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思文在砖窑里面,用铁夹子夹着几块带着窑温的红砖,装满平板小铁车,弯腰弓背往外面拉着。由于红儿和其姐夫的执意挽留,思文没有走开去三亚找校长他们,一时留了下来。春节大年,是在砖窑厂和红儿及其姐夫一家人,在一起吃的饺子。这儿的一切,看上去和北方大不一样。看到的仍然是满目的绿色,让人总以为是还呆在夏天一样。思文的外衣里面,虽然只穿了单薄的秋衣秋裤,却不觉得冷。从来到岛上后,菊儿打给他的那件紫色羊绒毛衣,没有穿过。一个是冬天不冷,一个是他怕将这件菊儿精心编制的毛衣,穿破弄脏和松懈了。想念菊儿的时候,拿出毛衣,闻闻嗅嗅上面留存的菊儿身上的馨香的气息,仿佛看到菊儿如在眼前。拉着二百多块砖头,出了砖窑,往东边的场地上走过来。拉着,轮子让块石子什么的,挡住慢了下来,正要弯腰猛力拉着。巡视着走上来的红儿,看到以后紧跑几步,弯腰帮着思文往前推过去。思文回头看到是红儿,帮了自己一把,冲着红儿感激地笑了笑。红儿也冲着思文,妩媚地笑了笑。从后边走上来的窑哥儿们,从他们身边拉着砖头走了过去。有的装着拉不动,吃力地弯着腰,逗着红儿说:“红儿,也不帮我一把,你就看见小王啦!”
红儿又过来帮着这个装吊的家伙,往前推了一把,并和他一起将砖车竖直,把砖钉在地上,倒出车子。这个黑不溜球的汉子,便裂开大嘴冲红儿嘿嘿笑笑,忙又拉起车子,一溜小跑去了砖窑里。
红儿过来帮着另外几个汉子,把砖在地上钉牢,将地上掉下来的囫囵砖,拾起来又摞在砖垛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思文和劳工们一块来到水管子旁,洗过手脸,去工棚里,却看到红儿,已经用自己的饭盒,帮自己打来饭菜。她也打来一份。两个人一块坐下来,吃着午饭。红儿不时将自己碗里的肉片,挑出来,放在思文饭盒里。思文端着饭盒躲着:“红儿,你吃吧!我这里面也有的。”
“你吃吧,我不吃肉的。你为了多挣几个钱,不想干发砖的轻快活,愿意来出砖,这活太累!再说,我又不干体力活,看着你们干。”红儿说着又问思文,“怎么样,思文,在这儿干着习惯吗?”
“可以的。我正想趁着年轻,好好地磨练一下自己呢!”说着话,思文听到外面响起唰唰的雨声,看到外面突然下起了急雨,就和红儿扔下饭碗,同劳工们一道跑出工棚,匆忙地用草苫子和塑料布,蒙盖着晾晒的砖坯子。身上的衣服,都让雨水淋湿了。思文已经领教过这儿变化无常的天气。有时候,好好的天气,忽然一块云彩过来,雨水就哗哗地浇淋下来。
遮盖完后,雨还没有停下来。
红儿和思文一块跑回北面的住所,各自去了自己屋里,从身上换下湿漉漉的衣服。
红儿在思文东边隔壁房子里,用毛巾揩擦去自己身上的雨水,从衣柜里找出自己喜欢穿的纯棉布裙子,放在床上,没有急于穿在身上。套上干爽的内裤和胸罩,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里面她近乎裸着的丰满白皙的身子,脸上好似火烧一般,腾地红了。之后,将布裙穿在身上,收拾停当,出门过来,伸手敲着思文的房门:“小王,我可以进去了吗?”说完,还没有听到思文答话,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见思文正慌忙地背过身体,往身上穿着裤头,就忙转过身去,朝屋外看去。
王思文窘得满脸通红,麻利地将衣物一一穿在身上,才歉意地说:“红儿,对不起呀!”
红儿才回过身来,冲着思文腼腆地笑笑,自己在一个三根腿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思文给红儿倒来一杯开水,端给红儿。
红儿接过,觉得烫手,在手里颠来倒去:“好热啊!”
