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光询校长坐在沙发上,用红外频谱仪,在烤着自己肿胀寒痛如割的两个膝盖。
凯伦母亲过来,用手指轻轻触摸几下,并摁摁老伴的双膝:“两个拨了盖(膝盖)都这个样,你又没干过多大的力气活,怎么丧弄得这个样?摁着鼓打鼓打的,都有水了。吃药也好,烤也好,只是搪着去不了根。”
“我站了三十几年的讲台,你说,这还不叫体力活吗!每堂课站着讲四十五分钟,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双膝上面。我们当老师的,不是落个粉笔肺,就是下肢静脉曲张,或是关节炎等的职业病。”马校长说。
上午十点来钟,上了夜班的马凯伦,才醒过来。母亲看到女儿依然不好看的发乌的脸色,刚刚为老伴烤一会膝盖,又帮着女儿挤牙膏:“凯伦,快洗把脸,刷刷牙,吃点东西。我和你爸都吃了早饭,给你在锅里热着呢!没有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
马凯伦懒洋洋的,从母亲手上接过牙膏,放在牙缸里,先洗了脸,又刷了牙齿。擦去脸上的水渍,又擦擦镜子上的灰尘,看到里面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原先润泽红扑扑的脸瘦瘦干干的,没有血色,像变了一个人,朝着里面的自己,拱拱鼻子扮一下鬼脸,自己问自己:“这是以前的自己吗?”之后,凯伦又洗了几把脸,用手巾给自己按摩似的擦了擦脸,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了点血色。拿起梳子梳梳头发,看到在梳子上,挂着好几根没觉得疼就掉下来的头发,拢好了头发,也没和往常样,脸上啥也没涂抹,即开门走出来,还关切地问了父亲一句:“爸爸,你的腿差一点疼了吧?”
“烤一会儿差多了,就是总也去不了根。凯伦,你快吃吧,多吃点,看看你的脸比早先瘦了不少。”
“唉。”凯伦在父亲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母亲给端过来放在茶几上的饭菜,好像胃口不大,没有食欲。又朝了父亲说,“爸爸,我说你就别硬撑着了,这次,能离了休,干脆离了。海南刘小佳再催你的时候,你也别抹不开面子,答应他去海南吧!那儿是热带气候,对你的老寒腿,肯定有好处。”
“上了岁数,谁还没点毛病。和用久了的机器一样,有的零件磨损了,是很自然正常的事情。你呀,甭为我担心,吃饱了,出去散散心的吧!休班时,别一个人老闷在家里,脸上连点青年人的光彩都没有,眼里也没有一点神色,缺乏青年人的蓬勃的朝气。都快成了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弱西子胜三分的林黛玉了。”马校长看着凯伦关心地说。
凯伦吃着鸡胸脯上的白肉,看到家里那只闻到味道过来的老黑猫,从茶几下面偷偷拱出来,瞪着一双巫婆一样幽黑的眼睛,不友好地看了凯伦一眼。凯伦想起马波遇难那天,这只老黑猫钻进自己屋里,跳到自己桌子上,把上面的书等的杂物,用爪子扒拉到地上,乱纷纷的,连同那个泥人小伙子,也扒拉到地上摔碎了。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伸脚在它身上踹了一下。这只老黑猫,在凯伦这儿没有得到好处,还挨了一脚,咩唔地叫着夹着尾巴,跑到凯伦母亲脚下,卧了下来。
“凯伦,你就用脚那么踢它吗?这只老猫,就和你反向。”母亲说。
“把它送人算啦,人说狗忠猫奸,一点不差。”凯伦又问父亲,“爸爸,你说,你的休今年还离得了吗?不是有文件说,教育界想离退休的,差着一两岁的,原则上一律同意离退,给师范毕业的年轻人腾位子,解决就业压力吗?”
“盼着我离休,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马校长收拾起烤腿的频谱仪。
“当然有好处。如果你能答应小佳,我就可以跟着你同去海南了。”凯伦又说,“爸爸,还是趁早报上申请去,要求退下来,好好养养你的病腿吧!你在一中占着位子,年轻的上不来,会让人骂你老不朽的。”
“你爸爸为了他的老寒腿,去海南我也支持。”母亲说。
“唉,凯伦,彭刚走了日子不少了吧,到现在,也没有个音信,不知道到了那儿后,找到小佳没有?”马校长问凯伦。
母亲出去开了信箱回来,手里拿着几封信件进来,凯伦看到,忙跳起来从母亲手里一把抓过来,挑拣着,有自己考上大学的同学来的,有东北的哥哥来的,其中,就有一封来自海南的。忙笑着说:“爸爸,海南来信啦!”
