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午后,菊儿在屋前厦廊下,用剪刀修剪着花盆里花草上的残枝败叶。花盆是用用不上的木板下脚料,用钉子钉成的,大小不一。花盆里的品种有春兰秋菊,有冬柳和仙人掌等的。
王佐富来到东灶屋里,到水缸边往水壶里盛水,摸起挂在缸边墙上的舀子,伸进水缸里,却没有舀上水来,将水缸底部刮叱得哧哧地响。这才知道水缸里没有水了。自语着,提着水壶,从东灶屋里出来:“哎,小华他们都不在了,我这北井上泡茶水的大甜水,也常哈(喝)不上啦!”看到菊儿修剪完花草后,又用浇花的水壶,在喷淋着花草,不忍心支使菊儿去给自己挑水。放下水壶,从墙边抓起水担杖,挑起水筲,想去村北挑水。让菊儿看见后,忙放下手上的花壶,走上来,从爹的肩上往下夺着担杖:“爹,我去北井上,给你挑水的。”
“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去挑的!”王佐富心疼女儿地说。
“我去,我不在家,没有办法,我在家,还让你去挑水的。”菊儿固执地从父亲肩上,夺下水担杖,挑着筲往外走了去。
这时,程煜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还没有进屋的王佐富,笑迎着程煜:“程煜来了。今日没出门?”
“唉,叔。思军哥自己去拉石子的了。我一个人在家,闲得慌。”见菊儿挑着担杖,走到自己近前,就问,“菊儿,挑水去。”
菊儿点点头,和程煜闹着玩地说:“程煜哥,你不是来替我跳水的吧?”
“啊,我替你挑水,准比你回来得快。”程煜借着菊儿的话头说着,不由分说,伸手从不防备的菊儿肩上,抓过水担杖,“大晌午头子的,佐富叔等着哈(喝)水了吧!”
“程煜哥,我刚才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别当真,那可不行!”菊儿说着,就去夺程煜肩上的水担杖。
“咋不行呢!你程煜哥有几年没干力气活,浑身不得劲。平时,我家天井里的压水井里的水,就是大甜水,不用去北井上挑水。我正想出场透汗,松欢松欢。快别犟了,让我替你去挑水的吧!”菊儿劲小,夺得水筲颤悠得乱响,也没有从程煜手里抢过水担杖。
菊儿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厦廊下,看着院子里这一幕,心想,一定是程煜他娘撵着他,来讨菊儿和菊儿爹欢心的。
本来,程煜就是让母亲从家里撵出来的,让程煜来菊儿家,看看给帮着找点活干干的。说小华走了,实心死了,没人给菊儿爹挑北井上的大甜水。你去玩玩坐坐,缸里没水,就给挑担水的。程煜不想来,觉得自己为了不一定能成的婚事,没有必要那么下蔑,去巴结王佐富一家。可又听不得母亲在耳朵旁唠唠叨叨,就硬着头皮出门来了,还正怕插不上手,不知道给干点啥活儿好,正好见菊儿要去挑水。菊儿又正那么说,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个讨好和献殷勤的机会。
梅红在自家北屋头上的树荫里,挺着出了怀的大肚子,手上织着小孩穿的毛衣毛裤的,似是有意告诉过往的村人们,自己再也不是一个白吃食不下蛋的老母鸡,自己也快要下蛋了。
程煜挑着水从北井上进了村,来到菊儿家里,放在灶屋门口,菊儿笑着走上来,提起前一只水桶,往水缸里倒着。程煜将水担杖靠在墙上,弯腰提起后一只水桶,走进灶屋里,菊儿给闪开位子,让他往水缸里倒着水:“程煜哥,你去北屋里歇会儿,和俺爹说句话的,我再去北井上挑一担水的。”
“我不是说,让我出场透汗松欢一下。才挑一担水,大汗木(没)出呢!”程煜出来放下水筲,又去抓起水担杖。
王佐富提着水壶从北屋里出来,准备去灶屋里灌水:“程煜,你快让菊儿去挑水的,咋能老麻烦你呢!我灌满水壶,一会儿烧开,咱爷俩哈(喝)水。”
“很快,我一会就回来。”程煜抓着扁担,又勾起地上的水筲,之后,照晃着担杖钩子,去勾菊儿手上的那只水筲。
“那,你快些回来啊!”菊儿看看拗不过程煜,就将手里那只水筲,挂在担杖钩子上,并冲着程煜笑了笑说。
程煜也冲着菊儿笑笑,感觉浑身是劲,挑着水筲吱吱呦呦地走出了大门。
还在自家屋头上的梅红,看到程煜挑着水往南边去了,一会儿,又挑着水筲去了北井上。感觉纳闷,平时他自己都是吃哈院子里压井里的水,也没见他去北井上挑水。现在,这么勤快,去给菊儿家里挑水的?