“红儿,你看我这个人,忘记给你放点茶叶。”思文说着,又从一个竹筒里,倒出一撮茶叶,放进红儿手里的水杯里。和红儿聪慧的大眼睛碰触在一起,赶忙挪开了。
“思文,可不可以和我说一下,你和那个凯伦同学的事情吗?”红儿。
“哦……凯伦和我,我们只是比较合得来的一中同学而已。不瞒你说,我们村里叫王菊儿的姑娘,才是我的真正的心上人呢!”思文感觉有必要和红儿透露和说明一下,自己在家是有女朋友的,告诉红儿,让他和自己保持一种工作上的友情。从和红儿的接触之中,思文明显地感觉出来,红儿对他有意,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红儿似乎感觉到一丝儿的伤痛,明净的脸上,擦过一丝浅浅的哀愁,她很快即调整下自己的情绪。问着思文:“那就和我说说你跟菊儿的事,行吗?我很想听听,当然,你可以无可奉告,而不说的!”
“其实,来了多少日子,我很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的。顺利的话,我写给别人转给菊儿的信件,她这时一定收到了。我和菊儿,我们两个人是一个村里的,我们两家曾是多少年的东西邻居,我俩一块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不大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坡里打猪草,拾柴禾的。虽然不记得了,肯定也在一起扮过家家的。她家建起新房后,隔着我家远了。我上了高中,菊儿初中毕业后在初中里做了教师,彼此之间,才有了一点空间的距离。有一个星期天,我在家去村东湾上洗衣服,看到湾边上,菊儿穿件粉黄色的连衣裙,在洗着自己长长的黑头发时,菊儿的美丽纯情,才彻底打开我一直封闭的情感的门扉。菊儿好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成熟啦!我知道了,菊儿的阴柔娇媚,是为我的阳刚活力而生就的。从那一天起,我暗暗下定决心,将来,我一定要娶菊儿的。有一天,为了我的弟妹能够继续上学,我的母亲有病不能劳动,也为了帮我父亲一把,也是为了我的菊儿,我即放弃蛮有把握的高考。回到村里去菊儿家,跟着她父亲学了木工。菊儿父亲却想让菊儿去城里工作成家。有一天,发现了我和菊儿的恋情。菊儿父亲年纪大了,又是我师傅,恳求我离开他的女儿,你说,我能怎么样?我来海南那天晚上,菊儿从我手里夺过酒瓶子,帮我喝下一多半的白酒,趴在我怀里,哭着睡了过去。并说,这一晚上她是我的!我把菊儿放在床上,直到早上我走的时候,也没有碰菊儿一手指头。我不能一个人走上渺茫的前程时,将遗憾和痛苦留给菊儿,让她自己独自承受!当我来到百里之外火车站上,坐着火车要启程的时候,菊儿醒来后不见了我,跑到车站坐客车追到火车站,在火车窗口找到我。我们两个人,两双手紧紧地抓着,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化做泪水从我们双眼里,流淌出来。就这样,我只身来到了海南。我曾试着放弃菊儿,可是,真正离开她之后,我才发现,她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不能没有她!”思文回顾着和红儿说。
坐在思文对面的红儿,听着思文说的真诚恳切的话语,看到思文眼角含着泪水,自己的眼睛里,也有泪水在打着旋儿,终于止不住,大滴的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红儿,你流眼泪啦?”思文。
“我是感动的,太动人啦!我想,谁要是那个菊儿的话,她应该是幸福的。在千里之外,此时,正有一个坚强笃定的小伙子,在深深地爱着她,守候着你们共同的爱情……千山万水也阻隔不断的爱情!”红儿说着,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哭着笑着转身走了出去,去了自己屋里。
思文发现,自己倒给红儿的那杯水,放在桌上,她竟然没有喝一口。
外面的雨水,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
2
这天上午,精明强干的红儿站在砖垛上,给来拉砖的汽车和拖拉机,往外数着砖垛数发着砖。
思文拉着带着炉温的红砖,走出砖窑,一路吃力地拉到砖场上,停好车子,小心地将一车砖钉好,用脚往下一踹车子,抽出砖厂专用的铁的平板车子。在砖垛之间的空挡里,看到砖厂主李贵福,靠在砖垛上,吃一口火腿肠,灌一口酒,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砖垛上的红儿,再看一眼伸着脖子灌酒的李贵福,思文抹了几把脸上的汗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好放下酒瓶来的李贵福,看到冲着他摇头的王思文,知道自己受到思文轻蔑,朝着思文拉着车子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
红儿站在砖垛上,也看到了躲在砖垛间喝酒的姐夫,朝他气愤地骂了一句:“哥,你这个酒鬼,早晚得喝死你呀!”