马校长听后,松了口气:“可来信了,这个彭刚?”
“快拆开看看,上面咋说的?”母亲。
凯伦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看纳闷了。
看到女儿生疑的样子,马校长就问:“怎么,小佳怎么说的,彭刚去找过他没有?”
凯伦摇摇头:“是刘小佳给你的信,怪了,这上面还是没提到彭刚的事情?”凯伦看看信封上的邮戳,又说,“日期是半个月以前送上的,那时,彭刚也该到啦?”
“小佳怎么说的?”马校长。
“还是和早给你的信一样,为咱们一家买好了海边三室一厅的房子,催你离休去海南呢!”凯伦说着,把信件给了父亲。
“小佳这孩子,你爸爸还真没有看错了人呢!”凯伦母亲脸上抑制不住喜悦地说。
“这孩子,这不是要挟我吗!我不过是在学习和生活上,拉了他一把,尽了我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天职,小佳就这样报答我。”马校长匆匆看了一遍信说,“这上面说,他替咱们买下的房子,是他房地产公司内部开发供应内部职工的住房,比市场上的房价要低三分之一,是以他的名义买下的。等咱去了以后,缴上不到十万元的房钱,把名字改一下,把房权过户一下,就是咱的啦!”
“小佳这孩子,替咱想得真周到。怕你爸爸要面子,无功不受禄,无辜得人家好处,寝食不安。”凯伦母亲说。
“看看现在的形势,也是这样发展的。从南到北,实行房产私有的政策,由交房租,变成购房权。咱县城的好房子,十万也买不下来呀,海景房不到十万元……”凯伦憧憬地说。
“看看你们母女两个,我又没说一定去。”马校长。
“我看,你也别辜负小佳这番美意,趁早领着凯伦去吧,呆好了,我也去。要不,你来家就整个仪器烤腿,凯伦回来情绪不好就哭鼻子,我伺候谁的是。”凯伦母亲抱怨地说。
“哎——”马校长轻叹一声。“这件事,让我想想再说。”实则,他的离休报告,早打上去了,听风声说,近期有可能批下来。为了自己的病腿,为了女儿,为了解脱老伴,给下边的年轻人腾位子,他的内心里也盼着,早一点离休去小佳那儿。
看到马校长有些松动的样子,凯伦母女也由衷地笑了。
2
马校长的离休申请报告,终于批了下来。这天上午,一中二楼上的会议室里。
县教育局的领导,和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即是彭大年渎职伤命后,由县委办公室主任又进一步高升的刘明福,由他主持着,在给马光询校长开着离休的欢送会。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摆满了茶水饮料和水果、糖块瓜子。
马校长站起来,从教育局长的手上,接过烫金的“光荣离休”的匾牌,会场内的二十几个教师和教导主任等的各色人等,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触此情形,和即将离开自己执教二十几年的一中校园,以及自己热爱着的教育战线,马校长的手抱着匾牌,心潮起伏,双眼发热,有莹莹的泪光在闪烁着。
掌声平息以后,刘明福致着欢送马校长离休的欢送辞:
……马光询同志,从事党的教育工作四十余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勤勤恳恳,为政府和人民的教育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走上县城一中领导岗位以来,更是处处以身作则,担起行政领导工作的同时,坚持为学生任一门课程,和师生打成一片,开创了新的学风和教风;特别是为我县的高三考生,创造出一个宽松的学习环境,让更多的学子走进高校的大门,为国家培养出不计其数的优秀人才,投入到四化的建设之中。对寒门学子的扶持,不遗余力,搭钱搭物管吃管住。马光询同志,为了我县的教育事业,可以说鞠躬尽瘁,积劳成疾!多年的老寒腿关节炎,疼痛难忍,仍然坚持工作。在接到马校长的离休申请报告书以后,经再三斟酌,考虑到他的病情,特准予离休!马光询同志,从教以来,把无数学子培养成社会的有用之才,可谓桃李满天下。值此马光询同志离休之际,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向马光询同志,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希望马光询同志,宝刀不老,老骥伏枥,发挥余热,走向新的征程。离休的同时,也是马光询同志走向新的生活的开始……
