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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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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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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连载

第三十一章 红尘滚滚

1

从后边走上来的思文,却听到公路沟里又喊又唱的醉汉发出的声音,看看前边不见了人影的摩托女郎,又看看公路沟里的醉汉,往前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看到这个人在吸吮着空了的酒瓶子,知道他一定是个酒鬼醉汉。思文没有犹豫,放下手里提着的旅行包,下到公路沟里,将中年汉子扶起来。醉汉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思文:“你还有酒吗,你还有酒吗,我给你钱,我有的是钱!”

思文看到这个让酒精折磨得精神麻木,目光发痴近乎不可救药的醉汉,双手抱起他,吃力地爬上公路沟。

“大哥,你的家在哪儿呀,我顺路把你送回去。”思文说。

“哎嗨——”醉汉听着思文的说话声,感觉很亲切,有些惊奇地看着思文,“你小子,也是从山东过来的,对吗?”

思文点了点头。

“别看我醉了,你一张口说话,我就听出你的口音来了。”冲着思文满口酒气地笑了,“嘿嘿嘿,小子,我也是一个山东人啊!鲁北德州平原的。你把大哥捎回去,我保证不会亏待你。”醉汉说着,就往思文的背上趴去。

思文感到颇是欣喜,怎么这么巧,一踏上海南的土地,就碰上两个山东来的人。过去,山东人闯关东的多,今天,下海南的山东人也多了?自己不求他给自己什么回报,就算做个好人好事吧!思文弯腰背起醉汉,提起自己的旅行包,向前走去:“大哥,你家远不远?”

“哦,前边!”醉汉往前边伸手指着,“那边的砖窑厂就是,山坡上有高烟筒冒烟的那儿。”

思文抬头没有看到前边有什么冒烟的高烟筒,转身看到小路前方右后边不远处,有一座冒烟的高烟筒。心想,自己这就不是顺路捎他了,还得往回走,将他送回家不成?

正犹豫着,去镇上各个酒店里巡视一圈儿的摩托女郎,没有找着姐夫,又骑回来了,一路上往两边的公路沟里看着。

醉汉在思文的背上,手脚乱舞,有一只手在思文的背上拍打着:“嘚嘚……快点!砖窑厂后边五百米就是我家。”说着又哼哼起来了,“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思文这次听清楚了,醉汉哼唱的还是唐代诗人罗隐在10次考进士不中,自感前程渺茫,堕落牢骚之时,写的这首表达心中愤懑《自遣》的诗。心说,这家伙,醉了还会背唐诗。看来,还有点文化墨水呢!奇怪的是,这家伙只醉腿不醉嘴,口舌还算利落。

“我在海南,好歹也是个人物,有困难和我说。别的没有,光剩下钱啦!嘚嘚……权当我雇的一个脚力。你背我回去,我会给你钱的。”醉汉把思文当成一个毛驴似的赶着。

可把思文气坏了。醉汉刚说完,就让思文一松手扔在路边。自己好心送你回去,本不是冲你的钱来的,侮辱自己的人格不说,还把自己“嘚嘚嘚地”当牲口赶着。

从后面上来的摩托女郎,到了近前,惊视着刚才在路上看到过的小青年,和摔在地上的醉汉姐夫。

“嗳,你!”醉汉一手揉着自己让思文摔疼的屁股,一手指着思文,“我说让你把我送回家,到家会给你钱的,不让你白干的,你干嘛把我扔在地上了呢?”