李贵福睁开布满红丝的眼睛,看着站在自己上方的红儿,痴痴地笑着说:“红儿妹子,你少管我!天底下的男子汉,都喜欢两件宝贝,那即是酒和女人。你姐夫喝酒喝得不行了,丢了女人,不能再让我少了美酒呀!”
红儿不再搭理姐夫,跳下砖垛,帮着拉砖走来的思文,往前推着车子。两个人一拉一推,来到砖场上将砖放好,又一起抽出车子,对视着笑了。
站起身来的李贵福,依里歪斜地走出砖垛,看着思文和红儿拉推和竖砖抽车的配合默契,以及两个人会心的笑容,他没有肉的脸,扭歪几下,打了一个酒嗝,看到红儿和思文,一起拉着车子又钻进砖窑里。
拉着砖的窑哥儿们,和李贵福调侃着说:“李厂主,你的好看的小姨子,快让人拐着跑啦!”
李贵福伸手,在那个汉子后背上,打击一巴掌:“去你娘的吧!快干你的活,小心我扣你的工钱。”说完,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一会儿,红儿和思文,在砖窑里用铁夹子装好砖,一拉一推地从砖窑里,走了出来。李贵福站在路中央,不给让路。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的混蛋,别人在他砖厂里卖命地干活,他却挡着人家的道找别扭!思文不得不停下来。后边帮着推车的红儿,看到思文让姐夫挡着路,过不去,就和思文说:“走,不向东边去,往南拐!”
王思文拐着向南,躲着李贵福,从难走的场地上,来到空场上放好砖,并不介意地和红儿找话说:“这春末的天气,可真热,赶上家乡的夏天了。”
红儿从脖子上抽下自己毛巾,给思文递过来:“给,思文,擦擦你脸上的汗水。”
“别别。我弄得灰头土脸的,你的毛巾挺干净的。我这儿有的!”思文说着,从车把上解下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毛巾,抹擦几把头脸。
一边放着砖的窑哥儿们凑趣地说:“今日的天,好热呀!”
另一个也说:“今天出的汗水,格外多。”
又一个也说:“唉,也没人借咱手巾使一下。”
红儿冲着他们几个人善意地笑了笑说:“你们几个热了,就歇会儿,又没有谁催你们,是你们一个个钱虱子,挣钱没命,和牛马一样地干。”
这时,李贵福手上拿着酒瓶子,两步三摇地走过来。几个开玩笑的窑哥儿们,相继拉着车子走了。李贵福脚下不稳,前趴在地上,手里酒瓶子却抓得牢牢的,里面不多的酒,也没有跑出来。拉着砖走上来的几个窑哥儿们,看到李厂主的狼狈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没有谁上来拉李贵福一把,只见他自己从地上癞蛤蟆支锅一样地,爬了起来。不是人们麻木了,对李厂主视而不见,而是三天两头的,李厂主就会这样醉酒后出洋相,谁上去拉他,闹不好还会无缘无故挨上李厂主一顿打,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思文才开始主动停下手里的活,上来拉他一把,可是,不是让李厂主吐一身脏物,就是越拉他,他却越往地上打滚。所以,思文也能和劳工们一样,无视李厂主醉酒的样子。思文拉起车子想走,李贵福踉跄几步向前,拽住思文的车把,盯着思文:“刚才,你……你蔑视我来没有……”
思文不理不看李厂主,仍用力往前拉着车子。思文的冷漠,更加激怒李贵福,举起拳头,打在没有防备的思文脸上。又打来的时候,让思文紧紧抓住他的手,愤怒地看着李贵福:“李大哥,你快回去歇会的,这个样子,不累吗!”
