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燕早上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便是嫂子梦嘉的声音。她以为听错了,仔细辨认,的确是梦嘉的声音。
邓燕觉得蹊跷,嫂子嫁进邓家以来,基本没有在家里呆过,家里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声音从客厅传来,邓燕听不清梦嘉在说些什么。但是,她能判断出是三个人在说话。另外两个人是妈妈和邓炜。
看看床头上的表,快九点了。邓燕赶紧起床。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梦嘉来的目的。她估计,八成还是离婚的事。
显然,梦嘉和邓炜在争吵。梦嘉的尖细的嗓门儿直刺耳鼓。这次邓燕听清了。梦嘉在指责邓炜被文丹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还说一定要找邓炜的上级领导告他。邓炜的声音也比刚才提高了几度,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妈妈仍旧是好声规劝他们两个不要争吵,有话慢慢说。梦嘉就抱怨妈妈袒护儿子。
邓燕就在这个时候走出房间。
客厅的争吵嘎然而止。
“哦,哪阵风儿把我们的舞蹈明星吹来了!”邓燕冷冷地说。
梦嘉白了邓燕一眼,没有理睬她。在这个家里,梦嘉可以说谁都不怕,就是对邓燕有点打怵。她领教过,邓燕的嘴比刀子还厉害。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邓燕把脸转向梦嘉,“嫂子,你跟我哥离婚是你们俩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你要毫无根据的血口喷人,我就要和你理论理论!”
“燕子,”陆仪制止道,“你少插嘴!”
“这儿没你什么事儿!”梦嘉没好气地说。
“你有没有搞错?请你弄明白你说话的地方!”
“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谁也没有请你呀!”
“这是我和你哥的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诬蔑我哥就不行!”
“我诬蔑你哥?”
“你刚才说我哥和你离婚是因为我哥喜欢上了文丹?”
“没错,我说了,怎么了?”
“这就是诬蔑!”
“这是事实!”
“有证据吗?”
“当然有。”
“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凭什么要把证据拿给你看?你算老几?”
“梦嘉!我老实告诉你,你和我哥的婚姻,别人看不明白,我可是看得透透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放屁!”
“你们听听,堂堂市委书记的女儿,渤海市赫赫有名的舞蹈家,竟然分不清什么是说话,什么是放屁!”
“燕子,”陆仪再次制止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妈,我还没说完呢。梦嘉不仅诬蔑我哥,她还诬蔑文丹姐。梦嘉,你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对一个烈士的遗孀说三道四?你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觉得脸红害臊么?告诉你梦嘉,据我所知,现在的确有人在追求文丹姐,文丹姐对他也有好感。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哥。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国庆节、最迟2000年元旦,他们就要结婚了。”
“留着你这鬼话骗两岁孩子去吧!”梦嘉忿忿地说。
“不跟你罗嗦了!喏,这是他的名片,你可以打他的手机找他证实一下我说的对不对。”邓燕将彭一飞的名片甩给梦嘉。
梦嘉接过名片看了看,像是醒悟到什么,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燕子,你说的当真?”邓炜问邓燕。
邓燕不满地白了哥哥一眼:“真不真,你压根儿就不该问我!”
“话是你说的,我不问你问谁?”
“该问谁问谁,反正别问我!”
陆仪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睁开眼就没有好气?”
“还不是让梦嘉给搅和的?”邓燕说。
“燕子,你一定知道什么事情。”邓炜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
“昨天晚上你回来那么晚,把我叫醒说什么来着?”
“没长脑子?”
“我迷迷糊糊地根本就没有听清……”
“算我白说!”