“我不是为了钱,才把你从路沟里抱上来,答应把你背回家的。”思文说。

听思文一说,摩托女郎知道自己过去的时候,姐夫张在公路沟里了:“姐夫,姐姐让我找找你,去小镇上的好几家酒馆里,没找着你,原来刚才你掉到公路沟里。”女郎摘下头盔,用手撩拨几下头发,顾自笑弯了腰。

“红儿,你哥不行,你姐夫没有本事,喝醉了酒,张到公路沟里,让这个过路的小山东,看见后把我从沟里整上来,说要捎我回去;我说给他钱,他又不背我了。”醉汉指着思文说。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认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吗!”红儿说着,又把头盔戴在头上。

“红儿,你带我回去!”醉汉说着,就要骑坐在红儿身后的车座上。

只见红儿一加油门,脚一抬向前开了过去。醉汉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嘴里粗野地骂着:“啊,神气个啥?吃我的喝我的……”

红儿回头朝着思文友善地笑了笑:“姐夫,快到家了,你自己走回去吧!”说完,径自开车而去。

醉汉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思文轻蔑地哼了一声:“哼——我自己走回去。”说着,向前没走几步,无力的双腿又瘫软下去。

思文摇了摇头,还是过来从地上扶起醉汉,想将他送回不远的砖窑厂,自己再回镇上坐车的。又将他背起来,向前没走出几步,醉汉哇地一声吐出一滩脏污,全喷在思文后脖颈里去了。

没有办法,思文抖擞掉脖子里的污物,将醉汉背到山坡下的一溜红砖房前。红儿的姐姐,从屋里出来,让思文进屋,把醉汉从思文背上扶下来,醉汉就着瘫软在沙发上。屋里桌椅床柜凌乱不堪,没处落脚。满脸忧戚的醉汉妻子,冲着思文凄楚地笑了笑,即扒着醉汉身上土驴一样的脏衣服。

红儿姑娘,帮着思文扒下身上让姐夫吐脏的上衣:“姐,是他把我哥从公路沟里整上来,还把姐夫背了回来,让姐夫吐了一脖子脏东西。”

中年妇女感激地又冲思文笑笑,回头骂着丈夫:“死鬼呀,整天哈(喝)酒,都哈(喝)成一个土驴泥神。再这样下去,这日子没发过,砖窑厂也甭开下去啦!”

可是,醉汉已经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思文光着膀子,来到院子里的水管子旁,拧开水龙头,冲洗了脖子和后背上的脏污。红儿在一旁给他洗着脏了的上衣,思文从红儿的手里接过肥皂,又打在头脸上,匆忙清洗着醉汉吐在上面的秽物。那脏臭的恶味,呛得思文险些也吐了,只是干呕了几下。之后,红儿给思文拿来毛巾,让思文擦擦头脸和后背,去屋里,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替换衣服穿在身上。

红儿将思文的脏衣服洗完,晾在一根扯起的铁丝上,来到屋里,想让思文坐下,看到屋里乱糟糟的,臭鞋烂袜子床上床下都是,没有地方坐。就说:“走走,到我的屋里去坐坐的。”红儿说着,拉拽思文一把,出来,去了西边另一间屋子里。思文也从后面,跟了进来。

这间屋子雅洁清爽,飘着一股化妆品的香味儿。红儿给思文挪挪写字桌前的折叠椅子,让思文坐了下来。

“哦,听我哥说,你是从山东来的?”红儿说着,给思文冲来一杯清香的茶水。

“嗯。”思文应着。

“山东哪儿?我们是鲁北德州的。”红儿说着,感觉思文的身上,有一股逼人的男子汉的魅力。

“淄博的。”思文说。

“德州,淄博,隔着不远的,中间一个滨州。”红儿说。

我们几年前还是滨州的,这几年划进了淄博的,思文只是没有说出来。

“你是来这儿打工的,准备去哪儿?”红儿又问。

“啊,想去三亚市,那儿有我的老师和同学……”思文说。

“哦……你愿不愿意在我姐夫的砖窑厂里,干上一段时间?真的,这儿除了我们,连一个山东人也没有,你留下来吧!”红儿真诚地看着思文说。

“哦……”思文没有立即说行,还是不行。

“这儿是特区,是不讲人情的!我也不是施惠于你,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我看你是山东老乡,又背我姐夫回来,看你挺实在的。在海南学雷锋,是要付报酬的。你别看我姐夫醉了,没拿你当回事,我姐夫其实是一个很讲义气,很能干的人。醒过酒来后,他会向你道歉的!”红儿说。

思文笑了笑,端起茶杯很快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天热,又背着活跃的醉汉,早拧巴着出了许多汗水。他实在是太渴了。

红儿赶忙提起暖水瓶,给思文端着的茶杯里倒着水。


2

这天下午,红儿姐姐为醒过酒来的丈夫,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丈夫着急地说:“我要去看那个背我回来的山东老乡的。我记得吐了人家一身。红儿,替我招待人家没有?”

