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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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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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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二章 怎见爹娘

1

小王庄村北的麦田里,各家各户男女老少一起上阵,各自为政地抢收着自家地里成熟的麦子。

弯弯曲曲坎坷不平的车辙干裂的生产道上,李程煜开着自家的汽车,往村东场上拉着麦个子。他的干兄长李实心三十几岁的光棍汉,坐在车斗的麦垛上押车,也是来回管着装车卸车的。春兰坐在驾驶室里丈夫的身边,看着路上和地里或捆或割或赶着牛车拉麦子的村人们,再看着丈夫稳妥自信地左右打着方向盘,觉得很是知足。到了王佐富家的麦地头上,程煜一个刹车,把车停了下来。车斗上的李实心冷不防备,险些从车顶上摔下来,一个前趴扑在麦垛上,拱了一头的麦芒子。忙爬起身,两只手在头上身上扑打着。看到路东边麦田里的王菊儿,在弯腰捆着麦子,两只小而且奇亮的眼睛,不眨地盯着菊儿看。正好一阵风儿吹过,把菊儿上衣撩了起来,就看到菊儿葱白一样细嫩的一抹细腰,感到心里似有虫子在爬,痒酥酥的,即舒服又难受。

王菊儿听到刹车声,回头看到春兰家的汽车,在自家地头上停了下来,侧头看看也在旁边弯腰捆着麦子的父亲。王佐富将手上用来搂麦子的镰刀,别在后腰带上,起身朝地头上走过来。王菊儿也站起身走过来,冲着车里的春兰笑了笑。车里的春兰,也冲着菊儿笑了笑。车斗上的李实心,憨实厚道,看到菊儿冲着车上笑,以为菊儿是冲着自己笑,也冲着车下的菊儿,裂开黑嘴嘿嘿地笑了。

李程煜推开车门走下来,接过王佐富递过来的过滤嘴烟卷,忙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先给王佐富点着烟,又给自己点着抽了一口:“佐富叔,你和菊儿快点捆,回过头来,我开车给你们捎到麦场上!”

王佐富讪讪地笑了笑说:“你看……又得麻烦你。”

“不麻烦。”说着,李程煜冲菊儿笑笑,上了车踩着油门,往前开了去。车斗上的李实心,只顾看车下的菊儿,车猛地一走,他的身子向后一闪,忙有些狼狈地坐在了麦垛上。

汽车很快来到村东户户相连的麦场边上。跟着奶奶看着麦场的欢欢乐乐,看到爸爸开着车过来了,欢欢喊叫着跑跳过来,乐乐也在后边跟着跑来。程煜母亲忙紧跟几步,抓住跑在后面的小乐乐,在她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车上的春兰见状,没等汽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下来,从婆婆怀里把委屈地哭着的乐乐抢了过来:“娘,乐乐这么小,又没做错啥,看你打得她没人声地哭。”

程煜母亲狼当着个老脸:“哭不死的孩子旱不死的葱。她领着欢欢迎着汽车跑,让车碰着压着的,我这个当奶奶的可担当不起啊!”

“我看见是小欢欢带头跑在前边的,咋成了是小乐乐领着小欢欢迎着车跑呢?”春兰双眼含满泪水,婆婆那一响亮的巴掌就像打在她的心上一样疼。

李程煜在麦场上停下车来,李实心从车斗上往下扔着麦个子。

程煜母亲高声地说:“我替你们管孩子,寒(还)管出毛病来啦!往后,我再也不管了。碰死压死一个到省心了,俺家也好再要一个腚沟里长茄子把的,给俺李家传下香火去。”

李程煜看到母亲又拿话在挤怼春兰,再看到春兰委屈欲哭的样子,忙走过来说:“看看你们,真是。大热的天,又这么忙,吵吵个啥呀!等收上麦子来,我把咱家的责任田全交到村上,让春兰领着乐乐到镇上找个活干的,让她们小姐妹两个分开。”