没一会儿,程煜从北井上挑着水回来,抄近路,从自家大门口上走。让叉开双腿的二保,堵在街上:“程煜,你给菊儿家挑水,是替菊儿的吧!”
“走开,二保哥。”程煜呵斥着。他怕让更多的人瞧见,没啥说,想快着走开。
程煜母亲和欢欢从家里出来,看见了,程煜母亲走上来,推开不想走的二保:“二保,听话,一会给你拿烟抽!好狗不挡道。你犯上病来,咋整?”
程煜才得以闪身挑着水走了过去。到梅红近前头也没敢抬起来,自觉尴尬,好像做下见不得人的事样。
“程煜,你甭低头,你嫂子啥也没看见呢!”说完,即冲着程煜母亲哈哈大笑了。
欢欢从后边追着程煜:“爸爸,我跟着你去菊儿姑姑家玩的。”
奶奶追上伸手把欢欢拉回来:“你爸爸去有事,你跟着去碍事拔拉脚(拖后腿)的。”嘴上数落着欢欢,心里却暗自喜悦。
菊儿家里,程煜和菊儿将两桶水倒进缸里,一块来到北屋里。菊儿忙拿过毛巾给程煜,让他擦擦头上的汗水:“程煜哥,快擦擦你头上的汗水,这下松欢了吧!”
程煜接过毛巾,冲菊儿嘿嘿笑笑,在脸上胡乱抹擦几把,把毛巾给了菊儿,让王佐富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程煜哥,看看你的头发长的,也不理理,大热天的。没有人管你,可自由了。你不嫌难看,等会儿,我帮你用削发器,修剪一下吧!”菊儿为了感谢程煜替自己挑了两担水,想帮程煜修剪一下头发。
程煜听了菊儿的话,受宠若惊地伸手抓了把凌乱的头发:“我倒是不嫌弃你修剪得不好看,你不嫌脏啊,我头上好着油。”
“没啥,你不替菊儿挑了两担水吗!”王佐富说。
液化气罐上坐着的水壶烧开了,菊儿提着水壶进来,把水倒进暖壶里,又出来灌上凉水,把水壶又坐在了气炉子上。
王佐富在茶壶里放上茶叶,提起暖壶,往里面倒上开水。
菊儿回来,端着脸盆,出来在压井边上的水缸里舀上水,进来放在门后的脸盆架上:“程煜哥,你过来自己洗洗头发。”
“唉。”程煜忙从沙发生上站起来,脱下汗衫,穿着挎肩背心,来到脸盆架前洗着头发。
菊儿从抽屉里找出刀片和削发器,上好了,将一把椅子放在屋地中央,准备给程煜修剪头发。
菊儿母亲在沙发上,和王佐富相互看了眼,由衷地苦楚地笑了。
程煜三下五去二地洗完了头,接过菊儿又递过来的毛巾,揉擦着头发,让菊儿拉着安坐在椅子上,又将一把梳子交到他手上,让他梳理梳理头发。
之后,菊儿找来一块干净的塑料布,围在他的脖颈上,右手拿着剪刀,将过长的头发先给铰去后,才拿起削发器,左手扶着程煜的头,往下一下一下地铮铮地削着头发。
