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丹告诉邓炜她要嫁给司淼
下了手术,欧阳文丹简单地冲了一个澡。然后换上便装,一路小跑出了医院大门,急匆匆地乘上了即将离站的57路公交车。落座后,她竟气喘吁吁,肩头上装着祭品的挎包也感觉沉甸甸的。她这才意识到,夜以继日地抢救危重病人,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欧阳文丹抬头看了看阴霾密布的天空,已经有零星小雨开始下落。自从父亲阵亡后,文丹对清明节的天气格外关注。几乎每年都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大自然的人情味儿给了她几分温柔的好感。
57路公交车站的终点站是市郊的英灵山烈士陵园。文丹下车时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刚过。烈士陵园里祭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文丹来到父亲的墓碑前。碑前摆放着母亲和哥哥敬献的花环,他们是上午来这里的。文丹从挎包里拿出一瓶张裕干红葡萄酒和一只高脚酒杯,为父亲连敬了三杯酒。心里说:“爸,白酒伤身体,眼下兴喝干红。”接着她又拿出一包红将军香烟,抽出几支放到父亲的墓碑前,心里说:“爸,尼古丁有损健康,少抽几支吧……”
不知什么时候,零星雨滴转化成了丝丝细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晶莹的泪花涌出了眼眶。文丹在墓碑前久久地伫立着。雨水和泪水相伴,汇聚成串串水珠和涓涓小溪从额头和面颊一层层、一拨拨地滚落下来。
外罩已经湿透,但文丹浑然不觉。若不是头顶上突然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雨点声,她不知要在这里伫立多久。
原来是邓炜撑着雨伞站在了她的身后。
“是你!”文丹有些意外。
“怎么来这么晚?” 邓炜问。
“抢救病人呢。”
“披上,别感冒了。” 邓炜脱下自己的马裤呢军上衣披在了文丹身上。
“那你怎么办?”
“我比你壮实。”
“就你?”文丹撇了一下嘴。
邓炜抖了抖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嘿嘿笑了。
“傻样儿!”文丹很喜欢看邓炜笑时的模样,傻呵呵的,很可爱。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
文丹疑惑地看了邓炜一眼。
邓炜毫不掩饰地说:“这不是为了等你嘛。”
文丹脸红了:“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等了?”
“别瞒我了,你肯定有事儿。”
从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开始,文丹与邓炜之间便有了一种心灵的默契。他们在一起时,彼此之间总能够洞悉对方的感觉和体验,尽管他们从未认真交流或印证这些感觉和体验。也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体验从未被交流和印证过,才使得彼此之间的默契来得弥足珍贵。
此时此刻,文丹已经感觉得出邓炜今天冒雨等她是为什么事情了。但是,邓炜知道她也正准备找他并且还要告诉他一件十分重要的消息吗?不,他不会知道。因为,她要告诉邓炜的那个消息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一声激越而怪异的号声划过英灵山上空。
“柳伯伯?”文丹和邓炜不约而同地相互交流了一下目光,然后循着号声的方向走去。
吹号人是原大功团团长柳铁柱,一个在南疆前线颅脑受伤失语的残疾退休军人。每年清明节,他都独自来到英灵山吹军号,一吹就是大半天。那半半拉拉、不成调子的号声,据说除了老寡妇方洁能够破译其中奥秘之外,包括他女儿柳娜在内的其他人,谁也听不懂是啥意思。
邓炜和文丹来到山麓南侧,远远地看到,柳团长披着军用雨衣,像一座雕塑似的屹立在半山腰的一块岩石上,全神贯注地吹着军号。也许是累了,底气有些不足,他左手撑腰,右手举号,吹得颇为吃力。老团长的背景是墨绿色的松柏,衬托着他那金黄色的军号格外鲜亮。束在军号把儿上的红绸布,因为已经湿透而呈暗红色。深灰色的雨衣防水胶面闪着熠熠光彩。
“他这样吹下去会累垮的。”文丹担心地说。
“要不,我们拉他回家?”邓炜说。
文丹摇摇头:“他不会走的。”
“那咱们走吧。”邓炜说。
邓炜和文丹在一把雨伞的遮蔽下默默无语地朝烈士陵园大门口走去。
披在身上的马裤呢军装,沉甸甸的暖和极了。文丹觉得有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淌过。
走出烈士陵园大门向右一拐就是57路车站。文丹和邓炜谁也没有驻足,继续默默地向前走。他们都知道这样走下去,至少在一公里之内不会有下一个车站。
“这两天你去海岛干什么?”邓炜终于打破沉默。
“你怎么知道我去海岛了?”文丹装傻。
“这你别管,反正我知道。”
“好啊,你跟踪我?”