“红儿都替你做啦,帮人家洗了脏衣服。”妻子说。

这时,红儿领着思文,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改醉后狼狈模样的中年汉子,上前一把抓住思文的双手,用力紧握一下:“兄弟,对不起啊!我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好哈(喝)一点酒,醉了就不是我了。听你嫂子说,你是来海南打工的,要是不嫌弃砖窑厂的活脏累,就在我这儿先干着吧!”中年汉子又说,“愿意干点轻快的,给我发发砖,就是给来拉砖的车辆往外数砖,这个挣钱少点;要想多挣两个,就去出砖组,往窑外出砖的。”

“哥,你还记得吐人家一脖子的事吗?还想坐我的车子回来,忘记吐我一脖子的事了。”红儿说。

中年汉子歉意地冲着思文笑了笑:“我贱姓李,名贵福。”

“我叫王思文,三横一竖王,思想的思,文化的文。”思文说。

李贵福点点头:“嗯,好!红儿,回头,你给小王找一个住处。之后,领着小王去砖厂里转转看看,想留下来的话,明天就上工吧!好好干,别给山东人丢脸。”

“人家小王还没有说留下来,说是去三亚找老师和同学的!”红儿说。

听了红儿的话,李贵福恳切地对思文说:“小王,你留下来干一段时间吧,不适应了,再走不迟。”

面对李贵福和红儿的盛情挽留,思文一时不好推脱,就点了点头。在这儿干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还可以欣赏一下此处的风土人情呢!

看到思文点了点头,红儿笑了:“哥,我的住房西边,还有一间空房,让小王住在那儿吧!砖厂没地方了,再说,和那些民工挤在一起睡通铺,又脏又乱的。”

“行啊,你们去打扫一下,让你姐姐,给小王抱一床被子去。”李贵福说。

红儿拉着思文,高兴地走了出来,打开她宿舍西边那件堆满杂物的房间里,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打扫干净了。把靠墙的一张单人床,收拾出来。红儿去自己屋里拿来花露水,在屋里喷洒几下,驱驱屋里的潮气和霉烂的味道。红儿的姐姐,给抱过来一床花被子,铺在床上面的席子上。红儿也给思文拿来一床布单子,铺在被子上面,和思文说:“小王,你看这样,还可以吧!”

思文点了点头:“行的。”思文的心里,是很满意的。他没有想到,来到海南以后,第一步会是这样开始的。我们人一般在家不出门时,会臆想出外边是如何举步维艰,讲究在家日日好,出门时时难!这样,只看到了出门的难处,而看不到困难之中的机会,就有许许多多的人们,终生困死在了家中。

之后,红儿领着思文,来到一里地以外南边山坡下的砖窑厂里。

正在这儿干活的劳工们,看到砖厂主的小姨子,领着一个健壮英姿勃发的小青年来了,都一个个地冲着红儿笑了。在这儿干活的劳工们,都知道砖厂主三天两头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这个不小的砖厂,里里外外,实则是这个精明能干的红儿,在支撑着和说了算,由红儿掌握着他们的去留,和加减薪水的大权。所以,他们不守着红儿的时候,无论怎样议论红儿的美貌,和在心里梦中多少次地把红儿强奸了无数遍,可是,每每面对红儿时,他们还是谁也不敢造次的!

