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嘉在邓炜主动提出离婚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更想不通,邓炜有什么资格向她提出离婚。最终,她只能把离婚的原因归结到邓炜身上,进而归结到邓炜背后那个神秘的女人身上。如果邓炜的背后没有一个女人在勾引,他不可能提出离婚,除非他神经错乱。
梦嘉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深信不疑。于是,她开始从记忆里仔细搜索结婚以来邓炜的一切异常表现。这时,一个情节豁然映入梦嘉的脑际:邓炜突然改变结婚旅行计划!战友牺牲就必然不能旅行结婚吗?梦嘉实在找不出这二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况且,梦嘉并没有看出邓炜有多么悲痛!倒是他的情绪变得飘忽不定。现在看来,邓炜的战友司淼牺牲,并不一定是取消结婚旅行计划的唯一理由。人死不能复活,即使邓炜想表现一下对战友的忠诚和爱戴,那也只能是做给活人看。对呀!司淼死了,司淼的新婚妻子还健在!莫非邓炜是因为她?想到这里,梦嘉如梦乍醒,心怦怦地直跳。没准儿是司淼的新婚妻子在搞鬼呢!既然是战友和好朋友,那么他的妻子邓炜应该认识。不仅应该认识,而且应该很熟悉,说不定关系很亲密,说不定邓炜当初追过她……梦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么司淼的妻子是谁呢?她在哪个单位?是干什么的?长得什么样?一连串的问号相继出现在梦嘉的脑子里。
梦嘉决定对邓炜战友的妻子进行调查,与此同时,对邓炜进行跟踪。
事有凑巧,为了配合八一建军节拥军慰问演出,歌舞团领导责成梦嘉前往驻军医院采访烈士司淼的妻子欧阳文丹,然后编排一个表现烈士遗孀精神面貌的独舞。
梦嘉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得知欧阳文丹也在医院工作,而且也是小红楼的一员时,梦嘉几乎可以认定,邓炜移情别恋的那个女人就是欧阳文丹了。
兴奋之余,梦嘉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欧阳文丹真与邓炜有染,那么文丹就必然知道她梦嘉就是邓炜的妻子。这样文丹还会接受她的采访吗?
但是,梦嘉很快就理清了头绪——她的这种担心很可能是多余的。因为文丹即使知道她就是邓炜的妻子,也不一定知道她已经猜到了邓炜提出离婚是为了欧阳文丹。退一步说,即使文丹担心她已经把邓炜离婚的原因怀疑到自己头上,她也可以通过亲自采访文丹打消文丹的顾虑。这样,文丹就会以为自己在暗处,而她在明处;自己什么都知道,而她还蒙在鼓里呢!这里的关键是,她要表现得从容不迫,不能让文丹看出破绽来。梦嘉自信有这种能力。搞表演艺术的人没有这点儿本事怎么混饭吃?
梦嘉来到医院。医院政治处谢主任接待了她。当听说梦嘉是为了采访文丹而来,谢主任说:“我劝你还是别找麻烦,文丹不会接受采访的。”
“为什么?”梦嘉不解。
谢主任就把司淼牺牲以来文丹拒绝一切采访和邀请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梦嘉颇感意外。但她仍不甘心:“我能不能和她接触一下试试?”
谢主任笑问:“梦女士是不是不相信?”
梦嘉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不是,主要是怕这样连人都不见就回去不好向领导交待。”
谢主任说:“你要不怕碰钉子就去吧,她在神经外科。”
梦嘉转身要走。谢主任说:“你等等,我派一名干事陪你去。”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行。”
“你们认识?”
“不认识。”
“要不我给你打个电话通报一声,不然,她要以为你是冒牌儿的,更不会接受采访了。”
“谢谢。”
第一眼见到文丹,梦嘉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如果不是谢主任已经打了预防针,梦嘉会把这种感受直接同邓炜闹离婚联系起来。
梦嘉说明了来意,说的时候居然有些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对不起,我要上手术了。”文丹很有礼貌地说,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下手术之后再聊?”