“看你说的,我跟踪你干吗?我打电话到你们科,你们主任说你请假去了海岛。”
文丹沉默下来。
邓炜有种不祥之感。海岛,其实是司淼的代名词。司淼的部队就驻扎在海岛上。文丹去了海岛,就等于说文丹去司淼那儿了。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邓炜问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扑腾。他希望文丹给以否定的回答,至少向他解释不要多心。
但是,文丹仍然以沉默回答他。
不祥之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难过。邓炜知道变故即将发生。不,变故已经发生,只是文丹藏在肚子里还没有告诉他而已。
邓炜开始后悔了。后悔太自信,太麻痹,太不把司淼当回事儿了。
邓炜和司淼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高中毕业后,邓炜考入军医大学,司淼考入陆军学院。两人都爱上了邻居家的小姑娘欧阳文丹。而文丹对邓炜和司淼也同样倾慕。在文丹的心目中,邓炜和司淼都是真正的男子汉,都值得她爱。但她只能嫁给其中一个,而她又不愿意伤害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极度矛盾中的文丹第一次尝到了选择的痛苦。文丹的母亲本来就反对文丹嫁给军人,于是就主张两个人谁都不嫁,这样谁也不会受到伤害。文丹却认为这样做他们三个人都会受到伤害。
其实,文丹心中爱的天平一直是倾向邓炜的。她热切地期待邓炜能够拿出比司淼更强有力的竞争手段来确立自己的优势。有一次文丹向邓炜暗示过,让邓炜要她。如果邓炜敏感的话,或者坚决一点儿、自私一点儿、甚至坏一点儿的话,文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是他的妻子了。然而,邓炜却以冷静而理智的绅士风度来对待朋友之间的这场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的残酷竞争。其实邓炜也并非麻木不仁,文丹要他的暗示,他从文丹那会说话的眼睛中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他太书生气了。在这之前,他或多或少研究了一点儿“爱情理论”,相信瓜熟蒂落和水到渠成,相信欲速不达,甚至相信欲擒故纵。
当然,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以他对文丹的了解,文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都是深思熟虑的,也是难以改变的;但是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促使文丹做出同他分手的选择——文丹的目光告诉他,她是爱他的,但是她不可能嫁给他。
邓炜虽然一准认定文丹已经做出了不利于他的决定,但是文丹毕竟还没有亲口说出来。也许他过于悲观了呢?也许情况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
想到这些,邓炜有些沉不住气了:“文丹,别难为自己了,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你了解我,应当相信我。”
文丹艰难地抬起头来:“邓炜,我不奢望你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
邓炜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文丹这就等于告诉他了。
文丹非常吃力地说:“邓炜,从我内心来说,我更倾向选择你。而对你和司淼来说,我可能更适合司淼。或者说,我对于司淼比对于你显得更为重要。”
阴雨天没有电闪雷鸣,而邓炜的心中却已是雷霆万钧!满腔的委屈和迷惑直往上窜,就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了。但是,邓炜强压住了。
两人中总要有失败者。失败也是一种解脱。邓炜只有承受,无条件地承受。邓炜接受失败的态度也相当的沉着和理智,依然保持了先前的绅士风度。
但是疑惑并不因绅士风度而有丝毫缓解。邓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文丹更倾向于选择他却又要嫁给司淼?为什么文丹认为她对于司淼会比对于他显得更重要?她的逻辑何在?根据又是什么?在恋爱实践中惨遭碰壁的邓炜,第一次发现了理论的窘迫与无奈,第一次认识和领略了恋爱中的女人的某些奇特风景。诸如扑朔迷离的情感指向,左右摇摆的骑墙立场,自相矛盾的思维逻辑,口是心非的表达方式……
最终,邓炜没有追问文丹这样选择的具体理由。既然文丹这样选择,自有她的道理。邓炜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了他对此事的看法:“文丹,只要你觉得你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做好了。对我来说,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别的,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邓炜,你真好!”文丹深情地看着邓炜,几乎要哭出来了。
“好有什么用?”邓炜无奈的摇头。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
“恨你干吗?不恨。”
“你这样说就是恨我。”
“不恨。真的。”
“不恨还发牢骚?”
“一个做梦都想娶你做妻子的男人,突然听说你要嫁给别人了,难道就不允许他发句牢骚吗?”
“那你怪谁?”
“你的意思是怪我?”