红儿领着思文,从窑门口钻进热烘烘的砖窑里,指着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往外出砖的汉子们说:“往后,如果你愿意出砖,就和他们一样,用个小铁车子往外拉砖。一个砖五厘钱,干好了,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元呢!愿意发砖的话,一个月一千多元。”

之后,他们又从里面钻了出来,走到外边放砖的场地上,红儿数着砖垛的数量,一边往一个小本子记着,一边抬起头来,火辣辣地看着思文:“小王,你除了找你的老师以外,去三亚还找别的什么人嘛?”

思文看着短发精干的红儿,双眼亮亮的,两腮白里发红,眼睫毛长长的,说话时扑闪扑闪的,全身透溢着一股青春迷人的风采。思文避开红儿的目光:“就是我在高中时的两个同学。”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呀?”红儿。

“一个叫彭刚,一个叫马凯伦,凯伦是要找的老师的女儿。”思文说。

“哦……叫凯伦的姑娘,一定是很漂亮的喽”红儿。

思文笑了笑,没有作答。


3

凯伦和父亲,在小佳给买下来的新房里住下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和去信报平安。凯伦在电话里向母亲说了,房子的地理位置如何优越,阳光如何充足,过日子的家具,如何一应俱全。之后,马凯伦陪着父亲,去三亚,也是海南最著名的风景区,来到南天一柱矗立的海滩上,拍照留影,把洗出的照片,一同邮寄回了家。当时,面对天苍苍水茫茫的水天一色的大风景,马校长心里感慨万千,掠过一丝岁月无情,天地不老,人人皆是过客的悲悯!回来之后,凯伦发现,在特区最重要的是立锥和生存之忧,立锥之地现在是有了;要想生存下来,先得有一份可靠的工作!至于海南别的地方的风景名胜,还有很多,既然住了下来,就不要急着去看,保持对这儿的一份神秘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就着经小佳女朋友阿惠的介绍,凯伦去了一家电子元件厂,按时上了班。

一天,凯伦吃过早饭,坐班车来到离家只有几站距离的,中外合资的海天电子厂,去了更衣室,穿上一身白色的衣帽,正准备去工作间,看到阿惠领着一个很帅的,看上去颇有修养的小伙子,来到自己面前。

“凯伦,这是小佳的一位朋友,也是小佳公司的一位经济师,你们认识一下吧!是小佳托我领来,介绍你们两个人认识的!小佳怕你在海南,没有朋友,会孤独。”阿惠说。

凯伦对这个青年,似有好感,冲阿惠和他笑笑后,即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叫孟飞。”那个小伙子,冲着凯伦也笑了笑,自我介绍说。言谈举止,大方潇洒,“孟子的孟,岳飞的飞。”

“大学经济系管理研究生,父母在美国,今年二十五岁,未婚,没有女朋友。凯伦,怎么样啊?”阿惠看着凯伦,介绍着孟飞和他的家庭背景。

“哦……”本来,凯伦对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可经阿惠这么一介绍,反而给这个本来很不错的小伙子,镀上了一层俗气的光环。可是,出于对阿惠的好意,和小佳的关怀,凯伦也是出于礼貌,自我介绍说,“我姓马,叫凯伦。”

“和香港女作家岑凯伦,只一字不同,很好很美的一个名字!”孟飞说。

“可我是我,不是什么名作家。”凯伦。

“哦……”面对凯伦的不卑不亢,孟飞和阿惠稍一愣怔。孟飞又说,“下午下了班,我请你出去吃饭的。”

这时,上工的电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凯伦看了眼阿惠和孟飞,低头走进了工作间。


4

下午,凯伦下班以后,走出车间,顾虑地向院子里看上一眼,看到今早上阿惠姐领来的叫孟飞的小伙子,已经站在大门口在等着自己。忙敏感地来到更衣间,换下身上的工作服,在大镜子面前,细细地调理着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和头发好一会儿,在拖延着时间。说实在的,这个叫孟飞的小伙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还是不坏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秀,和有好感的。可是,阿慧姐为什么还要说出他那一连串的背景呢?难道自己和他交往,就是冲着他的背景,而不是他这个人吗?再说,自己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和他差距太大。也许,这就是凯伦拖延着不愿意见孟飞的缘故吧!过去多时了,心想,孟飞一定会因为不耐烦,等不下去,早已走了呢!从窗子里看看,门口没有了孟飞,心下舒了一口气,背上包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孟飞却早已来到门口,看到凯伦一出来,即笑迎上前:“凯伦,我来等你多时了!”