文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从我身上挖掘不出你所需要的东西。”
“你太谦虚了。其实每一个普通女人身上都有不普通的东西。关键看你能不能发现,从什么角度去发现。”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我的确是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普通的女人。实在抱歉,我要上手术了。”文丹再一次向梦嘉微笑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果然不出谢主任所料。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闭门羹。不过,梦嘉觉得还是有收获的——文丹显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漂亮。而且文丹的脸色有一种失去血色的白,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邓炜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谢主任对梦嘉吃了闭门羹感到十分正常,他安慰梦嘉说:“梦嘉女士,你千万别当回事儿。我是她的直接领导,按说她应该听招呼吧?不行,只要是有关司淼访谈之类的事情,她一律拒绝配合。”
“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用她自己的话说,司淼牺牲已经使她伤痕累累,在拿司淼说事儿,等于往伤口上撒盐。”
“你觉得这是理由吗?”
“怎么,你认为不是吗?”
梦嘉赶紧说:“不,我不是这意思。”
“新婚丈夫在蜜月里牺牲,这打击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所以我理解文丹的心情。另外,你也许不了解文丹的性格,她这人平时就不爱出头露脸。”
梦嘉默默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文丹在梦嘉走后不久又回到她的医生办公室。其实她今天没有手术。当谢主任电话通知梦嘉要来采访她,文丹就想好了对策。也许采访是真的,但梦嘉一定有自己的小算盘,她不得不防。
回到家,梦嘉突然想起应该给婆婆打电话,奏邓炜一本。
“妈,我是嘉嘉。”梦嘉的声音有些娇滴滴。
梦嘉和儿子结婚以来,陆仪除了婚礼上听过一次梦嘉喊她妈外,在就没有听到过梦嘉喊她妈。像这样娇滴滴地喊她妈,更是没有听过。可以说,这一声娇滴滴的“妈”,把陆仪的恻隐之心和慈母之爱都喊出来了。她知道梦嘉是为和儿子闹离婚的事儿,便说:“嘉嘉,什么事儿?妈给你做主!”
“管管你儿子吧,他太欺负人了!”梦嘉委屈而哀怨地说。
“我已经批评过他了。刚结婚怎么能闹离婚呢?有什么矛盾可以好好商量解决吗!”陆仪几乎把话筒当成儿媳了,做母亲的责任感不禁油然而生。
“妈,邓炜他……他在外面有女人。”
“你说邓炜?有女人?在外面?”陆仪虽然已经听明白了梦嘉的意思,可她还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梦嘉的话。
“邓炜就是为了那个女人才要和我离婚的!”
“嘉嘉,告诉我,那女人是谁?”
“还会有谁?欧阳文丹呗!”
“欧阳文丹?不会吧?”