“你说呢?”
“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抓紧我?”
“我觉得抓得够紧了,你还让我怎么抓紧?”
“你连该怎么抓紧都不知道,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邓炜突然意识到一个过去从未意识到的问题:“司淼是不是对你……?”
文丹即刻否认:“没有的事儿!你别胡思乱想了。”
邓炜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文丹的否定而解消。非但没有解消,反而越发强烈了。好你个司淼!竟然用不正当竞争手段,你未免也太卑劣了吧!
“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好么?”文丹提议说。
“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吃饭吗?”
“没出息!没有我你还不活了呀?”
“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吃饭。”
“不行!今天你必须听我的。我们还是到‘老地方’。”
“好吧,吃顿分手饭也好。”邓炜无可奈何地说。
“你硬要这样理解也行。”文丹说。
对于邓炜和文丹来说,“老地方”其实并不老。他们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去年,也是清明节从烈士陵园扫墓回来,他们淋了雨,文丹有些受凉,打起了喷嚏。用“老地方”的一盆鸳鸯火锅涮了两斤冰刨羊肉之后,症状全无,顿感温暖。离开的时候,邓炜对文丹说,以后你再着凉了,我就领你到这里来热疗。文丹说,你希望我感冒啊?
“老地方”是个门面不大的川菜馆。经营老板独出心裁,给他的餐馆命名为“老地方”。这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华丽词藻和装潢色彩的店名,不知迎合了顾客的什么心理和口味,开张以来一直烟火旺盛,生意兴隆。邓炜和文丹虽然只去了一次,但对那里的特色记忆犹新。“老地方”从厨师到端盘小姐,都是清一色的川军。坐在“老地方”吃饭,花不多的钱,品尝着以麻辣烫为特色的川味,享受着川妹子那热情、粗犷和厚道的服务,你会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凑巧的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同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同姓也姓邓,个头和模样与他老人家也多少有点儿相像,至于口音就更不用说了。你要是埋头吃饭不抬头看人,还以为是老人家再世,深入基层体察民情呢!邓炜和文丹都有同感,听四川人说话,除了男女嗓音质地有天然差别外,基本分不出个体差异,仿佛都是一个腔调。夸张一点说,倘若让全四川的男人和女人在你背后分别说一句话,你会以为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呢。
文丹要了一个鸳鸯火锅和一瓶绵竹大曲。
邓炜吃惊地看着文丹:“你要白酒干什么?”
文丹轻松地笑道:“看你吓得!这是酒,又不是毒药。”
“问题是,你能喝白酒吗?”在邓炜的记忆里,文丹从来不喝白酒。
“怎么不能?谁说不能?”文丹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嘛!”
“我也喝不了一瓶呀!”
“谁让你喝一瓶?二一添作五,咱俩一人一半,谁也不准赖皮。”
“文丹,你疯啦?”
“我就疯了。”
“你会醉的!”
“咱俩说不定谁醉呢!”
俗话说,真人不露相。看着文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邓炜的确给搞糊涂了——莫非文丹真的能喝酒不成?
“邓炜,你别忘了,我可是整天跟酒精打交道。”文丹强调说。
“这么说,以往你不喝白酒都是假的了?”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
“文丹,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儿。”
“怎么了?”
“神神道道的。”
文丹噗嗤一声笑了。
“你别笑,真的。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有那么严重吗?”
“准确地说,我好像刚认识你。”
“这只能说明你以前不十分了解我。”
“这话搁在两个小时之前,说什么我都是不会承认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对你我还真是不十分了解。”
“以前,你过分自信;现在,你又过于悲观了。其实,我还是我。我并没有改变什么。我只是作出了一个不符合你感情需要和心理准备的决定而已。你说不是吗?”
“也许吧。”邓炜无精打采地说。
说话间,服务小姐已经把鸳鸯火锅的配料准备齐全,酒杯也斟满了酒。在等火锅烧开之前的几分钟里,邓炜指着鸳鸯火锅问文丹:“从上面看,这火锅像什么?”
文丹不解其意,摇了摇了头。
邓炜笑道:“你看它像不像太极图?”
文丹也笑了:“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要是中间隔板的弯曲幅度再大一些就更像了。”邓炜说得很认真。
文丹不免有些心酸。邓炜能把一个鸳鸯火锅想象成太极图,而且如此认真,说明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地无聊和无奈呀!这一切都是她欧阳文丹的一个非同寻常的选择造成的。
然而,文丹不能流露出她的心酸。她只能也必须应和着而且是非常认真地应和着邓炜的说法。
可是文丹很快就发现,她可能错了。邓炜并非因为无聊和无奈而谈太极的。他可能是借太极八卦而表达他的一种超凡脱俗的心情。人世间不是常有这种现象吗?失恋了或是遭受了其他方面的挫折,便占卜算卦,甚至剃发为僧或削发为尼。仿佛那里是人间天堂,到那里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真若是没有烦恼了,那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然而,真是这样的吗?