副县长刘明福致完辞之后,会议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虽然,整个欢送过程不乏程序化,客套化,可确实也反映了马光询几十年来从教的业绩和品德。在一片掌声里,马光询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除去激动,当然,还有留恋和不舍。
之后,新任的李正华校长,才三十五岁,年轻有为,一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是从县教委派下来的。教育局的领导和李正华校长,还有一位青年教师,坐着教育局领导的小车,把马校长送到家里,帮着把离休匾牌在客厅正墙上挂好,教育局领导坐车回去了。李正华校长走到末后,故作谦和地和马校长讨教几句工作经验后,在马校长夫妇的挽留声中,和另一位年轻教师,也走着回了学校。
到此,马光询校长硬挺着的身子,好像卸了榫一样的老旧家具,一下散了架,身子沉沉地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哎——现在好啦,无官一身轻了。”说着,抬手将稀疏灰白的头发,向后梳了几把。
凯伦母亲提着篮子,外出买菜了。
凯伦躲在自己屋里,这会才走出来。刚才在里屋听到外面的人和爸爸说什么了,心里感到窃喜感动,又觉得不像是真的。太突然了,爸爸还是比自己和母亲有城府呀!怎么以前,爸爸想离休和已经打上离休报告的迹象,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呢?知道爸爸不是为了自己,兴许还会和上面打铁,在校长位置上,再干三年两载没问题
“爸爸,真的这么快,你就退下来啦?”凯伦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爸爸崭新的离休匾牌,不相信地问着。
“离休这么大的事情,还有闹着玩的。他们居然都没有挽留我一下,不是为了你和你妈妈,我还真的跟他们理论一番呢!”马校长说。
“爸爸,是你的老寒腿,撑不住劲了吧,还拿你的女儿和我妈打遮掩。”凯伦伸手把挂得有些歪斜的离休匾牌,扶正当了,“爸爸,这是你新生活的开始,而非是你职业和权利的终结呀!”
“快快,还是把那个东西从墙上摘下来,这又不是学生的奖状,等你妈妈回来,用布包一下,把这个匾牌收起来吧!”马校长说。
“妈妈买菜回来,正好给你庆祝一下。”凯伦过来,坐在爸爸身边。继续说,“爸爸,看看你,一下老了许多岁的样子,你是不是一下接受不了离休这个事实啊?不舍得你的学校,和你的学生?”凯伦说着,看到妈妈提着菜篮回来,刚要和妈妈说爸爸离休的事,妈妈摆摆手说:“我知道了。在菜市场,听学生家长说了你爸爸离休的事情,我也替你爸爸高兴。我去厨房做菜的。”说完,去了厨房。
马校长揉着眼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真你决定去海南小佳那儿呀,爸爸?”凯伦问。
“我可没说一定要去海南,或是海北的。”马校长。
“爸爸,你……你刚才还说为了我和我妈呢!”凯伦一脸着急不快。
看到凯伦认了真,马校长身子向后一仰,笑了,很是悲哀失落地笑了。
“爸爸,你流泪了。”凯伦看到爸爸实则是笑着哭了,站起拿过毛巾递给爸爸。
“是啊。”马校长接过毛巾,擦几下落泪的眼睛,“你爸爸一下离了休,离开几十年的学校和学生,还不让你爸爸有一点小情绪。你爸爸是真的老了,感情也变得脆弱不堪。”
“爸爸,像你刚过六十岁的人,还能触怀伤情,流出眼泪来,这说明你身体内各种脏腑功能,还是健康和正常的。证明你的情感,不是脆弱,是很丰富的呢!也说明你的生理年龄,不过是一个数字加起来的合而已。”凯伦找着话,调节着父亲退下来显得苍老不适酸楚的心情。
