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程煜开着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来到东镇上,径直开进路北乡政府里,在法庭门口前的大柳树下,吱地一声刹下车子。李程煜多次来过乡政府,里面各个部门科室,干什么用和在哪儿办公,他是一清二楚的。
在办公室里值班的,正是春兰来打听离婚时接待她的中年法官,一张瘦削的脸,生得很省事,没有多余的麻子猴子,一双眼睛不大但却有神,脸上嘴上没有胡子,特别从那双看上去很威严的眼睛里,很难让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看到走进来脸色难看的李程煜和春兰,即认出春兰,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张望而生畏的脸,此时却笑容可掬,人也起身相迎:“你们先坐下,有话慢慢说。”指着靠墙的一张联排木质座椅,说着,将李程煜和春兰让在座椅上,“我说吗,离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咋能一个人来呢!”给倒来两杯白开水,放在两个人面前一个窄条桌子上,表示出少有的热情,“我姓吴,叫吴仁仕,仁人志士的意思。不好解释的,你们也看见我桌子上牌子上的人名,就是那三个字。这三个字不好叫的,乍一听好像是无人事似的,容易误会。我可不是没有人事,我虽然办离婚案子,但我是劝和不劝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你们今后就叫我吴法官吧!好了,说说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吧?比方说,两口人感情不合,家务矛盾,婆媳不睦,为了孩子等等……”吴法官话中透着提示和怂恿地说。
李程煜心说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放屁也砸着脚后跟,他娘的,碰上这么个缺德无人事的法官,这婚看来非离不可,哪有这样给人提示离婚理由的?
“为了孩子!”春兰顺势说。
“哦,为了孩子,对呀,总得为点什么吧,理由再充分一些,说说看。”吴法官引诱地说。
“不不,不只是为孩子,也主要是我们两口人感情不合,说和做走不到一块!”春兰意识到只说为孩子,似乎不足以构成离婚的理由和条件。
而李程煜则一锅端地如实地说:“就是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后,生一对双胞胎女儿,想离婚后,我好另外再娶一个黄花闺女,生个儿子。”李程煜知道,自己这么一说,顾及国家计生政策,吴法官绝对不会给自己离这个婚,“我们两个是在初中时自由恋爱的,感情基础非常好,不能再好啦!”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的问题,就复杂啦,而且,还不好办!”吴法官说,“这么着吧,你们两个先到外面统一一下意见,来离婚,不能一个人说一个样。”吴法官看着春兰,似乎又提示着说。
李程煜瞪着眼异样地看着吴法官,和春兰走出来,站在树叶仍然发绿的粗柳树下,默默无语。
这时,屋里的吴法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茶杯,却不喝里面的水,脑子里想起自己在张店东南的老家里,有个姑表弟,父母早亡,为了拉扯兄弟,给弟弟成家,自己终身大事耽误了,如今三十出头,还没有成上个家。自己逢年过节回家时,表弟托自己,在自己任职的地方,碰上有合适的,给找个媳妇。知道自己在北乡的乡政府里管着离婚的差事。从沙发上起来,又坐回自己办公桌前,打量着外面柳树下的春兰,觉得和自己表弟赵德宝,看上去不是很般配,他们之间差着几岁,春兰显得年轻,表弟常年在山里开山炸石,风刮雨淋的显老一些。但是,如果他们能离了婚的话,和表弟这件事,事在人为,也许能促成秦晋之好?
李程煜和春兰彼此沉默一会儿,李程煜说:“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买包烟抽,一会就回来。”说完,走了出去。
屋里的吴法官,看到李程煜走出去,从屋里出来,走到春兰近前试探地说:“我看到你挺难为情的样子,你的丈夫,在家是不虐待你呀?”
春兰摇摇头,又极力地默认地点了点头。
从春兰矛盾的神情中,吴法官也从中看出什么,也相应地点点头:“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我也看出来,你在家里好像受迫害的样子。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妇女地位提高了,和男的一样是平等的。现在,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当然,离婚也是自由和自主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国法律,是保护妇女和儿童的!如果你确实想离婚,你的丈夫又不想离的话,你一口咬定你们两口子感情不合,过不到一块,千万不能说是为了孩子,更不能说是因为生了双胞胎女儿,离了婚,让其再娶生儿子。眼下,国家的计生政策是国策,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是抓得很紧的!”
