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夜,空寂静谧,天上星稀月残。
村外寒虫声冷。明净的小路上,王思文和菊儿两个人,并肩慢行着。
“你还去我家里上班的吗?”菊儿问着思文。
“你说呢?师傅指划着我,将我骂了个天昏地暗;再说,老鼠药毒死你家怀着崽的老母猪那件事,木(没)弄清楚,师傅无论如何,现在也不能容忍我。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师傅冲我发那么大的火,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是再有一个月就下小猪了,却让老鼠药毒死,谁受得了啊!”思文说。
“可是,我知道,我家的老母猪,不是你毒死的。”菊儿说。
“可是,可是,又是他妈谁干的呢?偏偏是在我帮着婶子喂猪之后,师傅手上的鼠药袋,又偏和我在城里买的老鼠药的药袋一样,而且,师傅又见过老鼠药,从我裤口袋里掉在路上,叫我捡起来的。我想,会不会我回来在你家弯腰卸车子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掉出来,是谁捡到后,栽我的脏呢?”思文猜疑地说,“其实,师傅想赶我走的原因,也不在那头猪身上,碰巧了而已,又借题发挥。师傅是反对你和我来往的。不让我和你有机会在一起,那天,你刚来家,就拖着我和他去县城买五金。不给我脸色看,高声地和小华说,不听话就赶他出去,不指望他,全指望听话的实心呢!我知道师傅的心思,想让你在县城成家,到时师傅也去城里养老。另外,在师傅看来,认为咱们两家门户不当!”
“你是怀疑我爹,把猪毒死了,又……往你身上按?”菊儿说。
“不,不是的!其实,师傅要赶我走,理由有的是,或是无需理由,他用不着那样做。我在想,那天程煜哥在你家,让我噎得说不上话来,会不会嫉恨我,可……程煜哥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呀?”思文又猜疑地说。
“不会的,程煜哥不会的。你不要瞎猜疑,我不相信是你就行了呗!”菊儿说。
“唉——好,不说这件事了。”二人说着,来到一棵弯了腰的槐树旁,停下来,思文把身子靠在树干上。“菊儿,我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和爱不爱我?”
“你不觉得问得不聪明,也太多余了吗?”月光下,菊儿一双明澈的眸子,看着思文说。
“不,我要你说,要你大声地说,你喜欢我,爱我!”思文固执地说。
“你在逼我,我宁肯不回答。”菊儿说。
“就算我逼你,你也要说。”思文说。
“我的心里很矛盾,我说不清楚。”菊儿说。
“你,你……”思文突然感觉菊儿一下变得有些陌生,“是的,你很矛盾,你说不清。现在,你可以拿任何一点理由,来搪塞敷衍我。我知道,你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当你的父母,站出来反对的时候,你也才会说你很矛盾,你说不清楚!是的,县城里优秀的小伙子,有的是,你可以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你,你……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思念对方,在一起了又非要吵架?思文,你不能这样说我,不能玷污我的人格!”菊儿哭着说,跺着脚转身而去。
“你走!”王思文抬拳击打在槐树干上,手指碰破流出了血,“你走,隔着我越远,你的父母,会越愿意越高兴。你走,隔着我越远越好!”思文末后一句,简直是疯狂地在喊叫了。
听到身后思文痛苦的喊叫声,菊儿步子停了下来。思文从后面走上来,想牵住菊儿的手,让菊儿把他的手甩到一边:“你不了解我?”
思文笑了说:“是啊,我咋就一下不了解你了呢?你在县城,受的是文明的熏陶,面对的是现代化;我在农村里,只是一个小木匠,看不到什么希望……”
“你……思文,好不容易出来见次面,咱们两个在一起不吵,好好说句话,默默走一段路,不行吗?我约你出来,想问问你,今后咋打算的?明天,我要回城了,不问清楚,我会挂念,会不放心的!”菊儿说。
“哦……谢谢你的挂念,和不放心。我去县城工地上找活干的,再不行,我也和彭刚一样,去天涯海角,好男儿志在远方吗!”思文。
“好男儿,志在四方。”菊儿转忧为笑地更正着说。
“哎,你们女孩子,真是让人感到危险又莫名其妙的感情动物。一会儿像一块冰,一会又像一团火,把人冻僵再把人烤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和天一样,一会阴一会儿晴的。”思文说。
“人家都二十岁了,还女孩子女孩子的。过了十八岁,就是成年人。眼下习惯说青年人,是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成熟的表现!”菊儿笑说着,伸手一下拍打在思文肩上,“你才是动物呢,身体披毛,头顶长角……”菊儿说完,往前跑了去。
思文追上菊儿,将她拽进怀里,捉住菊儿滚烫柔软的嘴唇,长久缠绵地厮吻着。菊儿同样投入索取而热烈地回应着,体味着……最后,两个人滚倒在草地上,思文两只手探进菊儿的衣服里,抓住菊儿胸前软软的两堆肉,用力揉搓着,另一只往下探去时,菊儿推开思文的手,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下零乱的衣服。给思文指着头顶两颗明亮的星星说:“思文,你看,这两颗星星,多么明亮,相伴同行不离不弃……”
思文抬头看了看,又沮丧地低下头,没有出声,怕菊儿不高兴。只在心里说,有什么好看的,两颗星星,若即若离,永远也走不到一块儿……
2
工商银行大院家属楼建筑工地上,这天刚上班不久,施工员小郑来到思文干活的木工棚里,问五十来岁的木工组长:“老孙大哥,这儿谁没有要紧的活儿,我有一点小木工活?”