李贵福用力地从思文手里,挣脱出自己的手来:“ 好,你小子有能耐!”说着,把抓着的酒瓶子。蹲在身边砖垛上,“你小子有种,能把瓶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吗?我才……承认你小子是条好汉!你不敢,就是狗熊,有种,也是孬种。”
几个窑哥们儿见阵势不好,拉起车子,就想走开。
“你们几个站下,给我看看,这小子究竟是好汉,还是个孬种!”李贵福一一拦下了几个窑哥们儿。
几个窑哥们儿站下看着,不约而同地笑了,因为那只酒瓶子里,只有不到二两酒。
思文看着那个几乎空了的酒瓶子,也笑了笑。
“算啦,思文。我哥又喝多了。你们几个都去干活的吧!”红儿说。
他们几个刚刚拉起车子要走,听到李贵福又说:“你们敢走!都看着别动,给我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胆子。”说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看到思文没有动那个酒瓶子,就说,“你即没有种,又没有胆子,想套乎女人!告诉你,别碰红儿,别打她半点主意,老远就看见你们眉来眼去的……红儿在老家德州平原县的乡下,有对象的……”
“你……李大哥,你侮辱人,真不讲理!”思文感觉人格受到玷污,冲着李贵福大声地说。
“哥,你就会胡说!”红儿又羞又急,满脸通红地说。
“红儿,这儿没有你们女人的事……是我们男爷们争面子的事……”李贵福说着,又看着思文,见他歪着脖颈子,“啊,你小孩不服气啊?”
有个窑哥们儿憋不住地说:“李厂主,你那瓶子里,才有一两多酒,叫人喝什么酒呀!”
“说啥,才有一两多酒。”李贵福提起酒瓶子,晃了几下,看清里面的酒确实不多,张嘴把那点酒喝进嘴里,又和变戏法一样,从他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瓶子没起开盖的酒,在砖沿上磕开盖,又抓住那只空酒瓶子,把那瓶酒倒进这个空酒瓶里一半,“来,小子,咱们两个一人一份,看你敢不敢和我一块喝干它!”李贵福说完,举起酒瓶子含着瓶嘴儿,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
思文本来不想和醉了酒的李贵福一般见识,可是,在多人面前一时下不来台,不想失掉面子。也不含糊地抓起那半瓶子酒,往嘴里灌着。
红儿看不下去了,忙走上来,一把夺下思文手里的酒瓶子,摔在砖垛上:“思文,我哥他醉啦,你干嘛和他较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三天两头这样!”红儿说着,眼里流出泪水。
这时,红儿姐姐领着十一二岁的儿子和女儿,跑了过来。从丈夫手里夺下酒瓶子,也摔在地上。两个孩子叫着爸爸,和妈妈扶着爸爸,往北边的住所里去了。
思文才拉起车子,和大伙说:“好了好了,没有事啦,咱们都干活的吧!”伸手在红儿肩膀上轻拍一下,和大伙们拉着车子,又钻进了砖窑里。
3
夜明风轻,萤飞虫鸣。
晚饭后,红儿约上思文,来到住所后面山岗上,在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来。彼此沉默尬尴一会儿,思文开口说:“红儿,我……想离开这儿!”
“怎么,撑不住了。”红儿看着思文说,“因为前几天我酒鬼姐夫,让你喝酒那件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夫,你来的时候,不是你将他从公路沟里抱上来,又背回来的吗!”