春兰听着,很是疑惑地看着这个似是不怀好意的吴法官。在她思想里,法官应该是劝和不劝离的,哪有这样的法官,生怕人家离不了婚似的。只是眼下他能给自己离了婚,不管他心里是咋想的。听着他的提示,春兰认可地点了点头。
李程煜出了乡政府,买一包烟抽着,没有回来,而是来到舅舅家里,和舅舅说了今日和春兰来离婚的事,让舅舅给拿个主意。
李程煜舅舅听之一怔:“什么,你俩今日离婚来啦?你们是真心的?真是小孩子行事。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成个家不容易。咋能说离就离呢!乐乐妈妈可是一个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媳妇,好妈妈。”
“可是,舅舅,俺家的事情,你都知道……”李程煜。
李程煜舅舅摇摇头说:“哎——你家的事,不就是为了要个儿子。”
“俺娘和乐乐妈,都拿着三九一一往嘴里灌,来威胁我,我真怕哪天不在家,她们给了我人命呀!”李程煜说着,快要哭了。
“那,我问你,你的心里,咋想的呢?”舅舅问。
“我当然不想离啦!”李程煜说。
“那好办,到那儿,你就一口咬定,是为了离婚后,再娶媳妇生儿子,而不是两口人感情不合,不过,外号没人事的这个吴法官,不大好来事……”舅舅想到这个吴法官,多次打过交道,不是很好交往的一个人。
“我就是这么说的。”李程煜说。
“这也是你家的大事,你舅舅为了日后不落埋怨,你的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你家的情况,也明摆着,好事总不能两全!就是你们两个人离了婚,还都年轻,谁也难找不了。”舅舅说时低了头,不敢正视李程煜的目光,“要不,你家往后的日子,你家积攒了厚实的家业,没个后人来继承,不都是给人家干得……”
本想从舅舅这儿掏个坚定主意,听了舅舅末后一堆破气的话,李程煜反而反感起自己一向尊重的舅舅。
2
乡政府里,吴法官还在围着春兰苦口婆心地说:“看你年纪轻轻的,在家忍受煎熬,也不是个长法。我说一句闲话。我在张店东南老家里,有一个姑表弟,人才一表,今年三十一岁,一米七五的个头,在山上开着两个石窝,钱赚老啦!从小没了爹娘,为了供弟弟上学盖房成家,把自己婚事耽误了。我表弟不但人好,心地也好使,还盖下一栋小洋楼。我回家,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托我咱这儿有合适的,给操一番心。还说离婚带个女娃娃的也可以!”吴法官说着,观察着春兰的反应,“两个老人早没有了,省得和公公婆婆过不到一块老吵架。如果……要是?”吴法官看到春兰双眼发亮,不是很反感,有所期待的样子,接着说,“如果……好事能成的话,今天我就给你们把这个不如意的婚姻,给离明白啦!”
至此,春兰才明白这个姓吴叫吴仁仕的法官,可真是没有一点人事呀!这也是,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离婚这件事格外热情的原因。说自己能够先应下这件事,今天就能给自己离了婚,顾不得多想别的,急不可待地说:“吴同志,吴法官,你说的这些话,可都是真的?”春兰心想,先给自己离了婚再说,自己愿不愿意另嫁,和嫁给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突然,事先咋也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混账法官!原先想,不闹个死去活来,一波三折,这个婚是离不了的,自己也还和程煜闹下去,直至离婚为止。这个人身为法官,不负责任,为了私心,却劝着自己离婚,并给自己提亲的做法,让自己对他很反感。
“真的。”吴法官说,“我是法官,国家干部,说话是负责任的!”
春兰想都没想:“只要人家不呆不傻,真心过日子,……不嫌弃我带着个小闺女。我寒(还)年轻,离了婚,总是要嫁人的,嫁哪儿不是嫁,离着我现在的家,越远越好。”
“那好!”吴法官说着,看到李程煜从大门里走进乡政府,就低头走进屋里。
李程煜抽着烟,走到春兰的近前。
“你到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春兰问着李程煜,“去你舅舅家里了,给你出一个啥样的好主意呀?”
“没到哪儿去,只是买了一包烟吗!”李程煜撒谎地说。
“你上哪儿去都无所谓。说吧,答应是不答应,今天这婚离是不离?”春兰逼问着。
“你再让我想想……”李程煜拖延着。
“你……寒(还)是拿不定主意。”春兰急了。
“我……”李程煜恳求地看着春兰。“我寒(还)是不想离!”