这对程煜来说,可以说是无上的享受,也是来的时候所没有想到的。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美了。闻着从菊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的气息,让他心花怒放,心猿意马。
没一会儿,菊儿即给程煜削完头发。两边给留下适中的鬓角,后边给削得不扎衣服领子,将发际边缘的绒毛,也给剃得干干净净。之后,菊儿将围在程煜脖子上的塑料布,解下来,从门后拿过地扫帚,打扫着地上修剪下来的头发:“好了,程煜哥,你在立柜上的大镜子里照照,看看咋样,哪儿不行,我再给你修剪一下。”
程煜觉得头顶上,好像揭去压着的一口黑锅一样,脑袋瓜子轻快清爽了许多,站在大一衣柜前面,看着镜子里自己长短适中的头发,没有哪儿修剪得不满意。嘿嘿地满意地笑了:“菊儿,比我去城里的理发店花钱,整得寒(还)好呢!”
王佐富给程煜拿来剃须刀:“给,程煜,连你的胡须,也一块刮一刮吧!”
“唉,叔。”程煜顺从地应着,接过刀盒,打开上好刀架,来脸盆前,用菊儿又给自己倒上的温热的水,打上肥皂打湿了胡须。之后,又在嘴唇周围打上肥皂泡沫,对着脸盆架上的镜子,一下一下地刮着稀疏的并不显长的胡须。他知道,佐富叔是让自己在菊儿面前,更显得年轻一些。用手摸摸已经刮得发青的嘴巴,菊儿见他刮完了,过来从他手上接过刀架,卸下刀片,吹去上面的胡子茬,去水里涮一下刀片和刀架,放回盒里收拾了起来。
“来来,程煜,快坐下哈(喝)口水。”王佐富招呼着说。
程煜又坐回沙发上,伸展开双脚,感到匀匀贴贴的,不能再舒服了。
“程煜哥,你修剪了头发和胡须,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没结过婚的小青年呢!程煜哥,你还是趁着年轻,给欢欢找个妈妈。你们那个家,也才完整。”菊儿关心地说。
“嘿嘿……”程煜冲着菊儿感激地笑笑,忙端起茶杯低头呷了口茶水……
2
晚饭以后。
王佐富看了看菊儿母亲,意思是你趁着菊儿高兴的时候,问问菊儿,对程煜是一个啥想法?菊儿母亲对这门亲事,在心里已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菊儿爹正在难处,通过观察,菊儿和程煜也挺般配,她也就不再执意反对。定定地看了女儿一眼:“菊儿,你爹让我问你一个事?”
看到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菊儿不解地看着母亲:“娘,问啥事?”
“问问你,愿不愿意在我们近前,找个婆家成家?”
听了母亲的问话,菊儿羞涩地低下了头:“那……要看是谁啦?”