凯伦没有看到大门口上的孟飞,还以为他走了呢,谁想,他却已悄悄来到更衣室门口,在堵着自己。还挺执着的。出于礼貌,凯伦拉长呼吸,控制一下有些慌乱的情绪,冲着孟飞笑了笑,即和他一起向外走了去。

“凯伦,你现在,和今早上穿着工作服的样子,可大不一样了。”孟飞看着天生丽质,清秀纯洁的穿着深色连衣裙,化了淡妆的凯伦。

“我不还是我吗!”凯伦。

“还了你本来清纯自然的容貌。早晨你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让我联想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走,我说过的,请你吃饭去!”孟飞说。

“哦……我不大舒服。”凯伦不是不相信阿惠姐,给自己介绍的这个异性朋友,她只是不想早上认识见了一面,到傍晚就跟着人家去吃饭。自己更应该保持一个女孩的矜持,便故意说自己不大舒服,委婉地拒绝了孟飞。

孟飞趋前,伸出双手轻抚凯伦的双肩,自然毫无做作地关切地说:“那,我送你回家,可以吗?”

凯伦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点了点头,二人一块坐上了班车。

公共汽车向前行驶着,走走停停,吐出来许多人,又吸进来许多人,开过几站地以后,在凯伦家就近的小站停了下来。凯伦和孟飞随着人流,走下了车,沿着绿化过的小路,来到几十米以外的居住小区。凯伦住下来,对孟飞的一路相送和陪伴,报之一笑,和孟飞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凯伦,不用谢!不请我去你家里,坐会儿的?”孟飞主动地说。

“那……”凯伦无法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你有时间……”说完,在前边走着,孟飞从后边跟随上来,两个人一块上了二楼。

马校长已经站在门口,接着下班来家的女儿。看到一个很气派的青年,和凯伦一块回来的,略感纳闷。心想,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女儿就处上了男朋友?一时又不便问,又不好不理人家,还格外热情地将孟飞让进屋里。孟飞知道这个毫无颓废之势的老年人,就是凯伦的父亲:“伯父,我是小佳的朋友,在小佳的公司里做财会工作。小佳想凯伦一个人除去工作,也没有一个交流的朋友,怕凯伦孤独,托阿惠介绍我们两个人认识的!平时,有时间,我会接送凯伦上下班的。我叫孟飞。”

至此,马校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忙将孟飞让在沙发上:“是小孟啊,快坐坐,你喜欢喝茶,还是和饮料?”

“伯父,我一会儿就回去的。”孟飞。

马校长即摆开茶盘,沏上了铁观音茶。

凯伦给孟飞拿过一盒香烟,放在茶几上:“你抽烟吧!”

“我不会的,谢谢。”孟飞。

闷好茶后,马校长给孟飞倒一杯茶,并给端了过来。

“谢谢伯父。”孟飞双手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又放回茶几上的磁盘里。之后,孟飞小坐一会儿,喝过三杯茶,看看天色已晚即起身告辞了。

马校长起身送至楼下,看着孟飞走了,才转身上了楼。来到屋里,看到凯伦坐在沙发上,在喝着一杯茶水。问女儿:“怎么不下楼送送孟飞?”