马校长笑看着女儿:“只要你高兴,你妈妈为咱们少受累,爸爸就带你去海南,感觉生活也还是挺美好的。”
“嗷——”听到爸爸终于答应要带自己去海南,凯伦兴奋地叫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3
王思文给张工做的饭桌子,已经完工,放在工棚的角落里,他已经做别的活了。
这天傍晌,张工和老宫还有李工,坐着一辆偏三轮摩托车,来到小郑工地上收集数据。张工抽空来到小郑面前,冲着他很有内容地笑了笑:“小郑兄弟……”
“哦,张工,你和老宫老李几个大科长,可一定要高抬贵眼,有问题指出来,我们好纠正,可也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呀!”小郑说。
“郑大施工员,你少来这个,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张工。
小郑看看前面的老宫和李工,小声说:“在工棚里呢,晚上我给你送过去。”
“你可甭跟我玩猴戏呀!”张工。
“哎呀,张工,你抬抬手,少给我找毛病,我就烧高香了。”小郑说。
他们三个要走了,老宫怀里抱着刻有黑红杠杠的标尺杆子,已经坐进偏三轮车斗里,李工也走过来,发动起摩托车,却等不来了张工。
张工不放心小郑的话,还是钻进工棚里,小郑给指看了那张做工精美的饭桌子,才放下心来。在老宫家里喝了认识酒的张工,走过思文身边看他一眼,瞬即挪开目光,俨然不认识思文这个人一样,让小郑往外推拥着:“张工,你快饶了我吧!要让外边的李工看到,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这时,左右等不来张工,老宫伸手戳下李工屁股,给指了指西边的工棚。李工从老宫颇有内容的笑里,当即明白什么,一骗腿跳下车子,快步走向工棚。看到小郑,推着张工走出工棚。李工站在工棚门口,向里看到工棚一角的饭桌子,和小郑及张工看到自己后极不自然的表情:“好啊,小郑,跟我们监督站的人,搞什么小动作,这大楼图纸里,也没设计上小饭桌啊!”说完,李工不悦地转身而去。
张工无奈地看看小郑,小郑苦笑笑,紧跑几步追上李工,拉住李工的手说:“李工,你家里缺什么家具,尽管说,我叫人给做好送家去。”
李工骑上摩托车,张工也坐在了后座上。李工回头和小郑说:“我女儿七岁了,要分床睡,正缺一张单人床。”说完,开着车子,轰隆一声出了工地。
“李工放心,你们走好。”小郑在车后扬着手,看到车子出工地走远,就骂上了,“他奶奶的,简直是明火执仗呀!”
在工棚里的王思文,从敞着的窗子里,看到外面李工的盛气凌人,小郑的低声下气,还有老宫的嘴脸,张工的小气和不认人,也气得骂了一句,一个个狗娘养的!
小郑低头走进工棚里,来到思文面前,嘿嘿笑笑:“小王,刚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算给我帮忙给我做的吧!再给李工做张单人床,用好一点的木头,做得刮净些,李工的官大一些,更惹不起。”看到思文满脸义愤之色,小郑忙又说,“你放心,他们谁再要东西,也不再麻烦你给他们做了。”
王思文没有理看小郑,看看手表,到了下班时间,放下手上工具,走出工棚,推上车子出了工地。
自从在王思遥家里,答应师傅,不再和菊儿来往,可是,却越发不能控制自己,每每中午下了班,期望着能见上菊儿一眼。要不,下午没法安心干活。本来,自己让师傅从家里哄出来,来县城工地上找点活干,能挣到钱,又能见到菊儿。不曾想,师傅又追到城里,竟然干涉起自己的自由,从家里把自己赶出来不说,还想把自己撵到外地去打工,还说给自己出路费,岂有此理!骑到十字路口,向西看看,在马兰衣店门口,和路北的饭店门口,没有看到菊儿的身影,就往西骑了过来。正好,到衣店门口往里张望着,马兰和菊儿从饭店里出来,给小莹捎着饭。
“思文,你下班啦,干什么去?”马兰。
思文忙下了车子,有些尴尬地面对着她们,却故意控制着不看菊儿:“下班了,没事出来走走,不知道怎么的,就骑到你们衣店这儿。”
“那你进来玩吧!走,菊儿,叫着思文进来玩。”马兰推了菊儿一下。
菊儿盯视着思文,关切地问:“你还没有吃饭吧!”