“就是小文……”母亲听到女儿话里活络的口辞,又看到女儿并不烦气自己说这件事。接着又说,“就是小文家的西邻,今天替你去北井上挑水的程煜……”
菊儿听母亲说为自己找在近前,又说半截话,说小文,心里高兴半截,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在小文后边说出的不是思文,而是思文家西邻的李程煜,顿觉一阵恶心,像吃进嘴里一口草木灰,咽不下去吐不干净,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一连串地调了七八个频道,每个频道正都是中央台新闻联播,把音量开得挺大,以前听着十分动听的李瑞英和张宏民的播音声,现在,听起来很是刺耳,也像是在嘲弄自己。让她心情无法平静,气怒交加:“你和俺爹商量好的,还是他家托人来提亲,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不愿意!”说着,菊儿双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王佐富起身过来,把电视机音量调低后,把电视机关了,和菊儿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考虑考虑,再说愿意不愿意。”
菊儿忍不住,哭泣出声:“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菊儿,你听娘一句话。咱家不是从前了,程煜哪儿不好?就是结过一次婚,你给修剪了头发,不是说他年轻了,看上去像没结过婚的小青年。大几岁,也木(没)啥的,过了门过好日子才是真的!你爹不比我也大几岁,我们这些年不是很好,都木(没)红过脸。我和你爹都是过来人了,不会误导你,不会把你往枯井里领的。这要在以前咱家红火那阵儿,程煜再有钱再好,给你提亲,甭说你不干,我和你爹先说不干!哎——都是实心那一害把咱家拖得,做的家具卖不出去,压着本钱,你爹借的程煜一万块钱,到这欠着人家……”母亲说到这儿,看着菊儿的反应。
“你们没有本事,做出的家具卖不了,欠下人家的钱,就想拿你们的女儿顶账,换钱使呀!”菊儿哭说着,又恼又羞,双手颤抖着,感觉父母出卖了自己,自己早知道了,看电影时会离程煜远点,更不会替他抱着睡着的欢欢,也不会在今天让他去替自己挑水,更不会给他修剪头发。自己最亲最爱的父母,居然合伙设套欺骗自己女儿,让她蓦地感到一阵绝望,看到今天为程煜铰过头发的剪子,在床上,伸手拿过来,举起用力向自己胸前扎去。
这一下可没有让父母想到。王佐富看到后扑上来,双手死死抓住菊儿举起的剪子,猛力掰开菊儿攥得紧紧的手,把剪子从菊儿手里抠出来。菊儿母亲哭着扑上来,和王佐富一同给菊儿扑通一声跪下。王佐富让菊儿突然寻死的举动,也吓晕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哭了起来。菊儿从小就是父母手掌上的一颗明珠,也是他们的眼睛珠子,事事都怕委屈着菊儿,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从本心里,真是希望菊儿跟着程煜享福,不是为了欠着程煜的一万块钱。菊儿愤然举起剪子狠劲地扎向她的胸口,好比有人要开膛攫取他们的心肝一样,差点疼死过去。
“菊儿,你娘和你爹,给你跪下求你了。我和你娘,从今往后,再也不逼迫你嫁给谁。今后,你愿意和谁结婚,我和你娘,保证不再说半个不字!”王佐富哭着哀求着似是失而复得的女儿,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你不就是想和小文好吗?你爹该死,我不应该把小文赶走去了海南。菊儿,要不,你给小文去信,让他回来。”
菊儿看到父母双亲那么大年纪,双双给自己跪了下来,自感自己罪孽深重,赶忙双腿一曲,在父母面前跪下来。父母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么大,自己还没有让父母享上一天福,却逼得父母给自己下了跪,自己还是一个人吗?“爹娘,你们上油锅炸了你们女儿吧!我都逼得你们给女儿下了跪,你们的女儿还是人吗?你们快起来,我答应你们,我再也不寻死了。”
王佐富听了女儿的话,才和菊儿娘互相扶携着,一家三口人站了起来。
“那好,明天,你就给海南的小文去信,催他回来。说我和你娘都同意你们的婚事。”王佐富看着菊儿说。
“不不不,你的女儿再也配不上思文。感觉我的身子很脏很丑很丑的!”虽然实心蹂躏过自己的当晚,在哥哥家里打来水,一遍一遍地把皮肤搓得发红,把清水都洗成了红汤,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用的,是洗涤不干净的!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是龌龊的。父母的恸哭声,让菊儿震撼也让菊儿屈服了。
父母错愕地看着女儿。
“实心不是没有把你咋样嘛?”母亲问着女儿。
“他是没有把我咋样!可是,在女儿心理上,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不干净。我感觉配不上思文!我……我答应你们,嫁给程煜。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们欠下程煜的一万块钱,几时还给他,我就几时嫁给他。别让人说是你们把我卖给了人家,拿女儿换钱使!”菊儿看到父母好像是在瞬间变成了真正的老人,让人可怜。母亲添了白发,父亲白了双鬓,自己刚才那一剪子扎下去,这回早已死去,虽然让父亲夺下剪子,可是,自己的心仿佛已被剪子戳穿,淋漓着鲜血,已经死过去一回,在这瞬间,已经历过生离死别。又活过来的菊儿,对名利看得不再重要,爱情也不再叫人向往而变得虚幻,如梦似泡。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顺从父母,孝敬父母,不再让父母为已经长大的自己操心!