程煜母亲见儿子在为媳妇争着理儿,忙过来拽起双眼悸动的欢欢,赌气而去。

乐乐看到妈妈眼里涌出来的泪水,懂事地伸出小手替母亲擦着,自己不哭了。

李程煜看到一场小小的风波平息后,实心也卸完了车,就又上了车,实心也爬到后车斗上,去给菊儿家拉麦子的了。

一会儿,来到地里。王菊儿和父亲用杈挑着麦个子,往车斗里装着。李实心在上面欢快起劲地堆着麦捆子,李程煜在车里打着方向盘,向前慢慢开着。

往南隔着王菊儿家麦田不远的地里,王思武和小媛两个人,帮着父亲王佐民往毛驴车上装着麦个子。装满了小山一样的麦子后,思武在上面用力往下压着一根结实的榆木杠子,把一车麦子封捞压实。王佐民赶着毛驴车,向地头上吃力地走来,思武和小媛在地排车后面,弯腰撅腚地用力往前推着。垛得一车体积很大的麦子,显得套在车辕里的毛驴瘦小一些,活像一个大蚂蚱似的。

“咱小文哥哥这次要是考不上大学,可对不起咱们一家人!咱们在地里当牛做马累个半死,他这会却在教室里,风刮不着日晒不着的。”思武一边用力推着车,和身边的小媛说。

“其实,咱哥哥不用复习,也照样会考上大学的。我放假来家的时候,又看见那个马校长的千金,和咱小文哥缠在一起,拖着咱哥,不让咱哥来家收麦子。她的学习不赶趟,她的校长爸爸把她和咱哥哥拴在一起,企望咱哥哥把她的学习成绩带上去!”小媛说。

李程煜开着汽车拉着菊儿家的麦子从后面赶上来,王菊儿坐在驾驶室里,李实心坐在车斗的麦垛上,王佐富跟在车后面的路上。王佐民赶着毛驴车往路边上靠着,给李程煜闪着道。王思武向后看看,见王菊儿在车上李程煜的身边,知道是给她家拉的麦子,他才从路中央往一边闪了去。

李程煜向前开着车,和下边的王思武小媛摆了一下手,没忘了和王佐民说着面子话:“佐民叔,要不要我回头给你们拉一趟的?”

“程煜啊,不麻烦你了。”王佐民看着汽车开过去,见地排车外边的一只脚子陷下路基,小毛驴用尽气力,小媛和思武,还有赶上来的王佐富帮着,合力才将地排车推上正道。没有看见这家的大儿子王思文,王佐富就问,“佐民哥,咋没见你家小文那小子?”

“他在县城忙着复习和考试呢,家里不敢耽误他的功夫。”王佐民说。

“哦,大种有出息。你家要出大学生改换门庭了。”王佐富说着紧跟几步,随上前边李程煜的汽车了。

接下来,已是黄昏时分。从麦场卸下麦子后,李程煜把车往家里开来。车前的大街上,走着一群不紧不慢吃饱嗉子的鸭鹅们,程煜摁响喇叭也不管事,照样拽拽着走着自己的路。

王思武在自己家麦场上,把麦个子垛成小山的模样,赶上天气,好往上面搧塑料布防雨。

王佐民赶着毛驴车,来到自家大门口,卸下毛驴。站在自己家北屋后面的王二保走上来,从王佐民手里接过毛驴缰绳,牵着往村东湾上饮驴去了。王佐民扛起车辕杆,小媛弯下腰去从车盘子下面滚出车轮子来,推家去了。

李程煜在家里停好汽车,出来带上车门,看到王佐民卸了驴车,就着走过来抬起重头的车尾巴子,王佐民架着前面轻快的车辕杆,往自家的门道里抬进来,并靠在墙上放好。

“叔啊,等小文兄弟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以后有了钱,把这窄小的大门扒了,给你盖上又宽又高的大车门,你拉脚赶着毛驴车出来进去,就方便多了。省得每次用地排车,都得又安又卸这笨重的木头地排子。”李程煜说。

王佐民接口说:“是啊,那样可就省事多了。平时他们兄弟两个上学不在家,还多亏了二宝和你们这些邻居,没少了帮着安车卸车的。”说着,从身上摸出劣质烟盒,抽出来给了程煜一支,“程煜,抽支孬的吧!”