“送什么送!今早上,阿慧姐才介绍我们认识,就坚持要约我出去吃饭我推脱不舒服,又非要送我回来……”凯伦没好气地说。

“哎,就算为了小佳和阿惠的一片热心。”马校长。

“爸爸,你不觉得你的学生,小佳哥对我们的关照,太过分了吗?我拒绝这样不留空隙的关照!当初,你从他继父的手里,接回学校,在经济上和生活上给过许多帮助。这些,都是你一个校长应该做的,不过做了应该做的而已。如今,小佳哥就给我们代办一切,房子、家具、锅碗瓢盆,还包括给我介绍朋友认识,而且,还是一个所谓的父母在美国的,让我很难接受!”凯伦发脾气地说。

“哎,初来乍到,你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不奇怪。我当时,把小佳又叫回学校里继续读书,也确实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对于小佳来说,从一个放牛娃,到今天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却是整个地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小佳处于感激也好,报恩也好,为咱们做了一点事情,我们为什么不给小佳一个表达的机会呢!过上一段时间,你回家把你妈接来,把家里的房子交到局里,把我和你妈一辈子的积蓄贰拾万元,一并汇来,把购置这套房子的钱,还给小佳,你的抵触情绪,自然而然就会好的。先吃饭吧!以后,不愿意和孟飞交往的话,和小佳说一声就是。可是,不能短了礼道呀,会让小佳难堪。”马校长说。

“爸爸,等过了春节以后,我就回去,把我妈接来的。”凯伦和父亲,从厨房里往外面的茶几上,端来做好的晚饭。

父女二人吃着饭。马校长说:“说实在的,你爸爸还真的越发喜欢上这儿了呢!这儿的阳光热烈,对你爸的老寒腿,大益而无害。把你妈接来之后,我就打算在这儿安度晚年。还有这儿的空气也新鲜,人们的势气也旺盛,到处充满着勃勃的生机,和向上的力量!哎……”说着,马校长又情绪低落地叹息一声。

“爸爸,你还叹息什么呀?”凯伦。

“你小佳哥给我来电话说,在他公司下属的各个建筑工地上,没有查到彭刚的名字,有一个叫彭刚的,不是山东的人。说是在《天涯时报》上,登过一则寻人启事,也不知道彭刚能否看到,有一天会否自己找了来?”马校长替彭刚担忧地说。

凯伦对彭刚的没有音讯,也感到纳闷,一个大活人销声匿迹,还能钻入地下,到处打黑工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彭刚没有拿着给他写的小佳这儿的介绍信,来找小佳?


5

少妇做中晚饭并炒上几个好菜,给端在茶几上。

彭刚和石头还有长发的鹿回头,他们三个人,到市外一处陵园边上,将一百万元假的人民币,交给约定的买主,收回十万元真钱,回来,在外间向孙老板交待下。孙老板将盛着巨款的密码箱,提进他闲人免进的南间屋里锁好,出来在他们三人肩上拍打几下,夸赞地说:“兄弟们,今天干得不错,收获不少。我先住下,今晚上不回去,和你们喝几杯!”看到茶几上没有酒,支使着少妇说,“阿彩,去拿酒的!”少妇的名字,就叫阿彩。

“嗯。”阿彩去南间屋里,从酒柜里拿出两瓶白酒,出来给了孙老板。

彭刚看到酒瓶外面的商标上,全是外文,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洋酒?

孙老板用力拧开酒瓶盖,抓着酒瓶子,把高脚的玻璃杯注满,自己先端起一杯干了说:“你大哥先干为敬啊,你们三个也干了吧!”

彭刚、石头和鹿回头,三个人也没有犹豫,端起杯子轻轻一碰,仰脖而尽,又各自抓起筷子,和孙老板一样,大块大口地嚼吃着大碗里的鸡块和肉丸子。

阿彩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在翻看着一张包装假币的当地报纸。看着看着,目光触到报纸边角上,有一则寻人启事。看完后不禁睁大双眼,吃惊地“啊”了一声。

正在喝着酒的孙老板,回头看了眼阿彩:“阿彩,你啊什么,怎么啦?”