父母听了女儿突然更弦易辙的话,不相信地看着菊儿。
王佐富还是反应过来:“那好那好!咱们老家的宅子,没人住了,几年就不行了,我把老家卖掉,城里家具减价处理一部分,我先还上借程煜的一万块钱。爹娘让你嫁给程煜,真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不是为了那一万块钱。也知道是委屈你了,去给小欢欢当后娘,也就是担个名份,欢欢一直跟着奶奶!”王佐富说着,看到女儿心绪平静下来,也答应嫁给程煜,看菊儿娘一眼,两个人才长舒一口气,有些不大相信这是真的!真是吓死人,那一剪子真要扎在菊儿胸口上,胸膛上的肉才有多厚,还不扎到女儿心脏上,那人还能活吗?这不是白捡了一个女儿吗!所以,此时,菊儿说啥,他们都应着依着。
现实的生活之中,也是如此。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父母亲人左劝右说,千个万个不行,逼到极处,一方寻死被救,事情就会突然急转直下,一蹴而就。
3
次日一早,王佐富草草吃点东西,即骑上车子,赶到县城公安局儿子家里,想和儿子儿媳说一下,将菊儿许配给程煜的事情,就算和他们商量了。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毕竟心里有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跟儿子儿媳说出来。过去好一会儿,一根烟卷也快抽上了,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她哥她嫂子,我和你们娘盘算着,把菊儿找在我们身边。我们老了,隔着你们又远,将来指望不上。你娘和我,有个头痛脑热的,脚近前也好有个使唤的!以前,说老了来城里住,你娘和我怕是住着不习惯。在乡下大半辈子了。”
“哦,家里有合适的……菊儿也同意的话……”王思遥说着,心里也深知菊儿心里装着王思文。
“菊儿同意了的。你们娘才开始想不通,末后也想通了。”王佐富说。
“行啊!其实,王思文是个很不错的青年,我和她嫂子,从一开始,就同意菊儿和思文来往的。”王思遥认定菊儿在乡下找的对象,就是王思文了。
王佐富听了儿子领会错了的话,有些愧疚地笑笑,又说:“你想到哪儿去了,咱们小王庄和你爹平起平坐,和咱家门当户对的,寒(还)有谁呀!”
听到父亲给菊儿找的对象,不是王思文,就是一怔,王思遥夫妇互相看一眼,想一会儿,王思遥还是想了出来,原来父亲说的,竟然是村里开车跑运输离了婚的李程煜,心里为菊儿感到愤愤不平,也知道父亲和菊儿是权宜之计。菊儿遭到实心侮辱后,身心有了变化,成熟许多,不再幻想爱情而是更加务实。
平平母亲看到丈夫猜到是谁,由于几年不在乡下住了,她猜不出来,就问丈夫:“是谁呀?”