“你……你……”春兰情急之下,头脑发热,走了极端,说着,一头向李程煜面前那棵老柳树上撞去。
李程煜眼疾手快,抢前一步,双手抱住春兰,两个人的身子都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屋里的吴法官和随后走进来的一位年轻的法官,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啊,你们为了离婚,在我们办公室门口撞大柳树,出了人命,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我看到这个年轻媳妇,一个吃苦受累挨虐待的样子,现在,都什么年代,咹,还欺负妇女!人家说帮人家拆墙拆屋,不拆散人家夫妻,可是,今天我看到你们两个人确实是感情破裂,过不到一块,我看……现在,离婚也不是稀罕难听和丢人的事情。现在农村青年夫妇离婚,证明是一种社会进步,再也不受过去传统和父母包办婚姻的束缚。”说完,吴法官气咻咻地走进办公室。
李程煜和春兰,也相跟着来了屋里。
吴法官假装热情地说:“你们两个人先喝口水,压压各自的火气再说。”
“没啥好说的,离,离,离!现在,她不和我离,我也要和她离!我同意离婚。”李程煜一迭连声地说。刚才春兰慷慨赴死的举动,将李程煜吓坏,不是自己反应快,抱住她,那股劲都把我带到地上,摔得身子很疼的,头要是撞在大柳树上,人还有法活吗?也似乎让他彻底下了离婚的决心。如其逼得春兰死了,乐乐欢欢没了妈妈,还不如放春兰和乐乐母女一条生路。
“这儿是法庭,要肃静!”吴法官指指自己身后墙上的国徽说,“在法庭守着法官,你都是这样的态度,在家里你对妻子可见是怎样的态度!”又和对面的书记员小马说,“小马,你给他们记录登记一下。”又面朝春兰和李程煜说,“两个人以前是夫妻,离了婚以后,也不能成了仇家。”又冲李程煜说,“男人嘛,就应该有男人的气度!”
现在,李程煜对这个吴法官,已不仅仅是烦感,简直是发怒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他真想攥紧拳头,将这个不负责任的吴法官,揍他一个鼻青脸肿。
在对面记录着什么的书记员说:“不按照有关的法律程序,给他们调解一下吗?”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吗,刚才发生的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在这儿出了人命,你我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再说,这个妇女,也不是第一次来。别说这样的,就是登了记,没走出乡政府大院,在院子里两个人闹了别扭,就着回头闹离婚的,咱们也给办过!”吴法官又冲了春兰说,“好了,还要不要陈述一下你们离婚的理由?”
“我们不需要调解。我们两个人长期感情不和睦,过不到一块。晚上,我们都分床睡了!”李程煜不知道是让这个有私心的吴法官气得昏了头,还是为春兰的绝情伤了心,也愤怒地说。即是表达着对吴法官的不满,也是对春兰发泄着怨恨。
吴法官看看小马记录好的材料,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两本绿色离婚证,快速地在上面填上两个人名字,并盖上了两个红色印章……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结婚登记去还没有升级成镇政府的乡政府民政处,离婚也要去乡政府民政处,为了财产分割不产生纠纷,也有去乡政府法庭的。进入新世纪以后,结婚登记和离婚办理,为了少出差错和人情错案,则全部收回权利,需要到县城民政局和县法院去办理。
李程煜开着摩托车,出了乡政府大院,一路上没了来时的风风火火,而是慢慢稳稳地往前开着,他想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带着春兰,很想让时间停住,让自己多带一程,脑子里不时回想起两个人结婚以前,谈恋爱时的情形。两村一路之隔,自己白天去春兰家帮着干一天活,吃了晚饭,春兰送自己回家。到自己家门口,自己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又返回再送她回家。就这样,两个人在两村之间,你送我,我送你,直至送到鸡叫天明,才彼此松开对方攥出汗水的手,依依不舍各自回了家。
摩托车不可遏止地开到小王庄村头上,停下来,春兰下来车子:“我去乐乐她姥娘家,接乐乐回来的,让她们小姐妹两个,在一起玩玩。”说完,春兰向娘家走去。
李程煜开着摩托车,一个人去了家里。
正在和欢欢喂着兔子的程煜母亲,见儿子来了,忙起身笑迎着儿子,加着小心地问:“来了。”
李程煜把母亲的话听成是问“离了”,没好气地说:“离啦离啦,我和春兰的婚,就这么离了,这下你死气了吧!”说完,去了自己屋里。
欢欢走上来,拉着奶奶的手,仰着笑脸问:“奶奶,啥离啦?”