“咱们老百姓抽啥样的好呀!”李程煜说着,摸出自己打火机打着火,给二人点着了烟卷。

这时,王二保牵着毛驴饮了水回来。王佐民又抽出一支烟卷,在自己烟头上对着火,给了二保,算作是给他帮着饮驴的奖赏。三个人抽着烟,看着毛驴在大街上打了几个消闲滚。

李程煜虽是村里近几年跑运输发起来的富裕户,在村里却很少受到嫉妒。他从小老实,对母亲又特别孝顺,由于在村里是独门一姓,无需论辈份,见了比自己年龄大的村人,都要充作小辈和人打招呼,叫声叔伯姑姨的。开上汽车以后,村里有用车的,价钱也是比外村用车的少收不少。所以,他在村里有一个很好的人缘。


2

还好,人勤天不懒。老天给了数天艳阳丽日,给收割上场的麦子用脱粒机脱了粒,又用拖拉机拉着铁棍子轧了麦穰打了二场。这个打二场,基本里面没有多少麦粒,就是把麦秸轧成麦穰,好卖给造纸厂。家家户户十多天的功夫,把垛得挺高的麦草垛在上面抹了一层泥,圆溜溜的,远远看上去像一个光头和尚似的。忙累了一段日子,把麦子抢收进粮仓,这一年的口粮有了保证,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但是农活还是停不下来的。麦茬地里赶着播耩的玉米发芽出了苗,要灭麦茬除草和薅苗,棉花也正疯长和招虫子,需要不停地整枝打叉和喷药灭虫。现在,不是生产队了,没有队长敲钟催着,人们自是和上紧发条的钟摆一样,一刻也停不下来劳作。即使到了冬天,拔了棉花柴,播上冬小麦,看似冬闲没有事了,农民们是劳动惯了的,闲下来会这儿疼那儿痒浑身不舒服的,总会找点活干,或是做点小生意,挣个零花钱。不会做买卖的,还会上坡里去逮鱼摸虾撵兔子逮黄鼬,换钱花呢!

王菊儿那颗心也还没有放松下来,她惦记着在县城参加高考的王思文呢!她在心里暗暗地为王思文祈祷着。祈愿他千万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同时,她的心里又是非常矛盾的,下意识地又盼望思文考不上大学,下来劳动。那样,自己就可以配得上他,也可以天天和他见着面了。

这一天,吃过早饭后,王菊儿和母亲说,去县城公安局干刑警的哥哥那儿,看看哥哥嫂子和小侄儿平平的。父亲就着说,帮着你嫂子打理一下咱家的家具店。王菊儿应着,出大门上了公路,骑上车子心情愉快地往西,向二十几里外的县城里去了。前面就像有一块强力的磁石一样,在吸引着她。她期盼着,能在县城里看到王思文的身影,或是有可能打探一点关于他高考的信息。四十几分钟后,王菊儿即来到县城。为了能碰上王思文,故意绕着弯路,从一中学校大门口走过。可是,不巧的是,里里外外也没有瞧见王思文的身影。

而此时的王思文,正一个人在县城的各大家具店里,拿着铅笔和一个小本子,见到好看和好卖的家具,就在本子上将其样式描画下来。从路东的家具店出来,路过路西菊儿家的家具店时,他走过来往里扎了一头。心想,放麦假之时,菊儿兴许来城里玩呢。在三大间临街的铺面里,看到放着各样大大小小的家具,样式大都很老,和别的家具店里现代时兴的家具明显不一样,还显得很陈旧。菊儿的嫂子,守着和家具店连着的一间经销店,从墙上的玻璃窗里,看了进到家具店里的王思文一眼,见他不像是个买家具的,就没有过来。王思文看到菊儿家家具店的生意很是清淡,没看到菊儿,他转身走了出来。往南没走几步,一抬头见菊儿到近前下了车子,正推着车子看着自己笑呢!菊儿在一中校门口没碰见王思文,就朝自己家的家具店骑来,快到门口了,竟然看到思文从自家店里出来!扪心自问,他来店里干啥呢?找自己来的?就问:“思文,你……考完试了吗?”