老孙朝刚来干活的王思文说:“小王是刚来的,他手上没有要紧的活儿。”
“那……”小郑看看刚来的王思文,不大信任地问,“你做过饭桌子吗?”
“我没有做过饭桌子,可我做过写字台和大衣柜,我想大同小异吧!”几天前,思文带着自制的木工工具箱,来到正在施工的小郑工地上,问用不用木工?小郑说瓦工木工都用,思文就来了。如今,看到小郑对自己没有把握的样子,思文不大服气地说。
“那好,你跟我来一下。”小郑说。
思文跟着小郑,来到办公室。
“我有个活,是工程监督站的一个科长……”小郑正说着,一个年轻妇女,开门走进来说:“小郑兄弟,你哥让我来问问你,俺家窗户扇子上的合页,锈坏后掉下来了,你看看,让个木工师傅,去给俺修理一下。要不,天马上就冷了。”
“哦……好啊,嫂子,你先回去。现在没有空,过几天着吧!”小郑说着,把年轻妇女送了出去,回头和思文说,“小王,到那儿,你找一个姓宫的监工。你知道工程监督站,在哪儿吗?”
“知道,在第二百货大楼南边那条大街上。”思文说。
小郑点点头:“对对,你带着工具箱,快去吧!”
王思文走出办公室,看到那个年轻妇女,还站在工地边上犹豫着。之后,来到工棚里,把工具箱封在自行车后座上。骑上出了工地,走到马兰衣店前跳下车子,从门口看到菊儿正往外送一个顾客,忙推上车子向前走去,往南拐着。
从西边骑车来店里的马兰,看到王思文正想叫着他,却见他推着车子往南拐了去。进店就问:“菊儿,刚才思文来过?”
“没有啊,马兰姐。你在哪儿见过他?”菊儿问。
“啊……那可能是我看花了眼?我看到一个小青年推着车子,带着工具箱,朝着衣店里张望,又走开往南拐了去。”马兰说。
“那一定是思文来看菊儿姐。菊儿姐,你不是说过,思文也来县城里干活了吗?”小莹。
菊儿听之心有所动,知道一定是思文来过,眼睛也向外张望了一下。
此时的思文,拐过“二百”,正要上车子,看到马凯伦在前面路边上,冲着马波遇难的十字路口愣怔着发呆。思文推车子走到她近前,也没有发觉。思文知道,马凯伦正在思念逝去的马波,不忍心打扰了她。可是,这儿人车来往不断,凯伦痴痴地站在这儿,有危险的。思文轻轻地叫了一声:“凯伦——”
凯伦肩上背着一个袖珍布包,看到叫自己的是王思文,忙用双手捂着脸,转身想跑开。思文把车子靠在树上,紧跑几步拽下凯伦:“凯伦,是我,你跑啥,有危险——”
凯伦掏出手帕,擦拭几下眼睛:“思文,你又来城里,给菊儿家干活啦?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休班,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这儿却走不过去了。”
“哎——你呀,忘不了……”思文说不下去了。
“我,还是忘不掉他……那毕竟是我的初恋……”凯伦说。
“试着忘掉马波,重新开始吧,也好让他得到安宁。你放不下他,他在那边就放不下你。天冷了,校长的老寒腿又犯了吧!”思文说。
“老症候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凯伦说。
“我,出徒了,来县城工地上打了工。”思文推过车子,二人一起往前走着。
“祝贺你啊!刚才,你去马兰衣店里,看菊儿啦?”凯伦问。
王思文苦笑笑摇摇头:“见她正忙着,我木(没)进去。”
“彭刚给他家,或是他的姐姐家,来过信没有?”凯伦问思文。
“他走了快两个月,也该来信了吧!我没捞着去他家问问,他姐姐和姐夫离了婚,南嫁到百里以外去啦,跟着一个开山的石匠。”思文说。
凯伦听之吃了一惊:“哎,彭刚家近一年来,怎么这么倒霉。彭刚姐姐有两个花一样的女儿,不幸福吗?”
