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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焱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件是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另一件就是找工作。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把它的宠儿、素有“天之骄子”美称的大学生们就业的出路给封死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同时，社会又向大学生们敞开了人才市场的大门，干什么工作任你自由选择。不过，倘若以为大学生们从此就可以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那未免太天真了。至少在目前，更多的时候不是你在选择工作单位，而是工作单位在选择你。
司焱这次回来，是因为文丹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妈妈最近心情很不好，让他最好回来看看。正好学校现在已经没有课了，主要是准备毕业论文。论文在家写和在学校写都差不多，所以就请假回来了。再说，司焱这次回来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了解市场，推销自己。
昨天晚上司焱熬了大半个通宵，总算是把论文的初稿拿出来了。一觉睡到今天上午九点，简单洗了把脸，饭也没吃，就骑上自行车赶往市电视台。他的同楼邻居、同班同学邓燕在市电视台当专栏主持，司焱打算就下一步他的就业问题听听邓燕的高见。
在渤海市，邓燕已颇有些名气了。年轻人说起来谁不认识邓燕啊。弯弯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圆圆的脸蛋儿，深深的酒窝儿，甜甜的嗓音。当然，邓燕出名并不单靠长相靓，关键是她主持的以婚恋为主题的专栏节目“今夜倾诉”深受广大青年的欢迎。
司焱找邓燕却不是冲她的名气，也不是冲她的专栏。仅仅是因为邓燕是他的同学，而且是个颇有见地的同学，是个经常和他唱反调的同学。司焱现在就想多听听不同声音，兼听则明嘛。
这是司焱和邓燕在寒假后的第一次相见。邓燕刚见到司焱时，表情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司焱捕捉到了。他对这个从上小学开始就跟他竞争长大的女同学可以说太了解了。因为两家是楼上楼下非常好的邻居，母亲们就把他俩儿送进一个学校，而且是一个班级。两个母亲总是拿自己的孩子同对方比功课，比品德，激励他们争上游。从小学到初中，邓燕的成绩经常比司焱好；高中时情况倒了过来，司焱的成绩经常超过邓燕。但他们之间从来就互不服气，暗暗较着劲儿。后来他们同时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只不过邓燕是文科，司焱是理科。大学毕业后，司焱继续考研，且如愿以偿。而邓燕放弃了考研──她对考研没有绝对把握，为了避免输给司焱，她应聘进了本市电视台。
在司焱看来，邓燕表情中那点儿不易察觉的尴尬，必定是在他们见面的一瞬间，邓燕意识到了自己在学历上比对方矮了一截。
司焱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此时的邓燕，早已不是当年上学时的那个邓燕了。邓燕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学历比司焱低，但她并不自卑。相反，他很快找到了引以骄傲的的资本——她毕竟工作多年，而且取得了娇人的成绩，而你司焱连校门儿还没有跨出一步呢！
邓燕从老板桌下面拿出一听可口可乐，打开后递给司焱，然后询问司焱什么时候毕业，下一步有何打算。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司焱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极为平和地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你见多识广，信息灵通，请你给我参谋参谋。”
此话正中邓燕下怀，她的情绪立马高涨起来，半认真半打趣地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哪能白给你提供咨询，你得请我吃饭。”
司焱嘴巴一瞥，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算我欠你一顿饭吧。”
邓燕也不含糊：“行，咱们说定了，到时候可别赖账。”
“怎么会呢？不就是一顿饭么。”
邓燕办公室的一侧，是近乎落地的大窗户。窗外不远处是湛蓝湛蓝的大海，显得办公室格外敞亮。老板桌上一红一黑两部电话，旁边是电脑、传真机和打印机。墙角处摆放着一组音响。
“到底是专栏组组长，办公室这么气派！”司焱禁不住流露出羡慕。
“还行吧。”邓燕不以为然。
“什么叫还行？”司焱惊讶地看着邓燕，“我要有这样的工作环境，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说不定诠释歌德巴赫猜想的念头都有！”
邓燕不无讥讽地笑道：“所以说，这书嘛，不能读得太多。否则，就真成了桃花园中人了。”
“邓燕小姐，你这话该不是嫉妒我学历比你高吧？”
邓燕嘴角一瞥：“笑话！我怎么会嫉妒你？你到社会上看看，现在学历算什么？真正有作为有地位有钱花有车坐的，有几个是高学历的？你一个小小硕士生，还以为是什么香饽饽么？”
“这正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悲剧所在。”
“我倒觉得那些有了一点书本知识，就以为自己是难得人才的主儿，才是悲剧呢！”
司焱笑了：“你以为你是在讽刺我？其实连你自己也一块儿捎上了。”
邓燕不服：“我和你可不一样。我的书本知识已经转化为实际工作能力了，而你的知识还仅仅停留在书本上。那些知识将来能不能转化为工作能力，或者能有多少知识、在多大程度上转化为工作能力，还是个未知数呢！”
“你干脆说我司焱是个书呆子算了！”司焱用挑衅的目光盯着邓燕。