无言以对的王思文,想王菊儿一定看到自己从她家店里走出来,又不想参加高考,就不敢正视菊儿关切问询的目光:“哦,哦……,快考了。我闲来无事,随便在县城走走的。家里的麦子,都收上来了吧?”

“都收上来了,脱粒晒干入了仓,麦草垛都泥了下来。”菊儿说着,感觉心里很幸福很甜蜜。因为他看出思文明显是在撒谎。正在考前紧张复习,他会闲来无事,还随便走走,就走到自家店里来了。还不是也和自己想的一样,看看能不能和自己巧遇?


3

在路边自家棉田里,王思武背着喷雾器往棉花棵上打着农药。小媛和父亲一人一张锄头,锄着棉田里杂草和给棉花松着土。王佐民和女儿说:“都咋呼你小文哥能考上大学,要是万一……考不上,可让人家笑话咱!”

“咋能,爹?一中是全县最好的中学。前二三十名学生,都能考上如愿的大学。我哥的学习成绩,都没有掉下前三名来过。如果顺利的话,现在也考完试了。俺小文哥的心里也一定有数了,知道自己能否考上理想的大学。”小媛说。

“那样就好。也好让你爹直起腰来,喘口匀停气。今日忙忙地里的活,你去城里看看你小文哥的。”王佐民说。

小媛没有说什么,不想打击父亲的高兴劲,抬头看看往西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心想,思文哥也快回来了吧?父亲哪里知道,小文哥真考上大学,需要缴一大笔学费,你会更忙更累,几年大学下来,不挣钱还得从家里往外拿钱,哪还有你松口气的功夫。往后的日子真不敢想象,自己和小武别说能不能上大学,就是继续读中学,还不知道能否读下去呢?实在不行的话,那也只有牺牲自己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子,下来帮爹干活,腾出钱来,让小文哥和小武兄弟继续读书深造。

这时,棉田顶着的公路上,马凯伦骑着自家的坤车,帮思文带着书本脸盆等的学习和生活用具,王思文骑车带着自己铺盖什么的,一路上两个人的言语,比平时少了许多,走得有些沉闷。

李程煜和王思军在县城工地上卸下沙子,开着车回来,从王思文和马凯伦后边赶了上来。看到他们两个人后,思军把车减下速来,李程煜从车窗里伸出头,招呼着王思文上车:“小文兄弟,你们上车吧!”

王思文看看身边的马凯伦,冲着车里的李程煜摆摆手说:“程煜哥,思军哥,离着家不远了,你们先走着吧!”

“哦。”李程煜看看马凯伦,冲着思文神秘地笑了笑,随车去了。

思文的脸上,显得很是凝重。马凯伦看上去则很是轻松活泼,看着公路两边割过麦子后地里齐刷刷的麦茬,像作业本上的横格线一样。

王思文和马凯伦说:“开车的大胡子是我家的前邻,和我说话的是我家的西邻,车的主人,也是彭刚的姐夫,叫李程煜。才二十六七岁,家里已是两个双胞胎女儿,叫欢欢和乐乐,见了我回家可亲啦!李程煜已经是一个存款几万的小财主。他银行里有一个当主任的舅舅,帮他贷款买的车,是我们村上的运输专业户。”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马凯伦看着王思文说,“思文,以后你去县城的时候,可记得去找我呀,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思文笑了笑说:“凯伦,至于吗?看你说得多么壮烈。以后你我走上社会,就会有一个各自的不一样的环境和朋友圈子。”

“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会把你忘记了吗?”马凯伦。

王思文沉默一会儿,岔开话题说:“我一路上都在想,回去以后,咋和我的父母交代没有参加这次高考?村里人们和家里,对我上大学的期望很大。听说我没参加这次高考,村人会不理解,家人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你那么通情达理,甘愿牺牲自己,人们会慢慢理解你的一番苦心的。”凯伦安慰思文说。

这时,正在锄地的小媛直起腰来捶捶后背,顺便看向公路时就看到了骑车而来的王思文和马凯伦,即兴奋地说:“爹,你看,我小文哥回来了。小武,咱哥来家了。”

王佐民父子抬头看到不远的公路上,果然是思文回来了:“是你们大哥,快叫住他,问问试考得咋样啦?”