“正是因为有两个女儿,他姐夫家想要儿子,才闹着离了婚呢!”思文说。
“前些天,我爸爸在海南的学生刘小佳,来信和电话也没有说到彭刚,可能写信时,彭刚还没有到吧?在信里催我爸爸快点离休,去海南养老呢,还说房子都替爸爸买好了。”凯伦说。
“校长说去吗?到海南,对校长的老寒腿,一定有好处。”思文。
“你还不知道我爸爸那个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真恨不能让我爸爸今天就离休,我也跟着我爸,去那儿,离开这儿。”凯伦。
王思文抬头,看到到了工程监督站,和凯伦说改日再见,即推车走了进去。
三天以后,思文在宫科长家里,给做了一个漂亮的缩小尺寸的小方桌。
傍晌午,宫科长摆好了酒摊子。施工员小郑从屋里出来,拉着王思文用细砂纸打磨着桌面的手:“小王,来,到屋里。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剩下的事,由老宫来做。咱来给老宫贺贺饭桌子。”不由分说,拽着思文来到北屋里,在沙发上坐下来。
小郑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拿出一瓶好酒放在茶几上,和四十岁的老宫说:“老宫,我拿瓶好酒来,咱们尝尝。”
“你看你,打发小王来给我做张桌子,叫你来陪着小王喝杯酒,贺贺饭桌子你还自己带酒来,我管不起你喝酒啊!”老宫说。
“我是施工员,你是工程监督站的监工,我不带酒来,还指望喝你的酒啊!只有下级请上级喝酒,哪有上级请下级喝酒的道理。嗳,老宫,院里的饭桌子,你快收起来吧,让你大院里七八个监工看到,都跟我要饭桌子,我也搭不起这功夫。”小郑说。
“没有事的。木头是我自己的,小王师傅这几天来,是我管的饭;在天井里做,他们过来过去,也都看见的,还攀我的半不成。”老宫说。
“不行的,老宫。”小郑说着,还是起身,出来去搬饭桌子,“我替你去搬进来的!”
这时,和老宫同龄的张工,去买菜回来,走过老宫家门口,看到小郑正搬那张饭桌子,打下车子走了进来。
小郑看到张工来了,忙放下手上的饭桌子,凑上一张笑脸:“张工,上街买菜去来。”
屋里的老宫看到张工,自语着说:“行啦,张工也不是好对付的,小王又有活干了。”
张工也笑着面对着小郑,明知故问地:“啊,是郑大施工员,让人给宫工程师做了一张饭桌子,用多少木料啊?”
老宫从屋里走出来:“哦,不不。这桌子这几天,都看见的,是我自己的木料,我自己管饭,请人做的。”
“呵呵,你这大监工,倒请起施工员来家喝酒了。”张工说着,瞄了一眼老宫屋里的酒摊子。
“哪里,我的饭桌子完工了,留小王师傅吃饭,小郑有事碰来的。”老宫说。
屋里的王思文,被冷落在那儿。听着屋外上下级以及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和以权谋私的丑恶嘴脸,心里极其愤慨和看不惯。争斗的焦点,却是为了自己给做的那张值不了几个小钱的饭桌子,显示出城里人的市侩气,这一点,很让自己看不起小县城里的人。
一会儿,张工手里拿着瓶酒,一盒烟,凑到老宫家里来,坐在小郑身边,冲着对面的王思文说:“这位小师傅的手艺,不错的。不是小师傅,应该是大师傅,只是年纪轻了点。我家里也有点木头,我也请小王师傅,去给我做一张饭桌子,我也管饭的。”
小郑忙说:“张工,算啦,不就是一张饭桌子,我让小王在工地上给你做就是。”
张工的脸上,才得意地笑了。
“张工来得晚,得罚酒三杯!”老宫说。
“嗨,咱们在一起喝酒,长着呢!我先敬小王师傅一杯。”张工说着,给思文面前的空酒杯里,注满了酒,看着思文并给端了起来。思文毫不领情道谢,接过酒杯仰脖而尽。
“好,痛快。”张工夸赞着思文,又给他酒杯里倒满酒,端起自己的杯子,“来来,小王师傅,端起你的杯子,咱们两个人喝个认识酒吧!”