“好燕子,再说一遍。”
邓燕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妈妈,没有开口。邓炜心领神会:“妈,你去吧,我和燕子谈点儿私事儿。”
“什么事儿还得瞒着妈?”陆仪很不情愿地走开了。
邓燕把昨天晚上和彭一飞喝酒的事儿说了。邓炜听了以后,不屑地“哼”了一声。
邓燕说:“你‘哼’什么?女人的事我可比你看得明白。像彭一飞这么个穷追法,我要是丹姐,早晚也得动心。”
邓炜不以为然:“你是你,文丹是文丹。”
“你别太自信了。”
“怎么是我自信?我是相信文丹。”
“我说的你别太自信,就是指你对丹姐别太相信了。”
“燕子,你怎么这么看文丹?文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哥,你错了。我不是这样看丹姐,我是这样看女人。丹姐也是女人!”
“废话!”
“怎么是废话?我问你,当年你追丹姐的时候,是不是很相信她?结果怎么样?”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但本质性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丹姐说到底是个女人!女人,你懂吗?”
“我就看不出,文丹是女人与我相信她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就是你的悲剧所在!”
“悲剧?笑话!”
“哥,不跟你罗嗦了。反正话我已经说到,听不听是你的事。”邓燕说完就咚咚咚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邓炜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似乎琢磨出点儿味道。于是,跟妈妈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了。
虽然邓燕出言不逊,但是梦嘉还是决定验证一下她的话。因为邓燕的话使梦嘉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在海滨游乐场大门口看到的那个和文丹揽在一起的男人。
通过手机联系,梦嘉和彭一飞在渤海饭店一楼会客大厅见了面。
梦嘉那亮丽的容貌、苗条的身段、非凡的气质,让彭一飞很是吃惊。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邓炜八成有病。守着这样一个仙女,你他妈还离哪门子婚呀!
两人坐下以后,彭一飞首先发问:“你在电话里说你是邓炜的太太,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
彭一飞的话显然刺伤了梦嘉的自尊心,梦嘉把玩着彭一飞的名片,反唇相讥:“从名片上看,你是公司的老板。按照你的逻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公司不是‘皮包公司’,你这个老板不是冒牌儿的呢?”
“梦小姐误解我了。我是说,我们素昧平生,通过一个电话就坐到了一起,你不觉得太轻率了吗?”
“我不认为是一个电话让我们坐在了一起。电话只是我们联络交流的一种工具,真正使我们坐在这里的是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我也不认为这样做轻率。要是轻率,彭老板就不会答应和我见面了。当然,要是轻率,我也不会放着双休日不过,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这里闲聊!”
彭一飞笑了:“梦小姐真是好口才!邓先生有梦小姐这样才貌双全的太太真是三生有幸,艳福不浅!”
“谢谢你的恭维。不过,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彭老板这样想的。”
“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的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难道你的老公是个例外?”
“问题就在这儿。世界上美女如云,男人都想爱,可是,你爱得过来吗?”
“这的确是一个让男人尴尬的事情。”
“我十分欣赏彭老板的性格。”
“我是个什么性格?”
“无拘无束,豪爽坦率。”
“这大概是我的优点,又很可能是我的缺点。”
“此话怎讲?”
“你看,我们刚刚认识,我就这样无拘无束,好象是避免了我们之间因为陌生带来的拘谨和冷场,这算是优点吧?可是,我的无拘无束是没有选择的,好话无拘无束,坏话同样无拘无束。好话别人愿意听,坏话别人就不愿意领教了。所以,我这无拘无束又成了缺点。”
“彭老板的观点倒是蛮新鲜的。”
“无拘无束嘛,所以奇谈怪论比较多。听惯了有板有眼的话,再听我的话就会觉得新鲜。”
“彭老板不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登门拜访你吗?”
“这正是我想问的。”
“那为什么迟迟不问呢?”
“我觉得,我们一上来好像就进入了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喔,是吗?”
“梦小姐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我不知道彭老板认为的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是什么?”
“梦小姐不如我坦率。”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是什么。”
“那您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所以,梦小姐就不要绕弯子了。我彭一飞走南闯北,起码的敏感和嗅觉还是有的。我很同意梦小姐开始说的那句话,是共同的利益使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和女人坐在了这里。说吧,梦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梦嘉对彭一飞的坦率和敏锐甚为钦佩。
“看彭老板说的,我们才刚刚认识,怎么好随便指使彭老板呢?”