王思武急忙放下背上的喷雾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小文哥的身边,有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就是马校长的千金叫马凯伦的。”说着,小媛扔下手上的锄头向公路上跑来,嘴里还喊叫着,“哥哥——,哥哥,这儿!”

公路上的王思文听到棉田里的小媛在叫他,侧头看到家人在地里干活,和马凯伦说:“到我家棉田了。小媛和小武还有我爹,他们正在这儿干活。”

小媛从公路沟里喘息着爬了上来:“哥,试考完了,烤糊了没有啊?”说完,自己先笑了。

王思文和马凯伦都下了车子。思文没有回答小妹的问话,而是指着身边的马凯伦,多余地给介绍着说:“小媛,这是我的同学马凯伦,我一个人带不过来,是凯伦帮着……”思文一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媛的问话,二是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小妹,应该和凯伦说句话,在学校里可以不说话,来到咱们这里,不能没有起码的礼貌。

小媛今天的情绪格外好,看到凯伦专程送哥哥回来,就冲凯伦笑了笑,还破例地叫了一声姐:“凯伦姐,送我哥来家,麻烦你啦!”

马凯伦冲小媛也友好地笑笑:“我也好顺路看看乡下的大好风光,不麻烦的。”

王思武也走了上来,替思文推着车子,小媛接过马凯伦的车子,父亲也收了工,扛起小媛扔下的锄头,背起思武丢下的喷雾器,往家里走了来。

村里,二保从程煜家里用筲提来清水,李程煜和王思军来家后,把汽车停在门前大街上冲洗着。看到王思文一行人下了公路走过来,都停下手上的活,和王思文打着招呼,看着他们走进了家门。二保看到身边走过去的马凯伦穿着连衣裙,露着穿着肉色丝袜的一截丰满的小腿,双眼都直了。站在一边的梅红和春兰看到二保憨直的目光,两个人无声地笑了。

王思军问李程煜:“程煜,你说思文这家伙能考上大学吗?”

“这小子,没敢问他考得咋样,搞一中校长的女儿却有一手!”李程煜说。

“你咋知道那闺女是一中校长的女儿?”王思军。

“好像是听彭刚说起过,说他们三个人在一中形影不离的。”李程煜说。

他们几个男的女的,一时都没有了话,只是把目光都瞄向了王思文的家里。


4

王思文他们来到家里后,马凯伦在压水井上压出水来,洗着买来的西红柿,洗净后用白瓷碗端到北屋里,放在思文母亲坐着的炕头边上。顺手拿起一个西红柿掰开,把一瓣递到思文母亲的嘴边说:“阿姨,你尝尝,这柿子很鲜亮的,是我从城里买回来的。”

王思文母亲见到大儿子王思文,又见到这个和思文一块回来的城里姑娘,高兴得什么似的,推脱不开,就从凯伦手里接过那半块西红柿咬了一口,笑着说:“闺女,这柿子可甜呢!小文,你寒(还)麻烦人家闺女送你回来,天这么热,咱家里又脏又乱不像个样的。”

是啊,马凯伦一进这个家门就看出来了,思文家的宅院确实是有些破败,和新盖的砖瓦房没法比,可也不是很不像样,正偏房院墙大门厕所齐全,只是老旧了一些而已,可也能遮风挡雨的,是这一家几口人栖身之所啊!马凯伦脸上一点也没有从繁华到破败的地方的失落感,主动快活地和一家人分享着西红柿。看到王思文低着头不言语,母亲又说:“小文啊,不是考完了试,平时星期天你也不知道来家一趟。”说着,抬手拭了一下眼角。

“娘,往后,我可以有时间在家伺候你了。”思文说。

出来在院子里摘着青菜的小媛,和思武听着屋里哥哥说出的话,对视一眼,不知道小文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这次高考考得不理想?