“还有谁,是村里离了婚的李程煜。”王思遥说。
平平母亲一听给菊儿找的对象是结过婚的,感到太亏了菊儿,守着公公,自知自己是外姓人,搀和不得就没有说什么。
王思遥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感到压抑。之后,帮着父亲,写了一块家具降价处理的牌子,在家具店门口挂了起来。再之后,王佐富没有急着赶回家,守在家具店里,应酬着生意。由于家具价格降下来了,家具原有的用料真实的特点,就显了出来。自然上门看的买的人,也多了起来。
由于忙生意,王佐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在院子里打好车子来到北屋里,坐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稍坐一会儿。菊儿和母亲端来晚饭,他也不迭地吃了,起身出去直接往程煜家来了。
梅红在自家大门口,看到王佐富一脸正经地去了程煜家里,想起看到程煜,一反常态给王佐富去村北井上挑水,就想,他们两家最近一定有啥大的事儿。就着去程煜家里叫王思军吃饭,顺便探听一下王佐富来程煜家里干啥了。难道,是给程煜说媳妇来了?到现在,梅红都不往菊儿要和程煜成婚这件事上寻思。
程煜母亲看到王佐富来后,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手心里捏着一把小汗,猜不透王佐富这次来,会和自己说菊儿愿意,还是不愿意跟程煜的话?陪着笑脸,将王佐富迎进程煜屋里。
后进来的梅红,也脚跟脚地进了程煜屋里。
程煜更是热情地把王佐富让在沙发上,给拿了烟,又给沏茶。
“他嫂子,来叫你孩子爸爸,回家吃饭的!”程煜母亲实则是往外撵着王思军夫妇,明白告诉他们,王佐富来了,有事要说的。
“老婶子,早着呢!就孩子他爸爸,孩子他爸的。”梅红说着,过来用脚踢打丈夫一下,眼睛往门外眨了眨,示意他快走,程煜他娘撵咱呢!
王思军看到王佐富有事,守着不方便说的样子,就站起身来,跟在媳妇身后往外走去。
“早晚都是孩子他爸爸,差不了事的。”程煜母亲往外送着王思军夫妇,出了大门,看到他们走进自家大门,忙关上大门,还上了栓,之后匆忙去了屋里。
王佐富审视着程煜母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程煜,老嫂子,菊儿在我和他娘手上,从小惯得好使性子,以后,让你们生气了,你们娘两个,要多担待着点。我和她娘,可就将菊儿,送给你们家做闺女啦!”
听了王佐富的话,程煜母亲先是不相信,后又打了一个愣怔,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兴奋得嘴张开合上好几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哎嗨——两个人有缘分呢!”
程煜听了,一把抱过身边的欢欢,在女儿小脸上亲吻一口:“宝贝,我的小欢欢,你菊儿姑姑,愿意来咱们家里,照顾你和我了。”
“大兄弟,俺知道菊儿是金枝玉叶,那么水水灵灵,好像花中仙子一样,来俺家顶个后娘的名份,是亏了菊儿。你和菊儿跟她娘尽管放心,菊儿进了俺的家门,程煜和我,当活菩萨供养起来!”程煜母亲笑嘻嘻地说。
程煜也趁机表态说:“你和俺婶子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不会亏待菊儿!”
“菊儿说了,我欠下你家的一万块钱,几时还上,几时嫁给你程煜。”王佐富说。
“你看,菊儿这孩子,真是这么见外!我和程煜,从你借走钱后,也木(没)跟你要过一回,知道你有难处。眼下,你不大走字(运),手里不宽绰,俺家也不等着用那个钱。要不,那笔钱,算是俺家给菊儿的见面礼……”程煜母亲说。
“不不。菊儿大了,比我考虑事多。怕我落个拿闺女换钱使的不好的名声。我把小文家东邻老宅子卖掉,城里家具再处理一部分,凑凑差不多了。”王佐富说。
“那……你老家宅子算卖给俺,一万块钱俺家要啦!过后,菊儿进了门子,给生下儿子后,也得往外踩埝子的。俺知道,你那个院子,卖给别的人,别人不会给你出这个价的。”程煜母亲说,“咱村里谁家,才卖过像你家老宅子一样的院子,卖了不到八千块。”
程煜母亲说的这件事,是真的。王佐富知道自己老宅子,值不了一万块钱,顶多也就卖八千元。就不好意思地说:“这……那合适吗?”王佐富没有想到,程煜母亲想要。他当然不傻,自己前几年挪到新家里去的时候,咋呼着要卖老宅子,村里人们才给出到五千块。过了几年,虽然有些升值,可是,也到不了一万块钱。知道程煜母亲是在变着法的帮助自己,就很是过意不去。
“叔,那就这样吧!你也甭太为难,反正便宜出不了外的。”程煜也说,“找上一个中间人,写上一张房契,一万块钱你就不用还了。只把房契给我就行!”