“这说明梦小姐还不了解我彭一飞的为人。我彭一飞与人交往讲究一个缘分,不在认识时间长短。我这次回渤海市来,本来是想会会我的战友和朋友司淼,没想到他牺牲了。这个意外改变了我的打算。通过文丹,我结交了小红楼里的老老少少。一见如故啊!按说,我早应该认识你,你也是小红楼里的一员嘛。”
梦嘉的脸色即刻黯淡下来:“我可不打算做寡妇楼里的一员!”
“寡妇楼?”彭一飞一怔。
梦嘉自知说漏了嘴,便顺水推舟地解释说:“外人都把小红楼叫做‘寡妇楼’。”
“寡妇楼也好,小红楼也好,你都应该算作其中的一员!”
“我说了,我不是,也不想做!”
“为什么?”
“你要是知道了小红楼的过去和现在,我想,你也会发怵的。”
“梦小姐如果有兴致,我倒是很愿意听听小红楼的过去和现在。”
梦嘉摇摇头:“别说我没这个兴致,即使有兴趣我也不会讲。因为我和小红楼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是小红楼的儿媳妇呀!”
“我马上就要和邓炜离婚了!”
“离婚?为什么?”
“他另有新欢!”
“邓炜的新欢是谁?”
“欧阳文丹!”
“梦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就是欧阳文丹!”
彭一飞笑了:“文丹?不可能、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瞒你说,文丹是我的女朋友。”
“文丹怎么会是你的女朋友?”
“文丹怎么就不会是我的女朋友?”
“彭老板,你和文丹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还在海岛那会儿,就认识文丹……当然,那时文丹是司淼的妻子,没我什么事儿。”彭一飞笑了。
“你知道文丹跟邓炜好了多少年?”
“我听说他俩是青梅竹马。”
“没错。”
“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他俩的感情由来已久,非同一般。”
“既然是这样,那么当初文丹为什么没有嫁给邓炜?”
“不是还有个司淼嘛?司淼和文丹也是青梅竹马,他们三个小时候好得像一个脑袋。”
“这么说,文丹当年是脚踩两只船喽?”
“岂止是当年?现在她也是脚踩两只船!”
“不会吧?”
“对女人,我比你有发言权。”
“绝对不可能。文丹不是那种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彭老板这样对女人如此信任的男人。”
“这得分谁。对文丹,我就是百分之百信任。不信你就等着吃我的喜糖吧!”
“此话当真?”
“你们女人呀,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这一点不好。越是自己不希望的,越是往那方面去想。有时我甚至怀疑,女人的心理或是思维是不是天生有缺陷?”
“也许吧。”梦嘉说,“不过,女人的这个缺陷你知道是谁培养的吗?”
“洗耳恭听。”
“是你们男人培养的。如果你们对自己的妻子多一点专注关爱,少一点神游旁骛,我想,女人多疑的毛病肯定会不治自愈的。”
“说了半天,祸根在我们男人头上?”
梦嘉冷笑道:“你以为你们男人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来意了吧?”
“彭老板手头上有录像机吗?”
“很抱歉,没有。要录像机干吗?”
“我想请彭老板看一段录像。”梦嘉说着就从手提包里拿出松下牌微型摄像机,调好后,放在了彭一飞的面前,“就用这个看吧,图像小了点儿,但是很清晰。”。
“能把话说得更明确一些吗?”
“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彭一飞默不作声地把这段不到两分钟的录像看完了。他甚为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录像画面清晰可辨,躺在床上的人的确是邓炜无疑。后阳台那个漂亮美丽的侧影也无疑是文丹。更重要的是,邓炜怀里抱着文丹的照片。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伪造的,也是伪造不出来的。
“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彭一飞明知故问。
“以彭老板的智商和精明,恐怕不用我明说吧?”