阿彩忙看了眼朝自己看过来的彭刚,不经意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掩饰地说:“哦……没有什么。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惊险的车祸报道。说两个歹徒抢劫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逃脱不成,将车速加快撞在路边一棵树上,司机侥幸生还,两个歹徒一命呜呼!”报纸上也确有一则这样的报道。

明察秋毫的孙老板,知道阿彩刚才在报纸上,一定看到什么情况,并非只看到一则惊人的车祸新闻,却装作也信以为真地说:“啊,活该啦!”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和彭刚他们,喝着酒吃着菜。

阿彩来到彭刚身边坐下来,端起一杯茶水喝着。

饭后,长头发的鹿回头就走了。

孙老板从身上掏出三千块钱,扔给了彭刚说:“吃喝不算,工资不算,这段时间干得不错,这是给你们的奖金。”

彭刚把接在手里的钱,掖在身上的口袋里。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娘的,你的心也够狠的!老子兄弟两个,白黑地担惊受怕,码头、城里郊外坟场,风里雨里地给你接货送货,才给大爷这么点奖金!他娘的,不是鹿回头跟着盯得紧,老子早卷了十万元真钱,跑道开路了。

孙老板有些微醉,让阿彩扶到南间屋里的床上,在头下面给垫上一个枕头,帮着给脱下衣裤和鞋袜,拉过一床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之后,阿彩走了出来,给轻轻带上房门。过来拉着彭刚的手:“彭刚,咱们到外边走走的好吗?”又冲着石头说,“石头兄弟,你在家里看着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彭刚看到阿彩好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就跟着阿彩下了楼,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在明亮的路灯下的人行道上,缓缓而行。

阿彩攥着彭刚的一只手,恳切地看着彭刚,近乎祈求地说:“彭刚,你带我走吧,咱们一块离开这儿!”

彭刚听着,不解地看着阿彩:“你可是孙大哥的眼睛珠子呀,给我和石头做饭的同时,顺便监视着我们。”

“屁吧。如果我是他的眼睛珠子,他能让你碰我吗!其实,你也看出来了,他在城里有自己的家,和老婆孩子。你说的,我和你是一样的苦命人,都是出来打工的。当初,我和你一样,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来到开放的海南打工。我只身一个人,从湖北农村的乡下,来到这儿,让孙老板雇来,在他的书店里打工。他使用手段,占有了我。我不愿意再帮着他,加害别人和你们了。我也不愿意看着你们,帮着孙老板,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丑恶的事情。你们给他卖出去的那些画报、光盘、白面和假币,给他赚回无数的钱财,可是,又坑害了多少善良和无辜呀!以后,你们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甘愿受其摆布和控制,等他把你们两个人身上的血汗抽干榨尽,没有利用价值后,就会将你们一脚踢开!还不如在没有抽干你们血汗之前,早想法子,逃出他的魔掌。我求求你,带我走吧,离开这儿,我一辈子会好好伺候你的!”阿彩恳求着彭刚说。

“带你去哪儿,哪儿能容纳我们?”彭刚质问阿彩。

“你们吃喝时,我在看报纸,在一面的边角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上边要找的那个彭刚,可能就是你吧!”阿彩说。

“真的,你看到上面咋说的?”听到阿彩的话,彭刚感到一阵兴奋,紧紧地攥住阿彩的双手,着急地问着。

“上面说,要找一个从山东来海南打工的叫彭刚的小伙子。个头高挑,体格健美。见报后,速去三亚一家房产公司,找一个叫刘小佳的人。还说什么你的老师马校长你的同学马凯伦,也来到了三亚。你清楚上面说的几个人嘛?”阿彩问彭刚。

“清楚,太清楚了,是找我们的,报纸在哪儿?”彭刚确信,这是马校长和凯伦来到三亚后,没有见到自己,为自己着急,才发了这则寻人启事的!