思文还是不看菊儿,而是答非所问地和马兰说:“嗯,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抬头看看蓝湛湛的天空。
看到思文不看不理自己,菊儿心里酸涩痛楚,低头跑进衣店。
“马兰,你回衣店去吧,我也该回工地去了,拜托你对菊儿多关照一下吧!”说完,思文骑车向西走了。
马兰走进店里:“菊儿,别哭了,哭有什么用。”看到菊儿抹着眼睛,又说,“只要你们两个人好,现在的社会,早不兴父母包办儿女的婚姻,谁也左右不了你们的!”
“可是,马兰姐,你不知道,嫂子和我说,思文答应父亲说,不再和我来往的。你看他,刚才,都不看我一眼。”菊儿说。
“其实啊,他的心里装着你。要不,他也不会有事没事,老往咱们这儿转悠啊!”马兰。
每一个人的爱情和婚姻,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时时受着生活的这个社会和来自家庭的困扰,同时,还有来自自身的肤浅、阅历所左右着。
思文向西路过农贸市场的时候,碰见了正在买菜的凯伦母亲。
“思文啊,你快去俺家里玩的吧!这几天,凯伦的情绪不好,下了班也不出门,光闷在个屋里;人也瘦得不行。正好,今上午,你马校长批准离休了,我买的菜少了,又出来买点菜,你去咱一块给你校长庆祝一下的,也是劝慰劝慰你校长,下来了,也有点小情绪小牢骚。”凯伦母亲说。
“阿姨,这是好事,我马校长可以歇息一下。行啊,你先回去,告诉凯伦和校长,我一会就去!”随后,思文到菜市场西头鱼市,花钱买了一条黄河大鲤鱼,装在黑色塑料方便袋里提着,来到了马校长家里。
“马校长,听阿姨说,组织批准你离休,我顺便来看看你。祝您老吉庆有余(鱼)啊!”思文说着,把方便袋里的大鲤鱼,递给凯伦母亲,“凯伦呢,阿姨?”
“思文,你来就来吧,还买什么鱼,不过,吉庆有余,有礼遇(鲤鱼),很吉祥。”马校长说着,给思文指了指凯伦的房门。
凯伦听到思文来了,开门让进思文,又把房门关上了。
思文看到,凯伦把马波和自己的照片,还有书报和衣服,摊了一床一桌子都是:“凯伦,你在办什么展览,寒(还)是在大扫除?”
“对,我是在清理和扫除一下东西。将我原来的自己,统统打扫出去,要换一个新的自我。”凯伦说。
“那好啊,多少人都盼着你能如此呢!用泪水清洗过的心灵,会更加纯洁和坚韧。”思文说。
“思文,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课本、杂志、还有小说书籍等的,分分类规整一下;还有我没穿过几次的衣服,挺新的,你走时拿回去,看看小媛能穿不?”凯伦收拾起照片说,“思文,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无法把马波,从我的心底里打扫出去。每每走过那个十字路口,我就好多天提不起情绪来。我俩认识时间虽然不长,可那毕竟是我的初恋,和一条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生命呀!”
“人若是现实一点,会省去许多痛苦和烦恼。马波是一个很好的值得当代青年学习的好小伙子,他毕竟已经离开这个现实的世界,他肯定到了更好的一个没有烦恼和痛苦的地方去。而我,和你都要面对一个现实的世界。现实是,菊儿在我的面前,我却欲近不能,欲离也不能!”思文将自己在菊儿哥哥家里,和菊儿父亲的遭遇,说给了凯伦听。
“那……菊儿呢,她能舍得下你吗?”凯伦。
“有人说,你们女孩子,是用水做成的。菊儿除了给我眼泪,眼下又能给我什么?”思文。
看到思文一脸痛苦的样子,凯伦过来注视着思文,抓过思文双手轻轻环过自己的腰,把头靠在思文胸前:“我也希望,你和我都能好起来坚强起来。”
思文捧起凯伦的脸,抬手抹去凯伦眼角泪珠,把给予自己慰藉和鼓励的凯伦,从胸前轻轻推开:“我苦苦恋着菊儿多年,对她朦胧的情感,大概是从我十几岁左右就开始了。我们两家左右邻居,从小在一起长大,在一起扮过家家,也算青梅竹马吧!长大以后,这份感情,愈加刻骨铭心。你知道,你和马波,三个月,就可以产生爱情,何况我们呢!难道,我当初的想法和定位,是错了吗。是我忽视了传统的力量?”