这时,程煜母亲看到春兰领着乐乐,从大门里走进来,笑脸迎着春兰说:“乐乐妈,你来了。欢欢,去和乐乐妹妹,一边玩去。”
春兰没有搭理程煜母亲,径直去了北屋里。
后边的程煜母亲,看着春兰如风的背影,竟显出一脸的失失然。又感到疑惑,这么快,真的去了一趟乡政府,就给离了婚?
来到屋里的春兰,打开立柜,收拾着自己和乐乐的衣物。
李程煜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程煜母亲走进来,讪讪地说:“乐乐妈,你看……你和乐乐要真的一下子走了,我寒(还)真的是舍不得。你前前后后地想想,打从你进了俺李家门,我可木(没)拿你当一天外人,我一辈子木(没)有闺女,拿着你当我闺女待称。结婚后头二年,脏活累活,我都不让你干。欢欢乐乐出生后,烧火做饭,洗尿布褯子,我一个人包了。怕你带俩孩子累着,就把欢欢抱到我屋里去,从小替你扒扯着。我哪一点不替你着想,疼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和程煜也是木(没)法子的事呀!”程煜母亲假里有真地说着,抬手擦抹几下眼角,“以后,不管你带着乐乐走到哪儿,咱们娘两个也不能断了来往,我就当你是我的一个闺女走着。你给俺家生下欢欢乐乐,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如今,你又为了俺们家香火,和程煜忍痛分开,我老了,可不糊涂,咱家的日子,打从你进门以后,才一天天兴旺起来的,家里的物件,也有你的一份,看中了啥,你就拿走啥,我和程煜保准不说半个不字。乐乐姥爷工地上出了事,程煜给出上的一万块钱,乐乐姥爷回来挣了钱,能还了俺就还;还不了,俺也不打算要啦!”程煜母亲说着,又冲一言不发的李程煜说,“程煜,家里寒(还)有多少钱,给春兰一个底,乐乐妈要多少,给多少!”程煜母亲看出来,两口子离了婚,是没有错的了。自觉理亏,对不住春兰,话自然说得和气,也大方起来。
“不用啦。我除了给我和乐乐拿几件替换衣裳外,领着乐乐,别的啥也不要,我连乐乐爸爸都放弃了,寒(还)有啥更重要的东西,让我稀罕呢!”春兰说。
3
下半晌,梅红来到李程煜家里玩,也是探视一下情况。耳听着李程煜和春兰两个人正闹着离婚,她不大相信。
春兰和程煜,一人扎一个围裙,正和和气气地在忙着做晚饭。
“烧鱼,我做不好,你来做吧!”春兰和身边的李程煜说。
“我也弄不好,我炒菜,让咱娘来做。”李程煜说。
在一旁插不上手的程煜母亲听见,忙凑上来:“我来烧鱼。你们两个哪能做好呢,以前你们两个只知道出上一张嘴吃,都没细心做过这道红烧鱼。”说着,从春兰手上接过李程煜今下午去县城现买回来退了鱼鳞的大鲤鱼,抓着头尾在鸡蛋清里拖了拖,又在鱼身上撒上干面粉,拍打几下,抓着鱼尾巴,续进烧沸的油锅里过油。
欢欢乐乐,在院子里跳着春兰教给的兔子舞。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一条尾巴翘起来,两条前腿短又直,两条后腿弯又长,一蹦一跳地去找妈妈!”欢欢和乐乐两个人,一边唱一边跳着。
“娘,这芹菜里放味精了吗?”春兰问着。
“我木(没)放。我知道,你吃不上味精这个味!”程煜母亲说。
“可乐乐爸爸爱吃那个鸡汤味!”春兰说着,拿起味精袋,往炒好的芹菜里抖擞几下。
梅红看到在院子西边敞篷的灶间,一家人合伙默契地炒菜做饭,欢欢乐乐两个孩子又唱又跳的,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天,一家人都要和睦快乐,家里一点也不像闹离婚的样子。春兰往屋里端着菜,让梅红别回家做饭了,在这儿一块吃吧!梅红看看没啥事,放心地说,你们忙饭吧,我也回家给俺那一家人做饭的,说着走了出去。
“乐乐妹妹,奶奶说咱妈妈和咱爸爸离婚了,你说,啥叫离婚呀?就是不在一口屋里吃饭,不在一个床上睡觉了吗?”刚才奶奶说的话,让两个好奇的孩子,来到门口一侧都听了去。
“不是,不对……”乐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是的……也不在一个家里住啦。奶奶寒(还)说,今后,不管妈妈领着我走到哪儿,也把妈妈当成她的闺女,嘿嘿,妈妈又成了奶奶的一个闺女!”乐乐怕在那边做饭的大人听见,小声地说着,觉得好笑,嘿嘿地笑了起来。
受到感染的欢欢,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之后说:“我知道了。就是妈妈领着你,给你找一个新爸爸,爸爸再给我找一个新妈妈,让新妈妈给我生一个小弟弟。你说,咱不要小弟弟,不让妈妈带着你走,行吗?”