“不,不全是!我说过的,我来海南,是去三亚找我校长的。我来的时候,也受朋友之托,帮着马兰顺便找下我的同学彭刚。找到彭刚后和他说,马兰在家里一直等着他。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也一直感动着我。处在逆境中的彭刚,听了马兰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激动!他会更好地珍惜自己,更加努力地工作。彭刚和马兰,只是偶然之中认识的,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马兰在县城开着一个规模不小的衣店,父母都是法官;而彭刚,不过和我一样是个高中毕业生而已,父亲工地出了人命事故,入狱负债。彭刚来特区挣钱,回家还债的。为了筹集来海南的路费,去抢马兰衣店。我当时,正给师傅家干活,帮着马兰做衣架子。工棚和衣店隔着不远。我听见有人打劫,提着斧子赶到衣店,逼走抢劫犯,在外面摩托车上等着的彭刚,听到是老同学我的声音,知道不妙,摁响喇叭叫出同伙。我扑上去,抱住歹徒双腿,一时走不脱,歹徒举刀扎伤我的肩膀。之后,拔出双腿想跑,又让我扑住他的腿。一时急了,又举刀朝我头上扎来。车上彭刚也急了,用链子锁打掉歹徒手里刀子后,他们得以跑出城外。把作案的摩托车等的工具,推进城西河里。知道我们两个人血型一致,冒着被抓的危险,去医院里,给失血过多的我输了血。我给马兰干活,让人扎伤,彭刚给我输了血,等于帮了马兰大忙。从此,马兰对英俊勃发的彭刚,一见钟情,恳请彭刚留下来,帮着她照顾衣店。彭刚心虚,不敢留下来。来到海南后,受不住良心谴责,在给我的信件里,和我还有马兰承认了抢劫马兰衣店的事情,请求我和马兰原谅。我和马兰说了此事,并让她看了信后,马兰一阵痛苦思索之后,竟原谅了他,一点也不恨他!哭泣着,请求我来到海南后,不要为了雪那一刀之耻,而伤害彭刚。我让马兰的大度,和对爱情的忠贞,彻底折服!她说彭刚在他家那样的情况下,难免会想三想四的。我和彭刚是要好的老同学,有啥可说的呢!送我上车的时候,马兰大胆的举动,更是让我感动和惊奇!她说,我找到彭刚后,让我和他说,她等着他,说愿意卖掉她辛苦经营起的衣店,帮他还债,只要彭刚回到她的身边。”思文回忆地说。
“动人,真是太动人啦!现在,经济越发展,人们的观念越发得以开放。尤其是年轻人,在追求爱情方面,摆脱过去那种门当户对,追求权势、金钱等的旧观念,而去追求纯洁的爱情,更去注重爱情的对象,人的品貌。为马兰感到骄傲,为彭刚感到幸福!我也盼望能尽快找到彭刚,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是,我恳求你能留下来,再干上一段时间。就算帮我一下。我姐夫的砖窑厂再有半年,合同到期后,我们不干啦,回山东老家。姐夫在家里早先干过初中老师,写得一手好文章,经常在报刊上发表小说和诗歌。以后,辞职走上社会,跑长途贩运。来海南拉过香蕉菠萝。熟悉了这儿的环境,知道海南建大特区,大开发大建设,建砖窑厂一定挣大钱。和当地认识的人,合伙开了这个砖窑厂。当地的朋友有病后,退出来不干了。挣了点钱,也吃了很多苦头。开始时,这个砖窑厂是个破烂砖窑厂,别人赔钱不干了,承包下来后,投入不少资金翻新重建的。以后,我姐夫挣了很多钱后,没了上进心,迷上镇上酒馆的一个打工的小姑娘,让人骗走几万块钱后,就破罐破摔啦!天天以酒浇愁,染上酒瘾,一天一小醉,三天一大醉。这儿镇上的人,看到我姐夫干着砖窑厂,挣几个钱,早已耿耿于怀,虎视眈眈。平时朝这儿探头伸脑的。我姐夫废了,我和姐姐苦撑苦捱着。你来得正好,我都快支撑不住啦!我和劳工们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是从老家来帮助我的。有你在我身边,他们干起活来都不敢对我动坏心眼!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了底,觉得安全些。”红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呵,我说呢。来的时候,你姐夫醉了满嘴念唐诗。原来他在家写过文章呢!我在这儿真的能够起到你说的那么大的作用,我答应你留下来,干到合同期满了。”思文又说,“你姐夫,说你在老家有对象,是怎么回事?”