不知不觉,他们一对一喝了好几杯。再看看酒瓶,所剩不到一半了。
邓炜心里暗暗佩服文丹的酒量。他自己的脑袋已经有晕的感觉了。但是文丹好像没什么事儿,脸色很正常。
情场上已经输给司淼了,酒场上不能再输。今天就是喝醉了,也不能说熊话。邓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
酒瓶已经见底。邓炜觉得自己是在硬撑了。但是他仍然提议:“再来一瓶!”
文丹轻轻地却是毫不犹豫地说:“算了吧。再喝你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谁说的?你以为我醉了?”
“你没醉,但是你不能再喝了。”
“那你呢?你喝醉了没有?”
“我也没醉,但我也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醉了。”
邓炜这才罢休,但是嘴依然很硬:“其实我还能喝。”
“能喝咱也不喝了。”文丹拉着邓炜离开了“老地方”。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着沿海公路散步。这是文丹的主意。他想让邓炜醒醒酒。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邓炜觉得胃里直往上翻腾,不一会儿就大口大口地吐起来。吐完之后,邓炜感到轻松多了。他看了看文丹,不好意思地说:“出丑了,让你见笑了。”
文丹安慰说:“哪里。谁都有喝多的时候。其实,我胃里也很难受,只是吐不出来。”
回到医院,已是晚上十点钟。文丹说头晕,让邓炜送她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邓炜说:“不早了,你休息吧。”然后转身要走。
文丹给邓炜使了个眼色。邓炜心领神会。但是对是否跟文丹进宿舍犹豫不决。
文丹毫不犹豫地拽了邓炜一把,邓炜顺势就进了文丹的宿舍。
文丹把门关上,从邓炜后腰轻轻地揽住了他。邓炜的酒劲儿早已挥发殆尽,此刻已经十分清醒。他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而且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他也能想象得到。
应当说,类似于眼前发生的情节,在邓炜的虚构世界里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对延续下去将要发生的情节,邓炜更是渴望已久。
但是此时此刻,邓炜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没有激情,甚至没有欲望。
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缺乏思想准备吗?不完全是。突然到来的幸福毕竟也是幸福呀!问题是,眼前到来的是幸福吗?不知道。说不清。比较清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此时此刻邓炜一点儿幸福感也没有。
是文丹不该这样主动吗?也不完全是。既然是爱,既然是幸福,主动与被动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呢?
是朋友之妻不可欺吗?好像也不是。文丹还不是朋友之妻,答应嫁给司淼和已经嫁给司淼毕竟不是一码事。
是不爱文丹了吗?更不是。不管文丹嫁给谁,他当初对文丹的那份真挚的感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在文丹从后腰轻轻搂住邓炜的时候,邓炜出现了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迟疑。这迟疑,可能只有两秒钟或是一秒钟,甚至不到一秒钟。邓炜大量的思维活动和心理变化,都压缩在了这可能不到一秒钟的迟疑中。如果文丹能够洞悉邓炜迟疑背后复杂的心理活动,她也许会理解邓炜,乃至原谅邓炜。然而,迟疑传达给文丹的信息却是再简单明了不过了,即使让一万个女人去解读,答案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差异,那就是邓炜拒绝了她。
这种拒绝是令人难堪的。文丹又轻轻地缩回了手臂。邓炜也没有马上转过身来,他怕看见文丹尴尬的样子。好在文丹和邓炜都喝了酒。使得他们俩在这十分难堪的时刻,不约而同地找到了一致的托词。
文丹说:“对不起,今天酒喝多了,有些失态。”
邓炜说:“没什么,我也头晕,酒劲儿好像没有完全过去。”
邓炜离开文丹宿舍时,心情极为复杂。他很难过,也很后悔。他知道,他把文丹得罪了。而且是用一种永远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的方式得罪了文丹。
当邓炜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静下心来的时候,他想到了问题的另一个层面:倘若他不是迟疑,而是不假思索地俯就文丹,不计后果地将他构想过无数次的情形转化为现实,难道他就心安理得了?难道就不会后悔吗?想到这一层,邓炜似乎找到了聊以自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