“我巴不得卖给自己人!那咱可是里手赶车,没外人。”王佐富着实没想到,事情是如此地戏剧性,如此地出人意料而歪打正着。这样,自己没有吃亏。即给菊儿找了一户殷实的人家,了却了自己和老伴的一桩心事。俗话说,儿女的婚事,是爹娘的心事。同时,又把老宅子卖了出去,还卖了个好价。
4
翌日。王佐富找上王佐民做了中间人,写好卖老宅子的房契,和程煜三个人均摁上鲜红的手指印,连同老家大门上的钥匙,一并给了程煜。这件事,是在王佐民家的北屋里办妥的。
坐在炕上的思文母亲,只是出上一双眼睛看着,一双耳朵听着,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买卖田宅这样的大事上,说多说少了,惹得两家都不乐意。只是心里觉得这件事有些跷蹊,知道前两年有人给出到五六千,王佐富盼着七八千,程煜是有钱不假,可是又不等着住,为啥会多花几千块冤枉钱,用一万块买一处闲宅子呢?
在外面的大街上,梅红问着小欢欢:“小欢欢,娘娘问你一个事,你可得说实话!菊儿爹去你家,是不给你爸爸找对象,给你找的哪儿的新妈呀?”
小欢欢点了点头。
“嗳,小欢欢,可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梅红从身上摸出几块糖果,给欢欢塞到手里,“娘娘再问问你,给你找的那个新妈妈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是哪儿的?”
欢欢看看自己家的大门口,没有看到奶奶在那儿,小声地和梅红说:“你可齁(别)让俺奶奶知道,是我和你说的。”
梅红弯下腰,将耳朵贴在欢欢的嘴上,点了点头。
“就是菊儿姑姑呀!”小欢欢神秘地说。
“啊?!”听了欢欢的话,梅红惊诧地张了张嘴,不相信地连连摇头,可面对欢欢的天真无邪,又容不得她不相信,“啊,给自己女儿当媒人,找的竟然还是……”看到王佐富和程煜从王思文家里走出来,各自回家去了,梅红就来到思文家里,坐在思文母亲身边炕沿上,“婶子,菊儿家的老宅子,卖给程煜,这事办成了,真是一万块钱?”
“房契写好,给了程煜,大门上的钥匙也给了程煜。”思文母亲说着点了点头。
王佐民出去,牵着毛驴,扛上锄头上坡干活的了。
梅红看看屋里没有别人了,固持不住,神秘兮兮地将从小欢欢口里套出来的话,说给思文母亲听了。思文母亲就不信,说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实则,她的心里,则预感到这也许是真的,先不说这小孩嘴里掏实话,从近来的一些事情上,可以看出来。程煜给王佐富去挑水,王佐富无端地将老宅子卖给程煜。现在看来,程煜宁愿花一万块钱买处闲宅,就有法解释了。听小武爹说,王佐富备料从程煜手里借过一万块钱,如今,家具卖不动,还不了程煜的钱,就把老宅子抵押给了程煜,也等于还了欠下程煜的钱。这样,再让菊儿跟了程煜,就显得不是拿着菊儿换钱使。真是难为了菊儿。可是,在思文母亲的心里,则更愿意相信这不是真的!
