦?”小武问着母亲,蹲下身去背着母亲。
母亲双手推开儿子,指着北面的程煜家里:“快快,快呀,菊儿,你菊儿姐,快去救救你菊儿姐的,甭管我!”
听到思文母亲喊叫,赶来的村人们,闻听大都惊住,同时,也都闻到了从程煜家里散发出来的刺鼻的农药味。
小武明白怎么回事,去推拥程煜家的大门车门,都推不开,知道从里面上了锁,赶忙来到院墙外的一棵刺槐树近前,双手攀着树干,三几下蹭了上去,扒着墙头,跳进程煜家里。
躲到屋里去的程煜母亲,从窗子里看到小武从墙头上跳进她家院子,忙从屋里出来,冲着小武吼上了:“小武,大白天的,你爬俺家的墙头,不怕犯王法?抓贼呀,抓贼呀——”
小武没有理她,嗅到浓烈的药味,径直来到厕所门口往里一瞧,看到菊儿口吐白沫,眼睛向上绝望痛恨地瞪视着,躺倒在圈台上。小武打了一个冷战,即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扑到菊儿身边,从地上抢起菊儿,从菊儿不整的衣衫里,看到菊儿身上,一块块青红瘀紫的瘢痕。从厕所里走出来,站在院子当中,抱着垂死的菊儿,知道菊儿姐跟着程煜吃气,如今竟然逼得喝了农药寻死,心海怒潮汹涌澎湃,控制不住,痛恨地大骂起程煜来:“李程煜——你这个王八蛋,我草你家八辈祖宗——你们家要是逼死菊儿姐,我跟你们拼了!”
程煜母亲见状,知道菊儿喝下自己放在栏圈墙板上的剧毒农药三九一一,那样子快要死了,吓得尿湿裤子,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3
小赵死后,本属于春兰的赵德宝的二层小洋楼,春兰没要,给了小赵的兄弟赵德财,只从赵德财手里拿了三万元生活费,来到北乡娘家常驻了。
当天上午,菊儿喝下三九一一上了医院的消息,春兰就听到了。从娘家向外疯跑着出来,从后边追上来的母亲,和劳改期满释放回来在家的父亲彭大年,把她拉扯来家。
“兰子,这个时候,你不能去!菊儿哈(喝)过农药,送她上了医院,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再去了,会落下闲话的。”母亲说。
“娘,我管不那么多了,我不放心小欢欢,谁也顾不上她,寒(还)有小栓儿呢……”春兰抹着泪水,挣脱开母亲的拉拽,走了出去。
后边,已经九岁的乐乐也撵上来,跟着母亲。
家里,彭大年急得什么似的,抽着烟,在院子里打着踅磨。
春兰牵着乐乐的手,风火而至小王庄村,来到程煜家里。看到偌大一个院子,空阔死寂,阴森森的让人瘆得慌。
唯恐谁来抢走小栓儿,而致栓儿于死地的程煜母亲,坐在北屋门口,在这儿把守着屋门。因为暴怒的王佐富,送菊儿上院时,曾威胁过她,说菊儿救不活,小外甥也不要了,回来我非把小栓儿掐死不可,让你们李家断子绝孙!看到春兰母女来后,好似看到救星一样,委屈地哭着说:“乐乐妈,俺和程煜把你赶走,伤了天理。菊儿要给俺家人命!我也就是说重了她几句,就……”
春兰急问:“欢欢木(没)有事吧,小栓儿在哪儿?”
“欢欢在屋里,看着小栓儿呢!他们都挺好。”程煜母亲惊厥厥地说着,拉着春兰,来到程煜里间屋里。 看到,小栓儿已睡着,眼角含满泪痕。欢欢在一边看着他,“我那屋里,早时人来人去的,问候着,我把小栓儿抱到这屋里。我在门口守着,谁也抢不走咱的小栓儿。谁要来要小栓儿的命,我先和他拼了这条老命!”程煜母亲指着小栓儿嫩藕一样的两腿之间的小鸡鸡,又和欢欢乐乐说,“你们奶奶,要不是为了小栓儿这根棒棒,这只小鸡鸡,能狠下心来拆散你们爸妈,和你们小姐妹,让你们大人孩子分离吗?”说着,由于恐惧和劳神,身心俱疲,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就又说,“欢欢妈,我快支撑不住,你扶着我去我屋里,我趄趄的!你们娘俩来了,我就放心了。”
“唉。”春兰扶着程煜母亲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和欢欢乐乐说,“欢欢乐乐,你们两个在这儿,好好地看着你们的小弟弟!我和你们奶奶,去那屋里说几句话,就回来的。”
欢欢乐乐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到母亲扶着奶奶走了出去,过来关上里间门子。
“妹妹,栓儿妈哈(喝)药了,奶奶说八成救不过来,死了后,你和咱妈再回来吧!我和爸爸,又能看见你和妈妈了。咱奶奶刚才说了,都是为了小栓儿的小鸡鸡,才把咱们姐妹和爸妈分开的!”欢欢说着,看到床头上放着一把做衣服用的剪子,仇怨地看了眼栓儿的小鸡鸡,和乐乐又说,“妹妹,咱俩把栓儿的小鸡鸡,用剪子铰下来,咱们姐妹爸妈,一家四口人,就能光呆在一起,咱们家的日子就好了。看看咱奶奶,寒(还)光知道稀罕小栓儿不!”