“所以,你要向传统屈服了吗?”凯伦问着。
“那你说,菊儿父亲一把年纪,祈求我离开菊儿,让我和彭刚一样,不惜赶我去外地打工,等菊儿成了家……”思文。
“下一步,我和我爸爸,就着手去海南呢!如果,你也真的想和彭刚一样的话,我们正好一块。”凯伦说。
“哦……我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现在,我去海南,不正说明我屈服传统和菊儿父亲的压力吗!我和师傅说,离开菊儿可以,去哪儿打工是我的自由,谁也干涉不着。真要去海南的话,也可能是在以后的某一天,至少不是眼前……”王思文帮着凯伦,在整理着书籍和衣服……
4
午后,凯伦骑着车子,一个人来到城西大青河边上,在枯黄了的草地上坐下来,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消瘦变浅的河面,又仰仰头,看看高远虚无灰暗郁沉的天空,眼前又出现了和马波在一起时甜蜜的情形。自己看到河边草丛里有只正在吞吃青蛙的蛇时,惊悸地躲到他的身后,那时,感觉马波的身子,和一堵坚实的墙样,让自己有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现在,回想起来,看到的蛇吃青蛙,真不是一个吉祥的兆头!想起马波揽紧自己的腰,和自己双额相抵,彼此闻嗅到对方的气息,正当自己感到有一种微醉的时候,让自己产生与之相吻的冲动,听到河下游传来孩子们呼喊救人的声音。马波推开自己,冲到出事地点,脱去外衣,扎进河水里。又回想起马波举着钓在空中的鲫鱼,在自己面前晃来荡去,自己脚下一滑,倒在地上,身子正好压坏那两个小泥人的情形。接着,又回想起两个人在草地上,欢笑追逐时的快乐。猛地打个冷战,马波遇难时的情形,又不可抑止地闯入思维,感觉满脸冰凉,用双手抹脸,才知道是不知不觉之中,流下满脸的泪水。
之后,凯伦骑车回到城里,来到城东烈士陵园马波的墓前,将手里那个在河边上采来还绿的柳树枝,编制的一个精巧的小花圈,虔诚地放在马波墓碑下的基座上。在面前,闭上双目,伫立良久,任泪水簌簌而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祝马波精神永在,英雄不老!
随后,凯伦来到马兰的衣店前,打下车子,低头走了进去。
“凯伦姐,你来了。”在整理着衣架上面衣服的马兰,停了下来。
凯伦冲着正在忙着生意的菊儿和小莹,摆了摆手,和马兰说:“马兰妹子,明天,我要随着爸爸去海南,我来这儿看看你们几个。”凯伦和父亲马校长,已给海南刘小佳打去长途电话,说明天启程去三亚,让小佳准备去车站接站。
听凯伦说明天就去三亚,马兰又惊又喜:“凯伦姐,这么快,你要去海南三亚旅游的吗?”
凯伦摇了摇头:“不是去旅游,是去工作。我爸爸离休了,腿又老疼,去了海南会有些好处吧!”
“哦……凯伦姐,我知道了。”马兰知道凯伦去海南,也是为了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小县城。知道马波哥哥死后,给凯伦一个措手不及的沉重地打击。马波哥和凯伦姐,认识和交往时间不长,可自己知道,他们都是出自真心,彼此倾心相恋着对方。在爱情上,时间是没有说服力的。有邂逅一遇的爱情,有一见钟情的爱情。马兰相信,只要两个人有缘分,复杂而又简单的叫人为之生死的爱情,完全可以简化到一个善解的眼神,即可以拨动两个人的心弦!知道自己心里能够装得下,却放不下的,就是仅仅几面相俉的彭刚。就知道哥哥的不幸遇难,对凯伦的伤害,有多么深了。也知道凯伦姐平时尽量躲着哥哥罹难的这个十字路口,可是,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里,又怎么能躲得过去呢!“凯伦姐,到了那儿,你要是能见着……”马兰是想说见到彭刚时,给自己来信或是电话,告诉一下彭刚近况。
见马兰欲言又止,知道马兰惦记着彭刚:“彭刚没有给你来信和电话?”