“这屋里的气味不好,天又热,小文,领着你的同学,到外边玩玩看看的吧!”母亲说。

“嗯。”王思文应了一声,领着马凯伦从北屋里出来,躲过院子里小媛小武质问的目光,来到大门口。正看到王菊儿挑着猪食桶从她老家里出来,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菊儿——”

王菊儿也正朝这儿看,见思文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好看的姑娘,心里感到一沉,又觉得太多心。就问:“你家里来亲戚了?”

“不是,是我的同学送我来的。你来家里玩吧!”王思文说。

菊儿听见是思文的同学,怔了怔忙说:“不了不了。”说完,挑着猪食桶回身锁上大门,向东南角上的新家里去了。

李程煜和王思军回家吃午饭去了,洗的挺干净的蓝色的东风车停在大街上。欢欢乐乐从家里跑出来,看到王思文和马凯伦,和小鸟儿一样挓挲开小手,扑进王思文怀里,亲切地喊着:“小文叔叔,小文叔叔,你来家了。”小姊妹两个抢着叫着王思文。

王思文一边抱着一个,看着两个六岁如此懂事的小姐妹俩,和凯伦两个人都笑了:“哦,我的小公主,小宝贝,又长高长漂亮了。一边亲叔叔一个,要带响儿的!”

欢欢乐乐就在王思文脸上一边一下“啪啪”地出声地亲着。之后,小欢欢问王思文:“小文叔叔,我刚舅舅咋没来看我和小乐乐妹妹呢?”

“你彭刚舅舅啊,他放了学以后去你姥爷的工地上帮忙了,很快回来看你们的。”王思文说。

小欢欢又看看一边的马凯伦,好奇地问:“小文叔叔,她是谁呀,我咋木(没)见过呢?”

“她是我的同学。第一次来我们家,以前你咋见过呢!”王思文。

小欢欢又问:“小文叔叔,啥是同学啊,同学就是女朋友吗?”

小乐乐受到冷落惯了的样子,张了好几次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听了小欢欢天真无邪的问话,王思文看看马凯伦两个人都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小欢欢的这个问题?

这时,春兰从家里走出来,忙笑着说:“欢欢乐乐,快下来。你小文叔叔考完试才来家,一定很累的,不能老让你小文叔叔抱着!”说着,将两个孩子从思文身上接了下来,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凯伦笑了说,“妹子,你不要介意,小孩子说蒙话呢!”

“大姐,不介意不介意,两个孩子,我看着也很喜欢。”马凯伦羡慕地说,“作为孩子的妈妈,你太幸福了。”

之后,王思文领着马凯伦来到村外没走多远,就让小媛叫回家吃午饭了。

来到家后,马凯伦勤快得反像这家的主人似的,把小媛做好的饭菜给思文母亲端过来。思文母亲接过饭碗,不好意思地说:“闺女,俺家不比你们城里买点啥菜不那么方便。都是自家地里长的韭菜蒜薹的,放上鸡蛋炒了炒,你将就着吃点吧!”

在屋地当央的小木饭桌边坐下来的马凯伦,看着用鸡蛋炒的韭菜和蒜薹鲜绿鲜绿的,蛋黄也格外黄,用筷子夹起一口吃着,感觉鲜香满口:“阿姨,你不知道,我在城里还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韭菜蒜薹呢!菜都是菜贩子倒腾好几遍的,养鸡场的鸡蛋炒熟后,蛋黄和蛋清一样白。”

王思武和小媛看到哥哥脸上,从一来家就不大自然。吃饭时和一家人坐在一起,脸上更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不敢先问大哥一声参加高考,考得怎么样,答得试题有没有把握?

马凯伦一会儿给人拿着干粮,一会儿又给人们舀着饭汤。她的快活,和王思文的阴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很快,一家人少言没语地吃饱了午饭。

马凯伦和小媛来到院子里的压水井上,在大铝盆里洗涮着碗筷。

屋里,王佐民将吃饭时坐的小脚床往后挪挪,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看着对面的王思文:“来家多时了,一家人都盼盼着,你的试考得咋样了,不快和家人说说!”父亲还是提出了这个让思文发怵,和感到沉重的话题。

一边的王思武和炕头上的母亲,还有院子里洗着碗筷的小媛,也都竖起了耳朵。马凯伦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手心里替屋里的王思文捏着一把汗水。

王思文抬头看看对面的父亲,鼓了鼓勇气说:“爹,娘,小武,你们原谅我吧!”