“你乱说,谁说咱妈妈要带着我走的,我不和你玩啦!”乐乐说着,跑到兔子笼前,伸手摸着里面毛毛茸茸的兔宝宝。
欢欢也跟了过来,蹲在乐乐身边:“妹妹,你和妈妈走的时候,也带走你的小兔子吗?”
“咱妈妈不走,我也不走!真的要走,也不带着小兔子,它们寒(还)小,离不开兔妈妈,看不见兔妈妈,小兔子会哭的。”乐乐不高兴地说。
李程煜过来叫两个孩子准备吃饭,站在她们身后听了两个孩子天真的话语,伸手抹去止不住流下来的泪水。再回头看看灶间忙活着的婆媳二人,看看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不忍舍弃春兰和乐乐,可又没有办法,一时间站在那儿,心里痛得忘记做什么了。
末后,饭菜端到东间北屋客厅的长茶几上,一家人围着坐了下来,大人们故作着轻松,不让气氛僵持下来。
“娘,欢欢乐乐,她爸,咱们吃点哈点,忙活多时,做一大桌子的菜,不能剩下瞎了。”春兰说着,手上的筷子,在碗上面罩罩晃晃的。
程煜母亲出于真心也罢,假意也罢,这一刻,她抑制不住抽泣出声,手里拿着筷子,却伸不到碗里。
李程煜往空杯里倒着红酒,眼里泪花朦胧,看不清楚,酒倒满了,从杯子里溢出来淌在桌子上。
到这儿,一家人泪言相对,不由自主,也是情不自禁,都失声痛哭起来。到这儿,原本高兴的两个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这样,几个大人一看怕吓着两个孩子,赶紧擦抹几把眼睛,把哭声吞咽回去。春兰搂着欢欢,奶奶搂着乐乐,一个劲地哄着。
“欢欢不哭,好孩子。”春兰给欢欢擦着眼泪。
“乐乐不哭,我的好孙女,奶奶平时对你和你妈不好,都是你奶奶不对,你奶奶错了。”奶奶给乐乐擦着眼泪,哄着乐乐说。
“奶奶,咱们不让妈妈带着乐乐妹妹走,行不?”欢欢在母亲怀里 ,乞求着奶奶说着,又冲着春兰说,“妈妈,你甭领着乐乐走了,行吗?今后,我再也不和乐乐妹妹打架!”又冲着李程煜说,“爸爸,我不要新妈妈,我不要小弟弟,我只要我亲妈妈,和我的乐乐妹妹。”
春兰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离座,推门去了卧室,扑在床上,拉过枕巾捂着嘴。
之后,天色渐晚。一家人出来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就收拾起了没动多少筷子的鸡鱼肉菜。
欢欢乐乐跟着奶奶,去了西间北屋里,奶奶拿出饼干糖果,哄着两个孩子说:“今夜里,就让小乐乐在这里睡,和欢欢做个伴。”
李程煜来到卧室里,看到春兰已经不哭了,漠然地坐在沙发上。走了过来,把手伸给了春兰。春兰也伸手抓住李程煜双手,站起来,环过自己的腰,看着李程煜温柔地说:“程煜,你轻松一下好吗,为了我和乐乐……我走了以后,你先不用着急着出门,等你情绪调整好以后,啥时高兴,想出门了,再出门……”说着,春兰脱去身上的衣裳。
李程煜也脱去身上外衣内裤,伸手替春兰扒下内衣裤,将春兰紧紧地拥抱在胸前,恨不能把春兰杀进自己躯体里,缠绵缱绻地吻着,两个人的泪水合流在一起。突然,李程煜把春兰推开,两手擂鼓一样地捶打在自己胸前:“我的心真痛啊!我真窝囊,连自己心爱的老婆孩子,都留不住。”