红儿笑了:“你别听我姐夫胡说,他是说来吓唬你的。”红儿说着,听到思文答应留下来,不走了,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低头在思文脸上飞快地亲吻一下。
思文坐着没有动,感觉脸上让红儿刚刚亲吻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他的双眼,却定定地看着北方天空上,两颗亮亮的挨着较近的星星,好像自己还在家乡村东小槐树林子里一样,看着天上的两颗星星,几千里路,对宇宙尺寸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感觉其中一颗星星,好像菊儿明亮的眼睛,在注视和关照着自己。真有一种天涯若比邻,千里共婵娟的感觉了。
此时此刻,星光下通往砖窑厂的大道小路上,附近各个村里的村民们,正开着拉着各种大小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浩浩荡荡地蜂拥而至李贵福的砖窑厂里,往各自的大车小辆里,装着烧熟的红砖,和砖窑厂里一切可以装得动拉得走的大小物资。
睡在砖窑厂里的劳工们,都惊醒了,来到门口一看,什么都明白了,恐慌地说:“老李完啦,李贵福李厂主这下子真的玩完啦!”知道砖窑厂这下毁了,自己工钱不保,也纷纷加入队伍,抢劫着砖窑厂里一切值钱的东西。
这时,北山岗上的王思文和红儿,也才听到南边砖窑厂里,传来的喧哗和躁动声。红儿知道不好了,附近村里的人们还是先动手,来抢劫砖窑厂了:“思文,不好了。这才说着的事儿,人们真的来抢劫我们的砖窑厂了!”说着,红儿拉着思文的手,跑到住所前面,敲打着姐夫的屋门喊着。“哥哥,姐姐,不好了,有人来抢咱们的砖窑厂了。快打镇上派出所里的电话!”说完,即和思文两个人,连滚带爬,一路向南边砖窑厂里跑来。情急之下,红儿忘记自己还装着手机。
屋里的两个孩子,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吓得缩在床角里,大哭起来。
红儿的姐姐,推醒丈夫:“他爸爸,你听外面,有人来抢咱的砖窑厂了!”
李贵福听着外面砖窑厂里传来的躁动声,惊怔一会儿,又哈哈地傻笑一阵:“抢吧,抢吧。抢走了砖窑厂,抢不走咱银行里的存款。让那帮穷鬼们,啃点骨头吧!”说完,又抓起床头柜上的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红儿姐姐慌忙抓起电话,急切地拨打着号码,然而,却怎么也无法打通镇上派出所的电话。扔下电话机,跑到门口,看到南边砖窑厂里灯火晃动,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链在院子一角的那条狼狗,不住地拼命地狂吠着。
红儿和思文两个人,跑到砖窑厂里,看到不下百人之众,在疯狂地抢着砖窑厂里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思文一下跳到砖垛上,拼命地喊着:“你们不要抢,大家都停下来吧!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红儿在下边哭喊着:“我求求你们啦,再有半年,我们的合同就到期了,到时,我们将砖窑厂还给你们。我们不再续合同啦!”
“大家伙不要抢了,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思文又高声地喊着,就感觉有人在自己头上,击打一棍子,头翁地一声,眼前一黑从砖垛上张了下来。
红儿见状,知道已经无力挽回大局,看到思文,昏仆倒地,让人打得头破血流。即扑过去,给思文包扎着头上的伤口,哭喊着思文的名字:“思文,思文,对不起,对不起,连累你了。你可千万要挺住呀!”说完,吃力地背起思文,往砖窑厂外面走去。
4
让人们一夜疯抢后的砖窑厂,一片混乱,一片狼藉,人走场空,孤零零的烟筒高高地戳在那儿,机器让人砸烂搬运走了。烧熟的成砖半块也不存了,干好的砖坯子,让人们践踏粉碎。甚至连十几间配套屋顶上的瓦片和檩条,也席卷而去。总之,李贵福的砖窑厂,是没有办法再干下去了。
几天以后,吃过早饭,红儿骑着摩托车,从镇上叫来一辆拖挂汽车。思文帮着红儿和其姐姐,往车厢上装着过日子的箱子柜子,以及坛坛罐罐锅碗瓢盆的,毕竟他们在这儿生活和工作了七年之久,也置办下一些大小的家具。思文听红儿说过,她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眨眼间六七年过去了。李贵福的两个孩子,也懂事地往车上搬着小的物件。
此时的李贵福,则一副散乱落魄的样子,手里拿着个小型的酒瓶子,不时仰起头喝一口小酒。走着,来到忙得大汗淋漓的思文近前,幸灾乐祸地拍着思文肩膀头说:“小王,我姓李的,没有给山东人丢脸。我走了以后,你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让海南人瞧瞧,咱们山东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好样的!”