王佐民预感到不好,忙着急地问:“咋啦,这次试没有考好?”

“啊,孩子,不要紧,你考试用了功尽了力,木(没)考好,家里谁也不会埋怨你。”母亲似也感到了什么。

王思文低下头去说:“这次高考,我……没有参加。”

父母和小武听之一怔,都不解不信而惊奇地看着王思文。母亲抬手抹着眼角涌出的泪水,问和小媛端着碗筷进来的马凯伦:“闺女,你说,小文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马凯伦在墙边碗橱里小心地放好一摞碗筷,过来坐在炕沿上,掏出手帕帮思文母亲擦着眼角,点着头说:“阿姨,是、是真的。思文有他的难处,希望你们全家理解他!”

王思武和小媛向马凯伦投来质问责备和不友好,甚至是怨愤的目光。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一定是马凯伦拖了哥哥的后腿。

“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就自作主张,说不考就不考了,到底是为的啥?我们在家里拼死累活地替出你来,念了一二十年的书,眼看就要成才,考不上大学是另一回事,可是你咋连考一下都没有考?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呢?”王佐民的希望成了泡影,掀得那张黄脸皮,时而发红时而发黑的。

母亲抽泣着说:“孩子啊,你真不晓事,也不争气呀!”

盼望破灭后的沮丧和大大失望的氛围,充塞着整个屋子。

马凯伦看到这虽然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但一定是一个充满亲情关爱和和睦的家庭。

“哥哥,你……”王思武看了马凯伦一眼说,“为了感情为了……”思武想说为了一个女人,终没说出。“放弃高考,不值得。我真恨不能踢你一脚!”

一家人对王思文是否升上大学,看得如此之重,虽事先有所预料,可还是让马凯伦感到为之震撼,她不得不站出来替思文说话了:“大叔,阿姨,你们先消消气,听我说句话。你们想不想让小媛和小武也能考上大学,去深造呀?”

“想啊!只要他们能考上,我再苦再累供应他们上大学也愿意。往小处说,孩子们出息了他们到好处,我的脸上和家庭也有光彩;往大处说,他们成了才,将来也能为国家效力啊!”王佐民说。

“是啊!可是,王思文如果是考上了大学,就要花更多的钱。这样,小媛和小武的学就有可能读不下去。阿姨没法下地劳动,大叔一个人家里地里地忙累,怕是累坏身子,也供不上他们兄妹三个都上学读书啊!思文想下来学习一门手艺,出去打工挣两个钱,帮着你老人家把小媛和小武培养出来上大学。这样,下来思文一个,上去小媛小武两个,总比上去思文一个,拖得下来小媛小武两个要合算吧!大叔也不至于累坏身子。思文是从长远来考虑的,你们一家人不要误解他的一片好心,也不要再为难他了。”凯伦说。

听着马凯伦的话,站在一边的小媛和小武似乎明白什么,相互看了一眼,都为哥哥的深明大义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佐民的口气也缓和下来说:“可是,小文光顾了这么想,就没考虑一下,小媛小武到时一定能考上大学吗?咱们家祖辈务农,不是图先考出一个是一个吗。”

“爹娘,他们两个能的。我了解他们的学习功底,再努力一把,考个省级大学没问题。”思文赶紧说。

“哥,我错怪你和凯伦姐了。我和小武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和爹娘失望的!”小媛说。

“哎——”王佐民似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王思文和马凯伦相互对视一眼,心下也觉得轻松不少。