思文没有推辞,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张工的酒杯,“当”地碰响了一下,又仰脖而尽。
“呵呵,痛快,我还没见过喝酒这么痛快的。”老宫说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和思文说,“小王师傅,不知道你好酒量,前几顿饭,我没时间,让你自己吃的,也没给你准备酒。现在,我给你补上,咱们也喝个酒吧!”
王思文端起自己的杯子,又和老宫碰响了杯子,仰脖而尽。小郑拿眼睛只瞪王思文,说你小王有酒量,在这有权管着咱的地方,我还不敢放开了喝酒,你可不要逞能呀!
王思文装作没有看见小郑的提醒,对于张工和老宫不怀好意地轮番让酒,来之不拒,人生难得一回醉吗!
看到思文喝了半斤多白酒,只是脸微微红了一点,和没喝酒的一样,或者说刚刚挑起他的斗志和酒兴,看这样,再喝几两也没啥事。老宫才不傻呢,都是几十元一瓶的好酒,再也不敢让着思文喝酒。只是拿着筷子,让着思文和另外两个人,吃菜,吃菜,尝尝我的手艺……
第二天,王思文来到工地上上班,和劳工们在工房前或站或坐的,听着小郑点完名后,安排活时,却没有听到念自己的名字。看到领了活的劳工们,纷纷上工去了,就来到小郑的办公室里:“郑师傅,我今天干啥去?”
小郑抬头看了看思文说:“啊,是小王,不行啊,你还得帮我一个忙。你再给在宫监工家里喝酒的那个张工程师,也做一张小饭桌子吧!这次,不去他家里,在工地上的工棚里做,用咱的木料。”
王思文听后,略感不快:“郑师傅,你让我做点别的吧,我不愿意伺候那帮脑满肠肥,寒(还)在谋私的人。”
小郑敬佩地又看了看思文:“小王兄弟,你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他们?工程监督站那帮大爷们,哪一个咱们也惹不起。随便给咱找个茬,咱就得停工;或是交工时,画几根道道几个圆圈的,咱就交不了工。那样,咱的损失,就不是几张小饭桌子的问题。去吧,小王兄弟,就算帮我一个忙,啊!饭桌子还是明着的小事,关键时,红包也得塞呢!”
王思文没有再说什么,低头走了出去,迎面碰上上一次来找小郑修理窗扇子的年轻妇女。思文忙给这个一脸忧戚的妇女,闪开身子,看到她走进小郑的办公室里。思文的步子,在门口停了下来,听到那个妇女,几乎是恳求地说:“小郑兄弟,我在家里等了好几天,你说让个人去给俺修理窗扇子,新合页我都买好了,可是……你哥哥和你是要好的工友,平时也不错,你哥在工地上摔折了腿,半年不能下地干活,你就看不见你哥啦!你哥的病床,就在那个窗户底下。平时,我都是用木头顶着那扇活络的窗子,我怕掉下来,砸着你哥哥。一刮风,我就害怕。”
小郑抖着手上的图纸,不耐烦地说:“行啦,嫂子,你没看我忙着呢!你先回去,等会我找个人,去给你家修理就是。”说着,小郑放下图纸,起身将年轻妇女几乎是推出了办公室,并很响地关上办公室的屋门。
门口一侧的王思文,很是为小郑的奴颜卑膝巴结上司,冷脸呵斥弱势的不耻行为,感到愤怒。又听到身后的年轻妇女抽泣着说:“小郑兄弟,你嫂子代替你哥求你啦,合页我买好了,你可甭忘了叫个师傅去给俺修理一下的啊!”思文回头看到那个年轻妇女,折了身犹豫着,心事重重地走了。王思文走到工棚里,拿起锤子,忿忿地敲打着案子,在心里骂着姓郑的:“姓郑的,你他妈的也太不是东西,人家妇女的丈夫,和你还是不错的工友,摔断腿一时落难,不能动弹,平时用木头顶着活络的窗扇子,人家都来求你两回,你也答应给人家修理的,修理一下窗扇子,能耽误多少功夫?你就不放在心上,不让人去给修理一下,却自愿搭上木料,给工程监督站的人们做饭桌子。用得着的猛巴结,用不着的,把人家一脚踢出老远!”思文在心里骂着姓郑的,放下锤子,拿起准备做饭桌子的一块木板,举起来,狠劲地摔在地上,引来工棚里其他师傅们侧目而视的目光……
3
小华看着面前又恢复原来形状的写字台的框架:“师傅,咱又做原来那个样的写字台啦?”