吃晚饭的时候,守着小武和小媛爷三个,思文母亲将梅红从欢欢嘴里套出来的话,说给了家人听。说自己没福气,担不起菊儿这样的好儿媳孝顺自己!说着饭也不吃了,抬手擦抹着眼角。
小武一听,当即扔下筷子也不吃了,肺差点气炸。不跟小文哥哥,自己不气也不怪,可是菊儿姐那么高雅,那么神圣,那么尊严,那么让人崇拜,而一直让自己仰视爱慕的一尘不染的白雪公主,为啥偏偏看中离了婚的李程煜呢?程煜虽然不难看,也透着一股子帅气,也还年轻,可是他的灵魂是肮脏的,为了生儿子,抛弃恋爱结合在一起的爱着他的妻子,就这一点,他就应该受到批判和唾弃!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有几个臭钱吗?小武愤怒地冲出家门,朝西边程煜家的大门吐口唾沫,向东拐去,往菊儿家走来。他要亲口问一问菊儿,是不是真的?
菊儿和父母吃了饭,正在屋里收拾着碗筷。菊儿母亲在院子里,看到小武满面风火地走进来,不知道他有啥事儿,就笑着问:“小武,吃饭了吗?”
小武竟然没有理看菊儿母亲,径直去了北屋里,冲着菊儿劈头就问:“菊儿姐,你……”愤怒而来,压抑于胸,却问不出口,他感觉那对菊儿姐简直就是侮辱。
“唉,小武,看看你,要和谁打架似的。谁惹着你啦?”菊儿。
“菊儿姐,我问你,你和我家西邻李程煜的事,可是真的?”小武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菊儿转身,背对小武,不言语地表示默认了。
看到菊儿不反驳,那就是默认了,小武愤恨地说:“菊儿姐,我想不到,你也不过是嫌贫爱富的一介凡人而已。我小文哥哥,真是一个大傻瓜!”
“小武,你听我说,听我和你解释……”菊儿转回身来,已是满脸纵横的泪水,面对着小武,“小武,你不要把你菊儿姐,想成是一个风格多么高尚的人,我和许许多多的农村姑娘一样,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我愿意做一个平凡的人,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
小武不想听菊儿任何解释,他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足以解释她对思文哥哥的背叛,换句话说,也是对爱情的背叛!愤懑地抽身而去,还是没有理看站在门口的菊儿母亲。到大门口上时,王佐富不知道出去干什么回来,两个人走一个碰面。小武头一低,走出了大门,抬手抹把脸,手里已经是攥了一把湿湿的泪水。一会儿,来到家里后,去自己屋里,一头扎在床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小媛从外面走进来:“小武,你刚去问菊儿姐啦,真的吗?”
“哎,真是让人不理解,难以接受。纯洁高尚的菊儿姐,竟然看上财大气粗的李程煜。以后,和程煜成了婚,在咱们家门前过来过去的,让不让人活了。小文哥哥回来,怎么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这不是欺负咱家没钱吗!”小武陡然从床上跳下来说。
小媛的心,也深受蛰疼:“想不到菊儿姐,在婚姻大事上,也屈从了世俗和金钱,而舍弃了爱情!哎,小武,算啦,人各有志,别太私自。”
“给咱哥写信,和他说说。咱哥那个傻瓜,说不定一直想着他昔日纯洁的菊儿呢!人家背叛了他,也不知道。”小武说。
“要是真的那样,更不能和小文哥说的!哥不去上大学,除了让我和你继续有学上以外,去菊儿姐家学木工,也是为了能见到菊儿姐。如今,又是为了我们,为了菊儿姐,离乡背井,浪迹天涯海角。为了菊儿姐,小文哥哥啥都放弃和失去了,你在信里和他说菊儿姐跟了别人,而且是咱家西邻的李程煜,咱哥那不疯掉啦,怎么打工,怎么挣钱呀!”说着,小媛感觉双眼发湿,泪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