思文的头上,还贴着包扎伤口的纱布,没有答理李贵福,弯下腰去,和红儿往车上装着一个大衣柜。
“哼——你小子,不理我!当地的王八蛋,一夜之间抢光了我的厂子,你们又一个个地不答理我。人家欺负我,你们看不起我。叫来汽车拉东西,回山东老家,也不和我这个一家之主说一声!”李贵福胡咧咧着。
红儿倒出手来后,从姐夫手里夺过酒瓶子,举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就知道灌你的酒,你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人家看你不中用了,才合起伙来,抢光你的砖窑厂,再不快点搬家,我们都走不利落了。”
“你……红儿,你敢摔烂我的酒瓶子!你和你的姐姐,合起伙来算计我。你姐好拿走我的钱,把我甩了,好再另找一个人家;你和小王,你们两个人好一块私奔。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吧!”李贵福说完唱了起来,“唉,好惨哪——同是天涯沦落人,四海之内皆兄弟——”
红儿抬脚一下踹在李贵福腿上,醉酒不支的李贵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再让你胡说。你不光无耻,还无赖一个!”
红儿姐姐看不过去,忙从矿泉水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过来塞给丈夫,从地上拉起他,眼里含着不干的泪水,把李贵福身上的脏土,打扑干净,责怪地看了红儿一眼。李贵福又用嘴啃去瓶子盖,举起来,当酒又喝了起来。
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晌午歪了,思文帮着红儿,才将破家值万贯的东西,装了满满当当的一拖挂车。末后,思文又帮着红儿把那只平时拴着的灰黑色的狼狗,抱起来架到前一节车厢里留出来的空挡里。这条狼狗,和思文早已经混熟了,用舌头舔着思文的手背手心,伤感眷恋地看了一眼车下面的住所。思文和红儿刚刚转过身,大狼狗用力一跃,从车上跳了下来。如此反复两三次,不得已,红儿和思文伤感地也流下了眼泪。末后,用一根绳子把狼狗捆绑在车栏杆上。狗都如此眷恋住过的地方,何况人呢!
之后,红儿拿来毛巾和肥皂,同思文来到水管子旁边,洗去各自手脸上的灰尘。红儿递给思文一瓶矿泉水,双目深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舍地说:“思文,我们要回山东老家德州平原,你去了三亚之后,找到你的校长他们,可别忘记给我写一封信,有事打我手机。要不,我会不放心的!”红儿说着,双眼湿湿地别过头去,“思文,如果,你要我留下来陪你,我会考虑的……”红儿鼓足勇气地说。
思文看到红儿双肩微微抖动,看到他们将走,心里也颇是感到失落,可是,终也没有说出要红儿留下来的话语。
久久听不到思文表态,红儿流着泪水,慌忙扭转身,跑到汽车边,回头看了思文一眼,上了驾驶室,和身边年轻的司机说:“师傅,开车!”
拖挂汽车,带着红儿和姐夫一家人,拐了个弯上了路。
思文从后边跑上来,追着汽车,和上面的红儿说:“红儿,路上慢点,要小心!”
红儿含着泪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车下的思文挥着手说:“知道了——王——思——文——我——爱——你——”
车厢里的那条狼狗,朝着车后面的住所,汪汪地狂吠着。
思文站下来,看着汽车加速上了路。仰头喝干手里瓶子里的矿泉水,将塑料瓶子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把瓶子踩得嘎巴直响,又抬起脚,将踩瘪了的瓶子,用力踢了出去。让一个背着塑料袋子赶来捡破烂的老头,捡了去。回头看一眼打工半年多的砖窑厂和身后的住所,弯腰提起路边上的旅行包,拧身上路,往小镇上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