“啊,这不是外村的两个中年人,来订做的吗,又不怕样式老。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吗!新式样的小青年喜欢,老式样的家具,也不是没有市场。我也是看着螺旋腿的写字台好看,厚重压衬。我看不惯小文给做的新式样的家具,那个写字台,那个床的;就说那个床吧,一拆三块,没一点联络,连个榫卯也没有,一套的用钉子钉,真是糟蹋了好木料好手艺啊!今后,我宁愿少赚几个钱,也要保持咱们原有的家具特点。再说,老式样的家具,实心和我都做着得心应手,我不在家的时候,实心领着你做,我也放心。”王佐富从家里老母猪不明不白地死了后,一心认定是王思文干的,对思文起先的宠爱,到现在切齿痛恨和有了偏见;对思文和菊儿的来往,越来越变得不能容忍。因此,对思文提倡革新后做的家具,也从心里排斥和反对。“小华,小文这些日子,在家里干啥,见着他了吗?王佐富做着手上的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小华。
“小文哥,去县城的工地上,打工挣钱的了。”小华说。
“去哪儿,去县城里干活的啦?”王佐富敏感地问了一句后,心里说,小文去县城里干活,不是比在我家里干活,更容易见到菊儿吗?怕他在这里干活,总打菊儿主意,借故赶走她,这不是打错了算盘吗?自己不是把小文往菊儿身边,又推近一步吗?想起菊儿来家后,两个人见面快乐高兴的样子,和菊儿给小文在他身上比量着毛衣时的亲近,手上的活,干不下去了。心里也烦气得不行,冲院子里的菊儿母亲说:“菊儿娘,家里的面粉还有吗?”
“不多啦,你要干啥?”菊儿母亲。
“不干啥。我想去城里看看菊儿和平平的,想给儿子家捎点东西,菊儿口粮在家里,光吃哈(喝)她哥嫂,咋行呢?”王佐富没事找事地说。
“半头晌午了,明天你早点去吧!”菊儿母亲抬头看看天说。
王佐富走出工棚说:“我这就去!小华,来,帮我把一袋麦子杀到车子上,我顺路去面粉厂换成面,给平平家捎去。”王佐富心里说不出来,去看看菊儿和平平只是其一,也是去看看,菊儿在城里,是不是又和小文偷着来往。
小华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工棚,帮着师傅,从屋里抬出一袋麦子,封在自行车后座上。
“哎,你真是,四老五十的个人了,想起个啥事来,就急着去干不行。”菊儿母亲说。
“行了行了,看看你絮絮叨叨的。”王佐富说着,又冲着小华说,“我走了后,不明白的,多问问实心,甭胡来!”说完,推着车子出来大门后,上了公路,从前边骗上车子向西去了。
菊儿母亲送出大门,看到老伴走远了,才自言自语着来了家:“啥事情急得和个猴样,呲答我嫌我絮叨,伺候得你吃得哈(喝)得不济,从老家母猪让人毒死后,就不是个正样。”
工棚里的小华,手上拿着一块刮好的精料,知道咋做,却过来故意问着实心:“从小文哥走后,写字台斜直的腿,让你下着料,又整成弯弯的,李大师傅,你教教我咋整来?”
实心知道小华是在刺挠他,也知道小华比着一个抠好的螺旋腿,就能做,还是装出大师傅的样,过来不烦气地从小华手上,拿过料木,又从另一边拿过一个抠好的螺旋腿,压在料木上,从耳朵上拿下一节夹着的铅笔头,给画下墨来交给小华:“你拿着弯锯子,比着画好的墨线,锯下来就行。”说完,转过身去。
小华从实心手上接过料木,举起来,朝着实心的后脑,用力往下空砸着。实心觉出来,猛地回过头,看到小华把举在空中的料木,煞有介事地收回去,嘴里哼哼着,不看他暴怒的眼神,转身拿着弯锯子,抠他的螺旋腿去了。
4
在家歇班的王思遥,看到妻子领着儿子回来,菊儿也跟了回来,手上提着买回来的生熟的菜,高兴地说:“菊儿,买回这么多的菜,正好咱们一块吃。”他的意思是,咱爹给送来一袋面粉,和爹一块吃。
“美得你!”平平母亲挖苦地说。
“爸爸,我姑姑说请一个人吃饭。”平平。
“请人,请谁呢?”王思遥。