“不信你就去问你的儿子吧!”梦嘉气哼哼地扣了电话。
梦嘉在陆仪心目中刚刚有所恢复的好印象,随着她生硬的态度转眼间丧失殆尽。不过,梦嘉的这个电话并没有白打。自放下电话那一刻起,文丹的名字就在陆仪的脑子里上下翻滚左右冲撞。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梦嘉说的也许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他们两口子已经闹到了离婚的份儿上。
邓炜与文丹的那段恋情,陆仪是知道的。但自从文丹嫁给了司淼,尤其是自邓炜和梦嘉结婚以后,陆仪认为邓炜和文丹的那段恋情自然就成为历史了。因为无论是相貌、才能还是家庭地位,梦嘉都毫不逊色于文丹,邓炜没有理由不满意。
可是,自上次家庭会议之后,陆仪对邓炜和梦嘉的婚姻开始有了新的视角。说起来还是女儿邓燕给她提供了这样一个全新的视角。那就是,梦嘉的优越条件对邓炜来说,不见得或者干脆说未必是一件好事。用邓炜自己的话说,他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奋起反击的。这说明燕子的分析是对的,邓炜在梦嘉那里吃了许多苦头,受了很多窝囊气。所以才有后来的“忍无可忍”,也才有“奋起反击”。
不难想象,一边儿是忍无可忍,另一边儿是初恋情人——这个初恋情人现在还是寡妇。在这种一边儿冷一边儿热、一边儿疏一边儿亲、一边儿推一边儿拉的情况下,梦嘉说的那个事情就完全可能发生。
文丹再恋,本是好事,可是和邓炜搅在一起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邓炜与梦嘉闹离婚,本来也属正常,可是因为婚外恋而闹离婚就绝对不正常了。想到这些,陆仪的心情顿感沉重起来。
兴许情况不像梦嘉说的那样?兴许梦嘉是捕风捉影?陆仪揣着一连串的疑问等儿子回来,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摆出来。她希望儿子理直气壮地否定梦嘉的说法。
不曾想邓炜倒是理直气壮了,但不是否定,而是肯定:“是又怎么样?”
“真有这事儿?”陆仪无比震惊。
“妈,看把你吓的,好像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陆仪表情严肃地说:“说得轻巧!邓炜,我给你说,如果真有这事儿,我命令你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
邓炜说:“妈,你已经退休了,不要再用院长发布命令的口气说话了好不好?”
“我退休的是一院之长,可我永远是你妈!”
“哪有妈对儿子下命令的?再说,这种事儿也不使用‘一号命令’就能‘稍息立正向后转’的……”
“邓炜,不要在我面前油嘴滑舌。我的话,你今天是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妈,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老人家得让我自己做主!”
“本来是你个人的事情,但是只要和文丹搅和在一起,就不是你个人的事情了!”
“为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我真不明白。”
“那你听着,文丹的妈妈当初就不同意她嫁军人。文丹不听,现在文丹守寡了,你想她妈还能同意她再嫁军人吗?”
“她妈是她妈,文丹是文丹。”
“再说,文丹刚刚守寡,司淼的尸骨未寒,你这样做,考虑过对文丹会产生什么影响吗?你自己不想做人,还不想让文丹做人吗?”
“这跟做人扯得上吗?”
“你以为婚姻只是个人私事?”
“不是私事难道是公事?”
“你说对了。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公事。”
“新鲜!第一回听说。”
“这说明你对婚姻一无所知。如果婚姻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国家还制定婚姻法干什么?你要结婚,还申请干什么?组织上还开什么介绍信?”
“算了妈妈,你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这并不等于说婚姻就是公事。我认为,婚姻是个非常个性化的东西,婚姻的主体是享有婚姻自由权利的个人。从根本上说,他(她)想不想结婚,跟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应该也只能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可你别忘了,你是军人啊!”
“军人也是人。军人也应该按宪法办事。”
“可军人也得按军队的有关规定办事。”
“军队的规定里哪一条说不让找军人?”
“谁说军队的规定?那不是文丹的妈说的嘛!”
“毫无道理。”
“事实上,军人就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这一你不可否认吧?”
“那也不能把偶然现象当成必然结果。找军人就守寡?什么逻辑!”
“不管是什么逻辑,反正人家是这样想的,人家也一定会这样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们考虑过文丹怎么想吗?”
“母亲总是为孩子着想的,孩子一时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但孩子终究是会体谅母亲的良苦用心的。”
“妈,不要一口一个孩子!我和文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完全可以解决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你老人家能不能不插手这件事儿?”
“不行!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我非管不可!”
“我要是不听呢?”
“你敢?!”
“看我敢不敢?”
“邓炜,你成心要把我气死呀?”
“不是我气你,是你自己找气生。”
“你给我滚!你不是我儿子!”
“滚就滚,省得在家惹你生气。”邓炜说着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陆仪气得大嚷。
邓炜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出了门。