“事关重大,我怕理解有误,酿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过错!所以,还是请梦小姐点拨一下为好。”
“看来彭老板并不真爱欧阳文丹。”
“此话怎讲?”
“彭老板如果真爱欧阳文丹,那么看了这个录像后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照梦小姐的意思,我应该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才是?”
“算了,不跟你罗嗦了,算我多管闲事!”梦嘉收起摄像机起身要走。
“梦小姐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彭一飞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知道梦嘉只是摆摆样子,在一无所获之前,她不可能拂袖而去。
梦嘉重新坐了下来。
“梦小姐说我爱文丹不真,我看梦小姐要同邓炜离婚也有假!”
“这有什么假?我们只差办离婚手续了。”
“那为什么还不赶快办?等什么呢?”
“彭老板,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们离不离婚什么时候离婚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太有关系了。如果没有关系,你梦小姐就不会拿着能够令人名誉扫地的录像带找我来了。”
“算我瞎了眼!”
“我知道梦小姐是在说气话。其实,我们没有必要避实就虚,遮遮掩掩。我们之所以从素不相识到能够坐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吗?什么是我们的共同利益呢?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那就是,我们都想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或者干脆挑明了说,我们都不希望邓炜和文丹在一起。”
“这还像句话。”
“不知梦小姐准备把这盘录像带怎么处置?”
“可以让他们的领导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货色;还可以公之于众,让他们臭名远扬;当然,办法很多……”
彭一飞摇摇头:“恕我直言,梦小姐这些办法都不是上策。”
“为什么?”
“不到万不得已你绝对不能把录像带捅出去。那样做,不仅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他们要是告你你很可能还有麻烦;更重要的是,你等于把邓炜和文丹逼上绝路了,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往前走,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样酿成的后果,很可能促成他们的好事。真要是这样,你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彭老板不愧是走江湖的,分析得就是透彻。那么请问,彭老板有何高见?”
“你可以用这个吓唬邓炜,逼他就范。”
“你有这个把握?”
“以我对邓炜的了解,他如果看了录像之后,八成是会向你妥协的。”
“如果他不妥协呢?”
“他会的,一定会的!”
“为什么?”
“他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会替文丹考虑的。”
“哼!这么说他邓炜还是个舍己为人的情种呢!”
“这方面,我想梦小姐应当比我更有发言权。”
“没错,我是有发言权。依我看,他邓炜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大混蛋!”
“梦小姐息怒。作为男人,我多少理解邓炜的苦衷。大概邓处长在梦小姐这里没有得到更多的温存,就一时糊涂做了蠢事。梦小姐应当原谅他,毕竟他是男人嘛!”
“男人怎么啦?男人就应该心安理得地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奇谈怪论!”
“以梦小姐的天姿国色,完全有能力把丈夫拴在自己的床上。眼下丈夫一时糊涂睡错了床,责任当然由邓炜负。但是,梦小姐何不姿态高一点,做出一些让步?那样我想邓炜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但愿如此。”梦嘉站起身来,“今天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总之,谢谢彭老板的合作!”
“别客气。”彭一飞赶忙起身。
“认识彭老板很高兴。”梦嘉友好地伸出手。
彭一飞被动地握手:“我也是,我也是。”
“将来你和文丹结婚的时候,不会忘了请我喝喜酒吧?”
“不会不会,一定请一定请。”
梦嘉走后,彭一飞自嘲地扮了个鬼脸儿,然后要通了邓炜的电话,把与梦嘉交谈的简要经过对邓炜复述了一遍。但是没有说录像带的事。
邓炜听后半信半疑:“你确信梦嘉相信了你说的话?”
彭一飞说:“我的判断不会错。”
“谢谢彭老板为我挡驾。”
“邓炜,你误解我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讨你一个谢谢。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文丹,当然,也为我自己。我还是那句话,文丹一天没有表态要嫁给你,我就一天不放弃对她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