“跟着咱爹学木工的王思文,在咱家东边不远的工地上干活。咱应该尽一下庄户情分,叫人来家里吃顿饭。那些菜,菊儿没让我出一分钱。”平平母亲领着平平,去医院里看嗓子回来,路过马兰衣店进去看看。菊儿和她说,要叫王思文去家里吃顿饭,掏钱要嫂子路过菜市场买些菜回去。马兰看看快中午了,让菊儿提早下班,和嫂子一块回来了。
听到妻子话里有话,又看到菊儿脸上高兴的样子,王思遥忙笑着说:“哦,好的……我去工地上,把王思文叫来的,等会,俺兄弟两个好好喝几盅。”
“我也去。”平平。
“好好,咱爷两个一起去,到那儿后,你思文叔叔不来,你拽着他的衣服,往家里拉。”看着菊儿,“就说俺姑姑为了叫你吃饭,买下好多好吃的菜呢!”王思遥说着,把平平抱上车子,和菊儿及妻子说,“我们去了啊,你姊妹俩,快着做菜呀!”说完,推着车子出了门,又骑着出了公安局大门,往东拐着,一会儿来到工商银行工地上,问着,找到思文干活的工棚里。
王思文正收拾起工具,和师傅们准备下班。
“思文,下班了。”王思遥说。
思文走出工棚,看到是菊儿的哥哥王思遥在叫自己,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菊儿让自己哥哥,来叫自己去他家里吃饭的。
“是你呀思遥哥。”王思文说。
“唉。今天,我正在家歇班。菊儿和你嫂子,说要叫你去家里吃顿饭的。”王思遥说。
王思文说:“思遥哥,工地上有食堂,我不去添麻烦的了。”
“来的时候,你嫂子和菊儿,在家忙活饭菜的。平平,拉着你思文叔叔,去咱家吃饭的。”王思遥往前推着平平。
“小文叔叔,走吧!你是俺姑姑请的客人,姑姑提前下班,为你买了好多菜呢!”平平双手抓着思文衣服,固执地拽着,“有牛肉,白汤丸子,还有烧鸡,你不去,姑姑会不高兴的。”菊儿和嫂子买菜时,平平都见过的。
听着平平稚嫩的话,王思文心下感动:“好好,叔叔答应你,一定去你家的。你和你爸爸先回去,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去。你先回去吧思遥哥,我一定去。”
“好来,都等你呢!”说完,王思遥把儿子又抱车子上,转回头,一霎又回到了家里。
往大茶几上布置着饭菜的菊儿,看到哥哥带着平平来了,后边没看到思文跟来,以为哥哥没把思文叫来,有些失望地迎出来:“哥,思文没来,还是他不在那儿?”
“我和平平去了,有人说思文不在那儿干活了。”看到妹妹着急的样子,王思遥想再逗一下妹子,就说思文不在那儿。
菊儿更急了:“他不在?今早上,我路过那家工地,还见到他在那儿。哥,你没找人问问,还是找错了工地?”
平平看到姑姑着急认真的样子,看到思文从门口提着水果和一瓶酒,走进来,平平和爸爸止不住都笑了起来。
思文走到门口时,听到菊儿着急的话语,心里感到了菊儿对自己的关心和情义。
看到思文来了,知道上了哥哥的当,一下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去。
“好啦,等会咱爹来了,咱们一块儿聚聚。”王思遥说,“你们没来的时候,咱爹给捎袋面粉来,车子在铺子里,说出去转转。”
“咱爹来了。”听哥哥说爹来了,见到思文来后菊儿脸上的兴奋,瞬即消失,心下只埋怨爹来得不是时候,这顿中午饭,恐怕顺当不了。
思文听说师傅也来了,脸上平添几分紧张,少了来时的自然,等一会儿,师傅来见了自己,会是怎样的气恼?可又不好转身走开,怎么办呢?知道师傅来了,自己说啥也不来的!看到菊儿脸上的慌促,知道她事先也不晓得父亲来。很快,酒菜齐备,王思遥往屋里招呼着思文。
“平平,走。咱去门口,看看你爷爷来了没有?”菊儿想去门口迎到父亲后,和爹说几句,不要在哥哥家和思文吵起来,让哥嫂和思文下不来台。来到胡同口,看到爹也从公安局大门里走了进来。
“爷爷来喽——”平平叫着,撒开姑姑的手,往前跑着。
王佐富心里说,菊儿下班回来了,我说从她上班的衣店前走过,没看到她在店里。以为她去找了思文,心里正气得没法呢。
“爹,快来家吃饭吧,菜都做好了。”菊儿说。
“哦哦。”王佐富应着,牵着平平的手说,“平平,你爸说你胡(喉)咙不好,跟你妈去医院了。张开嘴,我看看,疼不疼?”