“对你的聪明才智我毫不怀疑。但光有聪明才智是远远不够的。从书本知识到工作能力的转化过程，要受到许多非智力因素的影响。”
“你说的非智力因素是指什么？”
“这个问题涉及面很广，一下子说不清楚。”
“举个简单的例子嘛。”
邓燕想了想说：“这么说吧，如果你到了一个单位，那个单位处长以下的职位是靠竞争上岗的。你权衡了一下你的各方面条件，觉得比任何人都不差，甚至比任何人都强。于是，你也报名参加了。按照竞争上岗的要求，你的竞争演说和答辩都完成得很出色，比其他人明显高出一筹。领导认为你有能力有水平，大家在你面前说起来都翘大拇指，你自己也认为这个处长的位置非你莫属了，你甚至想好了上任后如何大展宏图。然而群众投票下来，你的票数比其他竞争者并不多，甚至比其他竞争者还少；再经过领导的研究之后，处长的交椅被别人甚至被一个比你差的人坐上了。”
“你认为这种现象正常么？”
“当然正常。”
“为什么？”
“因为它普遍存在。”
“长见识！”
“你少挖苦！”
“哪敢呀？巴结还来不及呢！”
“贫嘴！”
司焱笑了：“咱俩能不能一见面不吵架？好像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似的。”
邓燕说：“谁跟你吵了？人家是讨论问题。”
“言归正传。你说我干点儿什么好？”
“你想干什么？”
“我要知道还来问你吗？”
“别蒙我了，你那点儿小聪明我还看不出来？”
“我说的是真的。”
“你总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吧？”
“当兵怎么样？”
邓燕一愣：“不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要不就是有病！”
“我是认真的。”
“正因为你是认真的，我才说你有病！”
“为什么？”
“这年头有知识、有本事的人谁还去当兵呀！”
“照你的意思说，当兵的都是没知识、没本事的人了？”
“我可没那么说。”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
“不对。有的话只能正着说，不能反着说，一反着说就变味儿了。”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对于现代大学生就业来说，应该弄清两方面的情况：一个是国家需要什么，另一个是我有什么，或者说，我能够提供什么。弄清了这两个问题，我想答案就在其中了。”
司焱笑笑：“不要云遮雾罩玩儿虚的，你就说你的真实观点吧。”
邓燕说：“我认为，现在不是产生英雄的时代。或者说，英雄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二十一世纪是知识经济，是信息时代。知识拥有的多寡，不仅决定一个国家的兴衰，而且规定了一个人的发展潜力的大小。未来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国家经济建设仍然是重中之重，国防建设仍然要服从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所以，你应当把你就业的目标，瞄准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上。具体说，你是学计算机专业的。那就应该在你的专业上谋求发展。这是时代的潮流，现代知识分子必须顺应历史潮流。”
邓燕走到饮水机前，盛了一杯水，然后很有风度地喝了一口，继续说：“你目前找工作切忌两点：一是自恃清高，挑挑拣拣，心猿意马，这山望着那山高。其实研究生现在已经一抓一大把了，你找工作并没有多少学历优势；二是专业不对口。有的公司可能薪水不菲，也欢迎高学历的人才，但你去了以后可能专业不对口，大材小用，这对你的事业发展是不利的。”
邓燕的一番高谈阔论，司焱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他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邓燕居高临下的口吻造成的。这种口吻，是邓燕独有的。反映了邓燕性格的清高和傲慢，反映了邓燕的自信与优越，还反映了邓燕的职业特点。这些年，电视台记者比报社记者牛多了。人们似乎并不大在乎在报纸上丢丑，而若拿到电视上曝光，那人可就丢大了。新闻媒体的这种天然优劣差异，很容易使操纵这些新闻媒体的记者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工具的强大就是记者自身的强大。殊不知离开了强大的舆论工具，一个小小的记者究竟还能有多大的作为？当然，这些问题，邓燕自己是不可能去想的，也许她根本想不到。这叫做“当局者迷”。
不过，剔除了个人偏见，仔细想想邓燕说的话，不能说没有几分道理，至少在择业的思路上是对头的。不能眼高手底，不能忽视专业。
当然，邓燕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那就是她把英雄理解得太狭窄、太片面了。谁说英雄主义时代已经过去？和平年代何尝不能产生英雄？平凡岗位上何尝不能产生英雄？知识经济时代何尝不能产生英雄？英雄不一定要血洒疆场。英雄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地活，也不一定要辉煌壮丽地死。雷锋是不是英雄？比尔盖茨是不是英雄？
当然，司焱不是来跟邓燕讨论什么是英雄主义时代，更不是来同她一争高下的。他知道，邓燕就是邓燕，她之所以在不长的时间里，确立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同她傲慢的性格和优越的自信有密切关系。这是她的本色。一个人不能没有本色，没有本色就等于失去了自我。想到这些，司焱心里感到舒畅多了。
“邓燕，你刚才说得有道理。其实，我现在并没有把自己拴在一棵树上，当兵只是我众多选择中的一个。”
“可你为什么要把当兵作为一种选择呢？叫我说，你压根儿就不应该把当兵作为一种选择。”邓燕说。
“我不明白，你也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孩子，怎么对当兵抵触情绪那么大？”