“还在外间的桌子上。是你们用来包装假币的。”阿彩说。

彭刚松开阿彩的手,急切地向店里走了来。

此时,一直假装醉酒,让阿彩扶进屋里假寐的孙老板,出来从桌子上拿起阿彩看过的那张《天涯时报》,在上面找到阿彩看到的那则寻人启事,知道是寻找彭刚的。即去里屋拿来一贴膏药,叫出石头,让石头把那张报纸点起来,在火苗上照晃着,烤烤手里的膏药,让石头帮着,把热乎乎粘糊糊的膏药,贴在他的后腰眼上。

这时,彭刚和阿彩两个人,正走上楼来。阿彩见此情形,什么都明白了,看着地上的一堆纸灰,惊得张大了嘴吧,却什么也没有喊出来。只是忙去门后拿起地扫帚,将地上的纸灰和烧剩的报纸边角,打扫进铁簸箕,装进塑料袋里,下楼时捎到下面的垃圾箱里。之后,无可奈何地看了彭刚一眼。孙老板则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石头则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孙老板说:“行了,天也不早了,各自早歇着吧!”即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彭刚和石头,来到自己的小隔间里,躺在床上。彭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在他的耳畔,回想起了来海南时,马校长叮嘱自己的话语:“彭刚,你这一步,走得大胆,而有勇气啊!……到那儿,要好好地干,混出个人样来!”感觉对不住马校长,辜负了马校长对自己的期望。孙老板将那张带有小佳地址的报纸,不显山不露水地烤了膏药贴在腰上。即使不烧了,自己也可以去翻找一下同样的报纸吗,可是,自己现在这样,能有脸去找马校长他们吗?但是,又不甘心给孙老板一直卖命,就又想起阿彩说的话:“不如在他没有抽干你们的血汗之前,早想法子,逃出他的魔掌。我求求你,带我走吧,离开这儿,我一辈子会好好伺候你的!”痛苦绝望的思绪,好像千万条虫蚁一样,啃噬着他的躯体。这时,他毒瘾发作,忙点上一支毒品烟,哆哆嗦嗦地点上烟卷,抽上半截才慢慢好了一些。可是,却是已经将他的意志力,消磨得毫丝不存了。

之后,彭刚在极度的困顿之中,慢慢睡了过去。

石头看到彭刚睡着后,他的手上,还夹着半截烟卷,怕烧着他的手指,忙伸手把半截烟卷拿过来,在自己嘴角上抽了几口,将烟蒂扔在床头下面的一截小竹筒里。

在梦中,彭刚和阿彩,从孙老板的南间屋里,偷出装有十万元钱的密码箱,叫上石头,三个人匆忙地逃出书店,扎进茫茫的夜色里,向车站上跑去。

书店里的孙老板,睁开眼看到柜门敞着,里面的装有巨款的密码箱不翼而飞,又里里外外找不到阿彩和彭刚他们,即抓起手机,呼叫着他的兄弟们。之后,从下边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支黑乎乎的手枪,亲自骑上摩托车和他的四大金刚,朝车站上风火而至。

彭刚他们三个人,刚刚气喘吁吁地逃至阒无一人的火车站上,正在急切地等着进站的列车时,有几辆摩托车,从入口处驶上站台,豺狼虎豹一样,将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几只雪亮刺目的灯光,照耀着他们的眼睛,看不见一点事。有人把他们三个人,拽到摩托车上,一路风驰电掣,将他们三个人带回书店,扔在外间的地板上。

孙老板过来,抓起阿彩的长头发,抬手狠劲地打在她的脸上,鲜红的血丝,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下贱货。”又朝着彭刚骂道,“我供你们吃喝住用,竟还敢偷我的钱,拐着我的人想逃跑!”说着,把密码箱里的钱,全倒在地板上,仰头哈哈大笑一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着,孙老板从身上摸出手枪,对准阿彩的太阳穴,就要扣动扳机。

被反绑着的彭刚,一看火急:“不,不能打死她,孙大哥,孙老板,我求求你,不要打死阿彩。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跑,不背叛你啦!”

然而,孙老板却没有听见彭刚的话似的,猖獗地笑着,扣动扳机,只听见“砰”地一声,阿彩就倒在血泊之中。

“不,不——”彭刚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头脸上冒着虚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远处的夜色里,传来了建筑工地上,打桩机“哐当哐当”的打桩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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