“啊——啊——”平平张大嘴喊着,啊啊几声说,“不疼了。”
“不疼就好。”王佐富说着,和菊儿一块走到王思遥家门口。菊儿不得不开口说:“爹,思文也在,是我哥嫂听说他在县城干活,叫他来家玩的,你可得给我哥嫂点面子!”菊儿没敢说是自己叫思文来吃饭。
“谁,你说谁在这儿?小文,啊啊,我说呢,在衣店没瞧见你,原来,你去找了小文——”王佐富说完,气獗獗地走进儿子家里。
思文听见动静,忙从屋里迎出来:“叔,师傅——”
王佐富看到王思文,强压下冲顶的火气,没有应声,铁青着脸进了屋里。
看到师徒二人,如此水火不容的样子,王思遥夫妇心里明白几分,在菊儿和思文两个人的事上,父亲是反对的!菊儿和思文要好,从思文给马兰衣店干活,让歹徒扎伤住院,菊儿给思文送饭和不离左右伺候着,王思遥夫妇就看出来了。他们在心里还是赞成菊儿和思文来往的,知道思文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见思文站在那儿,尴尬难堪,进退维谷,很难为情的样子,王思遥伸手拉了思文一把:“思文,来来,快屋里坐呀!”
王思文像钉在地上一样不动,菊儿伸手在他背上,用力推了一把:“去屋里吧,俺爹还吃了你吗!”
菊儿这充满鼓励地一推和话语,让思文伤感的心里,感到莫大欣慰,忐忑的心里,也增添无比的力量。是啊,菊儿心里喜欢欣赏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胆怯的呢!迈进北屋里,拉个位子坐了下来。
王佐富看到由于他满脸凶怒,而使得满屋气氛紧张,看看满桌子做好的丰盛菜肴,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分一点,这毕竟是在儿子家里,不给思文脸看,总得给儿子儿媳看吧!勉强笑了笑说;“我今日有点事,来城里碰巧了。”看看坐下来忘记做什么的儿子,就又说,“思遥,拿酒呀。你叫小文来吃饭,让我们这么干坐着吗!”
“啊,啊。”王思遥起身去酒柜拿酒,菊儿已从里面拿出一瓶好酒,给递过来。王思遥接过打开瓶盖,往桌上的空酒杯里倒着。
到这儿,菊儿和嫂子,才似松了一口气。
王佐富一改看到思文时愤怒的样子,和颜悦色地端起自己杯子:“啊……,来,来哈(喝)酒。小文,思遥,来,端起你们的杯子,咱们一块哈(喝)了这杯酒。”
王思文和王思遥,端起各自的杯子,和王佐富三个人,一块干了杯中的酒。
菊儿殷勤地抓过酒瓶,给三个人的空杯又满上酒。对于父亲一时变得和暖的脾气,反而一下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平静?
王佐富招呼着吃了几筷子菜后,放下筷子,将目光落在酒瓶上说:“菊儿,和你嫂子,到外边再买瓶好点的酒来,这个牌子的我哈(喝)不习惯。”说着,从身上摸出五十元钱,塞给菊儿。
“咱家里有酒,再说咱的烟酒铺子里,啥酒没有,还花钱干啥?”平平母亲。
王佐富瞪视儿媳一眼,眉头展了几下,便不再说什么。
王思遥知道爹想支出她们后,有话要说,就往外撵着妻子:“咱爹让你们去,你们两个快去就行!”
平平母亲拽了菊儿一把,走了出去。到门口,菊儿回头看了思文一眼,给思文一个慰藉鼓励的眼神。平平看看爷爷脸色不对劲,也胆怯地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王佐富父子,和王思文三个人了。
“小文,这儿也没有外人,咱爷们说句知心话,从你去跟我学手艺以来,师傅对你咋样?”王佐富故作和气。
“我跟师傅学艺近半年以来,学了别人一年才学到的东西,师傅对我不薄。”思文感到,师傅对自己和菊儿的交往,要最后摊牌了。
“当然,小华和实心两个人,木(没)有你聪明。你上学回来的时候,我在老家开木工铺子,你去摆弄着我的家什,学了不少武艺子,加上这几个月的锻炼,可以说你出徒了。在我家时,让你领着干活,换下实心,看你是一块好料,相信你。开始时趁我不在,改了家具尺寸,做两架新式样的写字台,给我挣下一批活儿,这件事我没追究,过去了。前几天,我老家那头怀孕的老母猪,让人毒死,在气头上,我可能说你重了点;事后,我细想想,从小在我手底下长大的,你不是那种背地里祸害人的人!也都知道我这个烂脾气,一辈子改不了。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为啥对你发那么大的火,把你从家里赶了出来。这些,我不说,你思遥哥不知道。今天,碰巧你在这儿,师傅掏心窝子说几句话。小文,你把我当你师傅的话,我求你一件事!我活了五十几岁,低声下气求过谁?在你思遥哥这儿,也不丢人,木(没)人笑话我。我就菊儿这么一个女儿,你答应师傅,今后不要再和菊儿好了,行吗?”王佐富看着王思文,近乎祈求地说。
至此,王思遥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很替思文担着一份心。心里在想,菊儿和思文真能结合在一起,我看还挺好的呢!都什么年代,父亲还抱着老眼光看人看事情?