“小武没学习过的,小媛都学过。今后,小媛可协助小武赶赶功课。小媛没学习的,我都学过了,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你们两个争取提前完成本年级的课程,到高考这一年全部用来复习,高考时就会轻松一些。别的钱什么的,你们不用操心,有我和咱爹给你们想法解决。我的知识在家一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早先在家时,我就去东邻佐富叔家里摆弄着家什学了点木工,马扎杌子脚床什么的都能成起来,到外边耍手艺怕是不行,人家会瞧不起我这个无师之徒的!我想去菊儿家,跟着佐富叔再学几个月木工,拜一下师傅。之后,我就去县城或是大城市的工地上打工挣钱的。”王思文信心满满显然是早盘算好了地说。

母亲说:“小文真的是长大了,他是懂事了!哎,这下可委屈了小文。”

这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下来。


5

下午过去一会儿了。

小媛和母亲强留马凯伦多玩一会儿,马凯伦执意要回去:“阿姨,我回去,以后有空了,我再来看你们。”思文母亲才恋恋不舍地目送凯伦,从屋里走出,又从窗子里看着凯伦走出家门。

小媛替马凯伦推着车子,和思文把凯伦送到村前公路上,看着凯伦骑上车子下去挺远,才转身回了村子。

王思军和李程煜在当街上整修着车辆,地上摆着一些钳子扳手等的修车工具。

思军媳妇梅红和春兰也在。菊儿没有探知到思文试考得咋样,也从家里凑来说着话儿。如今,思文身边又多出一个好看的女同学,更是让她生疑和坐卧不宁的。梅红截住送凯伦回来的王思文,笑着问:“大学生,咋把你的漂亮同学送走了,咋不留下她,多玩上几天呢?”

春兰也说:“小文,你啥时走啊,你程煜哥说,和思军要给你贺贺的?”

“小文兄弟,你真有几下子,迷得校长的女儿围着你团团转!”满手是油的王思军说。

王菊儿听了,为之荣动,心下酸涩。

王思文看了菊儿一眼说:“春兰姐,思军哥,程煜哥,梅红嫂子,先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和走的马凯伦是三年同窗的同学,互相帮助。我的学习和生活用具带不过来,凯伦顺便帮我送回来的。思军哥,我这几下子,还不如你呢。大老远的,把我梅红嫂子从四川拐到咱们山东来了。还有,我也不如程煜哥呀!还不到三十的一个人,又先成了家存万贯的小财主。你算碰上了好时代,上去多少年,早打你的土豪,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啦!”

王思军没捞到便宜,又抢白地说:“咱小文兄弟的书,真是没有白念,开口就咬文嚼字上纲上线的。”

程煜也说:“中央里也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

“后面还有一句呢!让先富起来的人,帮助后富起来的。”思文说。

春兰为李程煜争着情理地说:“小文兄弟,你哥的那点墨水,早都还给教他的老师了,那是你这个高材生的对手。小文,我们可是一直在等着你的好消息。你啥时候去上大学,到时候,让你程煜哥开着汽车去送你。”

王菊儿看着王思文,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这也正是她想问又问不出口的!听到思文说:“春兰姐,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可是,你这个兄弟不争气,让你们失望了。这次高考,我根本就没有参加。”

李程煜想当然地说:“那你是保送了。你还用考呀!”

王菊儿直觉地敏感到什么,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很是耀眼,好像在下火一样地烘烤着自己。又听到思文说:“是我主动放弃这次高考的。”

梅红、春兰和程煜等人听了,都不相信。正好王佐民牵着毛驴从家里出来,李程煜就问他:“佐民叔,小文兄弟说木(没)参加这次高考,不是和我们说笑话吧?”

“你小文兄弟是看我一个人在家,又是出门拉脚,又是下地,又照顾你不能动弹的婶子,供不起他们兄妹三个都上学,主动下来帮着我劳动,让小媛小武继续念书!他怕自己考上大学,拖得小媛小武上不成个学。”说完,王佐民牵着毛驴去东湾上喝水了。

李程煜听了,抬脚爱惜地在思文的屁股上象征性地踢打一下:“你小子,真能作,好样的,哥佩服你!”

王菊儿听后,不能控制自己波动的情绪,强迫自己赶快离开这儿,定定地看了思文一眼,即向东回家去了。一路上,心潮迭起,澎湃激荡,难以平静。不知道应该为思文来家而高兴,还是为他的才华而惋惜?迎风扑面,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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