乐乐听着,摇了摇头:“不,姐姐,我,我不敢。”
去了自己屋里的程煜母亲,刚刚在床上躺下来,和春兰没说上两句话,又神情紧张地站了起来,狐疑地说:“欢欢妈,不行!你再扶着我去程煜屋里,我老觉得有人来抢和害咱的小栓儿。一霎看不见栓儿,我的心里,就慌得不行!”
春兰看到受到刺激的程煜母亲,一副让人可怜的样子,让她无法再去计较当初她折磨自己时的残忍,又依着她,扶着她走出西间北屋,从厦廊里往东间北屋里走来。
欢欢指着乐乐身边的剪子说:“妹妹,你把你身边的剪子,给我递过来,你不敢,我敢!咱家里,有了小栓儿后,就没有好过,咱奶奶也不疼我了。”
乐乐胆怯地看看门口,伸手够着剪子,和欢欢说:“姐姐,你敢,我也敢!”乐乐说着,拿起剪子,在小栓儿的小鸡鸡上照晃着,还是不大敢下手,“姐姐,栓儿会哭的,很疼的,会出很多血的!”
“我用手往上给你提着。”欢欢说着,伸手捉住栓儿的小鸡鸡,往上提着,“再不快点,咱奶奶来了,就不让啦!”欢欢催促着乐乐快点动手,把栓儿的小鸡鸡剪掉。
这时,春兰扶着程煜母亲来到外间,走到里间门口。总以为会有人抢走或是害死栓儿的程煜母亲,即刻从里间门子上的玻璃里,看到里间里,乐乐拿着明晃晃的剪子,伸着正要铰去欢欢给提着的栓儿的小鸡鸡。这还了得!程煜母亲挣脱开春兰扶着她的双手,推开里间门子,两步迈到床边,从听到开门声拿着剪子愣怔着的乐乐手上,一把夺过剪子,扔到床底下:“哎呀,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想要了咱们李家的命根子啊!”程煜母亲瞪着一双血红昏花的老眼,伸出枯树枝一样的双手,一下掐紧乐乐细小的脖子。此时,变态情急之中的程煜母亲,完全失去理智,用力猛劲地紧紧攥住乐乐的脖子。人虽然老了,但若是疯了,劲会大得没边。春兰看到欢欢奶奶,掐着乐乐脖子,开头以为他奶奶只是吓唬一下乐乐,没有在意,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奶奶会亲手掐死她的亲孙女!看到乐乐两只眼睛,向上白瞪一下,声音很小地叫了自己一声妈妈,就说不出话来,这才反应过来。乐乐奶奶是真的想掐死,要剪掉她用尽心思才盼得的孙子命根子的乐乐呀!可是,已经晚了。春兰拼命地上来,撕扯开乐乐奶奶的两只手,只见乐乐身子一倾倒在地上。春兰哭喊着,把乐乐抱在怀里:“乐乐,乐乐,我的好乐乐——,报应啊!”