春兰用力掰下李程煜击打自己的双手,把自己温暖丰满的胸脯,紧紧贴在李程煜胸前,激情热烈地吻着李程煜的嘴巴、耳朵、鼻子,抓住李程煜下身,塞进自己的体内……
4
次日早饭后。李程煜抱着乐乐,春兰提着一个填满自己和乐乐替换衣服的棕色皮箱,走出家门。
王思军夫妇等的几个人,站立街边上。春兰和梅红说:“梅红嫂子,乐乐姥娘一个人在家,我去俺娘家住些日子,和俺娘做几天伴的。”说着,把皮箱放在地上,拉着梅红来到思文家里,坐在思文母亲身边炕头上,“婶子,俺来和你说几句话。”
“唉,乐乐妈,你和梅红都吃早饭了?”思文母亲没有意识到什么。
“嗯。婶子,俺都早吃了,你也吃了。”春兰说着,从自己身上,摸出一把制造精美的木头梳子,“婶子,看看你的头发,木(没)捞着梳梳吧,我帮你梳一下。”不等思文母亲拒绝,即在嘴上打上一口唾沫,细细地给梳起来,“婶子,这把木头梳子,是程煜从很远的地方出门时给我买回来的,比现在的塑料梳子好用,不烧头发,梳完了后,感觉头皮凉丝丝的。以后,你留着用吧!”
“乐乐妈,你这是……”思文母亲预感到春兰和李程煜出了啥事,早就耳听着两个人闹离婚啥的。
“婶子,没啥事的,你听我说,托你和梅红嫂子,在大门口,帮我照看着欢欢点。”春兰说。
思文母亲一下伸手抓住春兰的手:“春兰,你……你和程煜可不能走那一步呀!不能带着乐乐走了,撇下欢欢和她爸爸。”说着,思文母亲眼里流下泪水。
“婶子,我有难处啊!”春兰给思文母亲梳好头,把木头梳子,放在窗台上的镜子一边,“我得走啦,乐乐和她爸爸,在外面等着我呢!”说完,低着头往外走去。
春兰来到街上,看到王思军从李程煜怀里抱过乐乐。乐乐不高兴,奴着嘴。王思军逗着说:“乐乐,看看你,和谁吵架了,不高兴,撇着小嘴,多么不好看呀!”
梅红早从思文家里出来一步,捶打丈夫一下,哭着说:“春兰和乐乐爸爸……都离婚了。”
王思军不相信,抬脚轻轻踹了老婆一下:“你胡说啥呀!”转头质问着李程煜,“程煜,这都是真的了?”
“哪儿呀,你别听见风就是雨的!”李程煜说着,抱过乐乐,和春兰往南出村去了。
身后闪下几个左邻右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大眼瞪小眼的。
没有一会儿,三个人来到路南彭家村里,走进春兰娘家。进到屋里后,乐乐从李程煜怀里挣到地上,懂事地依偎进姥娘怀里。
春兰母亲,看到女儿女婿和乐乐几个人脸色,都不对劲,担心地问:“又和乐乐她奶奶对话(吵嘴)来?我说过你多少回,她奶奶上了年纪,爱絮叨几句就让她絮叨几句。”
“木(没),木(没)呢,娘!”李程煜抢先说。
“春兰,今日你不去东镇上班的啦?”母亲看到女儿提来一个大皮箱,不解地问着。
春兰抬头看着愈发苍老的母亲,心酸难以抑制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娘——”叫了一声娘,就哭出声来,“我和乐乐爸爸,办了离婚手续!”
春兰母亲平日里的担心,还是变成现实,只是太突然了,感觉女儿的命和自己一样苦,抹着眼泪说:“你爹寒(还)在长山劳改农场木(没)回来,彭刚走了,不知到了海南木(没)有,你们又这样闹,寒(还)让不让你娘活。真是家门不幸,祸不单行啊!”