听了师傅的话,思文低首沉思良久。在思文心里,让他放弃什么都行,让他放弃菊儿,说真话他放不下。面对师傅苦苦追问,思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文,我和你婶子,早就商量好,菊儿辞去中学老师,来到县城,我倒下钱来后,把菊儿户口买进城里,有合适的,让菊儿在城里就业成家,我和你婶子老了,来城里让菊儿和你思遥哥,给我们养老。过去木(没)有条件,也不允许农民买户口进城。现在有了条件,形式也好了,乡下人谁不想着法子,让儿女户口往城里进呢!师傅在这儿,再一次求你,你离开菊儿,和欢欢她彭刚舅舅样,到外地打工挣钱,我给你出路费。听说去海南哪儿的,能挣很多钱呢!”王佐富一看思文不表态,干脆话语直白地说。
王思遥觉得父亲也太自私,为自己女儿,竟然干涉别人自由,撵着思文离乡背井,去外地打工。想阻止父亲,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坐在那儿急得直搓手。摸出一支烟点起来,抽了几口。难道仅仅因为思文是乡下户口,就反对他们来往,这一点上父亲有些不明智!往后看,一个城镇户口和农民户口的区别,只是住的地方不一样而已。城镇户口福利已经大打折扣,没有现成工作和吃商品粮的特权。买了县城户口的人,没有一技之长,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在家,种着几亩地还能糊口呢!
思文猛然抬起头来,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叔,师傅,我答应你,今后离开菊儿,不和她来往。不过,今后,我在县城,和去外地哪儿的打工,那是我的权力和自由,谁也干涉不着!思遥哥,谢谢你和嫂子、菊儿,叫我来吃饭。”思文说着,看看手表,“快到点了,我得去上班。”说完,思文起身离座,出门匆忙冲出院门,和买酒回来的菊儿姑嫂,走了个碰面,看了菊儿一眼,一闪身子走了。
菊儿看到思文忧然地看自己一眼后,匆忙而去,知道是父亲又从哥哥这儿,赶走思文:“思文——”惊喊一声,失手将提着的酒瓶,掉在砖地上摔碎了,里面的酒也洒了一地。摔碎的酒瓶子,犹如菊儿那颗裂张八瓣的心,觉得可能从此失去了思文。菊儿哭着冲进屋里,看到哥哥和父亲都愣在那儿:“爹,你不应该的。在家里,你把思文赶出去,在我哥这儿,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看到菊儿痛苦伤心的样子,王思遥看看爹小心地说:“爹,其实吧,小文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优秀的现代青年。不是为了让弟妹上学,回家照顾母亲,帮爹干活,思文早考进大学,户口也迁进大城市里。他们两个,果真有情有意,就应该……”王思遥还想说什么,看到父亲因为生气变得难看的脸色,就停住了话头。
“你别说小文是为了弟妹和父母,放弃考大学的,他去咱家学木匠,也是冲着菊儿去的。咱们两家不对路头,这件事你不要再提!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小文摊开说说这事。今日正好凑成堆了,我不说,等到啥时?”看看低头啜泣的菊儿,又说,“你也干脆,死了这份心吧!”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菊儿第一次顶撞父亲地说,“为了自己面子,就牺牲你女儿的幸福。”
“啥叫幸福,现在,你木(没)有资格说。等你将来享了福,寒(还)是受了罪,才知道啥叫幸福。你作为家庭的一员,应该有责任,维护咱们家的声誉!爹知道,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要以为小青年们,在一起说上几句投脾气的话,认为他能给你幸福。程煜和春兰两口子,就是一个明着的例子,他们不是在中学里自己谈的恋爱吗,到后来咋样,不是离了婚吗!”王佐富说。
“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我也不懂什么事,当你女儿是白痴好啦!”菊儿说着,抹着泪水,扭头出屋,风风火火骑车来到马兰衣店,上了班。
看到菊儿刚刚哭过的样子,马兰就问:“菊儿,怎么啦?你和平平妈妈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说回去叫思文吃饭。思文没去……”马兰关切地看着菊儿。
菊儿摇了摇头:“不,他去啦,可又碰巧俺爹也来俺哥哥这儿。唉——”
马兰和走过来的小莹,听了菊儿的话,知道是思文和菊儿爹谈崩了。想安慰菊儿几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