“妹妹,乐乐妹妹——”看到乐乐不说话后,欢欢也吓哭了。
只见乐乐睁开眼睛,头抬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母亲和欢欢,无力地说:“妈妈……奶奶……是欢欢姐姐让……”说到这儿,乐乐脑袋一耷拉断了气。
回过神来的程煜母亲,惊视着让自己掐死的孙女小乐乐,死在她妈妈怀里,看到春兰和欢欢,双双仇视着自己,慌忙倒退着出来,知道逼得菊儿喝了剧毒农药,如今,又掐死乐乐,罪该万死万万死!出来屋,转身向着一根支撑厦廊横梁和檐板的水泥立柱,死命地一头撞去。只听“嘭”的一声,撞断脖根倒地毙命,从脸上的七窍中流出黑色的血液。
程煜拉沙子回来,听说菊儿喝剧毒农药去了县里医院,汽车没停,开着去了县城。医护人员正在全力以赴抢救着菊儿,给灌液洗胃,需要用钱。程煜没停下,坐着自家卸下沙子的汽车,来家取钱。看到让人家死马当活马医的菊儿,本已受到打击的程煜,进了家门后,看到乐乐让母亲掐死,而母亲也已经撞死立柱,强硬支撑着的他,再也无法承受和接受现实,大悲化火,急火攻心,火蒙灵根,嘶喊一声,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巨响过后,即像哪根弦绷断了似的,无法自控,也不知道了眼前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下子疯癫了。返身跑出家门,在街上见人又打又骂又哭又笑了起来。
早先听说菊儿和程煜夫妻关系不和睦,每每菊儿去娘家,看到菊儿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不是很享福的样子,王佐富夫妇就问菊儿,是不是程煜母子欺负过你,要找他们算账时,菊儿都遮掩地说,自己生下小栓儿后经脉不正常,脸上不好看,程煜母子没欺负过自己,有时只是吵架拌嘴的。王佐富夫妇也就作罢。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可是,在医院里,看到菊儿身上的新伤旧痕,知道女儿以前挨过程煜多少打,知道自己和她娘在村里要强要脸面,怕给自己难堪,菊儿从不和他们说。打骂菊儿不止,还逼得菊儿喝了农药寻死。王佐富夫妇就受不了,菊儿从小哪吃过这样的屈,自己也没吃过这样的暗亏。从院里来家后,在腰里别把斧子,去找程煜算账。然而,程煜却疯了,让他无从下手。
菊儿虽然喝了剧毒农药,却由于思文母亲一家发现得早,去医院抢救及时,王思遥动用在县城的人际关系,找上市里来得好医生,用上最好的医疗设备和医药,终于挽回菊儿的一条生命。来家后,一直住在娘家。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菊儿身体已经恢复健康。这也是菊儿积极配合治疗,和主动锻炼的结果。她告诫自己,要在思文从海南来家之前,离家出走。
这天早上,父母在自家门口送菊儿上车。菊儿只带了一只装着几件替换衣服的旅行包,别的什么也没有拿。父母知道这次挽留不住菊儿,也就顺从了她,让她出去转转,先换一个环境散散心也好!
临上车时,母亲问她:“菊儿,你会去找小文的吗?”
菊儿苦笑笑说:“娘,我去找我自己,不去找别的什么人。”看到母亲不解,又说,“去找回那个失去了的自我!”
“菊儿,咱家里按了电话,有事了,给爹娘和你哥哥,别忘了打个电话!”王佐富叮嘱着说。
菊儿看了父亲一眼,啥也没说,扭头上了停下的小客车,走了。
县城法院里的刘志刚,一直想着爱慕着和关注着菊儿,之后,他也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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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程煜再没有好起来,得上精神分裂症,时儿狂躁,时而忧郁,代替了早中晚在他家北屋头上站着抽烟的二保,卑琐地抽着烟,时而口中念念有辞,说了一些什么,没有谁听得清楚
这之后,思文母亲在家里,再闷再烦,也不再去自家大门口上,坐在蒲席上乘凉解烦了。
程煜家的汽车也没有人开了,卖也没人敢要,怕买了他家汽车后,得上晦气,会大不吉利,在院子里爬了窝,成了一只不下蛋的铁公鸡。
王思军自己买了汽车,跑起了运输。
为了照顾不大的小栓儿,和九岁上学的欢欢,还有疯疯颠颠的程煜,春兰从娘家搬了过来住下。程煜和菊儿没有登记结的婚,菊儿也不会再回来了。想以后方便了,再去民政上,恢复和程煜的夫妻关系。一个人下地劳作,烧火做饭,摊干晒湿,替程煜又支撑起了这个家。村人们念及程煜以前的好人缘,和他家的之大不幸,春兰这么做也都能理解,没有谁再说闲话。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好似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不谙人间悲喜的顽童,在暗中,戏弄着玩偶一样的人们,或是在路上挖下一道道空穴的壕沟,看谁一脚踩空跌了跟头,他却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