春兰和母亲还有乐乐,三个人把抓柔肠的哭声,震荡撕扯着一边李程煜的心扉。此时,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道德败坏,而落井下石的和让人所不齿的人……
这件事,很快传遍全村,一会儿,有许多人,围在李程煜家门口,探听着事情真假。
菊儿母亲正从老家里喂了猪,锁上大门,看到程煜家大门口围着几个人,问着从家里出来要去自己家里上班的思文:“小文,欢欢家门口,人们在讲咕啥(议论)呢?”
“婶子,你过去看看吧,程煜哥和春兰姐,两个人离婚了!”春兰来给思文母亲梳头时,思文正吃了饭,喂着圈里的毛驴,不知道春兰来说了些啥,是听母亲说的。
“啊,咹——”菊儿母亲听之,把猪食桶放在地上,不相信地说,“你看看,好好的,这是又咋的了?咋做的这么秘密,早一点风声也听不到呢?”自语着,向李程煜大门口走过来。
程煜母亲从自己家里走出来,欢欢也从家里跟出来。程煜母亲和人们话不断句地诉说着:“你们看看,俺欢欢她妈,和俺程煜是多么好的一对啊!谁不说欢欢她妈和我亲闺女样。这不是,程煜看着欢欢妈妈在家里干农活累,让她把家里地交到村里,给她在镇里找个活,出去干了几天工人,就脊梁后头背茄子,长了外心,不知道勾搭上哪儿野汉子,看不上俺程煜。硬是拿着哈(喝)三九一一,逼着俺程煜和她离了婚。程煜不去,就给俺家里人命!到了法庭上,人家不给判离,当着人家法官的面,往大柳树上撞,给人家人命!人家何苦呢,就给判了离婚。他婶子大娘们,你们说说,人的心,有这么狠的吗,扔下欢欢和她爸爸,带着乐乐,说走就走啦!哎呀呀,做个梦来,也想不到欢欢妈妈,会和俺程煜离了婚。欢欢妈妈生下欢欢乐乐后,怕她妈妈一个人扒扯两个孩子累着,把欢欢抱到我屋里,一直帮着拉到这么大。嗨,我白疼了春兰啊!”程煜母亲守着村里前来关心打问程煜和春兰离婚的人们,昧着良心恶人先告状地说着,抬手假惺惺地抹着干涩的眼角。程煜母亲这个人,就是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混淆是非。
星期天来家的小媛也在听着程煜母亲的话,和明白事理的村里人一样,直扭撇嘴,转身去了李程煜家里。
送下春兰母女,从春兰娘家回来的程煜精神颓废,坐在沙发上抽闷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落满烟灰和烟蒂。
王思军也在抽着烟,和梅红坐在李程煜旁边沙发上,少言没语的,许是想说的都已经说尽,或者是,李程煜和春兰离婚这件事,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院子里没出门的拖挂汽车,没修没擦,像一匹累倒的瘦骆驼一样,头趴在车棚子里,尾巴伸在院子里。
走进来的王思武,冲着李程煜质问地说:“程煜哥,你……让我说你啥好,春兰姐姐那儿配不上你?春兰姐姐领着乐乐走了,欢欢一个人跟着奶奶,郁郁不乐的,我都受不了。”说着,摇摇头。
小媛也说了句:“程煜哥,你这是烧包啊!”
“小媛,小武,你程煜哥不是人啊!没有本事留住你们春兰姐姐和乐乐。”程煜脸也没洗,胡子没刮,老了几岁似的。
大门口上的程煜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哎——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愿意,可又有啥法呢!咱都是庄乡,和邻舍北家的,你们打听着,哪儿有合适的,麻烦你们操番心,再给俺欢欢爸爸,说门亲事。俺程煜是结过婚,可是年龄也不是很大,才二十八的一个人,找个黄花闺女也不算晚呢!”说了一些,这才是程煜母亲的真正目的,春兰刚走,就挂络着,给自己儿子张罗着说媳妇,还是黄花大闺女。
街坊邻舍的,听了程煜母亲的话,很是可惜了一家好人家。走过来的菊儿母亲听了,一时不便说什么,家里菊儿爹还不知道呢,应该和他说说,让他来问问安慰一下欢欢爸爸!想着,去老家门口,挑着空了的猪食桶,匆匆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