“你错了。我不是抵触。正是因为在军营中长大，我才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倒觉得军营生活挺适合我。也许父亲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当然，司淼对我的影响很大。”司焱隐瞒了一个重要事实。最近，一位姓雷的部队首长专门到学校私下找过他，并同他进行了深入交谈。虽然司焱没有答应那位部队首长，但是他表示可以考虑。
说到司淼，邓燕非常惋惜地叹道：“司淼太可惜了。所以你才更应该好好发展，用你的知识报答司淼。”邓燕感慨地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当兵作为一种选择。”
“你的想法跟方阿姨说了吗？”
“还没。”
“你妈不会同意的。”
“可我嫂子同意。”
“文丹？”
“我这次回来，嫂子问我下一步就业打算干什么？我说还没有考虑好。嫂子说，我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当兵吧，像我爸和我哥那样。她说得那么平和又那么肯定，好像天经地义似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嫂子说的话。我哥的牺牲使她遭受了巨大的不幸，还无怨无悔地劝我当兵。面对嫂子的真诚，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我只能以泪洗面，说不出一句话。”
邓燕也被司焱的话深深地打动，她那已经潮湿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让文丹姐上我的电视节目！我想，一定会在社会上引起轰动。说不定还能为文丹嫂子物色到一个如意郎君呢！”
“三句话不离本行！”
“干什么吆喝什么嘛。”
“能上你的节目当然好，可我嫂子不会去。”
“何以见得？”
“她是一个不愿抛头露面的人。”
“那得看是什么事儿，还要看是谁去请他。”邓燕非常自信地说。
“但愿她能给你面子。”
邓燕若有所思地说：“司焱，你的想法固然有你的道理。但话又说回来，选择职业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能感情用事。我们的父辈也好，司淼也好，他们为军队建设付出了宝贵生命，这的确值得我们永远学习和铭记。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只有当兵才是对他们的最好的缅怀和纪念。事实上，可供我们选择的道路很多，而且有许多道路更能体现我们这一代人的价值。比如像我，我虽然没有继承父业入伍参军，但是我可以利用我所学的知识和手中的宣传媒体，在更大的范围和更高的层次弘扬父辈的革命精神，我觉得这比我当个普通一兵作用大得多。你也一样。如果你不是研究生，又不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也许当兵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可是，你的实际情况使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我没说不去尝试呀？”司焱笑道，“我这次回来不就是要进行多种尝试吗？”
“有什么进展吗？”
“暂时还没有。”
“我提醒你一句，现在社会上有一些投机分子，他们专门利用大学生择业心切和幼稚轻信的弱点到处招摇撞骗，而且屡试不爽。你可要多个心眼儿，千万不要上这种人的当！”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是君子还是小人，我分得清楚。”
司焱离开电视台回到家中。见母亲在客厅里正同一位部队领导模样的人在交谈。从背影看那位部队领导好像有些熟，待他转过脸来，司焱这才认出是雷政委。司焱热情地上前同雷政委握手。
“你们认识？”肖君问道。
“雷政委前几天到我们学校去过。”司焱说。
“是专门为你的事吗？”肖君有所警惕。
雷政委急忙接过话茬：“我是去学校考察应届毕业生，系里向我介绍了司焱等人的情况，我顺便看望了他一下。”
肖君半信半疑地应着，转身对司焱说：“雷政委是专为你毕业分配的事来的。刚来我对雷政委说了，太不凑巧，你已经找到接收单位了。”
司焱怔了一下，然后面有难色地对雷政委说：“真不好意思。”
司焱的表情，雷政委看在眼里，心里已明白八九分，便说：“不要紧，到哪里都是为国家建设出力。不过，军队建设特别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你要是去不了，我从内心里表示惋惜呀！”
肖君说：“司焱是学电子计算机专业的，到部队可能用不上。”
雷政委说：“我那个团就是电子对抗部队，司焱的专业在那里大有用武之地。当然，在地方发展也很有前途。将来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只要有知识，在哪里都是香饽饽。”
肖君说：“部队上不是在裁军么？怎么还招兵？”
雷政委说：“裁军是为了裁掉那些臃肿的部分，招兵是招那些有理想、有知识的精英人才，两者并不矛盾，都是走质量建军、科技兴军的道路。”
又谈了一会儿，雷政委起身告辞。临走时对司焱说：“你如果想当兵，就来找我。部队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司焱看了看母亲，未置可否。雷政委走后，司焱问母亲：“你怎么骗人家首长？我什么时候找到单位了？”
方洁说：“我不这样说，他就不死心。”
司焱说：“你说了人家也没有死心。”
“你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当兵。”
“当初你为什么让哥哥当兵？难道你对让哥哥当兵后悔了？”
“让你哥哥当兵，我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将来也不会后悔。但是，报效国家的道路很多，不一定只有当兵一条路。我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读研究生，就是为了让你将来更好地报答党和国家。”
司焱说：“妈，你从来就是民主作风很优良的母亲，怎么现在变得主观武断了？”
母亲说：“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不能当兵。”
司焱没再坚持。关于去向问题等到了学校和其他同学交流之后再定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