马兰摇了摇头。
“彭刚也许是在为你着想呢,让你不要挂念他,或是让你尽快忘掉他!毕竟,你们之间是有差距的。”看到马兰不高兴,凯伦知道马兰心里装着彭刚,也深深知道牵挂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又说,“到那儿见着他后,我会催着他,给你来信和电话。”
马兰眼里闪动着莹莹泪光,还笑着说:“凯伦姐,啥也不说了,拜托了。”
送走顾客的菊儿和小莹,走过来,围住了凯伦。
“凯伦姐,你真的要去海南呀!”小莹。
凯伦点点头,看着菊儿,关切地说:“菊儿,最近,我见过思文。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思文都和我说了。你们都曾用心地付出过,可要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思文确实是一个有才华有品行的好青年,身材也不错,等到思文让别的姑娘抢去,可别后悔呀!”
菊儿感激又苦楚地对着凯伦笑笑:“凯伦姐,明天你几时走,我们去送你的。”
“是啊,和小莹,我们三个人都去。”马兰说。
“不用了。明天,我和爸爸走得很早,你们谁也不要去送。我怕走时,人送人的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离别愁绪,我愿意静悄悄地离开。”
……
5
第二天天不亮,凯伦收拾好自己的屋子,留恋地看一眼自己住过多年的闺房,倒退出来关上房门。
母亲正在为老伴整理身上的衣服。看到父母亲的眼圈发红,自己也抹了一把眼睛。
“凯伦,你们一路上要走几天几夜,可要照顾好你爸爸。坐火车的时候,让你爸爸坐在里边,要不,过道上人过来过去的,会刮蹭着你爸爸的膝盖。”母亲叮嘱凯伦说。
“你放心吧妈妈,我会照顾好爸爸的。”凯伦说着,提着一只黑色的大旅行袋,肩上背着一个自己的小包,同父亲出门下了楼。凯伦眷恋地回头看了眼阳台上目送的母亲,见母亲不住地抹眼睛,凯伦不忍心,放下行李,转身又上了楼,和母亲抱紧痛哭失声。又叮嘱地说,“妈,我和爸走后,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和爸都不放心,会尽快将你接去,你在家多注意着点!”
母亲点点头,强颜欢笑,往外推拥着女儿:“妈没有事的,和你爸快走吧,我不去车站上送你们了。”母亲说着,推出女儿,关门上栓,坐回沙发上,抓过纸巾捂在嘴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是日子过得顺当,亲人分别,离乡背井,也会让人生出许多感慨来的!
之后,父女来到城北黄河路长途车站,坐上去省里的客车。路过一中校园的时候,马校长从车窗里看一眼晨光里熟悉的校园,听着从校园操场上传来的,学生们晨跑时铿锵一致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哨声和一二三四的领跑声,心里顿时泛起一股难以克制的酸楚,自己的心,仿佛又回到学校,而坐在车上的,只是自己的一具躯壳,感觉眼睛发涨,一直朝着窗外,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
客车路过马波遇难的这个十字路口,凯伦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马波遇难时的残酷情形,只向外看了眼,马兰晨曦中依然紧紧关闭着的衣店,不觉车子已经滑过路口,可是,在她脑子里,还是不可遏制地泛起马波让车撞出去的幻象,那刺耳的刹车和人的哭喊声,让她惨不忍听,本能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直到汽车驶出小县城,天色微明,凯伦和父亲波动伤感的情绪,才渐渐恢复平静。
车内的旅客,静静地坐着,由于路过淄博的列车,都是由青岛烟台过来的过路车,不是始发站,上去没有空位子,拥挤不堪,不知道何时才能腾出空位子,所以,才去省城。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到中午,坐上对号入座的直快列车。由于马校长自觉苍老的心境,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火车在跑,而是大地在走动,感觉远处的山峦在向后退去,天上的白云在向后飘飞着。马校长知道,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忙摇摇头,看累了窗外的风景,收回目光,又看向车内。看到乘客的装束,长短不齐,五颜六色,行李架上大大小小的皮箱,也是各种各样,从皮革到尼龙的;而非和自己早些年坐火车时,看到的旅客,服装青黑单调,人的面孔焦黄压抑,行李也多是被褥扁担箩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